拽得太用力,一个衣架飞出老远,斜斜地冲着齐晴雨的脑门去。
可真是大意外,许淑宁连忙道:“晴雨对不起,你没事吧?”
齐晴雨刚跟陈传文拌嘴输了,又想起中午那茬,寻思我不过一次忘记倒水就被说“缺德”,又实在疼得很,捂着额头怒从心头起道:“你说呢!”
许淑宁手足无措道:“有没有流血?我拿药油给你擦擦?”
齐晴雨概不接受,眯着一只眼道:“反正我们缺德人,该有报应的。”
这又是哪门子的气话,许淑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道:“我不知道是你。”
她还以为是陈传文,说话才随便了点,因为他脸皮厚,每次被指桑骂槐也不做声。
齐晴雨才不管,冷哼一声转身走,头发甩出暴躁来。
许淑宁霎时间进退两难,迟疑间齐阳明道:“她没事的,别担心。”
自家妹妹,真有什么早就嚎啕得满世界皆知,屋顶都能给掀翻,这会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许淑宁知道他的话有准,不然他肯定第一个早就急得火烧眉毛,松口气讷讷道:“实在不好意思。”
齐阳明没法替妹妹说没关系,微微点头跟上去,扭头道:“我劝劝她。”
许淑宁停下脚步,沉重地把衣服拿回房间放好,只觉得能休息的喜悦都一扫而空了。
女生宿舍不大, 两张床中间只有窄窄的过道,能容纳下一张桌子而已。
气氛和谐的时候,大家尚且觉得憋闷, 有矛盾后像是连空气都不流通。
许淑宁晚上洗完澡磨磨蹭蹭进房间,钻进被窝里躺好, 不提什么熄灯的话, 拽过被子蒙头,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欲言又止。
齐晴雨倒是一派欢天喜地,顺理成章把手上这本连环画看完。
她夜里睡得晚, 有时候能熬到十二点,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头, 白天照例能去上工。
两个女生的作息有所区别,刚下乡那阵子为此小摩擦不断, 但大半年下来已经找到勉强和谐的相处之道。
但齐晴雨今天不愿意退一步,毫不在意地点着灯, 不知道几点才睡去。
她一沾枕头就睡,苦了睡眠浅的许淑宁, 她一直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光好像能从眼皮缝钻进来, 仿佛是嵌在脚底的小沙粒, 叫人觉得烦躁。
要按往常,许淑宁肯定会出声发表意见, 但今天于理有亏,她只能深吸口气忍下来。
后果就是眼皮底下一圈黑, 看着像是被吸掉所有精气神。
梁孟津大早上就看她跟游魂似的在院子里晃荡, 伸手拦道:“你歇着吧,我喂鸡。”
地里的活可以停一阵, 知青宿舍里的事情还得按照排班来,许淑宁拌着鸡食,恍惚抬头道:“你说什么?”
梁孟津觉得她的眼神都飘忽不定的样子,直接把她手上的东西抢过来说:“你再睡一会。”
许淑宁反应有点慢,打个哈欠睡眼朦胧道:“没事,你还是快去吧,待会大队长又要催了。”
队里收晚稻之后就要给各家算公分,会计一个人恨不得当五个用,往常都没几个能帮上忙的,今年正好把男知青们抓壮丁。
梁孟津早早吃完饭本来要去的,看她这样也放不下心,说:“不差这么会。”
许淑宁拗不过他,往后靠着墙道:“那中午我给你加个蛋。”
梁孟津不缺这口吃的,心想她的脸都尖成这样子,不如留着补补。
他摇头道:“你多吃点,又瘦了。”
许淑宁生来的不长肉,家里兄弟姐妹四个吃一锅饭,只有她干巴巴的,不知道的以为遭人虐待,其实全家就数她开的小灶最多。
她自己的事情最知道,捏捏手腕道:“乱讲,我裤腰带都没松。”
梁孟津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的腰间,很快移开,颇有些慌乱道:“那,那就没有。”
怎么还突然结巴了?许淑宁想不明白,又打个哈欠回房间。
被窝里还有一点余温,她忍不住缩成一团,眼皮越发沉起来,模模糊糊睡过去。
说是睡,外间的一切还很清晰,连鸭子叫过几声都能数清楚,更别提齐晴雨的动静。
但青天白日的,正常活动是别人的权利。
许淑宁只能为自己那糟糕的睡眠叹口气,就这么凑合着歇一歇。
殊不知齐晴雨还是照顾她一点,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尽量圈在哥哥的床位上,盖着他的被子听收音机看连环画。
样子看着真是美得很,齐阳明回来一看,推把妹妹的脑门说:“挺滋润的啊。”
齐晴雨气鼓鼓瞪他说:“走路没声音,你想吓死谁啊!”
