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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中娇(猪猪丁)


谢镜颐:“裴将军,请受我一拜。”
二人甫一坐好,谢镜颐又忽然起身,郑重地朝裴昭行了个江湖重礼,裴昭一惊,忙起身拦下他的身子,回施大礼。
“谢大侠,万万不可!”他托着谢镜颐的身子。
谢镜颐一叹:“你听我说完,我们小小身世可怜,你不知她刚被师父捡回山里,只有一只小猫儿那般大,多狠的心啊!多狠的人才会将才出世不久的孩子扔在山里……”
“她因是不足月,所以自小体质弱,师父嘴上不说,但从未在练功上勉强教导,怕她耗损心气反而有害。我师妹不经事,性子太野,也是我与师父惯太多,没教她多留些心眼。她将人想得太好事情想得太简单,遇着了恶人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不顶用。”
“眼下师父被困在师门,他年事已高,虽吃食不愁,但我始终放心不下。只盼着此事真能有个了断,我们能将师父接下山来,无论是留在丘城又或隐姓埋名换个地方生活,好歹一家人团团圆圆。”
裴昭拉住谢镜颐的胳膊,将他的身子扶正,随后不由谢镜颐有所反应,即刻撩了袍子跪了下去。
他双手交叠立于眉前,郑重其事:“谢大侠,弈宣以性命起誓,必定不负你所望。阿柔心底受了伤,我看在眼里也不是滋味,所以月前才会出此下策,想让她彻底摆脱纠缠。”
谢镜颐又叹:“裴将军,莫要说我泼冷水,你的性命又有何用?若是皇帝反悔,又或者那狗贼诡计多端暗中使诈……”
裴昭仍未起身:“谢大侠,我于云尉营内有一批亲信精锐,若事态不济,你拿着此物前去大营找副将张成素,他知晓该如何应对。”
说罢,他扯下腰间一枚青铜坠,双手递给谢镜颐。
“弈宣当初便说过,这个法子也是赌,是冒险。只是,若不赌一把,又怎么求得自由身?难不成你愿意一辈子惶惶不安,猜测那脖子上高悬的刀何时会落下?”
谢镜颐犹疑了片刻,这才郑重地接过了那青铜坠。
他终于扶起了裴昭,用力地握着他的腕,面色冷肃:“裴将军,方才多有冒犯。小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情谊犹如亲兄妹,我将她托付于你,我知晓你是个靠得住的真英雄。”
裴昭回之以礼,无声胜有声。
厨房里,方柔正坐在矮凳上接水洗碗,她虽受宠,可自小抢着干活,从不马虎。
她也曾恍惚过,在王府生活久了,凡事有人伺候会否令她转换心境,直到她回到丘城,开始了正常生活,她才知晓,原来这样踏踏实实的日子才是她的归宿。
沈映萝在刷锅,悄悄回头瞥了一眼方柔,语气带笑:“你与裴昭如何?”
方柔起初没听出深意,拣起木筷垒齐:“什么?”
沈映萝哎了一声:“裴昭对你好不好?不如真嫁了吧!”
筷子叮铃哐啷散了一盆子,方柔手忙脚乱:“阿嫂!”
沈映萝知晓她对男女情愫尚且懵懂,端起大锅朝外泼水:“怎么,他不比萧翊好?”
方柔许久未再听见他的名字,心间一颤,忙摇头却不作声。
沈映萝瞧在眼里,默默一叹,又说:“咱丘城可不要求女人守牌坊,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也非遇着个不良人一辈子就要死要活的不嫁了。若有个中意的,哪怕是和离后隔日就爱上了,也实在平常。怎么?就许男人花前月下,咱们女子也有乐享风月的本事!”
又不住分享:“你瞧东街那卖布的郝掌柜,这过了中秋马上又要结亲啦!”
郝掌柜?方柔眼前依稀想起了位长相清秀温婉的妇人,是她见过面的熟人。
“呀!这是第三次了吧?”说到趣闻,人总是免不了好奇。
沈映萝秀眉一挑:“第四次!你在京都那会儿,刚和离一回,就外地走商的那姓张的公子,说是性情不投,聚少离多,郝掌柜觉着没意思,便修书和离了。”
方柔感叹:“郝掌柜真是性情女子。”
沈映萝:“小姑娘少打听八卦,且说着正事呢!我觉着裴昭还成,虽跟萧翊性情不同,没那小王爷风流潇洒,但也品貌俱佳,配得上我家小小。”
方柔脸一热:“阿嫂,我们麻烦裴将军帮忙,欠了人情,你怎好还说这些闲事……”
沈映萝瞪她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气:“还叫裴将军?裴昭怎么唤你?”
