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别说,挺有那么点意思的。
但许淑宁可顾不上, 她眼里只有那个看上去不怎么稳固的台子。
对表演的抗拒, 让她甚至荒唐地希望舞台塌了。
当然, 这种恶念马上消失,毕竟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她只能盼着自己在上台之前摔个骨折比较好, 不过转念一想, 万一为了突出精神,公社还要把她抬上去, 丢人的程度恐怕到她七老八十的时候都难以忘怀。
说不好对在场的人而言,几十年后仍旧是谈资。
这种事光是想想, 她就很想找块豆腐撞死,无端端的叹口气。
叹息, 是她最近很经常做的事情, 好像即将被逼上梁山。
于是再一次, 梁孟津提议道:“要不我替你上去?”
反正只规定每个大队都要有节目, 由谁来表演没上报,仿佛只是简单的聚会, 有人兴起来一段而已。
这种随意体现在方方面面,临时换个人也没什么要紧的。
但许淑宁觉得有点不合适, 一来这是大队长安排的, 待会人家到场的时候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二来到底是自己的任务,怎么着都应该好好完成。
因此她深吸口气道:“没事, 我可以的。”
一脸的视死如归,梁孟津不由得笑出声,扭头看同样要上台的郭永年,自己也叹口气。
郭永年此人,平常表现得大大咧咧,对联欢会半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但现在任谁看都知道是紧张,黑脸都快变红脸了。
跟他勾肩搭背的陈传文感知得最明显,开玩笑说:“这是怯场了?”
郭永年大大方方承认道:“我不知道有这么多人。”
他以为就这一批下乡的几百号知青们在场,没想到公社爱凑热闹的人还不少,这还没开始就里三层外三层的,乌泱泱全是脑袋,还有不知道谁家的孩子爬到树上看,不知道的以为要唱大戏。
就这场面,一般人肯定是扛不住的。
他自认不过是心稍微宽一点,紧张却是避免不了的。
说真的,陈传文想想自己从前上课被老师提问的心情,拍拍他的肩道:“咱们大老爷们,要鼓起勇气来。”
语气还挺轻松的,郭永年给他一肘子说:“幸灾乐祸吧你就。”
陈传文没能忍住大笑出声,左右看说:“怎么感觉别人的阵仗都很大。”
有拿二胡的,有化妆的,倒显得他们朴素简单。
像这种讲集体的场合,让人不由自主升起竞争的心态。
齐家兄妹去找同学回来,小声宣布道:“大事不妙,北山大队也唱《红梅赞》。”
这首歌本来就人人都会,撞曲目没什么新鲜的,但比较就很明显。
虽说这并非是正儿八经的比赛,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谁都不愿意垫底。
尤其是最担心自己表现不好的许淑宁,她提口气问道:“他们是几个人唱啊?”
齐晴雨早就打听清楚,比划着说:“两个女生,你往那边看,穿红裙子的就是。”
知青们的打扮虽然亮眼一点,但干净整洁的绿色军装仍旧占大多数,两件红裙子扎在人堆里。
说句实话,许淑宁都觉得自惭形秽起来,毕竟小姑娘总是在意外貌的人,她捏着自己的裙摆,心想早知道自己也穿那件粉的。
可现在怎么后悔都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说:“兴许咱们能唱得好一点。”
齐晴雨也很想安慰她两句,不过还是实诚道:“左边那个是我表哥的邻居,应该唱得不错。”
都是西平来的知青,城市说大不小的,沾亲带故的人肯定很多,像他们这样原来不搭嘎的分在同一个大队的才是少数。
许淑宁叹口气道:“那真的是太丢人了。”
待会主持人可不会报节目的名字,只会用各个大队来称呼,到时候要真是丢人的话,恐怕是集体一起。
这年头,本身就是共同的利益优于个人,六个诸葛亮立刻围成一圈开始抱佛脚开小会。
陈传文向来烂主意一堆,积极道:“要不用人数来取得胜利?”