分明是自己抱着那些看过几十次的连环画入了迷,居然还倒打一耙,齐阳明没好气道:“叫什么叫,数你声音大。”
齐晴雨踢他,又探头看说:“怎么这么早回来?”
据说算工分要好几天,可不是件轻松事,还以为连午饭都要送到大队部去吃呢。
齐阳明经他一说,才想起正事来道:“我是来拿算盘的,被你打岔都忘记了。”
齐晴雨看他从床底拉出行李袋来,表情怅然道:“你把它带来了?”
那是过世的太爷留给齐阳明的,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原材料,但老人家几十年前做过大掌柜,一生把这个看得跟宝贝差不多,众多子孙中只给了他。
祖传下来的是心意,他也一直小心翼翼的,平常连妹妹都不给碰,这会摸着算珠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家,出门顺手给捎上了。”
说是顺手,恐怕是有意为之。
齐晴雨不得重男轻女的太爷的宠,只是体谅哥哥的心情,晃着脚说:“你拨算盘还是太爷教的,他要是知道用得上肯定很高兴。”
男子汉大丈夫,沉溺于悲伤不过三秒,齐阳明揉着妹妹的头发,没说什么出门去。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着表现得好一点,下次也许还有这种写写算算的活计轮到他,总比下地好很多。
这种想法,齐晴雨是料不到的,她盯着哥哥的背影,站起身来动动脖子,无聊地原地踢着腿,到院子里晒太阳。
院子里鸡鸭乱跑,树叶风一吹就哗啦啦掉,每天做卫生的人不知道有多累。
今天正好是郭永年,他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扫地,现在却又是铺满地的枯叶,踩上去咔嚓咔嚓作响。
既然男知青们都去大队部干活,齐晴雨想想觉得自己可以做回好人好事,她拿起屋檐下的扫帚,才要有动作,看一眼女生宿舍紧闭的房间门迟疑片刻。
可她的体贴不过三秒,觉得大家还在冷战,很快挥起扫把来。
还是那句话,青天白日的,想做什么都是各人的权利,许淑宁哪怕被吵醒,也不好发脾气。
她睁开眼看看天花板,从缝隙里钻进来的光让面前的一切清晰,连趴在房梁上的蜘蛛都不例外。
像这种小虫子,任谁看都会毛毛的,尤其是齐晴雨,下乡后还没适应本地这么多的蛇虫鼠蚁,回回看到蟑螂都得叫两声。
一般都是许淑宁抬脚踩死,用纸包起来丢得远远的,不过她现在心里也有点堵得慌,偏过头当作没看到,有一种隐约的快感。
人嘛,总希望自己的形象光明。
许淑宁的念头不过存在刹那,立刻反省起来;只是再扭过头蜘蛛已经不见踪影,仿佛一切都没有存在过。
这可不是自己故意不帮忙的,许淑宁理直气壮起来。
她掀开被子穿好外套,推开门就看到齐晴雨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摇摇晃晃,样子别提多惬意。
许淑宁也没跟她打招呼,提上篮子往外走。
沿着队里的路上,她拐进巷子里,屏住呼吸路过几个茅厕,来到队员的陈大婶家。
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家畜的味道。
作为本队唯一能养超标数量鸡鸭的家庭,陈大婶的家位于大队的角落处,左右都没有邻居,院子的栅栏也比一般的人家高。
许淑宁的个子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敲门道:“有人在吗?”
大概是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叫声太多,连喊几声才有人应。
陈大婶说着“我在我在”,一边拉开门道:“来啦。”
许淑宁客气笑笑说:“来换点鸡蛋,今天有吗?”
