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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拢春腰(松松挽就)


凝珑颔首应下,随即加快步伐,甩开凝理,拐进了中惠院。
凝理观察细微,看她迈的步都带着颤意,总能想到她被程延抵在门上,不断求怜的模样。
嫉妒极了。
黄昏悄落,慢慢变成无边际的黑。
凝珑窝在榻里翻来覆去,心里总想着冠怀生递来的那个镯子。
几番犹豫后,她唤来云秀。
“矮墙下的草丛里,有个很丑的银镯子,你悄悄捡来,千万不能叫旁人发现。”
云秀自然应下。秘密行事,连烛台都不能端,只能摸瞎找。
硬茬的草丛里蚊虫遍布,云秀娇嫩的手找来找去,在被蚊子咬了几个大包后,终于找到了一道镯子。
确实很丑。这不入流的东西,不知小娘子要来作甚。
从草丛里起身,云秀四处观望,见四周无人后,方快步溜走。
却不知,冠怀生站在阴暗地,看了她找镯子的全过程。
那头云秀刚把镯子送上,凝珑便挥手遣退她,自己拿着镯子仔细观摩。
她小心翼翼地抚着镯身,只觉这粗糙的手感,像极了冠怀生的硬发,一样扎手。
毫无美感可言,全都是硬邦的雕塑。可用的银确是顶顶好,这傻子只顾铸银,怕是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
她把玉镯摘了下来,与银镯放到一起。
玉镯再好,也是别人用过的物件。这银镯却不一般,是她收过的唯一一份亲手制作的物件。
正看得出神,忽听门前传来异动。
“谁?”
她忙将银镯收起。
没人回应。再瞥过去,竟见门外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她怎么会认不出那是冠怀生的身影。
冠怀生似是很急切,敲了几下门扉,没得到回应,便推门而进。
他焦急地连比划带呜啊,“手镯不见了。”
一面比划,一面虔诚地望着凝珑。可再一转眼,竟瞧见凝珑手腕处,有一道依稀可见的银影,还泛着光。
那点微乎其微的感动,被冠怀生的突然到来打断,继而转为心事被戳破的愤怒。
凝珑的坏脾气又升了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甩过去一鞭。
“反了你不成!”
再一眨眼,竟惊诧发现,那道鞭把冠怀生的脸庞打得变化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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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他脸上抹了脂粉,那层惹她喜爱的皮囊不过是表象。
可他的脸并没有浮起脂粉,也没有浮起令她心心念念的易容膏粉。
那张脸仿佛是妖精变化而成,此刻被她的鞭打出几分原形。
冠怀生一时未反应过来,竟也站在原地傻傻任她打。鞭子只是从他脸侧划过,带过一阵劲风,更多的是打在他的胸膛前。
胸前衣襟被划得破破烂烂,好巧不巧,完美勾勒出他饱满的胸肌。
凝珑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把银镯挡住。
“你的脸怎么回事?”
她把一面镜扔到他脚边,镜面倒映着一张既不像冠怀生,又不像程延的脸。
好像是凭空变出了一张新脸。
冠怀生也不知内情。飞快想了想,兴许是易容膏敷得太久,脸过敏了。
脸上并没有大的变化,不过是眼皮外双变内双,把眼衬得更寡情了些。
下颌处有些肿,把脸上的线条撑得更直。
这时他庆幸找医士重做了一批新易容膏,遇水不化,被凝珑贸然打一通,也不会浮粉。
冠怀生端起那面镜,捂在怀里,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表示过敏后,脸上很难受。
他很聪明,指出变脸原因后,随即将话题转到那个银镯上。
他想凝珑会恼羞成怒,或是因他撞破了她的口是心非。
她这人很奇怪,强制要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享受挑选男人的过程。
攀上的那条高枝她不喜欢,却演着痴情戏码去讨好高枝。捡来的狗明明喜欢,却又嫌脏,连喂食都喂得不情不愿。想摸一摸那狗,怕脏,又怕伤了狗的心,反复横跳。
很别扭的脾性,但冠怀生很喜欢。
他也想陪着她演下去,手指一动,比划道:“不见就不见吧,你不让我捡,我就不去找了。我知道你看不上镯子,我会努力,给你锻造更好的。”
就像从前凝珑养的那条狼狗,总爱叼来鼠啊黄鼠狼啊给她。狼狗以为那是好东西,就猎来送给它最在乎的主人。
狗不懂那些好东西于凝珑而言无用,但冠怀生是人,分明懂她根本不缺这些金玉玩意儿。
凝珑没被他绕进去,身子一歪,支手侧躺在软榻上。
“那银料哪来的?偷的?谁给你的?还是你本来就存着的?”