方柔不言语了,耳畔却像入了魔般,忽而想起了裴昭低着嗓子喊她小小的声音。
沈映萝见她听进心底去了,悄悄作了个丑脸,将锅摆好,伸手在干布上擦干净水。
“小小,既已决定放下萧翊,那便大步朝前别管前尘。我瞧得出来,裴昭对你有心。你呢?问问你自己的心。”
她抬手,轻轻点在方柔的心口,脸上满是慈爱之色。
方柔懵懵懂懂,半晌没吭声,只顾着埋头继续干活。
在城内逗留半日,方柔和裴昭告别了谢镜颐夫妇,便又一同返回云尉营。
这回他们将马留在城门外,由此一路步行往前,先是沉默,气氛却也不古怪。
而后裴昭终于开口:“小小,你怕吗?”
方柔想了想,轻轻点头:“裴将军,或许你不太了解萧翊,我想连我也非时刻能看透他的心思。他实在偏执,事事都喜欢勉强得来……”
裴昭:“殿下备受先皇疼爱,自小又有太后和圣上庇佑,作派强势也不奇怪。”
方柔一叹:“只愿我们赌对了,孰轻孰重,萧翊应当比谁都清楚。”
两人并肩走着,方柔一抬眼,忽然瞧见了个熟悉的铺子,有位女子正在门边整理布匹,侧脸朝外,瞧着温婉美好。
是郝掌柜……
她心念一动,忽然低声:“裴将军,你在丘城生活许久,应当也知晓这儿的风俗。在这里,男女和离实属常事,所以你无需担心之后会有好人家的姑娘看轻……”
方柔话还没说完,五指却忽然被一团温热包裹,裴昭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丝毫防备。
她一颤,下意识想要抽离,裴昭头一回没让她得逞。
方柔微微转眸,偏巧落入了他热切的目光之中。
“小小,你我不谈和离之事,好么?”他紧握着她的手,最后颇为强势地撑开她的五指,偏要与她十指紧扣。
方柔的心砰砰跳动着,她似乎生来就喜欢男子带着些强势和掌控,需要有度,但这份气魄令她心跳不休。
“你就是好人家的姑娘。”他望着她,只说了这一句。
方柔埋头,不想对他有所隐瞒,声音渐弱:“裴将军,有些事你或许并不清楚……”
她咬了咬唇,两人已转到了僻静的小巷,抄近路去往城门。
此际无人来往,方柔终于叹了叹:“我与萧翊虽未成亲,但已有了夫妻之实。若你我只是作戏,其实说与不说并不重要。可是,裴将军,我不想瞒着你……”
“或许你听了心中不悦,但出于本心,我那时不是被强迫的,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也并不觉着这对你来说不公平,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坦诚相待,不想骗人。”
裴昭手里的力道紧了紧,可他面上的表情却带了些喜悦,这叫方柔晃了神。
她望着他,只听他柔声说:“小小,你方才说想坦诚待我,又说若只是作戏?”
方柔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越来越浓的笑意,下意识点了点头。
“所以,你我不是作戏。”
方柔讶然地张了张嘴,红唇微颤,说不出话来。她无意中都吐露了什么……
裴昭朝她走近了些,两人近乎要贴在一起了,方柔埋下头没动,他微微俯下身,鼻息拍在她的耳畔:“小小,我不在意那些。”
他轻轻揽住了她,有些蛮力,将她往怀里一带。方柔的脸贴紧他的胸膛,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皂角香气,干净得如同宿丘雨后的山林。
方柔微微闭上眼,两只低垂的手像是忽然获得了勇气那般,轻轻地攀上了裴昭的背。
他像是受到了鼓舞,搂着她的力道又重了些,但却十分克制,处处在意着她的反应,她的感受。
“裴将军……”
裴昭的下巴轻轻磨过她的发端,声音很低:“小小,你是不是该改口了?”
