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我们的牡蛎(爱吃肉好不好)

尽管对他的汉语水平来说，这句拗口如绕口令，他仍像小学生对开学第一课一样重复道：“会讲奏，能酱奏。”
在所有伊莎贝传授的街头智慧里，后来他认为这一条是她最擅长的，她的厉害之处在常常把“将就”变成“讲究”。
除了课堂知识，贾斯汀还悟到课外知识一条：莲花跑车有时不如共享单车。
还有，有些看似慢的方式，反而更快。
要说 A 公司高门大户，人才肯定也个个不俗，名校学历、耀眼履历差不多是标配。
这一点芮塔从进公司起就深有感受。
这种感受带给她激励和干劲，也相应地带来相形见绌的局促。
虽然美资职场人都风度翩翩，也没人犯得上对她这种小角色冷言冷语，伊莎贝更对她提点有加，她有时还是会暗自神伤片刻。
“下午我请大家喝咖啡，”伊莎贝对芮塔说：“多点一杯澳白…”
“不加糖，给翠妮。”芮塔早就背下来了。
她拿着咖啡走到财务办公区域，翠妮没在办公室。
一位儒雅帅哥看她在办公室张望，便上来春风拂面似的说：“你找翠妮吗？她去开会了。”
芮塔眼前一亮，自己竟不知公司里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别人的风度或许被她解读出一丝距离感，但这位没有。
她眼神发直，“哦，我老板伊莎贝给翠妮点了一杯咖啡。”
“那么，你放在她桌上吧，她回来了我告诉她。”然后，春风拂面帅哥伸出手说：“我叫查尔斯，新人，伊莎贝把我推荐给翠妮的。很高兴认识你。请问你怎么称呼？”
芮塔和他握手，“你好查尔斯，我叫芮塔。”
在他的笑容里把咖啡放在翠妮桌上，复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这边“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边厢，看似风度翩翩的高级打工人们“年去年来来去忙，为他人作嫁衣裳”，身体被困在会议室开会，却不知有多少盼着“仰天大笑出门去，独对春风舞一场”—早日退休啊！
退休对伊莎贝来说还遥遥无期，但对老安可就不一样了。
他虽然离退休时间不太远了，可野心丝毫没减退，毕竟宇宙财团 UL 打拼出来的，什么都比别人要得多一些。
比如他任中国总裁后不狱旧规，励精图治，更不拘一格降人才，虽然有些地方不符合 A 司要求，但给中国这个全球主要市场带来一片欣欣向荣，他在美国总部腰杆挺硬，也没人敢龃龉。
老安大概读过毛主席语录，信奉“枪杆子里出政权”。世界如何运行，说到底，还是听拳头硬的。
本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能定格在辉煌篇章上，像老柴让 1812 序曲结束在 11 响加农炮声中，气壮山河。
可这次去美国开会隐约听到的消息，让他老猎狗般警觉的神经又绷紧了，这才下了飞机直奔公司。
由此也可见，闲云野鹤的翠妮，如果哪天将她灵敏的神经用在正道上，肯定也会是一个“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雅各布主持了会议，当然是照老安的意思。会后，只有两件事留在伊莎贝和翠妮的记忆里。
第一，正在与美国总部积极沟通，就组织架构的微调争取意见。调整中包括试点 Design Operation 一职。
第二，新的财务总监—翠妮的新老板，不久后将到岗。

第28章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陈老板了取而代之的是沪漂贾斯汀，小贾”
在一派“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的气象中，新晋沪漂贾斯汀能欣赏东方明珠的“豪宅”终于一切齐备，能入住了。
两人少不了春燕般结草衔泥一番，大包小包往这“豪宅”里扛，暂且不表。
选家具的时候，贾斯汀倒是很诚实地提前知会伊莎贝：“如今自立门户，自食其力，暂时负担不了名贵家具。”
她欣赏他一点不扭捏，信誓旦旦：“甲方只管提需求，考验的是乙方我的水平。”