陈大婶看这些知青们特别亲切,因为自从他们来以后自己拿鸡蛋去代销点的次数都少很多,省掉她好多时间。
她的普通话有此进步,虽然仍旧不大标准,却已经能磕磕巴巴跟人唠嗑。
许淑宁听得认真,才辨别出她说的是“接下来要结婚的人很多,过一阵恐怕没几个鸡蛋吃”,有些奇怪道:“本地都这个时候扎堆办喜事吗?”
陈大婶给她数着鸡蛋解释道:“这不快发钱啦。”
许淑宁都忘记这茬,因为知青们是第一年来,得明年才头回结算工分,她一点参与感都没有,恍然道:“对哦,嫁娶都要花大钱。”
陈大婶便趁机跟她打听起城市的习俗来,时不时惊叹两声道:“都得买手表啊?”
三转一响里头,最能充面子的就是手表,因为成日里戴在手上,亲朋好友们都看得见。
因此最基础的彩礼就是这个,再殷实点的人家才会去折腾缝纫机之余的东西,像许家就没有,估计要等到她大哥结婚才买。
就是现在看来,还在东北插队的许自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媳妇,毕竟大人们还想让他有机会先回家再解决终生大事。
思及此,许淑宁的思绪飘远,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在别人家,笑笑说:“婶子,再给我多拿十个吧,我要三十个。”
要不说知青们手里阔呢,陈大婶心想队里多少人家一年都吃上十个蛋,继续往她的篮子里垒着,边道:“对了,你们要布票吗?”
队员们每年有几张票,都是算工分的时候才发,勤俭些的人家也会拿来换,自己缝缝补补又三年。
但陈大婶家可算是队里过得去的大户,因为她儿子是立过功退下来的,左腿要拄着拐不良于行,公社领导特批的给多养鸡鸭维生。
乡下都管鸡鸭叫屁股银行,一年的柴米油盐几乎都在这上头,母子俩仰仗于此,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可善于精打细算的妇女,一分一毫都不放过,陈大婶琢磨着给儿子说媳妇,一直在攒聘礼,自己倒是舍不得吃喝。
许淑宁隐约知道些,点头说:“我回去问问他们。”
她有身新衣服,是已经结婚的大姐许淑静寄过来的,今年已经不需要了。
陈大婶客气跟她道谢,又拉着说好些别的话,这才收了钱。
许淑宁提着篮子往宿舍走,临时绕路去自留地摘菜,又顺手在井边洗过才回去。
快到院门口,她瞅见个男的趴在墙边,下意识喝道:“你找谁啊?”
有人出声,那人头也不回地跑开。
下一秒齐晴雨就拉开门,手里拿着长门闩,一脸的惊魂未定。
许淑宁赶快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过去说:“怎么回事?”
齐晴雨眼眶都是红的,吓得有些哆嗦道:“不知道,就看见一双眼睛。”
世上并非好人多,年轻的小姑娘们总是危险多,连大队长都让她们平常得结伴走。
刚下乡那阵子大家都贯彻得很好,尤其是齐阳明,天天把妹妹护在身后。
不过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大半年下来人人的警惕心都放松,殊不知意外往往在此刻降临。
许淑宁心里一咯噔道:“你认得出来是谁吗?”