又不是打架,人多势众就能赢,齐晴雨没好气道:“咱们又不是没试过。”
就是加起来唱得乱七八糟,大队长才只选的两个人。
话勾起大家刚准备节目那阵子的不堪回忆,人人都是面面相觑地沉默着。
许淑宁眼睛转来转去吧,什么主意都没有,只能耷拉着肩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意思就是破罐子破摔。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无为而治的心态,发挥反倒挺好的。
毕竟知青们都不专业,一下子有千八百个观众,可谓是状况百出,最倒霉的是还有位男知青跳着舞,绊倒了三位队友。
场面那叫一个混乱。
许淑宁想笑又觉得自己有点缺德,抱着轻松愉快的心情上台去。
和之前五花八门出现的情况们相比,能好端端唱完一首歌已经是不错的节目。
反正大队长赖大方是挺满意的,还特意穿过人群来说:“不错,没给队里丢人。”
第一次,知青们觉得自己被红山大队接纳了。
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许淑宁长舒口气,没有想出合适的表达来,甩着手说:“下馆子去吗?”
国营饭馆门口排着长队,不难看出都是刚刚参加完联欢会的新知青们,前后左右的熟人相互招呼着。
齐晴雨挽着一位朋友的手,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就这么一会,齐阳明把整个宿舍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的坏话听个遍。
他有些无奈道:“你好歹说人别说名啊。”
齐晴雨才不在乎,说:“我就是抱怨两次,难道不说他们不知道吗?”
肯定是知道的,谁叫她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岂止在外面,当着人也是一五一十。
齐阳明有几回都特别担心妹妹被陈传文套麻袋,堵在巷子里打一顿。
他是为她操碎心,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看向远处。
看得不算远,正好眼神落在许淑宁身上。
她也在跟认识的人说话,五官格外的眉飞色舞,就是对上他后目光心虚地躲开。
就躲这一下,齐阳明觉得她多半也在讲自家妹妹坏话。
所料不错,许淑宁确实是。
她跟小学同学陈佳佳嘀嘀咕咕道:“还是你们好,一人一间。”
陈佳佳所在的是公社里第一个有知青的大队,从六五年开始不断有人来有人走,拾掇好的宿舍就比较多,甚至能男女分开两个院子。
她道:“还不如你们呢,女孩子一多那真是天天都是事。”
许淑宁还觉得小姑娘多一点的好,说:“遇上难处的男知青也要命。”
她光是想象满院子的陈传文,就倒吸口气,心想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知青们都几乎都很勤快。
集体生活嘛,小事上的磕磕绊绊肯定有的,但繁琐的活计才最恼人。
尤其郭永年这样的性格更是难得,因此午饭的时候许淑宁特意给他买个白面馒头说:“辛苦了。“
郭永年嘴一张,咬掉半个说:”放心,待会买的东西全放我筐里。”
又看着自己跟前的菜色道:“你们都给我凑出什么满汉全席来了。”
人人在伙食上都照顾他,这也算是知青点现在不成文的规定。
不过换个心思窄的,恐怕会食不下咽,毕竟很多人把没必要的尊严看得太重。
像梁孟津的逞强也算是其中一种。
回程的路上,他背着自己刚买的东西,在上坡的时候大口喘着气。
许淑宁两手空空,想想过去说:“我帮你拿一点吧。”
梁孟津自觉体力进步不少,咬着后槽牙道:“我可以。”
区区三个字就断续成三句话差不多,可见已经累成什么样子。
许淑宁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这人。”
梁孟津的额头青筋尽现,挤出笑容来说:“很强壮。“
这两个字跟他真是相去甚远,即使现在晒出几分小麦色来,他还是一副书生气,怎么看都像是要打架的时候从包里掏出本《论语》来的人。
倒是个子长高些,尤其并肩而行的时候。
许淑宁本来跟他是齐平,现在说话居然要略微抬一点下巴。
她故作惊讶道:“感觉你高了些。”
梁孟津自己没发现,因为几个男知青里本来他年纪最小又最矮,以周围的人为参照物,他根本看不出自己有变化。
可他对这些事情很在意,那是从小病弱留下的阴影,因此眼睛都亮起来说:“真的吗?”
许淑宁就知道他爱听这些,手在两个人的头顶比划说:“你自己看,难道我还能骗你吗?”
