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老实地将不久前跟江絮清的对话都交代了出来。
但后院古槐树的事特地隐瞒了。
“还请世子放心,奴婢没有跟夫人说……说她昨晚唤了大公子的名讳。”说出这句话,安夏自己都吓得不行。
昨夜里夫人哭得迷迷糊糊,她和世子都听不清她说什么,就听见“对不起”和“裴幽”二字,还记得昨晚世子听到大公子的名讳从夫人口里出来,当时脸便沉的要提刀杀人一般,吓人得紧。
裴扶墨指骨揉了揉眉心,“下去。”
“……是。”安夏瑟瑟发抖,刚退后几步,又听世子冷冷地警告,让她把嘴闭紧。
裴扶墨侧卧在江絮清身旁,一条腿放松一条腿屈着,身姿懒散,十足的俊朗不羁。
他睁着一双漠然的桃花眼,抚摸江絮清温软的侧脸,眼神流露几分哀色,喃喃低语:“娇娇,怎么办,我险些就要信你了。”
昨夜就差那么点,他便又要上了前世一样的当。
夜半间,许是今日睡了一整天的缘故,江絮清后半夜忽然没了困意,莫名其妙的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裴扶墨的怀里。
他难道是一整天都没出府么?
她无声叹气,遂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身子,想要从榻上起身。
屋内没有点火,江絮清睡在最里侧,为了不碰到裴扶墨将他弄醒,她下来时都轻手轻脚,屏息凝神,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落了地后,她动了动睡得有些发软的四肢,摸着黑往前方探路,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刚走几步,她的右脚不慎撞到了一张木凳,被绊得一声响,疼到没忍住喊了一声。
此时,屋内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
男人举着烛台朝她走近,烛光照亮他冰冷的脸庞,他居高临下地道:“江慕慕,你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
江絮清坐在地上,抱着被撞疼的那只脚,听他冷厉无情的话语,眼尾倏地通红,挂上了泪珠,“我口渴了,想喝水都不行么?”
还不是担心会将他吵醒,她这才连灯都不点,害得她还被绊了一跤。
裴扶墨将烛台搁在一旁的桌上,把她打横抱起放置一旁的红木椅上坐着,桌上正摆着茶具,江絮清渴得不行,也不计较他方才的讽刺了,取过茶盏便饮了一杯水,过后这才觉得顺过气来。
在她喝水的间隙,裴扶墨已经去屉子里取了一罐药油过来,他面无表情将她的右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掌心抹了一把药油给她上药。
昏黄的烛光使安静的屋内平添暖意。
江絮清方才那点不虞也随着这安静的氛围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除了门外庭院的鸣虫声响,四周皆静不可闻。
他低垂了眼睫,神情认真地为她的腿上药。
江絮清的视线久久在裴扶墨垂下的侧脸上移不开,良久,她轻声说道:“那日我不该多嘴问你公务上的机密。”
裴扶墨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给她按揉,听她说下去。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有些混乱,现在回想过来,很后悔。”江絮清低着头说,语气越到后面越弱。
无论这世的裴小九究竟喜不喜欢她,但她喜欢他啊,她想跟他相守一生也是真心的。
她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弄得两个人都不愉快了。
当初她一心嫁给他,不就是想要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么?
如果一味地钻牛角尖,那她重来一世又有何意义。
即使,即使裴小九现在对她或许并没有前世那般的爱意,但他对她好也是真的。
她相信,只要他们好好过下去,时间久了,她和他还会回到从前。
虽是这样想,但她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
她压抑着啜泣声,不敢抬手去擦,害怕被他看到她又没出息的哭了。
脚踝上的伤不疼了,裴扶墨将药油盖好,伸出指腹捻了她眼尾的泪,右手掐着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脸颊。
果不其然,她此时已然泪水敷面。
他心头一紧,深深地看了她许久,哑声道:“娇娇,今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既早已决定这般沉溺下去,他也不愿再清醒了。
江絮清颤着湿润的眼睫,哽咽地“嗯”了声,语落,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裴扶墨湿润的薄唇贴近,将她的泪水抿进唇里。
后半夜,江絮清伏在裴扶墨的怀里,怎么都没有任何倦意,便拉着他的手同他讲了许多幼时的事。
很多事分明过去了许多年,但裴扶墨仍然印象深刻,甚至在江絮清说错了时,还及时为她纠正。
“裴小九,你怎么记性就那么好?”
