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第一修理工(逾九)

尾音拖得很长，暗示意味相当明显。
“放心，没忘记你的数据库。”时冽说。
得到想要的回答，苏乐心情愉悦，主动上前安排托运工人的工作，叮嘱他们不要落下一片碎屑。
“机甲好好玩呀。”
“等冽冽修好它我们也可以坐机甲啦。”
“太棒了，二十米的滑梯！”
纸片们叽叽喳喳往时冽的方向跑。
时冽见状蹲下身摊开手掌。
小纸片们蹦蹦跳跳跃入她的掌心，须臾间合成一张完整的白纸。
时冽把它们合成的白纸叠好放进口袋。
苏乐闲了下来，撺掇她去拿核心数据。
托运工人正在把零散的碎片装箱，机甲躯干仍然安静地躺在空地上。
进门起时冽没有听见它发出任何声响，无法判断它从未诞生过意识还是已经死亡。
她上前抚摸机甲伤痕累累的外壳。
一米七三的身高不矮了，但是站在巨大的机械装置前，人类的体格显得格外渺小。
此时此刻时冽不由得感叹，这钱花得真值啊。
感慨完她闭上双眼，集中精神调动异能，尝试探寻机甲的意识。
磅礴的力量涌入残骸，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异能正在一点一点浸入机甲内部的每一个缝隙。她“看”见星星点点的能量团勾勒出刚硬的线条，直至线条闭合，机甲原本的模样缓缓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是一架银蓝色战甲，手持巨剑，高大威风，凌厉如蓄势待发的猛兽。
机甲成型的画面一闪而过，又趋于虚无。
时冽睁开眼睛。
数不尽的光点从机甲躯壳上散落开来，慢慢汇聚到她身边，碎片起起伏伏，最终凝聚成一团巴掌大小的光体。
这是时冽第一次见到非生命体的具现形态，一个雪白团子，圆滚滚的看着相当可爱。
光体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感应到一股力量召唤，下一秒便发现自己重新凝结出了意识体，它在原地茫然了片刻，左看看右看看，最终目光锁定唤醒它的人。
脱离躯体的意识体无法言语，只能分离出一只小手朝对方指指点点。
时冽不明所以。
光脑小声提醒：“冽冽你说它‘引擎报废，能源库七零八碎，武器库全空，买回去就是废铁’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
时冽恍然大悟。
敢情是在记仇。
再看过去，她居然从圆润的光体上瞧出了气鼓鼓的情绪。
看来她的演技大有长进，小机甲竟然没有看出任何表演痕迹。
时冽欣然自得，先在心底将自己夸上一遍。
既然这样。
“咳咳。”
将拳头抵在下唇，时冽装模作样咳嗽了声。
正站在一旁静静等待，无聊到掰机械指关节玩的苏乐接收到信号，回头看向她。
他的视角里什么都看不到，但不妨碍他和时冽默契十足。
“乐乐，你说要是改造这台机甲，肩上要不要装个大炮？”时冽递过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苏乐瞬间明白过来她在“说服”机甲合作。
“我觉得可行。”他立刻点头，还加入了自己的想法，“重制左臂的时候可以把前臂部分改装成小型火炮筒，猝不及防给敌人脸上来一炮不要太帅，装个滚齿刀也不错，远攻近搏两不误。”
时冽重新打量起机甲的残骸，同时用余光观察意识体的反应。
光体看看时冽又看看自己支离破碎的身躯，小短手托住并不存在的下巴，陷入思考。
“回头重新做个头，要不装载个脸炮？”
时冽回忆起上辈子看变形金刚，禁闭迈着嚣张的步伐脸变巨炮的画面满足了她对未来感机械的极致幻想。
苏乐被这个提议惊艳：“好想法，全身上下都是隐藏武器库。”
非生命体们来了劲，一个个加入讨论。
“脸炮变形的话读条有点长，适合狙击，要不再加个瞬发瞳炮吧！”
“好耶，翻白眼打人好有感觉噢。”
“对呀对呀，和瞄准器装载在一起，指哪打哪。”
“瞳炮都能想得到，头绳你好有想法哇。”