冠怀生心叹不好,他头脑发热,随便从宁园库房里挑了块银料带了过来。那是库房里品相稍差的银料,但于冠怀生这个身份而言,这银料根本不是他所能拥有。
灵机一动,忽地想到一番合理的解释。
“跟着师傅出去学冶炼时,遇到一个大员外在搬家。我帮他搬重物,连着搬了数日。他很赏识我,赏我一块银料。”
凝珑对这番解释的真实性存疑,暂且压下疑惑,冷不丁地问起他被鞭打出来的伤,“疼不疼?”
听她问,冠怀生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若被打出淤青,皮开肉绽,他定会好好示弱撒娇,以此换取更多奖励。
可一眼望去,胸前仅仅是浮现出几道略显暧昧的红痕,相互交错,不像是惩罚,更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趣味’。
疼不疼?
她力气小,鞭甩在身上没那么疼,但也有些疼。疼意弥漫开来后,接着升起细细密密的酥麻意。
他不疼,甚至以此为乐。但还是快速比划着,表示自己很疼,很疼。
凝珑有些想笑,“屋里的鞭,本是用来防贼的。大哥白日提醒我,近来平京不太平,强盗土匪多出。可我发现,凝府似乎也进了贼。我怀疑夜黑风高时,贼会站在屋外偷窥我。好几日呢,起夜时看见窗边站着一道黑影。”
说着猛觉背后发冷,“所以备了几道鞭,有粗绳鞭,有蛇鞭。还备了几瓶毒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她并没多害怕。床榻里,她与程延缠在一起。下了床,他会教她几招屡试不爽的防身术,虽教着教着,俩人又重新窝回了榻里,但学了总好过没学。
每遇危急关头,她总会想,还是程延靠谱。冠怀生是什么?养胃时的玩物罢了。
玩物么,身心都很脆弱,自当好好呵护着。
凝珑摆摆手,“回下人院冲场澡,把脸撮撮,把嘴漱漱,上榻等我。”
俩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照不宣地各归各位。
撵走冠怀生后,凝珑拿出银镯,戴在手腕处试了试。镯子的尺寸正好,像是精心测量过。凝珑回想着过去与冠怀生的几次接触,有次她拽着他的发,把他拽痛了,他便反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咬了口。
想是那时他用握手的触感丈量过了。
她把手镯交给云秀,“去在府外找个老师傅,让他把镯身打磨得更光滑些。”
云秀猜不透她的心思,“不再刻些纹样吗?光秃秃的,多难看呀。”
凝珑月眉一挑,“不难看,简洁大方。复杂的纹样,难求的银料,熟稔的工艺,我都见过。见多了,就不稀罕了,反而觉得简单才好。”
云秀只好点头,服侍她沐浴更衣。
夜渐渐深了,满府竹影婆娑,冠怀生边走边揣摩着凝珑的话。
“站在窗边的人影”,“近来闯入的贼”……
他猜是凝理夜窥凝珑,本想熬场夜,躲在暗地监视中惠院。哪知凝珑叫他回屋等她,监视的计划只得作罢。
子时初至,阖府都已歇下。凝珑轻手轻脚地溜进了下人屋,动作一气呵成。
冠怀生的发还没擦干,见她身披薄衣慢慢走来,赶忙捧起一颗樱桃核,朝她展示。
“我有认真练习。”
他用黑漆漆的眼望她,这时他过敏已退,脸庞带着原始的热情的魅力。
他手语过,又张开嘴,向她炫耀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有认真漱口。”
再把腰杆挺直,肌肉明显,叫她难以忽视。
“我有认真锻炼。”
凝珑很满意,让他躺在床上,解下床幔。
“我要坐你脸上。”
他给的回应是她早已习惯的沉默与心甘情愿的迎合。
这本会是一个平常又不太平常的夜,直到凝珑揪住了他的衣领。
衣料柔软,用的是上等绸缎。
那是她演戏演全套时,给程延绣的一身里衣。他们仨是一道闭环,冠怀生量她的手腕,她也曾丈量程延的肩与腰。
不过到底没送出去,便转手把衣裳扔给了冠怀生。
她以为给他这样大的赏赐,他会把衣裳供起来,日夜烧香感激。可他却老实地把衣裳穿了上去,衣裳不合他的身,他差点把衣裳撑破。
凝珑在快乐中感到一丝气愤。
他怎么配穿这身衣裳?
