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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我们的牡蛎(爱吃肉好不好)


好吧,伊莎贝心里嘀咕,有钱能使鬼推磨,老朱公司这半年就指着这个大项目呢,等一会算什么。
偌大的会议室空调充足,冻得人起鸡皮疙瘩。
说来真是奇怪,为什么所有会议室的温度都不合适,不是冻死人就是闷死人。
随着一辆劳斯莱斯缓缓驶近公司门前,“来了来了!”各位像当年知道班主任在后门偷看似的,坐得端正。
走进来几个人,不用同学指,伊莎贝也分辨出来哪位是老华侨。他和那些上了点年纪的中国成功人士如出一辙,看不出旅居国外多年的影子。
“他是哪国华桥来着?”伊莎贝小声问。
老朱忙着点头哈腰,“泰国。”
甲乙双方友好会面后,老朱作为主案亲自汇报方案。
“尊敬的各位领导,大家好。这是一个以石刻为文化符号的艺术家村…”同学老朱一身三宅一生,乌发红唇—今天可劲儿打扮了一下。
“...我们还为项目生命力的持续提供了多种可能。比如在这里,重新改造了村子里以前的一个旧车间做石刻精品展示。在此,我们的设计充分利用人类的五感,意在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沉浸式体验。
首先,将顶部加以结构重塑,使内部宽敞挑高的空间更耐人寻味。顶部的局部镂空将厦门充足的日照引进来,让原本机械厚重的工厂拥有随时间流逝而变幻的灵动光影。这样的光影令身在其中的人感受到时间一点一滴,一分一秒流逝的‘颗粒感’。
听觉上,周围树木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做为背景白噪音。嗅觉上,我们使用本地土石粉末做饰面,这是石刻作品的原材料,还有特殊的只属于这个地方的味道...”
老朱身经百战,知道“领导”没那么多时间,直接挑出高光点汇报。剩下的,下来再和甲方公司慢慢交代。
现实又一次证明了她的英明。
她把最突出的东西浓缩在十分钟左右。差不多刚讲完,一言不发的老华侨点头起身走出了会议室。基本符合老朱预料的节奏。
老华侨是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做了“可以放心离场,剩下的交给年轻人玩吧”的决定:
“我们认为多感官维度的体验能唤起参观者的情感。而人类的感受系统比理性的反应要快、要直接和永久得多,并且,全人类的感受系统是相通的。
我们用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编织了一张网,人们以后一旦看到变幻的光斑、听到沙沙的树叶声、闻到土石的味道,那么在这里的体验都会被唤起和回味。
这就相当于在他们的意识里做了一次深度植入,这座石刻艺术村会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准确地说,是最后一句让老华侨认可了。
来之前演练的时候,伊莎贝让老朱务必把设计里的体验部分拎出来讲,不是因为这是她加入后主导的。
而最后一句话,伊莎贝要她按照自己的原话重复,“这是他投这笔钱的命门。”她这样对老朱说。
不出所料,老华侨就是听到这一句后满意离场的。
至此,项目的设计阶段基本上成功完成。后面和甲方公司的交涉,都会因为老华侨的默认迎刃而解。
久经沙场的老朱嗅到成功的味道,大喜。汇报完当天就组织大伙儿吃庆功宴。
她张罗着公司的人,还不忘安排伊莎贝,“哎,老林,把你新男友叫出来一起吃饭啊,还没见过面呢。”
伊莎贝拒绝,“不叫。我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社交啦?什么都叫他干嘛。”
幸好那天没叫贾斯汀。
大伙儿一起来到吃饭的地儿,伊莎贝中途接了个翠妮的电话,所以他们一帮人先上楼去了。
“在 24 楼啊。”老朱回头给她说。
等伊莎贝挂了电话走到电梯口按电梯,差点和另一只手撞上。
“不好意思。”她没看对方,点头说。
旁边却响起一个陌生的名字:“安珀?”
直到她转头分辨出旁边的人,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字是曾经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时候用的“面具”。而用这个面具相对的人,只有一个,卡斯柏。
一时间惊讶、好奇和慌乱一起袭来。卡斯柏比她简单点,只有惊讶和好奇,“真的是你,安珀?”