“嘻嘻，我每天和冽冽呆在一起，多少学了一点，不过比不上纸片和手套它们，它们为了辅佐冽冽每天看好多好多专业书籍呢。”
“很有道理。”时冽对它们的提议给予肯定。
她盯着机甲的巨型推进器看了一会儿，说道：“凭借我敏锐的职业眼光判断，它原本的推进能力有点弱。”
被质疑能力，光体猛地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瞪她。
它怎么可能有短板！大家都说它是最强的！最！强！的！
可它说不了话，只能伸出一只手对时冽指指点点。
时冽停顿一下，忽然拔高音量：“未来我要为我的机甲安装最强力的推进器，搭载最先进的武器库，左右肩架上聚能机炮，备弹量不少于 2000发，导弹的发射间隙控制在0.02秒内，无限接近瞬发，准度精确到毫米。伟大的机械师一定会打造出最炫酷、最强大的机甲！”
光体指指点点的小手愣在半空中。
正在搬运零件的工人们同样停下工作，他们齐刷刷看向时冽，活像在看一个给自己画大饼的傻×。
苏乐轻咳，脸皮厚如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他抬手拱了拱时冽，提醒她适当收敛。
时冽轻蔑，成大事者无需在意世俗的眼光。
她淡淡道：“假如你拿到机甲的核心数据会怎么做？”
苏乐顿时神色一凛，大声说道：“当然是升级机载识别跟踪系统，优化传感装置，还要安装黑洞里都不会迷失方向的导航和宇宙最全的资料库！只要让我得到机甲的核心数据，我一定为它改装出最强系统！”
光体彻底动摇了，急忙飞到时冽的正前方。
它指指机甲又指指自己，小短手在空气中飞快比划。
它要最帅气的脸炮！它要最炫酷的瞳炮！它要精确到毫米的瞬发！它还要最强力的推进器！最先进的武器库！永不迷失方向的导航和宇宙最全的资料库！它要做最花里胡哨也是最强大的机甲！！！
这股强烈的情绪甚至冲破了语言不通的阻碍。
时冽完整接收到了机甲的情绪，肯定道：“未来你一定是战场上最靓的机甲。”
而后化身职业中介，拽过苏乐手臂向它热情介绍：“当年我也是在这个神圣而又庄重的地方遇到了这位本世纪最杰出的数据师苏乐先生。本是同根生，如今欢聚一堂，相信你们在改进数据库方面会非常有共同话题。”
苏乐完全不在意自己落户垃圾站，他骄傲昂首，毫不犹豫认领下“本世纪最杰出数据师”的称号。
光体飞到苏乐面前，朝将来要为自己打造最强系统的老乡开心挥手。
“至于核心数据……”时冽切入重点。
光体拍拍圆滚滚的胸脯表示破解数据库的事包在它身上。
时冽微笑。
核心数据搞定，厨房暂时安全。
工人们见他们对着空气自说自话，打了个寒颤，齐齐加快搬运速度。
干活干活，远离疯子。

◎时老板日记：学习机甲，从入门到入土◎
夜幕降临，星球被危险的阴霾笼罩，街道上门户紧闭，只偶尔飞过几架飞行器。
夜色中闯入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
少女容貌昳丽，狭长的眼眸半抬，漫不经心地转动手里的黑伞。
“晚上好呀。”
“买了台机甲，今晚过来做检测。”
“新店？过阵子我去尝尝，谢谢小可爱的推荐。”
时冽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丝毫不畏惧黑暗这头猛兽，甚至心情很好地哼起不成调的曲子。
头顶照明的路灯似乎出了故障，忽明忽暗，在一片漆黑中闪烁出恐怖电影的架势。
她忽然停下脚步抬起头：“别担心，我来帮你。”
时冽驾轻就熟地扶住灯杆，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的白色光束从指缝溢出。
白光绕着灯杆螺旋攀上，直至覆盖住灯罩。
时冽在意识中细细描绘路灯的内部脉络，没多久就找到了故障所在。
“裂了条缝隙，下雨进水导致的短路，不是大问题。绝缘层年久老化，磨损有点严重，我替你一并修好。”她像个替人把脉的老中医，手搭在患者的脉搏上，仔细寻找出结症。