裴扶墨唇角微勾,“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才发现我这个优点?”
若不是床帐内昏暗,江絮清都觉得能看到他翘起来的尾巴了,她哼哼笑道:“因为记性好,所以你才这么记仇么?”
她说的什么话,他竟都记得那么清楚,幼时便是因为一次争吵,她气急之下说了句不想看到他这张讨厌的脸,就被他记了许多年,婚前被他翻出来,她还楞了会儿想了许久。
裴扶墨阖目,淡声道:“没错,我很记仇。”
他会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记得她曾经说过永远都不会喜欢他,还记得当着他的面说过她喜欢他兄长那样的男人。
江絮清越聊越精神,直接在他怀里仰起身子垂眸看他的睡脸,小声说:“既然你记性那么好,那我考考你,如何?”
她语调娇绵,尾音还带着诱人的钩子,瞬间钩得裴扶墨心中荡漾。
他按在她腰后的掌心不知觉收紧,缓缓睁开眼,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你离开长安那年,我最后对你说的那句话,你可还记得?”
裴扶墨毫不迟疑,“裴小九,保重身体。”
江絮清怔得眼眸睁大,“你,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竟然连她当时用的什么语气都完全复刻出来了……
裴扶墨哂笑:“这就是你的考题?”
不过如此,也就三年前的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江絮清连忙摇了摇头,“但是我当时这句话后面又说了一句。”
裴扶墨蹙眉,“没有。”
“我说了!”
他尽量回想了下,还是只记得当初送队伍离开之前,江絮清跟着她哥哥一同来给他送行,在他离开之际就交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类似于帮她多看看边关的景色等等,最后只重点说了这句话,让他保重身体。
“没有。”他笃定道。
江絮清拧了眉心,心道那句话他果然没听进去,不过罢了,现在提起来也没意思,她笑了笑:“我不管,你就是不记得了。”
裴扶墨对自己的记性极其自信,他认为江絮清就是趁机耍赖,但还是顺了她的意,说道:“是我输了。”
江絮清不依不饶,“一句输了可不行,必须要惩罚。”
他皱了皱眉,“江慕慕,你莫不是为了找个机会惩罚我,才故意瞎编了这事?”
“才不是!”她当初是真的说了一句话,只不过那时队伍已经启程了,她急急忙忙没忍住喊了一句,她还以为裴扶墨听到了,没料到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
裴扶墨拿她无可奈何,“罢了。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江絮清狡黠一笑,眼睛圆溜溜地转,最后说道:“我想荡秋千!”
他压了压唇线,对她这般小姑娘的行为忍俊不禁,难得在他这有机会钻空子,竟是提出这样简单的要求。
裴扶墨爽快应下了,江絮清开心的眉眼都笑得弯弯,却浑然不觉危险正在靠近。
搭在她腰后的那只手缓缓往上挪移,裴扶墨黯了眼眸,喑哑地道:“既然娇娇考了我,现在论到我考娇娇了。”
他嗓音低哑惑人,听得江絮清耳根子发热,昏暗的床帐内,她感觉到裴扶墨的眼神都是灼热的,不由吓得软了身子,弱弱问:“好嘛,那你要考我什么?”
裴扶墨一只手勾起她垂落的青丝,眼神带着几分玩味:“新婚那日,娇娇被我弄晕了多少次?”
江絮清顿时感觉到自己脑子嗡嗡嗡地响个不停,楞了会儿,脸庞蓦然涨红,口齿打结道:“这,这就是你的问题?”
这是什么不正经的问题?!