哪怕是一毫米,梁孟津都高兴,他笑得有点傻气道:“还真是。,”
说完手上一用力,大步向前走,疲惫在他身上一扫而空,甚至一口气走到最前端。
陈传文眼睁睁看他越过自己,忍不住道:“孟津,你这是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梁孟津的药其实很简单,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只道:“太阳要下山了。”
下午大家都是恨不得扎进供销社里不出来,加上每个柜台前站满人,售货员打算盘的手就没停过,光买东西就用好久。
这会日头西斜,眼前的山路渐渐隐匿于昏暗之中,配合着风吹过林子窸窸窣窣的响动。
实不相瞒,许淑宁的汗毛直竖,搓着手臂抖一下,自己加快脚步跟上。
不过渐渐的,梁孟津又和她一样坠在后面,给人带来一点心安。
第24章
赶在山路一片漆黑前, 一行人回到知青宿舍,几乎是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忙着干起活来。
最要紧的当然是那头猪, 它真是少吃一口都不行,看到人就直撞栏杆, 哼哼唧唧地表达着不满。
不知道的以为多么苛待过它, 许淑宁剁着地瓜苗嘟嘟囔囔道:“真是祖宗, 我自己都没吃呢。”
中午那顿饭的油水,显而易见是不足以支撑到现在的, 尤其是在堪称长途跋涉之后, 她早就饥肠辘辘, 不满道:“吃吃吃,你就是猪。”
陈传文拎着水桶路过道:“人家本来就是。”
说完闪过朝自己砸过来的小石子。
他今天的任务最轻松, 晃晃悠悠地谁都惹,下一秒就转到劈柴的齐晴雨旁边道:“你下点力气, 这劈得不够碎啊。”
齐晴雨气得想砍他,想都不想一根柴火扔过去。
陈传文就在这上头的身手最矫健, 往左一跳挑衅地嘿嘿笑。
齐晴雨手上家伙一放, 满院子追着想打他。
真是离宿舍还有几十米, 都能听见这鸡飞鸭跳的叫喊声, 齐阳明都不用进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叹口气说:“真有力气闹腾。”
郭永年跟他搭伴去自留地浇水, 顺手从路边拔了根草编东西,完全不用低头看进度, 只注意着路说:”传文也爱惹她们。“
就那个嘴, 活活叫两个女孩子直跳脚,偏偏还乐此不疲, 跟小学时候爱扯人头发的小男生一样。
齐阳明从小可没少替妹妹找场子,但长大之后只当没看见,反正知道她不是吃亏的主。
齐晴雨何止不吃亏,还一副大获全胜的样子,坐下来劈柴劈得虎虎生风。
但大家心里都有数,陈传文还是让着的,不然就他高出半头的个子和力气,跟女孩子对阵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开玩笑而已,都十几岁的人了,总不能还跟孩子一样没分寸。
闹着玩嘛,不然这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毕竟院子里要是整天死气沉沉的,大家早晚忍不住。
氛围,很多时候是决定人选择的重要因素。
像许淑宁现在就没有那么想家,她刚下乡那阵子夜夜几乎都是以泪洗面,白天强颜欢笑,说夸张一点跟死尸也差不了多少。
没办法,实在是跟从前的生活天差地别,加上十六岁的小姑娘离家千里,连下一回见到亲人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说着的,能这么快缓过来都是她有本事。
搁齐晴雨身上的话,她要不是有哥哥在,到现在估计魂还在西平没回过神来呢。
不仅女知青,男知青们也没好到哪,尤其是陈传文。
他这人的性格和多数能往男人身上靠的词都不搭边,什么大方、勇敢、坚强之类的反义词倒是轮得上。
因此快递员来的日子,知青们乐颠颠地从大队部抱着包裹回宿舍,半路上拆开信的陈传文一进屋就哭。
大家倒也不意外,毕竟思乡之情谁都有,很有默契当作没看到,目不斜视地路过。
只是大家给他留着面子,他自己反而不管不顾,变成止不住的抽泣,那真是鼻涕眼泪都一把糊在脸上。
到这会,郭永年不得不问道:“出什么事了?”