明灭不定的路灯熄了片刻，而后重新照射出光芒。
做好一切的时冽退回马路中央：“不用客气。”
像是在感谢修好它的人，路灯努力散发光芒，为她照亮前方的道路。
时冽挥挥手继续朝前走，不一会儿又在另一台故障设施面前停住，重复刚才的举动。
做好一切，她嘟囔了句：“磨损严重，不把内部零件彻底更换的话还是会频繁出故障，看来整片贫民区的公共设施都到了退休年龄。”
贫民区有点能耐的人都想方设法离开了这里，剩下的人忙于生存，没有人有多余的精力主动修理公共设施。这片区域的路灯工龄最短的也有五十个年头，它们见证了这颗星球几十年来的繁荣与衰败，在漫长的岁月中积累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直到七年前，来到星际世界的她了解到机械师行业，开始学习维修制造各种东西，顺便开了一家机械维修工作室，情况才得以改变。
可惜再怎么维修，大多数非生命体还是有自己的使用上限。
心算了下，把贫民区所有设施换新的话……嘶，天文数字。
“可恶，世界上多我一个有钱人还能破坏生态平衡不成？”她怒而碎碎念。
一旁的清扫机器人连忙放下工作赶来安慰：“冽冽不气不气，我给你分享个八卦，东区有个势力的老大买到一块非常稀有的矿石，本来想偷摸藏起来，结果消息走漏被人砍了，你猜怎么着，是他妻子透露给别人的！他妻子为什么这么做呢，这就要追溯到十年前一桩‘我灭你全家但我爱你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样’的故事……”
清扫机器人口才极佳，讲得绘声绘色，时冽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知不觉听着故事走到了目的地。
混沌星的夜晚很安静，她习惯傍晚从家散步到工作室，披着星光听非生命体们讲述一天的新鲜见闻。
也格外喜欢静谧璀璨的星空，可惜今天抬头只能看见酝酿风暴的铅灰色乌云。
推开工作室大门，外面骤然闪现一道细长的电光，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其后。
时冽回过身，仰头瞧见层层叠叠的乌云覆盖天际，翻滚着越聚越厚，就知道接下来必然有一场暴雨。
她看向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黑色雨伞，吐槽道：“带伞就不下雨，一不带就淋成狗，奇奇怪怪的定律。”
“一定是因为我的幸运体质，乌云被我吓跑啦！”黑伞得意。
时冽赞同：“你的体质是验证这条定律的坚实基石。”
她顿了顿又说：“我的倒霉也是。”
“嘻嘻。”黑伞害羞，“有我在一滴雨都不能靠近你。”
它摇晃着伞柄，一个念头蓦地浮现。
“冽冽！”
“嗯？”
黑伞道：“可以不可以在我身上刻‘幸运伞伞’四个字呀？我想为持有我的人带来幸运。”
“好。”时冽尊重它的想法。
她抽出伞柄。
随着她的动作，露出的不是金属柄杆，而是一把泛着冷光的剑。
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萦绕着阵阵寒意。
黑伞是她锻造的冷兵器中最得意的作品，外表低调的漆黑伞剑将美感与锋芒完美融合，让她有种梦回上辈子的不真实感。
“每次都被自己帅到。”黑伞自我陶醉，“可惜我还没有主人，只能当个漂亮的工艺品。”
时冽：“等遇到你想跟随的人就和我说。”
每个创作者都希望自己亲手打造的作品找到适合使用它的主人。
纤长的手指划过剑身，移动到靠近手柄的位置，时冽指尖轻点。
“刻在这里怎么样？”
“没问题！”
“要不你再想想？”旁观的光脑欲言又止，“‘幸运伞伞’一点也不酷。”
黑伞坚定不移道：“比‘冽冽的专属宝贝脑脑’酷。”
光脑顶着硕大的刻字无力反驳：“……”
手套从口袋里钻出，语气发酸：“幼稚，白瞎这么帅的剑。”
要不是材质不允许，它恨不得以身化剑。
刻完伞剑的字，时冽一边将手套戴好一边往楼上走。
