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把作业本往杨怀成的方向一抵,又骄傲又疲倦的说,“我写完啦!”
然后余禾伸了个拦腰,仰起头眼巴巴的看着杨怀成。
小姑娘肌肤白腻如羊脂玉,眼睛清澈美丽,像晶莹的葡萄,明明心思多的和小狐狸一样,却总是表现得单纯柔媚不自知,诱的人一步步卸下心防。
杨怀成刚遇见余禾的时候,也时常被余禾这副表象迷惑,但到了现在,完完全全熟知余禾的秉性,却甘心配合。
他拿起余禾的作业本就开始改。
题目都是杨怀成自己出的,他思维清晰,在摸透了余禾的水平之后,出的所有题目基本上都是针对余禾薄弱的知识点。
余禾心里其实有点小忐忑,因为她觉得按照杨怀成的教学进度,她现在的水平应该比在现代的时候好很多,包括刚刚做题的时候,其实有些题她是不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做下去自然而然就得到了答案,应该是身体原来的印象。
但实际上怎么样,余禾心里也很没底。
比起好骗爱女儿的何春花,像杨怀成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才比较危险,很有可能通过这些细枝末节发现她的不对劲。
在余禾表面百无聊赖,实则心里略慌张的情形下,杨怀成很快把题目都看完了,做错的地方写出原因。
终于,杨怀成放下手中钢笔,看向余禾,目光有如利剑,清明直白,他一反平时万般纵容的态度,语气平静的道:“余禾……”
余禾心里忐忑不安,难不成他真的发现自己不对劲了?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正常人怎么会想到穿书这些方面呢,他最多觉得自己懈怠功课。
可这样的念头很快又被余禾推翻,别人也许不可能,但他是杨怀成啊,别看他平时一副斯文清隽、林下之风的知识分子模样,其实心思很深,又睿智聪明,能做升级流大男主的智谋。
余禾尽量冷静,等待着杨怀成的后文,结果门却突然被推开。
何春花站在门口看着余禾跟杨怀成呐呐道。
而刘念青站在何春花身后, 他先是看了一眼,虽然还是个小少年, 但是很有分寸的移开目光,没有掺和到里面去。
余禾跟杨怀成其实坐的不算很亲近,他们中间隔着的距离甚至可以再坐一个人,但在何春花眼里,杨怀成等同于背着自己和女儿私底下悄悄见面,被自己抓了个正着。
面对何春花的质问, 还是杨怀成的反应快一点,他迅速站起身,对何春花打招呼, “余婶好,我是来送东西的。昨天田家的人跑进大队,到您家里捣乱,好在被及时阻止,我记得余禾很喜欢这盆花, 特意带来。”
听了杨怀成的解释, 何春花的脸色好了不少,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都和煦了不少,“原来是这样啊, 辛苦你了小杨, 这些天都是你帮忙, 要不然我们母女俩指定要手忙脚乱。
等过阵子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了,婶子一定好好请你吃顿好的。”
杨怀成维持着先前的站姿, 如松如竹,一表人才, 他颔首浅笑,轻易便赢得何春花的好感,“都是我应该做的,余婶您太客气了。”
这气度面貌,说话说的大方,何春花看杨怀成的眼神是越来越满意,脸上止不住的笑,“真是个好孩子哦。”
她往前走,就想招呼杨怀成坐下,再给人家倒杯水。
余禾这时候看清何春花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一件宝蓝上衣,袖口仿佛破了,再看看站在门口的刘念青,余禾恍然大悟,感情何春花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要找针线帮刘念青缝补袖子。
刘师长帮助何春花跟余禾很多,所以对刘师长留下来暂住的刘念青可谓是百般关怀,就余禾最近观察,何春花对刘念青嘘寒问暖的关心程度已经超过她这个亲生女儿了。
何春花还不忘把刘念青也招呼进来。
坐在床边的刘念青,因为床和桌子的距离很近,床也等同于桌边的椅子,所以他很轻易的看见了被杨怀成批改过的作业。
比起消极怠工,要跟杨怀成斗智斗勇才能做功课的余禾,刘念青要积极得多,就像余禾以前上学的时候,坐在最前排,总是主动举手回答问题的卷王同学。
余禾敢打赌,她一定没看错,刘念青在看见题目的那一刻,眼睛都放光了,他看向杨怀成,语气充满敬佩仰慕,“杨大哥,这些题目都是你出的吗?”