人人的目光都挪过去,许淑宁还腾出手从口袋里拿出草纸给他,心想自己都不怎么舍得用,可以说情深意重。
但再贵重,不过是用来擤鼻涕,陈传文接过来闷闷道:“我奶奶过六十六的大寿,按老家的规矩,要长子小孙挂鞭炮的。”
老太太最疼他,还不到六十就念叨着这件事,当时大家都以为顺其自然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时候,居然没能实现长辈的心愿。
很多的思念,其实不是日日挂心头的,因为生活要往前走,但某个时间点总是格外汹涌。
陈传文也算是人高马大一个,现在怎么看怎么可怜。
连最不对付的齐晴雨都安慰道:“等八十八的时候你肯定在。”
有女孩子说话,陈传文才品出丢人来。
他用力吸鼻子,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来好,索性到外面去洗脸。
面无表情的落荒而逃,也有点好笑,但此时此刻可不能笑出声,许淑宁只能用力地憋住。
她低下头看脚尖,肩膀却还是一动一动的,两只手捏着裤腿。
梁孟津看着都想象得出她念书时候在办公室挨骂是什么样子,余光里又想捕捉到另一样东西,下意识地伸出手挥一下。
掌风拂过,许淑宁回头看他说:“怎么了?”
梁孟津盯着自己的大拇指道:“你背后有一只虫子。”
虫子啊,许淑宁了然道:“谢啦。”
又狐疑说:“你手怎么了?”
梁孟津也不太确定,犹豫道:“好像被咬了一口。”
那真是可大可小的,许淑宁赶忙道:“是什么虫子看清了吗?”
梁孟津有点不影响生活的近视,平常不戴眼镜,多少有点含糊说:“只看到飞来飞去。”
然后举着自己的手说:“好像没怎么样。”
许淑宁凑过去看,嘟嘟囔囔着说:“你是医生吗你就好像?”
到底自己也不是,没看出个就究竟来。
不过站在两步外的郭永年眼睛尖,问道:“不会是地上那只蜜蜂吧?”
蜜蜂?这下大家都围成一圈蹲着看,连洗完脸进来的陈传文也不例外。
六个臭皮匠又不是不知柴米油盐的人,马上就下结论道:“绝对是蜜蜂。”
话音刚落,梁孟津生出自己的大拇指在缓慢肿起来的错觉。
他迟疑道:“好像没事?”
还没事呢,许淑宁没好气道:“走,跟我去医务室。”
又在他背上戳一下说:“都不知道该不该谢谢你。”
梁孟津真的是手比脑子快,还没回过神来已经做了,这会尴尬挠挠头说:“是我弄巧成拙。”
许淑宁无奈叹口气,两个人并肩朝外走,剩下的人继续被层出不穷的事情打乱的拆包裹。
只有郭永年拿着自己的那份,左右瞧着说:“还真是我的。”
他是后妈手里长大的孩子,亲爹跟没了差不多,下乡以后家里就一直渺无音讯,刚刚在大队部就一直疑心是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别人,到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拆。
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之间的情况多多少少都知道。
齐晴雨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说:“看看又不要钱。”
要钱郭永年也没有啊。
他口袋比脸干净,不过想想是这个道理没错,双手一齐用力。
麻绳打了百八十个结,只为守护两件棉衣,上头补丁虽然好几个,摸上去还是很厚实的。
反正从小到大,他都没见过这么厚的衣服,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天要下红雨了。”
齐晴雨都不敢想他从小到大有多可怜,心一下子都软起来,说:“这边有个口子,我帮你缝。”
郭永年做不来细致活,不过他虽然粗犷,心里却有数,说:“不用不用,待会让淑宁弄。”
双方互相搭把手的次数多,像齐晴雨,天塌下来不过叫句“哥哥”而已,他自然不好意思让人家帮忙。
齐晴雨觉得自己是好心好意,他偏偏不领情,冷哼一声说:“怎么,我就不会吗?”
郭永年不敢惹她,有心跟齐阳明求助,可惜他正在看家信,压根没接收到,只有个帮倒忙的陈传文道:“反正肯定没有许淑宁的针脚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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