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第一修理工(逾九)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时冽，试图让她看清他目光中的坚定。
机械臂器如其名，是一种模拟人类手臂结构的起重装置。人工力量有限，纵使如时冽有着控制物体的异能，也经不起持续透支消耗，想要制造几十米高的大型机械就必须要用机械臂来辅助工作。这类仪器价格昂贵，在混沌星买不到，只能从其他星球购买，他们预购了半个月才订到一台。
预定的机械臂没到货，八字没见一撇就想买机甲？哪怕做梦都有点超前。
时冽不为所动：“一台机甲几十上百万，混沌星有价无市，我从哪给你变来？”她打开账户指着上面的余额，“还有，年初到现在我们缩减经费开支也只攒下十三万存款，你知道根本原因吗？”
苏乐条件反射回答：“因为每次一攒下钱你就说你有一个新项目。”
时冽瞳孔地震：“？？？摸摸你的良心，究竟谁说‘我有一个新项目’说的最多？”
苏乐默默别开视线：“言归正传，我要买机甲。”
窗帘想起无意间听到的新闻，说道：“阳台花盆说听路人的外套说听服装店的衣服说听客人说，垃圾站最近回收了一台报废机甲，正在转卖，定价十万哦。”
时冽瞥苏乐一眼，明白他的想法从何而来了。
苏乐在光脑上点几下，举到时冽面前：“你看。”
已经听窗帘说了，再看一遍果然如此。
难怪苏乐迫不及待找她商议，他很早以前就念叨有朝一日一定要研究透机甲数据并独创一套系统，苦于拿不到数据库，迟迟没有实现心愿。
屏幕上有卖家贴出的照片，照片一角刚好露出数据库完好无损的载体方块。
贫民区无法享受科技的馈赠，连机甲模型都见不到。她视独立制造出一台机甲为水平的象征，同样馋机甲馋了很久，废弃机甲也是机甲，价格大概率不会超出他们的承受范围太多。
苏乐看出她有意动的倾向，继续诱惑：“新机甲太贵，破损的压压价我们还是买得起的，回头买回来，我要的数据有了，你缺的结构也有了。我再修复数据，你修理躯体，咱们还能拥有一台完整的机甲。”
“我们预定的机械臂十万。”时冽一语道出问题所在。
不是她不想买，而是他们没钱。
“如果把钱都用来买机甲，没有机械臂辅助我答应你的数据堡垒就做不了，另外修理机甲同样需要机械臂，买回来以后修不了的话它也只能成为一个占地方的昂贵摆设。”
她很心动，但对她来说，必要的辅助工具显然比专一研究对象更重要，机甲是她作为机械师的最终目标，不着急马上入手。
她心酸地想，世界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在钱包不允许的年纪遇上心动的机甲吧。
苏乐没有放弃：“数据堡垒延后就延后，机械臂先让老板留着，机甲的优先级得提上来。”
“试想如果我们错过它，未来某天花几十万另买一台做研究，再花更多的钱改装，那时候会不会后悔错过了只要十万的它。”
“十万的机甲，说不定还能挑挑刺砍砍价。”
“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他的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在时冽耳边反复徘徊。
一想到放着十万的机甲不买去买几十上百万的，巨大的差价令时冽不由自主捧住怦怦跳的心脏。
一串串数字在脑海中跳跃，她终究没能抵抗机甲的诱惑。
“好吧，你的洗脑广告成功了，卖家该付你宣传费。”她看眼剩余存款，最终妥协。
目的达成，苏乐心满意足，准备还她清静：“不打扰你了，我回房补个觉，满状态迎接我的数据库。”
“已经打扰够了。”时冽冷笑，“你倒是开心，要不我再给您讲个儿童睡前故事？”
“嗯？你居然藏着这项技能？”苏乐来了兴致，“你讲。”
时冽无语：“你还真听啊。”
“你敢讲我就敢听。”苏乐理直气壮拉开椅子坐下，“我要听有新意的，睡前读物里不是小兔子拔萝卜就是小兔子丢萝卜，一点创意都没有。”
时冽翻了个白眼：“看不出来你挺有童心，行吧行吧。”正好她有点想师父了，讲讲故事排解一下也不错，“我给你讲个武松打虎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
