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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拢春腰(松松挽就)



原本凝珑没把她与冠怀生之间的关系往这上面想,如今被凝理一点,仔细想来,倒真有点偷偷寻欢爱的刺激感。
但要说这刺激感,自己明白是一回事,被旁人直接点破,又是另外一回事。
倘若在凝理面前承认,那她就是引冠怀生破了戒。贵女与奴隶,说“狗男女”太严重,但说她背叛世子却绰绰有余。
所以凝珑并不承认。
“我院里的人,我高兴时,就赏他们金玉琳琅。倘不高兴,也能扇这人一巴掌,甩那人一鞭。”
她冷冷斜了凝理一眼,“干你何事?”
这副桀骜模样落在凝理眼里,只让他觉大妹妹很是陌生。
站在他身前的小娘子,抬头瞪着他。蓬蓬的发髻缀着稀碎的阳光,从乌发到绣花鞋,都闪着暖黄的淡色光。
她的美艳极有攻击力,于男人而言,这样的攻击力只会让他们想将其征服或是跪着臣服。
冠怀生是跪着臣服,凝理是在心里幻想征服她
她这般护短,仅仅是问句关系,就能拿冷淡的语气回怼他。
凝理心里气,可面上仍挂着微笑。
“大妹妹,我只是站在兄长的角度上,劝你不要把荒废时间罢了。”
道貌岸然。
凝珑心里翻去个白眼。
她并没多费口舌,把那身被划烂的衣裳与说着风凉话的凝理一并扔在身后。
等再回到中惠院,冠怀生已经从打铁铺归来。
满院下人,唯独他一脸焦急。哑巴只能用手比划,不想咿呀出声,怕被别人轻视。但他那打出残影的手语又没人能看得懂。
没人想搭理一个哑巴,但人对美丽的事物会有更多包容。
冠怀生长了一张俊朗得很客观的脸,也生了一具极其富有魅力的身。所以就算他在下人院里来回乱逛,挨个问衣裳的下落,也没人会嫌他烦。
凝珑是第一个嫌他烦的。这时倒不是以前那种嫌弃,而是嫌他‘行迹放浪’。
既把他当守门犬,那他就应当好好守在她卧寝周围。犬应对主人忠诚,对陌生人满心防备。
他倒好,一会儿窜到这屋,一会儿窜到那屋。
进府以来,他一直是府里的边缘人。如今为找衣裳满院乱窜,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此后都会记住他。
凝珑不想让那些人记住他。
她示意云秀遣散下人,待院里安静下来,才漫不经心地朝冠怀生说了句:“别找了,那衣裳被我扔了。”
听见她发话,他才肯回头,丧气地走来。
主人赏一根骨头让他磨牙,他磨了一次,后来出门办事。再回来,骨头丢了,心里怎么可能不慌?
万念俱灰时,他的主人发话,骨头是她丢的。他心里的罪孽感忽然间就消失大半。
凝珑搬用凝理那套话术,质问冠怀生。
“奴隶身契上写,奴隶进府后,三年内不得谈情说爱,尤其忌讳在府里找人偷欢。你知道这点吗?”
