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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占青梅(三钱空青)


“慕慕, 你过来, 让苗大夫先给你看看身子。”
江絮清缓缓抬起头看向裴扶墨,轻声道:“裴小九, 我想让苗大夫给我看看。”
她眼神中含着坚定,裴扶墨怔神须臾,便颔首,牵着她进去了。
苗大夫细心为她的身子诊脉了片刻,面色愈发的凝重。
屋内气氛冷寂到连裴灵梦都不敢呼吸了。
许久过后,苗大夫才问道:“这位娘子幼时在冬日曾落水过?”
江絮清点头,“在我六岁那年的冬日,除夕那日上街游玩时,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在湖边玩耍时不慎被挤下去了。”
苗大夫道:“那便难怪了,想必便是那冰寒的湖水导致娘子落下了这病根,娘子的肌肤冰凉也并非是天生,同样是掉入湖水中引起的。”
裴扶墨眸色幽沉,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苗大夫的眼神在这夫妻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这十几年来,她为无数妇人看过身子,因为杂七杂八的原因,导致无法怀有身孕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但每回确诊难以怀有子嗣后,夫妻二人皆是闹得极其难看,大多数女子会掩面哭泣怨自己拖累了夫家,甚至一些没良心的丈夫,会迫不及待的当场想要休妻。
时间久了,她见识过太多薄情冷血的夫君及委曲求全的女子,实在不愿给刚成婚的夫妻看病,基本都会闹得极其难看。
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这位娘子的夫君说些难听的话,也没看到这位娘子痛哭自责,苗大夫有些诧异。
云氏面色着急,问道:“苗大夫,依您看,这是能医治好的吗?”
长子如今生死不明,偌大的裴家兴许只有次子这一根独苗了,倘若怀子嗣艰难,他二人今后的日子还如何过下去?
苗大夫扫了眼江絮清煞白的脸色,便说道:“不过娘子也不必担忧,你只是相比其他女子来说,怀子嗣是要难一些,但也并非那般绝无可能,娘子的体寒若是好好调养调养,也是有机会的。”
最后一段话,在江絮清听来,就是安慰她罢了。
方才苗大夫眼里的遗憾,她并没有看错。
云氏忧愁地叹气,便又询问了苗大夫要如何调养身子的问题。
裴灵萱和裴灵梦互看一眼,都没敢说话了,大抵都意识到这件事对江絮清来说,打击有多大。
苗大夫交代了许多事后,写下了几纸有助调理的药方后便离去了。
裴扶墨撩袍坐到江絮清对面,细细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她此时眼眶通红,显然正在压抑着泪水。
他顿时感觉心里被刀割似的疼。
这件事他从没想过要一直瞒下去,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早便告诉她,影响到她心绪。
他们成婚也才两个月不到,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况且,她前世不是也怀了么?说明无法怀子嗣这事并非那般肯定。
只是他没料到,还是被她听到了,甚至是在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
回了寒凌居后,安夏见世子和世子夫人一路无话,心下便明了,直接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关紧房门。
屋内轻悠的烛火倒映在墙壁上,江絮清坐在临窗边发愣出神。
从华雅院出来为止,她心绪依旧难平,耳边不断地回响起一句话。
她可能没办法做母亲,无法怀有子嗣了。
一行清泪忍了许久终是落了下来。
裴扶墨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轻微颤动的双肩,喉结滚动,便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笑了声:“又哭鼻子了,我说的话都忘了么?”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强忍着哭腔挤出来一句话:“怎么会是小问题,怎么会是小问题啊。”