“是我,卡斯柏。太巧了,你怎么来中国了?”这位长着中国脸的世界公民。
“我爷爷是中国人,记得吗?他在厦门有一个项目,带我回来看看。”
“好巧,我们刚做了一个厦门的项目...等等,你爷爷该不会是里查德先生吧?”
“不用我介绍了?你已经认识他了?”
伊莎贝讲了事情经过,两人对上了,老华侨里查德先生果然是卡斯柏的爷爷。
“What a small world!”太巧了两人同时感叹。
电梯马上快到 24 层,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卡斯柏记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看他马上要存联系人名字的时候,她赶紧提出:“卡斯柏,既然来了中国,就记我的中文名吧,来我帮你输。”
她用拼音打出“Zhen Lin”,点 save.
然后善解人意地说:“你以后可以叫我 Lin.” 毕竟“zhen”对他来说都太难发音了。
走出电梯,伊莎贝的小腿肚子一阵转筋。
后来她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从来没对卡斯柏动过一点心思。他们也就只一起喝过一次咖啡逛了一次画室,扯了点闲篇儿,世界公民卡斯柏先生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女朋友。自己就别心虚了。
可是才在内心抨击完阿文的小白面瓜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自己也曾做过一样的事,看来这不是个简单的课题,心里原谅了他一点点。
随即又想起人格测试的那句评价“惊人的内省和分析情感的能力让他们容易落入陷阱”,这不是一语中的么,对自己连连叹气,幸好老朱在不远处的桌前站起来冲她招手。
吃完饭大家又闹着朱老板请客去酒吧。
老朱公司年轻人多,体力好—干这行就得这样的人,刚开始大家还坐在一起,后来散开了各寻乐趣去了,只剩伊莎贝和老朱歪在卡座上分析人生。
后来看到卡戴珊在 SNL 上录的那首《grown ass women in the club》,伊莎贝抱头大笑。
那晚,老朱心情放松,便喝了点酒,开始大吐苦水。
说现在狼多肉少,项目越来越难接。而且拖欠设计费的多得是,几年前的项目还有没结清帐的呢。全公司人吭哧吭哧做完了,拿不着钱,这是什么事儿。她宁愿自己喝西北风也不愿意拖员工的工资。现在啊,她就盼着华侨爷爷赶紧给她打款,可别沾染了不好的风气。
又说她一个女的,自己开个公司,外面难听的话多了。一接到项目,就说她是靠不正当手段。
“怎么女的开公司就都得靠那些吗?不做那些就得饿死吗?”老朱连忿忿不平的劲儿都没有了,倒像是在反问自己。
“什么不正当手段?”伊莎贝不解。
老朱看外星人一样看她,“你是不是在外企呆傻了?一个女人的手段能有什么?”
伊莎贝瘪瘪嘴。
同学老朱,T 大研究生,做为优秀毕业生毕业,参加过许多竞赛抱回许多奖杯。
她选的路比伊莎贝更硬核。她建筑和景观都做,从来不迷信这个行业是男人的天下。
刚开始是和合伙人一起干,那时候研究生还没毕业,后来理念不合干脆摘出来单干,一切从头再来。
这些年和政府、设计院、公司打交道,上至酒桌礼仪下至打印机墨盒更换,都靠她自己一手打点。
还得把自己收拾得姹紫嫣红,名牌加身。那些金灿灿的奖杯没帮上什么忙,奔驰的标倒比它们好用—“这年头,人都势力着呢!”老朱说:“谁有时间听你讲设计理念,大 logo 能传达的信息更多。”
然而看似深谙此道的她却心累无比,“当乙方当了这么些年,都不知道直起腰杆是什么感觉了。”
伊莎贝蓦然想起她当年一本正经和教授争执花境植物搭配时的样子。
“你说,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啊?你实现你当初做大师的梦想了吗?”