冠怀生眼里划过一丝迷茫,不过很快便被一贯的深沉取代。
奴隶身契,不过只是轻飘飘一张纸。他捏造了一张,应付事般地拿给管事过目。说起来,他倒真没关心过身契背后框着的规矩。
他从不知凝府还有这样的规定。装得再像,可他毕竟不是真奴隶。
冠怀生摇摇头,但他有自己的解释。
“我听不清他们说话,也不怎么能看懂他们写的字,所以不懂这一点。”
他躬了躬腰,看起来很愧疚。
凝珑没错过那一丝迷茫,此前暂时压在心里的疑惑,这时又被挑了出来。
心里那关算是过去了,可人都有好奇心,她一直好气冠怀生迷雾般的身份。
不能直接问,他肯定会撒谎。又找不到知道内情的外人,没办法迂回去问。
“不过就算你谈情说爱也没事,毕竟跟你纠缠的是我,不是哪个不识好歹的婢子。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凝珑别有深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到我屋里来,悄悄的。”
“今晚”与“悄悄”两个词,藏着俩人不算含蓄,又不够过火的暧昧。
后日便是廿五,她需乘车去宁园,戴上柔弱的面具,讨程延的欢心。
廿六大哥生辰,她心里总是兀突突的,总觉那日似会发生坏事。
日子再往后过,朝局动荡,京里不太平,她需在变化多生的环境里尽快嫁进国公府。
嫁过人,日子会过得怎样,暂且不去想。
至少在这时,凝珑想抓住最后的清闲时光多去逗弄逗弄冠怀生。
当夜,她喝了几盏酒,脸色酡红,酒气遮掩不住。
冠怀生盥洗后来了她这屋,进门前被云秀提醒一句:“小娘子心情不佳,你做事顺着她来,千万不要忤逆。”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见凝珑穿着无袖短衫,半卧在长榻里。
凝珑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郁闷,明明想要的都快要得到,明明即将逃离凝家,可她竟半点劲都提不起,只想喝得烂醉,长睡不醒。
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她敛眸看着酒盏,并没注意到冠怀生就站在她身后。
冠怀生默默守了会儿。
作为冠怀生,他认识的凝珑向来明艳倔强,可今夜却是第一次看她敛起锋芒,把柔软的肚皮翻了过来,显露着罕见的脆弱。
但这脆弱也仅仅是无人在场时才会露出。
发觉屋里还站着人,凝珑潇洒地把泪眼一抹,登时坐直了腰杆,挂起一抹玩味的笑。
仿佛那份脆弱不曾存在,只是冠怀生的错觉。
凝珑向来要强,习惯用尖酸刻薄的外壳伪装自己,那些柔软脆弱,都被埋在心里,不允许旁人窥见。
她要强,宁折不屈。不过感到委屈时,倒不会再委屈她自己,反倒会将怨啊恨啊,都一并撒到旁人身上。
冠怀生没见过脾气这般古怪的人。
凝珑没再撩开裙摆,让他钻进去。只是说想“骑马”,让他像狗一样跪在地上。她坐到他宽阔的脊背上,瞎想着塞外的草原风光。
兴致确实不高,这般暧昧的动作真玩了起来,倒是带着一点悲凉滋味。
冠怀生不同于她,他没瞎想,甚至什么都没想。只是放纵自己不断溺在以她为名的情海里,脑里都在想她。
夜风一吹,凝珑忽然在这方宽阔的脊背里,找到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安全感。
她难得真情流露,拽着冠怀生的发。他吃痛地抬起头,只觉发丝快要与头皮分离开来。
“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信。偌大的凝府,我竟只信你与云秀。云秀跟我多年,对我毫无保留。可你呢?我与你不过相识数日,竟会如此在乎你,信赖你。”
“冠怀生,你不能再骗我了。”
她在他的一次次讨好中逐渐明白一个道理——他原本是谁,并不重要。他在她面前愿意作谁才重要。
“我有很多奇怪的癖好。生气时,高兴时,都喜欢打你骂你。因为你是个哑巴,无论我怎样对你,你都不会说话。你可以默默承受我的所有。”
人长一张嘴,学会说话,就会撒谎,就会不做解释。那还不如不会说,不能说,起码让她不会再受更多欺骗。
凝珑站起身,绕到冠怀生身前。
她醉醺醺的,竟也跪到了地上,双手捧起冠怀生的脸。
“小哑巴,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就算你是程延,那又如何?”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里载满了真诚。
“你怎样都好,但必须是个真哑巴。若敢骗我,我必定……必定……”
狠话终是没能说完。她两眼一闭,晕在了冠怀生怀里。
那么多的喜爱也好,刁难也罢,只因他是个哑巴。
只因她最喜欢哑巴。
冠怀生抱起她,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贴心地掖好被角。
他后悔了。
后悔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
更残忍的是,很快她就会意识到,他全身上下哪里都是假的。
脸身是假,声音是假,身份是假,就连她最在乎的哑也是假。
只是冠怀生没想到,这样的黑暗日子竟会来得那么快。
作者有话说:
文案剧情快来啦!