这天周末，在公寓里，伊莎贝将靠垫配好放在沙发上，贾斯汀也刚刚把装饰画挂好，最后一点装饰工作就算完工了。
两人同时往沙发上一瘫，虽然累的不想动弹，但忍不住环顾房间，欣赏着这一个多月共同努力的结果。
在房间的风格上，贾斯汀让伊莎贝根据她对自己的感觉来设计。伊莎贝的第一直觉是时髦奢侈的英伦风，毕竟，香港人、从小在英国、差点成为 banker，这些关键词直接导向了刻板印象中世俗精致的风格。
但仔细想想，他从外面回来关上门，卸下工作和压力，在那样的空间里不一定舒服，因为真实的他没有那么虚荣和势力。
坐在电脑前，为他的公寓做材质板时，突然想起在公司 presentation 那次他眼神里的坦诚和力量。
以此为灵感，伊莎贝为他打造了这个中性色、大地感的空间。
在客厅，选了一个柔软的棕色纳帕牛皮沙发，油光水滑的卡其色混银灰色的马毛靠垫，一张大的柚木桌面雕花的茶几，厚实的波斯羊毛地毯，搭配深色木地板和卡其色墙面。
在贾斯汀最喜欢的阳台上，伊莎贝挑选的桌子和沙发椅都经过防水工艺处理，这样，即使下雨贾斯汀也能在阳台中安坐，欣赏更有意境的雨中东方明珠。
当然，贾斯汀的承担能力也被妥贴的照顾到了。
贾斯汀十分满意，连用“cozy”温馨和“suave”雅致形容自己的新家，边称赞伊莎贝懂他。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陈老板了。取而代之的是沪漂贾斯汀，小贾。”伊莎贝欢迎同志的加入。
他一拍大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今天值得纪念，我们来暖房吧。”
“暖房？怎么暖？”
他倒显得头头是道，“你们不是有这个风俗吗，搬到新家要邀请朋友，开火做饭，让房子暖起来。”
伊莎贝惊异地问：“你今天要在这里做饭吗？”。
“当然了，”贾斯汀说罢走到开放式厨房里，拿起一套锅具：“不然浪费了我买的法国锅具。”看来早有准备。
“我今天没有准备礼物，我来给你暖房是要带礼物的。”
“这个家都是你给我的，当礼物还不够吗？”贾斯汀说完，两个人都发现语句中的歧义，心知肚明但都没有去纠正。
为了填补这昭然若揭的居心叵测，伊莎贝赶紧问：“那你要做什么饭？”
她也无法想象，在这个刚刚装饰好、什么食材都没有的房子里，总是出入高档餐厅的咨询顾问贾斯汀，要做饭。
“吃火锅吧，我们做火锅怎么样？”
在英国时，和大陆同学轰趴，他们总喜欢做火锅，煮一锅汤将各种食材往里一丢，味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这个冒着热气的圆圆的锅子，大家聚在一起吃着聊着的那种氛围。
伊莎贝看着兴致勃勃的他，产生了一个女人动情时才被激发出的怜悯之情。
贾斯汀来大陆工作已有几个月，他比之前更瘦了一些。Fancy 餐厅固然摆盘精致、味道好，但没有家人和朋友的他，此刻需要火锅带来的温暖热闹。
想到这里，她决定今天不管多累，都要和贾斯汀在他的新家吃一次火锅。
但是原因，也就是刚刚想的那些，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事实也证明，这顿饭吃得很有价值。
她只得装出很无耐的样子，站起来说：“How can I say no to you? You are such a cute guy你这么帅，让人怎么拒绝.”
语言，是工具是武装，也是面具。借着另一种语言的表达，有些话含混着就能说出口。
“Hmm，这恐怕是一个男人最不想听到的形容词了。”傲娇的贾斯汀并没有像其他油腻的男人一样，腆着脸接过这句 flirting 的话，反而更正着伊莎贝的用词。这也正表明，在男女关系上，贾斯汀是有些迟钝的。
两人准备动身去买食材。
“那你想听什么？”
“Brilliant, terrific, awesome, you choose.”优秀，棒呆，超屌，你随便选贾斯汀甩出几个大词，仍旧一脸傲娇。
伊莎贝拿起沙发上的包，“看不出来啊，明明可以靠颜值，偏要靠脑袋。“
走到门口，贾斯汀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故意堵在伊莎贝面前，说：“Smart is the new sexy.”