她哭得鼻尖红肿了,眼睫濡湿到根本看不清视线,只能凭着直觉将脸埋在他胸膛处,哽咽道:“裴小九,我也有点想做母亲的……”
成婚时,她不止一次幻象过,往后会和裴小九生两个孩子。
男孩像他,长大后做个俊朗的少年将军,女孩像她,她和裴小九定能将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裴扶墨拥着她,任由她这样发泄情绪流泪。
便是太清楚她知道自己怀子嗣艰难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才一直压着没有告诉她,她自小便是如此,倘若一心钻进死胡同里,实在是难以走出来。
大哭了一场后。
许久,江絮清渐渐收了泪水,抬起脸来说道:“我没事了。”
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方才的一时失态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当真没事了?”裴扶墨指腹擦拭她颊边的泪,问道。
她摇了摇头,“真的没事,况且苗大夫说了,也不是全无可能的。”
一定会没事的,只要好好调养身子就好。
她这样安慰自己。
裴扶墨深深看着她湿润的脸颊,默了片刻,方道:“娇娇,我们还年轻,孩子的事不必着急。”
他这是给她时间好好缓和,江絮清听明白了,瞬间觉得心里的压力也松了不少,轻轻提唇笑了下。
夜里沐浴了后,裴扶墨抱着浑身发软的江絮清回到榻间。
刚洗完了后也他没什么睡意,白日得知裴幽死了的消息后,好似乌云拨开了云雾般,可晚上便又发生这种事,让小姑娘痛哭了许久。
他垂眸,看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薄衾内蜷缩一团的模样。
帷帐内还飘散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与沐浴后的香气缠绕一起,肌肤尚带着诱人的湿润,粉嫩如酥,尽是勾人的气息。
而她仍是浑然不觉,嫌热似的直接将小腿从薄衾内伸出来,漫不经心地搭在他的小腿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这般若即若离的触碰,反而更惹人心头酥痒。
裴扶墨喉结滚动,眸中幽暗愈发浓稠。
终是伸出长指,隔着薄衾戳了戳她温软的脸颊。“装睡?”
“……”
帷帐内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江絮清缓缓从薄衾内露出半张脸,双颊酡红,水眸盈盈地轻语:“睡不着呀,陪我聊聊天好么?”
她趴着身子这样仰着脑袋,伸手将卧坐着的裴扶墨拉下来,可他实在太沉了,拉了半晌都没动静。
她的寝衣本就单薄,夜里洗了后随意的拢了下,这般俯趴的躺姿,从裴扶墨坐着的视角,便能看到大开的领口处下的风景。
暗紫色的小衣紧紧裹了一团,肤色莹白,绵绵起伏,沟渠深深。
那里处是何等景致,没人比裴扶墨更是清楚。
他呼吸不由重了起来,眼神朝下扫了去,果不其然,它也起来了。
裴扶墨艰难地闭了闭眼。
她只想单纯的聊天,可他暂时真没那闲心了。
“好不好嘛,陪我聊一聊,你记性那么好,想必还记着许多我都忘了的事呢。”江絮清还执着地拉着裴扶墨的衣衫下摆,软语吟吟地撒娇。
“……好。”裴扶墨沉声应道。
说完,他便顺势躺下,右臂一伸,便将这具馨香柔软的身子牢牢揽入怀中,方轻轻喟叹一声。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也觉得安全感十足,不由细细地聊起了幼时。
聊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事。
最后说到她六岁时掉入湖中的事。
那日正是除夕,城中并未设宵禁,夜里朱雀大街繁华喧闹,景致美不胜收,有趣的玩意琳琅满目。
她和裴扶墨夜里出来逛街市,买了几盏河灯后便一块儿去街边的小湖畔点河灯。
当晚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不知何时与裴扶墨走散,被人挤到了湖边。
等裴扶墨找到她时,她正好掉入了湖里,那时正是寒冬日,江府的下人也因为百姓太多没有及时挤进来。
四周响起了不少的嘈杂声。
“那边有个小姑娘落水了!”
“你们谁会泅水,快下去救人啊!”
“这大冬天的谁敢下去?就算人救上来了,别说那小姑娘了,自己都得去了半条命。”
“可是……”
人群中的讨论声不断,但就是没人愿意下水救人。
没多久,只见“扑通”一声水花响。
有人吃惊地喊:“有人跳下去了!是个小少年!!”