与其说这是一间工作室，不如说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堡。
古堡存在的年代非常久远，走廊的壁画说它已经在里面呆了两百余年，上一任主人为躲避战乱逃离了混沌星，这里从此荒废。七年前时冽让非生命体们帮她寻找一处偏僻安静且空间足够大的房子当工作室，壁画孤独久了向往人气才主动自荐。
几年过去，破败的古堡又恢复了曾经古老神秘的气息。
时冽很庆幸当初的选择，古堡中间镂空挑高，刚好容她把买来的机甲残骸置入，走过环绕式楼梯，可以从任意角度看清机甲的细节。
她想，说不定过去这里也储放过一台机甲。
机甲的身躯损毁，意识保持着光体形态，一看见时冽便开心得欢蹦乱跳。
“别急，先系统地检测一遍损毁情况。”时冽告诉它今天的工作内容。
光体忙不迭点头，乖乖飘到上空看她操作。
时冽调试好设备，按下按钮启动扫描仪器。
内墙壁的不同方位同时射出红光，聚集在机甲表面，自上而下一圈又一圈包裹它的躯壳。
扫描仪开始运转，时冽靠在椅子上等待结果，随手抱起桌面上一本极厚的图书。
书的封面上赫然印刷着一排大字——《学习机甲：从入门到入土》，厚度名副其实，图文并茂上万页。
多么专业、多么励志的书名！看见名字时冽就恨不得将它无时不刻带在身边观摩。
即使到了星际世界，她依旧非常享受阅读纸质书籍的惬意感，混沌星战乱前遗留的书不少，只需要很低廉的价格就能从当地人手里买到，这些书是她摸索成为一名机械师的桥梁。她乐此不疲地进行购入-阅读-捐赠的循环，看完一批就捐给斯珀斯中学。
正打算翻阅，余光捕捉到一件物体。
拾起放置在高高摞起的书堆最上方的机械腕带，时冽轻拭节扣。
“这苏乐。”她无奈地笑。
苏乐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机甲数据库，比她早来一小时，不见人影但留了腕带在工作台上，摆明暗示她。
自从上周发现她制作的压缩型武器库配备了指甲刀，这家伙就开始嫌弃腕带设计不够人性不够全能，几次三番向她提出强烈要求，要她为机械腕带也配备一把指甲刀。
她原本想敷衍两句拉倒，谁知道他率先给她光脑升级改造，这下拿人手短，她敷衍不了了。
手套跟在时冽身边时间不短，对机械腕带的特殊结构颇为了解，它犹豫道：“腕带金属材质特殊，普通指甲刀融不进去吧。”
“你说的不错。”时冽顺手翻开《学习机甲：从入门到入土》，书页翩飞，停留在“金属搭配的可行性研究”。
哪怕早已背下书里的所有知识，她还是顺手翻开看看，算是一种奇特的仪式感。
“起码得是帝国联邦军工厂特供级别的金属，不然依靠现在的压缩技术很容易在操作过程中断裂，碎渣还会影响腕带其他部分。”她说，“看什么时候碰上质量好的买一块给他装上吧。”
思考的时候习惯性想要拨弄两下手里的玩意，结果食指才动了下腕带就掉在桌上，砸出“砰”的响声。
时冽重新拿起掂量：“差点忘了你三十公斤的重量。”
苏乐异能特殊，平时需要些阻碍随时提醒他别乱飞异能。
手套跃上台面：“要不先给指甲刀预留一个仓位。”
时冽点头道：“可以。”
她戴上手套，托起机械腕带，掌心泛起淡淡光晕。
解析，拆分，重组。
机械腕带维持着表象，内里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光芒褪去，时冽费力地甩甩手臂。
“越精密的仪器能量耗费越大，看来机械臂还是得提上日程。”不然机甲那么大工程量组装到猴年马月都做不好。
放下崭新的腕带，她准备继续手头关于机甲的工作，忽然听到里屋传来轻微声响。
“苏乐。”她转头看向休息室的房门。
然而提早到达的人没有回应她。
“苏双喜？”她提高音量又喊一遍。
手套说：“冽冽你去看看吧，预备工作交给我。”
“那就拜托你了。”时冽摘下手套。
手套跳到桌面上，翻开工作日志，模仿她的笔迹写下标题“机甲检测报告”。
“又在作什么妖。”时冽带着满心疑惑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