走进电梯的时候，伊莎贝说：“可惜了，我喜欢没脑袋的帅哥。”
谁知贾斯汀转过头，俯看着伊莎贝，一脸不容置疑的骄傲，“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有脑袋的帅哥。”
电梯轿厢似乎微晃，伊莎贝的心跟着颤了一下。到了超市，贾斯汀的样子让她想起到伦敦第一天，阿文领她把高中低档超市逛个遍，边逛还事无巨细地分享“这个超市洗发水便宜。”让伊莎贝倍感温暖。
贾斯汀看着满货柜的食材无从下手，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很陌生。她知道自己要尽地主职责了，便问：“你有什么忌口吗？牛羊肉、葱姜蒜、香菜？”
贾斯汀转转眼珠，想了一会说：“这些都吃，但我不吃鸡爪。”还把自己的手比成鸡爪的样子，伊莎贝大笑：“豉汁凤爪那么好吃！”
一起逛超市能促进男女一起生活的向往，这话不假。
琳琅满目、色彩缤纷的商品让人忘记时间，满心幸福地挑选并期待着食物带来的欢乐满足。
伊莎贝走在前面，贾斯汀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穿梭在货架间。
她从货架上挑好一个食材递给贾斯汀，他便像刚学认字的小孩，读着包装上的汉字，然后问：“这个是什么？”伊莎贝一一给他解释是什么，味道、口感是什么样的，再一次充当起”美食家“的角色。
除了当天吃的食材，伊莎贝还给他拿了一些日常必备食物：鸡蛋，脱脂牛奶—这是他平时喝惯的类型，全麦吐司，培根，芝士。
“你晚上加班饿了，起码可以做个三明治吃。”这是老沪漂给新沪漂的经验之谈。
贾斯汀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好像和她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和她的生活已经融为一体，彼此熟悉到她会在逛超市时顺便给他备上一点吃的。
仅仅是幻想这种感觉，都给他带来久违的踏实感。
大包小包回到贾斯汀家，伊莎贝又开始教他如何准备食材：哪种菜用什么方法洗、什么方法切、用什么容器装。
伊莎贝平常独自解决饮食，时间长了也没什么意思，今天这一折腾，还真找回点留学时候火锅之夜的感觉。
人间烟火腾腾升起，精致世故的公寓里瞬间暖了。
贾斯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瓶酒，打开倒出来醒着。
一切准备停当，等着锅开的时候，贾斯汀将醒好的酒拿出来。
“怎么还有瓶酒？什么时候放的？”伊莎贝问。
他没有回答，神秘地笑笑，把诱人的红色液体到进两个透亮的酒杯里，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对伊莎贝说：“这一杯，敬大设计师。”
伊莎贝欣然饮一口杯中酒。
“嗯，”她品着口腔中的酒香：“这酒很饱满，旧世界葡萄酒吧。”
贾斯汀已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对，你懂酒？”
“一点点皮毛。今天怎么喝这么好的酒啊？”
贾斯汀又给自己倒上，再一次举杯。
“因为，这一杯，要敬我优秀的、将和我共赴巴黎的合作伙伴。”
伊莎贝一头雾水：“什么巴黎？”
“我们公司每年会评选一些 PP（premium project），邀请负责这个项目的公司和客户公司的负责人去总部巴黎参加盛会。一呢是鼓励我们咨询顾问们，二是显示跟客户公司交好的诚意，互相成就嘛。”贾斯汀解释到这里，伊莎贝还是没明白。
“我们给 A 公司做的项目，文森特提报参加了今年 PP，我们入选了。文森特让我做为项目负责人去参加巴黎大会，并且已经以公司名义向 A 公司指定了你做为客户公司负责人，和我一起去巴黎。”
贾斯汀说完，又晃了晃还举在空中的酒杯。
“我们一起去巴黎？参加你们公司的盛会？”伊莎贝重复着，想确认自己是否理解正确。
“对啊，就下个月。”贾斯汀停了一下，又略带试探地，对伊莎贝说出了他的盘算：“如果你愿意的话，结束之后，我们还可以坐欧洲之星，一起去伦敦。
这个消息大概是近一个月内伊莎贝听到最值得开心的事了。
巴黎她还没去过，浪漫之都自然是令人神往的。
至于伦敦，那是个用一天爱上，用一辈子去忘记的地方。
最近无数天囚笼里不透风，让她越发怀念在伦敦的日子。怀念无忧无虑读文献写论文的时光、在夏天悠闲地消磨漫长的白昼、坐地铁经过国王十字站去大英图书馆，以及和阿雯深度逛本地超市大采购。
尤其现在上海春天的莺莺燕燕，让她无限回忆起伦敦公园的温柔美景。
她昨日夜里才梦见重返母校，坐在第四排看一本英文书，心里安稳满足。梦境无比真实，让她回味良久。
再说，公费旅游的好事怎么能不要。
想到这里，身未动，心已远。
“看来，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
“你同意了吗?”