方柔怔了怔,却实在喊不出口,为何偏偏是同样的爱称,这总叫她分神。
“小小。”
他又喊了她一声。
方柔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她微微睁开眼,望见那屋檐被日光照射投落的影子,或许她可以放下了。
“阿弈。”

裴昭复命回朝的奏疏才到京城, 萧翊已得知了此事。
皇帝一直瞒着他,他也配合作戏,当好了臣子的本份,权当不知裴昭所娶之人真实身份, 更没有流露半点不应有的好奇。
暗卫那边传来的消息从来不会令他失望。
皇帝应是与裴昭串通一气, 编纂了方柔的出身来历, 说这姑娘从未离开过丘城,姓谢单名一个柔字, 是当地茶馆掌柜的妹妹。二人在裴昭投军之时便已相识,多年来情根深种, 如今明媒下聘只待礼成云云。
萧翊见着那份文书, 心中不由冷笑。
若非他一直隐忍不发, 叫他们失去极深的戒备,只怕方柔没那么好骗。皇帝在朝堂之上听礼部和御史台争吵不休,为大将军成婚是否该回朝操办争论不休。
最后不免将话题引到树大招风,不合规制,后患无穷之上,听得皇帝心惊肉跳, 当即允了礼部的求请, 下旨命裴昭不日归京, 择期大婚。
可谁又知晓,这不过是萧翊布好的一局棋, 礼部和御史台早已归入他的囊中,此番争论不过任他发挥。
这其中,自然要多谢皇帝对他的无穷信任, 毫不多心便将郎子丰这趁手的利器送到了他的手里。
萧翊之前召见郎子丰, 当下便想起了这号人物。那日在朝晖园, 他就是跟苏玉茹绑在一起的那个倒霉蛋。
出身寒门,入仕不久,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地施展。御史台明着不偏帮,实则多为苏太傅所用,多亏出了郎子丰这个愣头青,好一招暗度陈仓,萧翊顺利地将棋子插,.入了苏太傅把控的腹地。
朝上由他出面与礼部争吵不止,苏太傅更加放下心来,暗道这位御史台新进红人果然识实务,先前稍稍打压,便知道倒戈投营。
既然是个人才,他不计前嫌收入麾下也无妨。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人人都以为自己占得先机,唯有萧翊坐看好戏,只为那行将自投罗网的猎物早日归京。
他这日散朝后照例回了望湖院,书房内已候着几名暗卫。
越临近方柔回京的日子,他的心情愈发舒畅,连带着对一众属下的态度都缓和许多。
他耐心地听暗卫细细说完,最后问了几句,挥退众人,只留下何沉。
萧翊极有兴致地摸过那方匣,红玛瑙坠子在白日里瞧着越发妖艳。
他眼眸轻压,问:“人到哪了?”
何沉:“禀殿下,预计后日抵京。”
萧翊伸手摘出一个坠子,捏在指间搓.,揉,眼前仿似见着那白皙圆润的耳垂,还有那屡次入梦的红.唇,梦里那片雪.,色和明红交织着,美人眼眸微睁,朱唇轻启,俏脸生晖,有一丝承受不住的脆弱之美。
何沉谨慎地抬眸望了一眼,萧翊忽而收了五指,将那坠子捏在手心,沉声:“说。”
“殿下,暗卫回传,苏玉茹近日与郎子丰来往频密。”
萧翊冷笑:“她动作倒是快。”
何沉闻言一怔,却不敢开口多问。
萧翊瞧出了他的迟疑,眼下兴致高,便主动开口:“何沉,你说花程节当日,究竟有多少秘密?”