周五无更新,下更在周六0点5分。不过平时也是在接近晚上12点才更新,差不了几分钟了哈哈。感谢在2023-08-30 23:58:26~2023-08-31 23: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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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间,昨夜零碎的记忆不断浮现。
云秀窥她脸色愈来愈黑,提醒道:“小娘子千万不要中了冠怀生的计。”
凝珑不解,“他能有什么计?”
云秀:“奸计。”
“昨夜小娘子叫婢子走,婢子多留了个心眼,不但没走远,反而贴着门框听了大半会儿。婢子听见小娘子呢喃道:‘你是程延也好,是张延李延也好,我不在乎这些,我只要你是真哑巴。’”
听到此处,凝珑立刻清醒大半。
她鲜少喝醉,每次醉意涌上来,人就会像个傻子一样,说胡话,败坏事。
凝珑忍不了自己的愚蠢,郁闷地拍了下桌。
“且不说他是张延还是李延,程延可不是个哑巴,他若是程延,那一定是在骗我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居然都没弄懂,还自诩清醒,以为自己牢牢掌控着旁人。
云秀劝她别急,“所以咱们还得继续查下去。”
凝珑说是呀,“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
人的心态就是能变化得这么快。
从前她隐隐期盼程延与冠怀生是一人,只因那时她只当冠怀生是玩物,管他是真哑还是假哑,只要他臣服于她就好。甚至若是同一人,她还觉得刺激。
可事到如今,好不容易对冠怀生起了点真情实感,她忍受不了这么大的欺骗。
什么张延李延,就算他真实身份是皇帝,她也不在乎!她只在乎他是不是程延。她不知那张延李延哑不哑,但她知道程延绝对不哑!
凝珑越来越气,差点把自己气晕过去。
云秀连忙拍着她的背,“小娘子莫慌,沉住气。不妨慢慢梳理思路,想想自打冠怀生进府,他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行事有没有疑点?咱们问他,他肯定不承认。问世子嘛,倘若不是,会激怒世子。倘若是,那世子也只会说不是。”
凝珑长吁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但我们力量有限,不能求助世子,不能求助舅舅舅母他们,只能自己慢慢去想。可我不想再等了,我想马上知道答案。你说,我们还能去指望谁?”
说罢,忽地眼眸一亮,与云秀对视。
俩人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大哥。”凝珑说,“我怀疑他在朝中有势力,说不定也是一派大的势力。我们去问问他。”
危急时刻,美而自知反倒成了件好事。
凝珑声音坚定,“凭他那份龌龊心思,他定不会拒绝我,甚至还乐于助人。”
只是要怎么开口呢。
朝局复杂,她一直在努力避免自己卷入这场风波里。舅舅站队世子,可她心里却从不站队。
偏偏世子,舅舅,大哥都深陷风波,她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有时天公作美,屋漏偏逢连夜雨。
下晌冠怀生又出了府学本事,而凝理恰好偶遇凝珑站在池边喂鱼食。
他观凝珑兴致不高,“大妹妹可是有心事?不如跟我讲一讲,讲出来,心情就会好些。”
凝珑心想正好,故作为难姿态,钓凝理步步上钩。
凝理料断她是对冠怀生起了疑心,实际上,他早发现冠怀生在身份上作了假。
他调查许久,确信冠怀生就是程延。
那日凝珑前来问赃物,他谎称只收了冠怀生一件衣裳。实则不然,他还搜刮来一瓶易容膏。
偌大的平京城,能做易容膏的也只有桥头周家铺的周老伯。
周家不站队,给钱就做事。谁给的钱多,他就给谁通风报信。凝理用的易容膏是最简单那种,而搜刮来的那瓶是周老伯最新研制出来的易容膏。
周老伯说,最近一批易容膏都被世子买走了。
结合原先发觉的种种怪迹,很容易推断出是世子装作冠怀生潜入凝府,调查凝家,调查他,顺便勾走凝珑。
凝理笑意更深,“让我猜猜,是哪件事让大妹妹这般忧愁呢?难道是世子?不对……一定是冠怀生吧,毕竟他是大妹妹的情郎。”
凝珑眉头一皱,“我何时说他是我的情郎?大哥不要瞎说。”
凝理:“好好,他不是情郎。他有比情郎更令人震惊的身份,不知大妹妹想不想知道?”