“How can I say no to you? You?are such a BRILLIANT guy.”你这么棒呆一人，让人如何拒绝
“叮。”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欢快的脆响。
伊莎贝深深嗅了一口杯中酒，浓郁的果香甜到嗓子眼。

伊莎贝感冒了。
在所有了解其中奥义就能懂得事物运行规则的哲理里，熵增定律带来的是最令人绝望的释怀。
因为它道出了万物的结局，那就是毁灭。
开水放着会慢慢变凉，屋子不收拾会慢慢变乱，由奢入俭难，身体慢慢衰老...如果你什么也不做，生活不会越来越好，只会越来越差。
非得时时如履薄冰，谨记不进则退。
人活着就得不断折腾，对抗熵增定律，否则就会被它拿捏—多么痛的领悟！
伊莎贝最近就被熵增定律狠狠拿捏了。比如感冒。比如养虎为患。
乍暖还寒这句老话确实没错。那天兴高采烈骑单车，出了汗没在意，小小疏忽就让她几天头昏鼻塞。
到茶水间冲药喝，顺便走两步。
刚走进去，就看到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凯特和弗利拉头凑在一起，见她来了连忙装作没事，点头告别。茶水间只留下伊莎贝一人。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多半是在背后讨论她，被她撞见就马上分开显得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嗡”一声，诡异的氛围让她脑子发懵，后背更凉了。
她按下开关去接开水，脑子没在手头的事儿上，冒着烟的开水溢出杯口流到大指头上，烫了她一个激灵。“哎呀”回过神，忙把杯子放到一边，大拇指皮肤上已经出现一块暗棕色，火辣辣的痛感直钻心。
她了解自己的皮肤，这下，又要蜕一层皮了。
以前出现过类似情况，冷水冲洗、冰敷、敷牙膏对她全都没用，但凡破坏滚过的地方，必按照她的方式毁了重来。
手指上针扎的刺痛加剧了身体的冷战。直到把一杯滚烫的感冒冲剂灌了下去，她身上还没有热乎起来。
这时她的手机亮了，像黑夜鬼火。
是麦琪发来信息：“弗利拉想让凯特转到她部门，直接要到维克多这了，说凯特和你工作方式不一致，受不了。”
如此看来，刚刚是弗利拉在跟凯特更新进展。麦琪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发了信息过来，很可能真实情况比她知道的更糟糕。
伊莎贝紧紧握住那只杯子，像要把它捏碎一般。指甲因用力变白，她脸上却不动声色，心里不断盘算，她们什么时候开始勾结这件事的？
转岗？且不说她绩效不合格转不了岗，即使没有这码事，也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眼皮底下。虽然把她打发走，表面看起来少了心头之患，但她和弗利拉重新汇合了，只会为虎作伥，对自己更不利。
她对自己怠慢，挑拨员工，还在背后朝其他部门抹黑自己，芮塔没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如今，她居然还跑到 HR 那里参了自己一笔。
自己和 HR 杰夫仍有过节没解开，当下又值 design operation 筹备的阶段，HR 在人员任命上的话语权不言自明，她这一步将自己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境地。
而且，HR 杰夫和同样可以竞争 DO 一职的弗里拉的关系，上次翠妮已经说过了。
说不定，这事正是他们三个一起筹划的？
想到这儿，一个冷战从脊柱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她记起阿文和翠妮几次三番的警示，后悔起自己的仁慈。如果当时直接以触犯红线将她请走，轻松利索，就不会有后面这些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