他怎么敢穿这身衣裳!
一条卑贱的狗,穿上好衣裳,就能装成人上人了?
冠怀生穿错了衣裳,哪怕他换身粗布麻衣,她都能在粗糙的触感里,觉得自己在完全掌控他。
凝珑眸色一冷,猛地拽住他的发。
很疼,很疼。
冠怀生吃痛地“嘶”了声。
兴许是沉在乐海里不可自拔,他早已卸下变声这道防备。倒嘶冷气时,用的是程延的声线。
短促,一瞬即逝,差点让凝珑以为那是错觉。
她拍了拍冠怀生无比酸疼的脸颊,“你想说什么?”
冠怀生没再发出一些咿呀嗬呜声,拽着她的裙摆不放。
哪怕会把自己闷到窒息,也不放手。
凝珑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个大胆又很切实的想法。
衣会穿错,那人,会不会撩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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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你的情人?◎
把他的脸狠狠蹭一蹭,什么都没蹭掉。挑开他的衣裳慢慢丈量,却发现哪里都不像程延。
就连那座帐篷撑起的形状都不同。
凝珑心里动摇,忍不住想,倘若他是程延,她该怎样?倘若他非程延,只是一个走运的真奴隶,她该怎样?倘若他非程延,而是旁的张延李延,她又该怎样?
结果再坏,于她而言,会有什么雪崩般的影响?
无论冠怀生是谁,她以折辱他为乐,他以被她折辱为趣,这种奇怪的关系变不了。倘若他承受不住她的责骂、鞭笞,早该翻脸反对才是。
可他并没有。起初还会反抗,到如今,就算给他翻身欺她的机会,他也不敢。只会跪着臣服,只能默默承受。
裙摆里的那个桃红水涌的世界,仍在接纳着冠怀生的讨好。
残光孤灯一照,把他泛红的脸衬得像不真切的仙人。她能抓住的,只有他扎手的头发,梗起的脖颈与那不能喷薄的渴求。
凝珑晃着身,只觉自己快要晃晕了。她很想拽住一道浮萍,手指虚空抓了几下,紧接着就掐住了冠怀生的脖颈。
丝毫没发觉,自己掐得越来越用力。
直到冠怀生伏在一旁狼狈咳嗽,凝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你……”
她款好裙,想问句“你还好吧”。但怕说出令身份掉价,话头一转,竟成了嘲讽。
“你可真弱啊。”
对,就该嘲讽他。
“弱得要死。”
似乎还不够狠,不够浇灭他胆大包天的霪。
“再这么弱,下次我可找别人了。听闻南巷新开了家花楼,里面有各种模样的小倌,都挺会伺候人。你要是学不会呢,下次就亲自看着我跟那倌欢好算了。”
冠怀生差点被掐死,也差点被她淹死。他也慢慢摸清了凝珑的脾性,她全身上下,最锋利、最狠毒的,是她那张嘴。
他投去一枚幽怨的眼神,像是在说:“我这么弱,那不还是让你动了情。”
这夜后,凝珑开始监视冠怀生。
她想或许能破出他的‘谎言’,可连着调查了两日,监视一事竟没有一点进展。
他说去打铁铺拜师学艺,就当真只是在学艺,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旁人。
他说去给大员外搬东西,就当真勤恳出力,连刻薄的大员外都夸赞他眼里有活。
凝珑自然不信他有那般老实,趁他出去学艺,带着云秀把他那屋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呢,只翻到一些破旧衣裳,旁的什么都没收获。
之后借口调查丢失的玉镯,把整个东下人院都搜查了一番。
不单是冠怀生屋里陈设简单,就连旁的数位下人也是毫无油水。
问过才知,原来两日前凝珑出府跟踪冠怀生,前脚刚走,后脚凝理就带着管事把阖府上下都仔细搜查一番。
下人贪小便宜偷来的贵物都充了公,凝理又将犯事的小人狠狠处置,自此再没人敢往屋里多摆东西。
凝理说,这是下人的本分,不该拿的万不能拿。
凝珑决定往凝理所在的南院去一趟。
南院幽静,不见亭台楼榭,只有竹林与几间房屋。
这厢凝理正伏案写字,听小厮禀凝珑来问些事。
凝理簪冠整衣,温和地唤了身“大妹妹”。
反把凝珑唤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开门见山地说:“听管事说,大哥整顿了阖府的下人,收来些赃物。我想问一问,赃物里,可有我东院下人的?”