凝珑的眼眸愈发明亮,迫切地想听到答案。
但凝理却没直接告诉她答案,只是说出几个疑点,让她自己去想。
解出疑点,那冠怀生到底是谁,自然水落石出。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作为回报,凝珑也给了凝理一些好处。
临走前,她故意扔下一张手帕。
不是喜欢捡她不要的东西吗?那就去捡好了。
她留着恶趣味。那帕子滴过冠怀生留下的汗,虽洗了几次,可滴汗一事却的确存在。
她想恶心恶心凝理这个坏家伙。
当然,她自不会把这事同凝理说。凝理也的确不知道,只当这是她的贴身帕子,激动得浑身战栗。
待凝珑走远,他方捡起那条帕,小心翼翼地嗅了嗅,一脸痴态。
他告诉凝珑这些疑点,不全是为了把冠怀生这个竞争对手给挤下来,不全是为了得到凝珑。
更多是为在朝堂里干掉程家,给他自己铺路。
天空万里无云,比白水还要平淡。
但凝理知道,就在这一方平淡里,上演着暗潮汹涌。
他心里有个计,能阴程延一把,也能顺水推舟阴宰相派一把。届时他们鹬蚌相争,他就默默收利。
廿六生辰日,注定会上演一场大戏。
凝珑在深思熟虑中过完了一日。再一睁眼,日子就到了廿五。
阖府倏地忙了起来,这里挂彩灯,那里挂红绸。知道的是给凝理庆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娶新媳妇。
大家各司其职,真如凝珑所言,没人会去关照她,甚至连辆马车都不给配。
等宁园派马车来的这时,她就歪坐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薄本子。
“大哥把这本子给了我,说这里面记着冠怀生入府以来的去向。以前我只知但凡他出去,定是要去打铁铺。如今看来,原是想得少了。”
凝理给的疑点不算好解,每个线索里都充斥着“晦涩”二字。
偏凝珑在意答案,无论解疑的过程多么艰难,无论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都要解出来。
仔细翻看完一遍,宁园派来的马车就已停在了府门口。
这将是一场难打的硬仗。
凝珑沉着心,款裙登上马车。
临走前,却是凝玥多问了句:“你要去哪儿?”
凝珑勾起一个得体的笑容,“去世子那里。”
除凝玥外,没人再去她的去向。马车辘辘,凝珑忽地生了个悲观的念头——
在凝理生辰前后,可能就算她死了,阖府都不会发现。
她看似得到了许多爱,按说不该是缺爱的人。可那些爱大多是冲着门楣与皮相而来,真正喜欢她古怪脾性,能接受她那不耻癖好的,又有多少?
她是最缺爱的人,缺的是真心的爱。
这么多年,待她真心的男人只有一个——冠怀生。
骄矜恶毒是她的伪装,为防自己受伤,她总用难听的话刺伤别人,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轻易把真心送出去。可她分明是那样柔软敏感的人……
到地下车,又是程瑗前来接她。
“今明两日秦先生家里有事,就放了我的假。不用读书,正好我来陪你。”
凝理不扮秦适来宁园是意料之内的事。毕竟这两日是他生辰,倘若频繁走动,定会让人起疑。
程瑗看她心不在焉,以为她是想程延了,忙拉着她往堂里走。
“兄长很想你。他在堂里坐了大半天,把书翻来覆去地看,以为这样便能遮挡住想念。其实他在想什么,我一下就能猜出。”
程瑗遥遥一指,“喏,他就在那里。你们俩好好聊吧,我就不多打扰了。”
凝珑抬眼看去,却罕见地被程延惊艳到了。
银杏叶在风中飘舞,偶尔有一片黄叶穿过半开的窗棂,落到他肩处。他轻轻拂去,起身想把窗合紧,却正好望见了站在银杏树下的凝珑。
程延簪着玉冠,一身绣金长袍,长身而立,那挡不住的贵胄气息扑面而来。
他面无表情时,脸冷得能拒人千里之外。可他望见凝珑后,却勾起个浅淡的微笑,那份贵气又从天上降落,成了触手可及的。
程延眼里的凝珑同样令他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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