齐晴雨就是在宿舍比较活泼,平常跟队里人压根说不上话,摇摇头道:“就是眼睛小小的,看着很猥琐。”
许淑宁看她也说不出什么整话来,把门反锁好道:“以后咱俩绝不能有一个落单,明天把陈传文留下来。”
反正他不爱干活,到底一屋子得有个男人镇场子。
齐晴雨私心里是更需要哥哥的,但也没反对。
别看她平常声高气傲的,真遇上事反倒没什么主见,死死捏着舍友的手道:“真的吓死我了。”
可怜见的。
将心比心,许淑宁觉得是自己的话也该做噩梦了,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呢。”
齐晴雨是吃软不吃硬的,眼泪哗啦就掉下来。
许淑宁哪里还记得跟她有矛盾,声音越发的温和起来。
她其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哄人的时候尤其是。
齐晴雨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半晌才抽抽噎噎道:“谢,谢谢。”
怪可爱的,许淑宁笑笑道:“不客气,我会当作没看过的。”
齐晴雨扑哧笑出声,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大方道:“等我哥回来,我会再哭一遭的。”
她不是苦往肚里咽的脾气,一准要让人知道她的委屈。
这样看来,她的性格其实很有趣。
许淑宁头回认真审视这个在自己心里被认为任性的舍友,说:“也好,以后都让他跟着你比较安全。”
齐晴雨吸吸鼻子道:“是跟着咱俩。”
她侧过眼看,觉得舍友的脸比自己更叫人不安,慌慌中仿佛四面埋伏。
不过此地倒不至于这么危险,反而齐阳明的怒火足以把方圆十里夷为平地。
他手臂的青筋暴起,要不是有人拦着,非得闯进大队部要个说法。
可这种事情,哪里是大队长能做主的,毕竟两个女生都不知道究竟是谁,人家又不过趴在院墙上看,有无数的理由可以和稀泥。
说来道去的,知青们都是外来人口,队里人却多数是一家子亲戚,能不能为他们主持公道更是另一回事。
总之怎么分析,知青们聚头讨论,最终决定让陈传文做女生们的保安。
一来他只是懒惰,却身材魁梧好吃好喝养出来的孔武有力,二来他有点心眼,只是平常放在钻空子上比较多而已,三来农闲时候还有点活计需要男劳力,只有他请假一直跟着是最合理的。
陈传文半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还嘎吱嘎吱捏着手道:“敢动歪心思我打死他。”
居然颇具有男子气概,齐晴雨对他都刮目相看,难得好声好气道:“麻烦你了。”
陈传文平日里听她的阴阳怪气多,乍然被好好对待反而不自在。
他搓搓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道:“你正常点。”
齐晴雨瞪着他,挥拳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陈传文抱头鼠窜,方才凝滞的气氛一扫而空。
许淑宁也跟着笑,偏过头看到梁孟津担心的眼神,微微摇头表示没事。
梁孟津却没有办法完全松口气,睡前甚至叮嘱道:“晚上去方便一定要叫我。”
虽然男女有别,但他实在顾不上守礼了。
许淑宁下乡后一到晚上,哪怕渴死都滴水不敢沾,这会舔嘴唇道:“我不去,你好好睡觉,别瞎想。”
梁孟津动也不动地望着她,看得人有些心虚起来。
许淑宁只好无奈道:“知道啦知道啦,一定把你叫起来。”
梁孟津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哄骗,想想说:“被我逮到的话,以后我就在你们屋前扎营睡。”
这叫什么话,连齐阳明都还没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呢,许淑宁啼笑皆非道:“这么冷的天,别瞎说。”
和被冻死相比,她的事情好像更重要。
这个念头一出现,梁孟津顿时不敢看她,垂着头放狠话道:“反正我说到做到。”
许淑宁知道他有多倔强,声音甜得像能挤出蜜来道:“好,都依你。”
少女不知情意在,一切都是无意识的。
梁孟津心里春水波澜荡,翻天覆地不平静,头越发抬不起来说:“你快进屋吧,把门锁好,晚上要是有不对劲就喊。不行,枕头边还是得放根棍子。也不够,回头我给你弄把刀,但你千万要放好,别伤到自己……”
絮絮叨叨的,真是操碎了心。
许淑宁却一点都不会不耐烦,一一应下来,看着模样乖巧。
梁孟津也是头回见她这样,要不是记着要看人进屋,早就落荒而逃。
可那颗无人可见的心呐,快跳出一百首舞了。
接下来的几天, 陈传文几乎是寸步不离守着两个女生,连去方便都要三个人结伴而行。
这样一来,方便都成不便, 哪怕被吓得不轻的齐晴雨都道:“我觉得没必要吧。”
毕竟是大白天的,她们两个女生在离宿舍几十米的地方, 肯定不至于出什么事。
陈传文一脸严肃道:“别存侥幸心理, 万一呢?”
世事意外诸多, 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从哪里跑出个人来,更何况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时候, 恐怕会悔之晚矣。
齐晴雨平常觉得他吊儿郎当的样子, 现在乍一看真是有几分唬人, 生出一种站在自家哥哥身前的错觉来。
她缩缩脖子道:“哪里有那么倒霉吧。”
还说呢,陈传文没好气道:“那天要是淑宁没正好回来, 你说不准没法站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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