凝理笑着迎她往院里走,“大妹妹是想问冠怀生吧。赃物里有件男人会穿的蜀锦里衣。这件里衣充满了矛盾。蜀锦稀有珍贵,非一个卑贱下人所能拥有。可缝衣的工艺又极差,针线活蹩脚,线头崩坏处多。缝衣之人非衣坊绣娘,倒像是由手生的小姑娘所缝。因不熟悉男人的围度,所以乱缝。当然,也可能是他自己缝的……”
说完话,正好走到晾衣绳前。
细长的晾衣绳上面,只挂着一身蜀锦素白里衣。
正是昨晚冠怀生穿的那件。
“搜出来时,那厮没在屋里。搜到时,衣裳已经洗了一次。”凝理指着里衣衣领,“衣领处上的皂液多,所以我猜想,先前衣领染上了一些污秽。或是灰尘,或是水迹。也就说明,冠怀生不仅有,还穿了至少一次。”
他自顾自地说着,说完侧身回眸,见凝珑全神贯注地盯着里衣,似是想用眼神把里衣戳出个洞来。
“这会是谁送给他的?要么是他把布料偷来,自己缝制。要么是小情人送的,俩人私相授受。入府时,奴隶身契上面写的很明白,奴隶脱籍入府服侍,三年内不得谈情说爱。”
凝理摆明了是要找冠怀生的茬。
他的推敲或有可取之处,但在知情人凝珑听来,简直是无稽之谈。
为何要洗?因为她弄出来的水迹顺着他的嘴巴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衣领。
“蜀锦是我买的,也是我把一片衣料缝成了一件衣裳。本想送给世子,当作他送我玉镯的回礼。可正如大哥所言,缝衣工艺实在低劣,便决定不送,不去丢这个脸。冠怀生勤劳能干,又是下人院里最能撑起这身衣裳的,我就把衣裳给了他。”
凝珑将里衣拽下绳,解下鬓边的簪,把里衣划得破破烂烂。
“给了他,衣裳就是他的。他想穿就穿,想洗就洗,干我何事,干大哥何事?”
她的语气比三九天还冷,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护短的意味。
她觉得很冒犯。赃物是什么都好,偏不该是这件衣裳。
她怎么贬低冠怀生都可以。她说他不配穿这身衣裳,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怎么说都可以!
但旁人不行!
凝理看她发脾气,更觉难以拿捏她的心思。
从前乖巧听话的大妹妹,脾气何时变得这般阴晴不定,一点就着?
定是那狗杂种勾得她变了性情!
凝珑把衣裳划烂,泄愤地扔在地上,转身欲走。
刚迈出一步,突然想起一事,又折回身,重新走到凝理身边。
她指着地上的破蜀锦问道:“这批蜀锦是孤品,说是蜀锦,其实更像绛绡。除非深居平京城,时刻关注城内动静,否则根本认不出这是蜀锦。这么多年来,大哥不是跟着顾将军远赴边疆吗?刚回京不足一月,怎么还能辨出是蜀,而非绛绡呢?”
又胡乱猜想一番,“难道大哥阳奉阴违?表面远赴边疆,其实早已回了京,在暗中做其他事?”
其实她当真是胡乱说,只是没想到,话一落,竟见凝理面色一沉。
看来是猜对了。
让他吃了瘪,也算是给冠怀生出了气。
凝珑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却听凝理直白地问:“那冠怀生,是大妹妹的情人吗?你那番说辞我存疑。送给世子,是因世子是你的情郎,是你将来的夫君。那冠怀生呢?你与他之间,当真只是主家与下人的关系吗?还是,他就是你踏的第二只船,是你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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