“害,还大师呢。我现在看见 CAD 就想吐。”
伊莎贝狡黠一笑,“大师都是手绘草图的。”
“这年头没有大师咯,”老朱喝口酒又倒在沙发上仰天长啸,“还是你舒服,毕业就进了甲方,还一直当甲方,虐我们这帮人。”
伊莎贝冷笑一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甲方、外企,都只是换了种形式的江湖而已。”
“你这也回来了,以后打算干嘛啊?”
“跟朱老板干,要不要我?”
俩人一起笑起来,像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临走的时候,伊莎贝转头对老朱说:“这个项目的款如果拖了,你跟我说一声。”
“干嘛?你要去县衙击鼓鸣冤啊?”
“我帮你写封英语状告信,直接捅到泰国去,让丫身败名裂!”
“得嘞,仗义!”

“起床了...”
这天是休息日,头天项目刚告捷完了一桩事,又和老朱喝了酒,伊莎贝还在昏睡。
贾斯汀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已经起床有氧了一会洗漱完毕,这会儿趴在床上在她耳边蚊子似的哼哼。
伊莎贝用被子盖住头,翻身背对他。贾斯汀没辙,只能又在床上躺下,从后面抱着她,眼睛却大睁着,一会儿闻闻她的头发,一会儿在后背上亲一下。
伊莎贝被他弄得睡不着了,把头上的被子一掀,转身平躺着,“你为什么不再睡会啊?今天不上班。”
贾斯汀不回答,就压上来凑过去亲她。
“我没刷牙!”
“我不嫌弃。我刷了,给你匀一点。”
不一会,口腔里都是薄荷的清冽味道了。他把她的手按在枕头上,另一只手去扯她身上那一丝布料。
幽暗的卧室里,伊莎贝看见他的眼睛,“去沙发上吧?”在他耳边说。
“Is that your fantasy?这是你会幻想的画面吗?”
她拉过被子一角试图盖住掩饰不了的笑。
很久以后,伊莎贝还是会想起在这间公寓里发生的事。
当时因为“我不想再等了”而匆匆却坚定地租下的地方,见证了她和贾斯汀一路走来,从初识试探到严丝合缝的负距离。浴室、阳台、沙发…
后来,站在被清空的房间中央,无处可附着的故事飘上四壁,过往一幕幕浮现,嬉笑打闹,温柔缱绻。她看着这些自己是主角的壁画,眼眶湿润嗓子发酸。一一道别,轻轻关上门。
说回当下,逐渐平复下来的两个人搂在沙发上。
释放之后伊莎贝又昏昏欲睡,贾斯汀又拍她不让她睡,念紧箍咒似的:“走,去吃早饭。”
她一条大腿沉沉地搭在他腰上,装睡不理。
没办法,他手来到她腰间,在丝质睡裙上摩挲,“不然…我又要来了哦?”
话刚说完,就险些被伊莎贝蹬到沙发下面,好在自己核心稳定。
他吼:“干嘛?”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就像你贴在胸前那只斑点狗,精力太旺盛!”
“哦是吗?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赶紧捂住,“我不想知道!”
还是从手指缝里漏出几个字,“你像空山基画的机械姬...”
想起那些泛着金属冷光,露骨色情的完美 sexy robot性感机器人,勒着他脖子审问道:“你平时还看些什么下流的东西?”
贾斯汀义正言辞,“这怎么能叫下流呢?这是艺术和科幻。”
伊莎贝睨笑,“这是不是你的 fantasy?”
贾斯汀把她对着自己,抱在胸前,松开低头看一眼,又抱在胸前,欲盖弥彰,“不告诉你~”
在贾斯汀心里,交换 fantasy 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他从小就这么认为。躺在蓝格子单人床上时自己隐私的幻想,只能交给一个人。
“贾斯汀…”胸前的人小声叫。
“嗯?”他胸腔震动。
“我爱你…”这大概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
他把手松开一点,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深深地吻住她。
“我也爱你…”
回来之后,一边安顿生活一边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同居的新鲜感穿插在生活琐事里,像揉在饼干里的碎巧克力。像打游戏时做成长任务遇到一个个小礼物,惊喜、熨帖、窝心。
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像两年前就应该这样了,而且一早就料到会这样了,怎么现在才实现。
她突然特别想和他浪费一天时间,说一些傻得要死的话。于是像所有热恋中的女孩一样,追问:“怎么个爱法?”