何沉眼眸稍变,很快复了平常,他一点就通,即刻便明白过来个中原委。
他行礼:“属下让他们继续盯着。”
萧翊没再说话,挥退何沉,垂眸,翻开了面前新呈上来的那几册密函。
他这几日忍着没有翻读,因怕被盛烈的私欲干扰计划铺展,等到事情落定,密函已积累了好一些,俱是暗卫自丘城回传的有关方柔的动态。
又或者说,是方柔与裴昭终于互表心意的罪证。
他随意掀开最上面的那一册,瞧日子是方柔启程前往京城前所发生的事情。
他极不愿意却不可自控地瞥见了那行字:“方姑娘说,她当时没被强迫,是心甘情愿的。”
萧翊下意识地想到了他们的第一夜。
她浑身发,.暖,脸颊绯,.红,面上有着难忍却又沉,.溺的神情,令他愈加疯狂。他将她身上散发的香气嗅进心房,要填满那份空缺般欲,.罢不能。她低声嘤.嘤,喊他的名字,说不要,五指却抓紧了他的手臂。
他极致地占.,有,要将方柔彻底据为己有,可他的珍宝却被人轻易窃取了去。
眼眸下视,他的视线滑落,暗卫书:“方姑娘抱住裴昭。”
内容戛然而止,萧翊早已妒火中烧。
他站起身,走出书房透气。
步子迈开便没再停下,漫无目的那般在王府内徐行,不知觉中却已走去熟悉到似乎已烙刻在心间的那条小径。
萧翊一怔,犹疑了片刻,还是提步继续朝前。
从王府东边前往西辞院必会经过那片小花园,方柔以前常在此逗留,如今只剩冷清。
下人们在此扫洒,本还姿态轻松,听得脚步声抬眼看去,一个个皆垂首行礼,心中不由大惊,不知自家主子今日怎会前来此处。
她们不敢妄议,只得埋头继续干活。
萧翊的步子在靠近紧锁的院门时已彻底停了下来。
西辞院仍有人每日打扫清点,只是下人们做完该做的事,便会重新锁上这道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般。
除去这院里的主子早已远走,西辞院一如往常。
萧翊在院外能瞧见那棵树,方柔曾在树梢救下一只幼鸟,她临出府前,还特地托春桃小心照顾。
想起那丫鬟,萧翊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冷意。
方柔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心知他发起难来势必会连累一众下人,由此那晚温柔小意,嘴上说什么春桃不得力,实则是在帮这丫头摆脱嫌疑。
不过,事后他回府细查,春桃的确被蒙在鼓里,对此事一概不知。他那日已心乏神疲,事到如今,再跟个丫鬟置气又有何用?由此他没处置春桃,让冯江自行打发,之后也没再问起。
他心念微动,再回到望湖院,冯江已拎着个金丝鸟笼候在了书房外。
萧翊府上的人办事都很得力,多半也是被他调训出来的。他瞥了冯江一眼,老管家利落地推开门,请了主子进内。
他边走边问:“那丫头在何处?”
冯江:“禀殿下,一直安排在后院做浣衣。”
萧翊颔首,瞥见了那笼中雀,羽色亮泽有光,叽叽喳喳,声音清脆,一看就知被养得很好。
春桃很听方柔的话,领了吩咐没怠慢。
“东西留下,给那丫鬟换个宽松的地方。”他一撩袍角,坐在书案之后。
冯江应声退下,笼子即刻被安置在了案上,小雀儿好奇地在笼内飞跳,似乎对这陌生的环境充满兴致。
萧翊的胳膊撑在案上,身子微微探前,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金丝笼,认真地打量着那雀鸟的动态。
多像它的主人刚入王府那般……
他轻挑嘴角,露出了一抹志在必得的淡笑。
方柔再次踏上这条南下之路,心境已然不同。
她上一回满是好奇和憧憬,而这次只有忐忑和恍惚,更多是的仍是惧怕。
即便裴昭再三安抚担保,可她心中的阴霾挥之不去。不到这件事情彻底了结,她想萧翊始终会成为她心头的那根刺。
由此,方柔更加确信,再回京城的确势在必行。
若她不想终日惶惶不安,便须得将这绳结系牢的铃铛亲手拆下。
眼看京城大门越来越近,方柔脸上的笑也越发少了。裴昭知晓她的心结,没有勉强,只是搂着她的肩,无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待车马顺利踏入京城,一行人先去了将军府。府邸由皇帝御赐,只是裴昭一年到头也住不到几日,府上仅有寥寥几人,老管家年事已高,腿脚也不灵活。
裴昭考虑过早些散些钱银让他早日回乡养老,可老人们都说府上每个人不像样,宁愿不拿月钱也甘心留在这等裴昭回来替他打点伺候。
裴昭便没再勉强,月钱自然也悄悄拔高不少。
他们的脚程快了些,赶在早朝前入了城,因皇帝临时起意,让裴昭带着方柔入殿领赏,便是要在朝会上钦定此事。
方柔没来得及歇息,待裴昭卸了甲放下兵器,换上一身朝服,二人便同行前往皇宫。
此时早朝已近尾声,可大臣们皆耐心候在殿内,因众人皆知,今日大将军回朝觐见,圣上将要在朝会上钦定赐婚,说是还要破格给将军夫人提前封赠诰命,以示荣宠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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