“慢着。”苏乐打断她，表情一言难尽，“帝国珍稀动物保护法第二十条规定，禁止猎捕、杀害帝国重点保护动物，违反者判处流放荒芜星。老虎无论在哪个星球都是一级保护动物，你要讲鬼故事吗？”
——“帝国珍稀动物保护法第二十条规定，禁止猎捕、杀害帝国重点保护动物，违反者判处流放荒芜星。他们没有接触过外界，需要知道这个常识。”
时冽愣住。

◎时老板日记：负面情绪同样有助于非生命体催生意识◎
慢悠悠起床洗漱，细嚼慢咽吃完早饭，两个人不期而同磨蹭到早上九点。
时冽萎靡地靠在驾驶座上。
按理说就算晚上没睡好状态也不至于这么差，她推测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是进入幻境引发的类似“灵魂离体后遗症”的反应。
起床后她反复琢磨过。
星际世界一切不科学的际遇都能用异能来解释，能悄无声息把她拉入幻境，背后的操纵者八成是个顶级精神感知类异能者，越强大的异能能量消耗越大，所以幻境维持的时间才会那么短。
一想又不对了。
精神感知类异能者是各大势力争抢的稀有人才，据她所知这种宝贵的操纵者每次使用异能后需要休养相当长一段时间，为了可持续发展，各大势力都会好吃好喝供养他们，必要时刻才请人出手一次。
那么女孩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能花费这么大力气就单单为了见她一面吧？
从哪个角度想都不太对，只能从零碎的信息中判断出对方没有恶意。
太阳穴胀痛，时冽蹙着眉按压脑袋两侧。
实在难受得厉害，她干脆不去想了，拿出光脑浏览机甲信息来分散注意力。
过了会儿苏乐出现在楼下。
见他走近，时冽嘲他：“早上不是挺积极的吗？这会儿又不急了？”
苏乐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困。”
“知道困还起早来祸害我？”
时冽越想越气，这家伙一点不跟她客气。
苏乐郁卒地摊手：“这不看到机甲激动嘛，干脆熬了个通宵，守着早上六点找你。本来想平常出兼职也六点起，没想到你昨晚刚巧睡眠质量不好。我知道错了，给时老板赔罪，保证下次除非天塌下来不然不吵你睡觉。”
“难怪熊猫眼。”时冽手撑脑袋耷拉着眼瞧他，听他这么说也消了气，“行了原谅你了，上来吧，新车副驾驶还等着你开光呢。”
苏乐站在原地没动，审视她和眼前所谓的“车”，半天憋出一句：“你管卡丁车叫车？”
“这可是我的最新作品。”时冽一扫颓靡，腰板陡然挺直，“敞篷跑车，时速五百，攻守兼备，逃跑一流，方便停车，还能变形；前能装下我两米八大长腿，后能叠八个壮汉不翻车；战地现场七进七出，一次运送八个伤患不在话下。你，值得拥有。”
苏乐重新打量外形非常普通的卡丁车。
仔细看。
依旧很普通。
纯黑色的喷漆连颜色都那么朴实无华。
时冽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他的质疑，忙为卡丁车辩解：“资金有限嘛，外壳选材朴实了一点，咱要看内在，实用性最重要。”
“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没见过？”他问。
时冽：“我构思了很久，前天开工昨天完工，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么快？小型机械在你面前一点挑战性都没有了么？”
她叹息：“我着急要机械臂，就是因为截止上个月月末我已经把所有非保密的小型机械研究遍了，每天画大型机械图纸画得心痒痒。”
尤其她还有异能和非生命体帮助，做起东西事半功倍，直接压缩好几个进程。
“对了，你见过它的图纸，我最近吃饭的时候都带着它。”她又说。
苏乐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日常沉迷数据没太在意。
“也就是说你还没测试就要开上路？”他倒吸一口凉气。