实则时间过去太久了,当初的细节江絮清早已经忘了一干二净。
但她仍然深深记得,她落入湖中时,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裴小九奋力向她游来的稚嫩脸庞。
自落水之后,她养了大半年才将身子养好。
来年,裴小九便十分严厉地要求她也学会泅水。
她垂着眼睫,眼角带着湿意,小声呢喃:“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裴扶墨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淡声道:“别想了,睡吧。”
“嗯,好。”
夜色极其深了,院子内鸣虫一阵一阵地响,裴扶墨却困意全无。
怀中的姑娘不知不觉已入睡了去,他整颗心都沉重无比。
若时间能回到过去,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让她从他眼前消失。
便是因为那一次的走散,导致她落下了这体寒之症。
时间又过去了几日,除了当天在护国寺坍塌现场便已经断气的人之外,就只有零星几人下落不明,宫廷侍卫无法一直在云锦山寻人,等舆论稍微降下去了后,晋安帝便吩咐侍卫回宫了。
云氏得知圣上没打算继续找人,心下便是一慌,去找了裴扶墨。
裴扶墨答应会再派一支队伍继续搜寻,她这才放心下来。
与此同时,皇宫养心殿。
休养了几天后,晋安帝的身子已然大好了许多。
沈贵妃一袭清新淡雅的宫裙,素手接过一侧小太监呈上来的汤药,亲自给晋安帝喂药,柔声道:“陛下身子好转,臣妾这才可安心了。”
“这几日,臣妾日夜都睡得不安稳……”
晋安帝靠在引枕上,缓缓启唇,享受着沈贵妃的伺候。
将一勺汤药咽下去后,才嘶哑地道:“让秋儿担忧了,是朕的不是。”
沈贵妃娇羞地嗔了晋安帝一眼,“您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怎能不担忧呢?但陛下这般为国为民,臣妾担忧的同时啊,也是无比自豪骄傲的。”
晋安帝像是被取悦到了,笑了几声摇头道:“你啊,这张小嘴就是甜。依朕看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过你这张嘴。”
沈贵妃佯装生气,“陛下——臣妾不需要其他男人,只要有陛下就够了。”
晋安帝唇角扬起,淡淡这样看着她,便是这样笑,什么都没说。
沈贵妃垂眸给汤药吹风,浓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这几年伺候晋安帝以来,她如今已能拿捏到八分梅贵妃的神韵了。
就连生气的神态,她都是按着梅贵妃来的。
她便是不信,陛下不会乱了心神。
沈贵妃又舀了一勺汤药喂给晋安帝,神态伪装的恰到好处。
就连晋安帝都恍惚了须臾,不由暗道是否老糊涂了,竟是又将沈玉秋看成了那个女人。
“陛下,该喝药了。”
这几日沈贵妃一直贴身伺候,劳心劳力的,晋安帝也觉得很是怜惜。
药用完了后,身子也舒爽了许多,便问道:“秋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提。”
沈贵妃摇了摇头,纤柔的手心搭在晋安帝的小手臂上,几分柔弱求怜惜的姿态,“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只要陛下好好的。”
晋安帝十分受用,笑了声:“你尽管说就是。”
沈贵妃还是摇头,但对上晋安帝含着深意的眼神,她心里猛然跳了下。
果然帝王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皇帝的宠爱能这一刻让你上云端,下一刻亦能及时收回去,坠入地狱。
但是为了三皇子李煜,她还是想要铤而走险一回。
“陛下,秋日已然来临,秋色宜人,好似能感觉到不虞的心情都被洗涤了,变得清爽了起来,臣妾如今只希望这天底下再少些磨难。”
“这话是如何说的?”
“陛下也知道臣妾自幼无父无母,与妹妹自小相依为命,臣妾与妹妹此生相同的愿望是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百姓生活无忧,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这何尝不是晋安帝的心愿呢?他继位多年,日夜艰辛,不过就是为了将这大晋江山打理井井有条,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沈贵妃说道:“陛下恐怕也听说了,昨日淮州等地也下了大暴雨,不少百姓的家都被洪水冲垮,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晋安帝叹息:“天灾难以避免,朕昨日已下令派官员前去赈灾了。”
沈贵妃含泪行了个大礼:“陛下心系天下苍生,臣妾作为老百姓中的一员,代他们谢过。”
晋安帝让她起身。
沈贵妃便又顺势提到:“一家团聚,共享天伦这事不仅仅是民间的百姓所求,陛下即便身在皇家,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呐,想必也会有这般时刻吧?”