“嗯。”他低沉简短的一声,莫名使得江絮清发软的身子不住地抖,带她回过神后,才发现早已被他牢牢扣在身前,无法逃离了。
“裴……”她吓得声音轻颤,面色通红地小声启唇:“我,我不记得了。”
裴扶墨淡笑,掌心缓缓从她的纤腰滑到了后颈,温热的指腹搭上她微凉的软.肉,登时惹得江絮清身躯发软,他眼神幽深如墨,缓缓启唇:“三次。”
江絮清嘴唇不知觉张开,通过他这简单的两个字,思绪一下回到了那时新婚之夜的场景,可还没等她完全回想起来晕了几次,便感到一团濡湿将她的唇封住。
一阵持久缠绵,让人陷入云端的亲吻,不知何时停下了。
裴扶墨松开江絮清后,将已经软若无骨的她揉进怀里,愉悦至极地低语:“这便是我的惩罚。”
江絮清羞得哼唧一声,内心懊悔不已,她再也不要同他玩游戏了!
一连又休息了两日,江絮清的身子已然转好,白天裴扶墨出府后,她便去了一趟玉荣堂。
还没走进去,里面的谈话声便传了出来,江絮清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裴幽竟然在里面,她还是不进去的好。
但见里头的传话声要结束了后,江絮清才故作一副方才到的样子,正好见裴幽起身,要往外行来。
江絮清福了福身,唤了句:“兄长。”
裴幽在她身前驻足,面容含着淡淡温雅的笑:“慕慕身子可好转了?”
“已大好了,多谢兄长关怀。”
当江絮清正在心神不宁,猜测裴幽是不是又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时,他便已经离开,出了玉荣堂。
这般洒脱,没有纠缠她的行为,她觉得很怪异。
云氏笑着招招手让江絮清过来,“慕慕,这两天都没有出寒凌居,是不是觉得闷坏了?”
江絮清点头,“有点,世子说我的身体太虚了,让我好好休养了几日,这才没有来给母亲请安。”
云氏笑道:“不碍事,只要你身体养好,你和怀徵和和美美的好好过日子,母亲便心满意足了。”
江絮清抿唇笑了笑。
云氏细细打量她面上神情,不见丝毫异样,心里琢磨着兴许她怀子嗣艰难这事,怀徵还没有告诉她,想了想,她也只能暂时先放置一旁,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难以怀有子嗣,不仅会影响到夫妻关系,还是有关裴家的香火问题。
加之怀徵又是世子,虽说上头有个兄长,但侯爷离京之前也没有透露过想要将裴家交到长子手中的意思,想必今后还是打算让怀徵接手侯府。
倘若怀徵不必接手侯府,那么子嗣艰难也不会让她这般忧心了……
云氏不由叹了叹气,眼里流露出担忧。
江絮清不明所以,“母亲,可是有什么苦恼之事?”
云氏笑着摇头,问道:“没有。慕慕在家里做姑娘时,可有学习管账?”
“有的。在家时母亲有特意教过我一些。”
云氏颔首笑了一笑,便说待过阵子让她跟着学习一些执掌中馈事宜,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江絮清回去休息许久,快到傍晚时,裴灵梦回了侯府便寻了过来。
许是这几日看她病了便没有来找她,实在给憋坏了。
二人在庭院下纳凉闲聊,裴灵梦忽然提起,“慕慕,你说这郑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分明广寒楼那次,我与他相处的还不错,但之后他便一直没有回信了。”
江絮清琢磨了下,问道:“你可有向他明显的表达过好感么?”
裴灵梦趴在石桌上,说道:“那是当然了,我还主动说了,很想跟他一同去游历呢。”
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说完,她后知后觉道:“莫不是郑公子不喜欢我这样直接大胆的性子,比较喜欢含蓄点,我这样说,会不会吓着他了?”
江絮清也没明白,她始终搞不清楚情情爱爱,上辈子到死了才清楚自己的心意,就她这迟钝的情感,怎么还好意思给人家分析呢。
只能安抚道:“你别担心,郑国公夫人对你都这么满意了,况且那日我看郑公子好似对你也挺有好感,兴许他是在等一个时机。”
裴灵梦撅了噘嘴,“我就担心是那个魏镜,他背后在郑公子那说了我坏话。”
要不说别在背后提人,就连在自己家,恐怕都会招来。此时一道男子的嗓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裴姑娘多心了,在下不至于那般无聊。”
裴灵梦惊地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来了?这可是侯府!”