“安心啦，我向你保证，它不存在爆炸之类的隐患，你看我也在车上。”时冽笑得极温柔。
苏乐后退半步远离副驾：“你笑得像黑心店铺的销售，而且起码是销冠级别。”
时冽脸色骤变：“你怎么可以这样形容一位伟大的机械师！”
苏乐看透一切：“上个月你让我替你试验第一版重型狙击枪的时候也是这个笑容，当时你向我保证绝不炸膛，它确实没有炸，但是我被后座力崩到肩膀淤青半个月没消。”
时冽眼神游移：“这个、这个，我有百分百把握没有大瑕疵才敢把东西拿出来试验，我哪舍得让我最好的朋友冒险呢？”
苏乐冷笑：“但是你舍得你最好的朋友肩膀淤青半个月消不下去，别说你当时没考虑到初代成品的缺陷，我可不信还有你时冽掌控不了的机械。”
时冽破罐子破摔，一副“我就这样了你能把我咋地吧”的模样：“好吧，我就是看准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不会被区区后座力崩掉，所以直接让你试了。”
苏乐深深望她一眼。
坚不可摧的友谊，嗯，有被安抚住。
时冽眸光微微闪动。
只要牵扯到友谊，苏乐五年如一日好哄。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种微妙的心虚。
苏乐垂眸：“其实我相信你的能力。”
“就是嘛。”时冽长舒一口气。
他接着说：“但我质疑你的人品。”
时冽：“……”
苏乐抬头：“你得保证如果卡丁车半路出现故障，你不会奴役我下来推车。”这太像她会做出的事情了。
“这次不一样！”时冽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的目光谴责他，“我的卡丁车图纸改了又改，为的就是一次性做到完美，它绝对不存在安全隐患，更不存在半路熄火这种低级的质量问题。”
苏乐终于从她的态度中意识到卡丁车真的不一样。
他围绕卡丁车走了一圈，站定在驾驶座旁：“哪搞创新了？会发射冲击波还是激光炮？”
不是他没由来胡说，他了解时冽的喜好，凭她吹毛求疵的颜控属性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作品看上去平平无奇。能让她如此重视，不惜在外壳上节省原料，卡丁车绝对有隐藏属性。
时冽朝他竖起大拇指，欣慰道：“少年有眼光。我的作品当然不一般，它不是普通的卡丁车，而是可以变形的卡丁车，和外面的庸脂俗粉不一样。”
苏乐被勾起了好奇心：“能变成什么样？”
提到作品的机械性能，时冽嘴角得意上翘：“前段时间我在空间压缩技术上取得重大突破，别看我的卡丁车小，它可以延展到两米，模拟虎形态，别的不说，颜值一流。”
光脑调出卡丁车威风凛凛的机械虎形态照片，举到苏乐眼前。
明知对方听不到，光脑依然兴奋地炫耀：“冽冽可厉害啦！我们想的东西她全都做出来了！”
“我们”指的是每次时冽看图纸时呆在旁边的所有非生命体，它们本来只是天马行空随便聊几句：手套突发奇想说老虎又帅又猛，如果哪天大街上的车变成老虎就好了；水杯见多识广说在外星球特殊机械不能随便上街，必须申请合格证，做成车型把老虎作为附加的第二形态更容易通过审核；刚组装完成的重型狙击枪幻想说兽王有双翅膀无敌；工作台结合自身功能说加个恒温装置冬天不冻屁股……没想到时冽一字不漏听了进去。
所以一提到卡丁车，光脑格外激动。
这可是它们集体参与设计的新朋友！
时冽失笑，被光脑骄傲的模样可爱得不行。
“确实帅，机械虎具备攻击性吗？”苏乐仔细端详照片。
“经费有限，装备了一部分攻击和防御装置，其他预留出来的位置有待填充，所以它目前的主要作用还是代步，当然，作为代步工具它的性能在车子中绝对顶尖，而且方便抢车位。”时冽委婉解释。
简而言之第二形态暂且装×为上。
“说说性能。”苏乐说。
时冽滔滔不绝。
苏乐明白机械方面她从不吹嘘，于是点头道：“那我来开。”他挺好奇。
正好身体不适，时冽让出驾驶权，全身心投入感受卡丁车的初生意识。
卡丁车正在慢慢生出意识，已经能够传导情绪给时冽，第一次出门它很激动。
车子发动后，时冽发现卡丁车意识诞生的进度加快了，心中记下正面情绪有助于非生命体催生意识。
“快诞生意识了。”时冽道。