晋安帝垂眸,嗯了声:“继续。”
沈贵妃捻着手帕,说道:“陛下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几个月前四皇子又……”
她一副提起伤心事的模样,小声道:“臣妾也是心疼陛下。”
她一句没有提将三皇子放出来的事。
却不由让晋安帝想起自己淡薄的皇子缘,他沉默了片刻。
“你说的也有道理。”
况且护国寺坍塌,也有一半是由天灾引起,并非全是李煜的过错。
寒凌居内,江絮清刚从玉荣堂回来,云氏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已然能下地走动了,若非那云锦山实在危险,恐怕她都想亲自去寻裴幽。
江絮清是好好劝说了一番,云氏才歇下了这心思。
屋内,她将那书案下屉子里的玉佩取了出来。
安夏见状,过来问:“夫人,这玉佩您还没送给世子呢?”
她摇了摇头,“当日从灵玉阁取回来后,侯府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接下来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倒是让我忘了,现下闲暇了才想起来。”
安夏道:“奴婢记得半年后便是世子的生辰,若不然夫人将这个当做生辰礼送给世子?”
江絮清蹙了蹙眉,想起那日裴扶墨说的话。
他还记得她年幼时说的那句无心之言。
“除了生辰礼之外,不会为他费心思。”
倘若她将这枚玉佩当做生辰礼送给他,他岂不是会生气。
况且,这本来也不是生辰礼,是迟来了三年的礼物。
江絮清直接驳回了这个提议。
傍晚时分,裴扶墨刚回到镇北侯府,行至玉荣堂时被云氏喊了过去。
堂内除了云氏之外,还有一个穿着极其得体的赵轩。
裴扶墨唤了声母亲。
云氏颔首,让他先落坐,便问道:“今日可有你兄长的下落了?”
裴扶墨面色自然地摇头,“尚未。”
云氏神色失落,“你兄长已经失踪将近半个月了,我这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裴扶墨沉默不语。
反而还是赵轩好心安慰,“侯夫人,阿幽那般尊敬您,若是您过于担忧他而导致自己身子不适,阿幽也会心疼的。”
云氏呵呵笑了声:“你说的是。”转头又对裴扶墨说,“怀徵,赵公子与你兄长一同长大,他方才跟我讲了许多幽儿的往事。”
裴扶墨颔首,“母亲松缓下心情也是好的。”
赵轩给云氏倒了一盏茶,继续笑着聊方才的话题。
云氏问道:“赵公子方才说到幽儿幼时还有个至交,那那位至交现今在何处?”
赵轩面色有些慌乱,方才他为了与云氏套近乎,不知觉说了一些不该说的,所幸是云氏听到了才没多做他想。
裴扶墨眯了眯黑眸,看向赵轩。
见赵轩微垂着眼,说道:“那位至交好友早在五年前便意外去世了,但当时只有阿幽陪在身侧,多余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阿幽当时很是难过,许久都没有走出来。”
云氏听着更心疼裴幽了,本该是在侯府养尊处优的大公子,或许世子之位也该是他的,却偏偏刚出生便流落在外,过了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难得有个至交好友,却也那么早离开他。
她捻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
赵轩一直低着头,沉默了会儿没有接话。
裴扶墨思绪稍转,便也没有开口,堂内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云氏缓和好心情后,抿唇笑了笑,又招呼裴扶墨过来饮茶。
“怀徵也难得有时间陪母亲多待一会儿,坐下来听听赵公子多讲一讲你兄长的事也好。”
裴扶墨破天荒地极其给面子,撩袍便换了个位置在赵轩身旁落坐。
赵轩眼睛溜溜转,在云氏之前,先一步取过那茶壶,笑道:“侯夫人,您歇息一会儿,让我来就好。”
裴扶墨将面前的茶盏轻轻朝赵轩面前一推,“那便劳烦赵公子了。”
“不劳烦,不劳烦。”
茶盏推过去后,裴扶墨便继续与云氏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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