贾斯汀湿漉漉的眼睛弯起来,透亮的水膜更厚了。好像那种帅哥视频里的画面,阳光帅哥从夏日的海里浮上来,阳光下,头发上、脸上的水珠熠熠闪亮。他舔舔嘴唇,唇边带笑,近在咫尺,看得她又口渴起来。
“你粤语学到一个词‘一身蚁’没?自从 EV 那次 party 后,我的心里就像住了一群蚂蚁。每次想到你,它们都会在我心里乱爬。可是那时候我太胆小了…”
相视而卧,他拉起她的手,将手心贴在他胸前。
与其说她问了这个问题,不如说他一直在找一个机会说出这番话,而她刚好问了。
“我们第一次吃饭的时候,你告诉了我你的故事,我觉得我更靠近你了。我甚至觉得你当时摸我的头发,是对我也有好感。后来…工作的时候,我被你的大脑 turn on 了…literally.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沙发上蹭蹭脸。
“下雪那天在酒店,我更确定了你不讨厌我,但是让你跑了,我后悔了一晚。回香港立马和家人摊牌说我要去上海,受不了看不见你的日子了。
后来···在伦敦,感觉像圆一个梦。想把当年没有实现的统统做一遍。可是我知道你心有顾虑,我也知道你已经非常努力去突破了,我只需要再多一点耐心…
除了毕业各奔东西差点错过你,还有两次险些失去你。一次是看到你和徐亚瑟—我必须要连名带姓叫他以示敌意—跑步,当然你不知道这件事,另外一次是你丢下我去纽约。
但这三次险情却都变成了我们感情的加速点。
第一次,是天意又给了我机会,让我们在上海重逢。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再靠近你一点,所以我从香港来到上海。第二次,你从饭店接我回家。我想你是看到我证明了自己,不是你想的那种二世祖,才放心和我在一起。第三次,就是你奔向我了。这一次,我就知道,我的、你的,我们该做的功课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是一起要面对的了。
我知道你一路怎么走过来,也知道你心里有一块雪山顶上那样洁白的地方,你想登上去。我希望以后,我可以做你的伴侣,虽然我们的背景很不同...”
开始时还默默啜泣伊莎贝现在已经呜呜地哭出声。
作为文艺女青年,之前的她觉得对“怎么个爱法”这个问题,最完美的答案是村上春树“像春天的熊,像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都融化成黄油”。
直至此刻和一个精心准备过的回答不期而遇。
这个答案没有优美意象如春天、黄油,却有切肤的真实和历历在目的画面。而且,和黄油比起来不逊色的是,这话出自一个奶油蛋糕般的男孩。然而,如果仅仅是这样,贾斯汀和玻璃柜子里其他卖相诱人的蛋糕就毫无分别。被人买下,予取予求,最终变成一次性纸盘上一坨恶心的黏腻。
还是伊莎贝先问出这个问题。
她揉揉哭红的眼,“如果我没从纽约回来,怎么办?”
贾斯汀依然抱着她,平静地说:“我会等,等到有一天我不会再等。”
伊莎贝有点懵,从他怀里抬头看他。
他继续说:“因为你不回来,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你遇到了更好的人。第二,你喜欢我,但因为种种原因,你怕了。这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都说明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我也没必要去纽约追你。也许听起来很冷酷,但对你,我是最赤诚的我,我不能接受不纯粹的、含糊的我们。但其实我一开始就想好,只要你回来,不管发生了什么、要面对什么,我通通接受。所以,这两年我是在赌。冒着失去的危险,赌一份完整炙烈的感情, all or nothing要么全部,要么一无所有。因为我觉得我们值得,也相信我们会。还好,你没让我赌输。”他把双臂勒得更紧了。
伊莎贝觉得,现在她才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
这就是有洁癖的钻石贾老五。曾经优越的生活和籍此养成的性情,让他容忍不了赝品和一丁点瑕疵。想戴上他的皇冠有必须承受的重量。对这一点,他也非常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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