“好耶！”身上的非生命体们欢呼。
苏乐上手以后被惊艳到了：“不错，又快又稳。”他看了眼能源消耗表旁边的轮胎状态标识，“原来你喜欢复古款。”
普遍悬浮车的年代，很少有人为车子设计轮胎，就算有多数也用来装饰。
时冽一面放大机甲图片，一面回答：“千篇一律悬浮车多没意思。”
苏乐抽空瞄了一眼，他先前只顾着看机甲，没注意卖家留言，才想起来问：“战斗型机甲，从哪捡的宝贝？”
一台战斗型机甲哪怕毁成碎片也有价值，各方势力战斗完都会进行统一回收。
时冽回答：“卖家说在混沌星上空处理太空垃圾的时候捡到的，有风暴卷席过的痕迹，推测是战斗完来不及回收就被突然产生的风暴隧道卷到咱们这儿了。”
星际条约规定，凡是近地轨道内判断威胁星球安全的太空垃圾，垃圾站都可在申报后自行回收处理。
“上头有官方标志没有？”
“就一张局部图，看不到标志。”
虽然有星际条约在，但是机甲这类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如果不明来历，回收起来还是有风险。
“说起来，卖家是个老熟人。”时冽点开卖家的个人信息，意有所指道。
苏乐踩油门的脚一松：“那个没眼光的黑心老板？”
“嗯哼。”
苏乐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并不想回忆五年前时冽在垃圾站捡到他，老板跳出来给他标价一百星币，扬言垃圾站内无论人还是物品都要明码标价，结果时冽嫌贵差点丢了他这件事。
“他估计不记得你了。”时冽想了想说。
连她都很难把几年前惨兮兮的小男孩和身旁宽肩窄腰个高腿长的美少年联系在一起，更别说仅见过一面的垃圾站老板。
苏乐嘴角下撇，不爽极了。
时冽对着机甲照片若有所思：“不知道有没有诞生过意识。”
非生命体也会死亡。
它们的世界观和人类不同。纵然不希望报废，但比起被闲置它们更乐意在使用中被消耗，失去作用后也会坦然接受材料回收的命运。
想到时冽的异能，苏乐食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轻点两下：“战斗机甲的核心数据不可能不加密，用家里的设备我要破解好久。”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不认为有他破解不了的密码，但无论破解起来容不容易都需要耗费一定时间。
有时冽异能的加持就不一样了，她去和非生命体沟通，可以说服机甲自己拿出核心数据。
时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语气中带了点戏谑：“你求我啊。”
苏乐稍加思索过后道：“如果你帮我搞定大家伙的核心数据，我愿意承包厨房一个月。”
时冽震惊，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做饭像打仗不说，偏偏爱好烹饪。
她“啧”了一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搞定数据，换你接下来一个月远离厨房。”
食物中毒和厨房升天，二者她哪个都不希望看到。
“你的表情也太悲壮了吧，我可是想帮你分担。”苏乐不服。
“再说一句数据没了。”时冽冷漠。
苏乐立刻切换上无害的笑容：“好的呢，双喜都听时老板的。”白衣黑裤，长睫微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不谙世事受人压迫的乖巧好学生。
时冽依稀记得几个小时前某人曾严肃拒绝过双喜这个新名字。
啧，六月的天，男人的脸，说变就变。
她作势要吐：“噫，你正常点，别装到我面前，我要哕出来了。”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承想半个小时后玩笑成了真。
时冽头昏脑胀：“能不能轻点踩刹车啊亲，你跟刹车片没仇吧。”
她人生前二十几年从来没晕过车，苏乐的车技绝对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