江絮清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来人,面容渐渐浮起笑意,“夫君,你什么回来的?”
她有几天没这样唤过他了,裴扶墨还有些恍惚,现在夫君这二字听得便更加受用,他几步走过来,说道:“昨晚答应你的秋千,方才已经做好了。”
说罢,他便直接牵着江絮清去了后院。
此时寒凌居偌大且幽静的后院内,一棵最古老的古槐树上便已经悬空挂了一副秋千在此,江絮清觉得有些飘飘然,难以置信道:“这是真的么?”
她昨晚也就随口一提,本以为他都忘了,没料到今日提早下值,悄悄回府就准备了这幅秋千。
见她傻傻地站在那不动,裴扶墨眼底浮起笑意,干脆打横将她抱起放在那秋千架上,待她坐稳后,站在她身后,淡声道:“如何?小没良心的,这下可满意了?”
“满……”江絮清笑脸盈盈,待听到后面的话,顿时改口道:“我怎么就成没良心的了。”
裴扶墨乜她一眼:“你心知肚明。”
她心知肚明什么了,江絮清嘟了嘟唇很是不满,还准备再反驳几句,裴扶墨已经直接将她推走了。
她吓得轻呼一声,随着秋千的动作,很快又回了原位,如此乐此不疲地玩了一通,等天彻底擦黑后,她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再荡了最后一下,裴扶墨直接将她从秋千架上抱起,回了房间。
裴灵梦和魏镜也不知何时离开了,江絮清累得在他怀里撒娇,说道:“裴小九,我明日还要玩。”
他无情道:“自己玩,我很忙,没空给你推了。”
江絮清也只稍埋怨了下,没继续勉强让他明天回来推。
夜里沐浴后,二人一同前往玉荣堂用膳。
傍晚时分江絮清玩得满头大汗,洗了后脸颊红润有光泽,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裴灵梦也看到寒凌居的那个秋千了,很是羡慕道:“二哥,不然你也给我院子里做一个吧?我也想玩。”
裴扶墨淡淡乜她一眼,“你觉得我是木匠?”
裴灵梦这下感觉到了妻子和妹妹之间的差距了,气得哼哼一声也就作罢。
晚膳后,云氏忽然正经地问话:“幽儿,如今你弟弟都成婚这么久了,你打算何时将你的亲事定下来?”
裴幽坐姿端正,温声道:“就非要成亲不可么?母亲。”
云氏讶异,没明白他这是何意,“难道你不打算成亲?”
裴幽眼神从裴扶墨身上掠过,最后在他身旁的江絮清的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息,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实在是儿子的心上人已为人妇,儿子目前暂时……”
这话出口,云氏和裴灵梦脸色大变,惊讶道:“你有心上人?那姑娘是哪家的?”
裴幽缓缓抬眸,眼眸一阵水雾弥漫,做足了一副伤神模样,他的目光忽然停在江絮清这处,莫名惹得她心里紧张不已。
裴扶墨微眯黑眸,紧紧握住江絮清放在膝上的手,倒是看他要做出哪一出。
裴幽渐渐收了那抹苦笑,他轻声道:“我心中的那个姑娘,是我伸手也难以触及的天边月,我自知与她再无可能,但只要每日能这样看着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每日能这样看着她。
当这句话落下后,云氏和裴灵梦的眼神不约而同地看向脸色煞白的江絮清。
第38章 存疑
玉荣堂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裴幽方才说的那番话分明连人名都未曾提及,但又隐约觉得可以拼出“江絮清”的名字。
气氛逐渐冷了下去,没人想要接话。
可裴幽偏偏像是担心她们没听清似的, 又复述了一遍, 语气带着忧伤问裴扶墨:“怀徵,成亲的滋味是否很不错?可惜兄长暂时无心体验了。”
裴扶墨淡淡一笑,唇角勾起了完美的弧度, 但眼底嘲意尽显:“兄长很有自知之明, 不是你的, 的确不该惦记。”
裴灵梦坐在云氏身旁,圆溜溜的眼睛在裴幽和裴扶墨身上来回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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