何春花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喊了杨怀成小杨,所以杨怀成不会傻到问人家为什么知道自己姓杨这种问题。
也许学霸之间天生就有一股心心相惜的贴合磁场,刘念青一开口,杨怀成就微微点头,两个人之间迅速对上眼。
刘念青是个清俊瘦弱的小少年,别看刘师长打定主意将来要送刘念青去当兵,实际上刘念青长者一副钻研学问的知识分子的脸,秀气、白净,跟部队大院里见天撒欢的小孩一点都不一样。
杨怀成自己就是部队大院长大的,有一说一,他并没有刘念青的秀气,他当然也有知识分子的气质,但却是松树一般挺拔的姿态,眉宇一股凌厉正气,整个人透着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成熟。
刘念青的话,用一个不恰当的形容词,他像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
但两个人有相似的背景,都是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又都很好学,所以一拍即合。
面对余禾还稍显安静的刘念青,对着杨怀成就主动攀谈,而且有说不完的话。
“杨大哥你太厉害了,现在到处都在闹停学,不是罢课搞批判,就是揪着人举报,学校里学的东西太浅了,还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你下乡这么久,还能坚持学习,太值得人钦佩了。”
刘念青看清上面的题目之后,脸上又流露出羡慕,“我也想多学一点,可学校……所以总没机会。”
他欲言又止,期待的看着杨怀成。
杨怀成脸上噙着鼓励的笑意,温声道,“时事如此,你也别气馁。高考已经停了好几年,现在上大学基本依靠工农兵推荐,你父亲是刘师长,你的机会比别人大很多,有什么想学的,将来未必没有机会。”
杨怀成看着温文尔雅,但不是涉世未深的普通知青,不会因为见面的区区几句话,或者是投契就和人深交。
所以他一开口就老好人似的要帮忙一起出题,教刘念青学习,甚至只是说了些场面话。
刘念青听到杨怀成的话,聪慧的少年听明白了里头的含义,这是种婉拒。
他有些失望,但脸上并没有怨怼的神色,少年的父亲是市长,他穿的也未必比同龄人好多少,普通的土布褐色上衣,宽大的黑裤子,连布鞋都是蓝色的,而不是流行的小白鞋。
刘念青比起杨怀成见过的那些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院子弟要好得多。
见杨怀成婉拒,刘念青也没有了顾虑,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蛮白皙俊俏的小小少年,眼里却像有火光,“随波逐流读完高中,再幸运的读个工农兵大学,对别人来说可以,对我来说不行。
我想做个物理学家,为祖国做出贡献。
余禾姐,你知道我是父亲收养的烈士遗孤,但你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牺牲的,因为武器不够先进,敌人的飞机在天上飞,而坦克则像座大铁山,怎么也炸不毁,必须要把炸药放进王八盖子里。
我父亲就是源源不断抱着炸药包的人之一,很幸运的是,他的炸药包投进了坦克内部,虽然他也因为伤重牺牲。
所以我一直想,一直想,如果我们当时也有先进的武器,会不会我父亲不会牺牲,抱着炸药包倒在半途的志愿军也不会牺牲。很多人都能有父亲、有丈夫、有儿子。
所以我不能随波逐流的把课混完,我要好好学习,我不想读工农兵大学,如果将来一直是这个水准,想成为物理学家的梦想只会远之又远。”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父亲,提到了理想,所以刘念青说的话有些大胆,竟然敢直接说工农兵大学没用,虽然它水准确实不大行。
当上一所大学,不依靠考试,而依靠推荐和工农兵的身份时,学生质量良莠不齐,有些人甚至没读完初中,教学只能偏向简单。
虽然有不少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在毕业之后,成为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但不可否认,当时教导他们的老师,关于如何教学,颇费了一番脑筋,课程也非常浅显。
如果刘念青怀揣着成为顶尖物理学家的梦想,为祖国造出先进的武器,那么这一切确实不适合他。
同样是军人家庭出身,杨怀成看着瘦弱但眼里有火光、斗志昂扬的少年,他缓缓而笑,拍了拍刘念青的肩膀,赞叹道:“好志气!”
在一旁浑水摸鱼的余禾,在有崇高理想的刘念青面前,难得对自己的不思进取感到了丁点羞愧,但她很快就放平心态,甚至还能安慰刘念青。
“你别气馁,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高考了,等轮到你的时候,就去考物理专业,将来出国深造,再回国做研究,你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
除了余禾,没人知道将来如何,但此刻心绪的激昂时不能掩饰的,所以没人说扫兴的话,就算是何春花都默默地坐到了床边,一百年缝补衣服,一边含笑看他们聊天。
这时候何春花也不觉得杨怀成需要跟余禾有男女之防了,都是红光闪闪、熠熠生辉的大好青年,哪能想多呢。
时间过得快,再耽搁下去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虽然何春花百般挽留,但是杨怀成还要赶着车回公社,再坐板车回大队,不早一点的话,恐怕到大队里天就黑了。
何春花领着余禾下去送杨怀成,何春花还热情的说着让杨怀成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的客套话。
只不过,这种话基本只能听听,真要是吃了午饭,那就赶不及了。
余禾在一旁听的有些烦躁,她最不喜欢这些客套话,还有分别时虚假的挽留,所以只是心不在焉的在旁边看着何春花跟杨怀成你来我往的客套。
杨怀成走之前,私心里希望能跟余禾单独告别,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只是目光偶尔扫到余禾的时候,会变得很温柔。
他们这边分别送的热闹,引起路人不时好奇的两眼,陪对象来饭馆吃饭的余成龙也注意到了那边的热闹,隔着打开的格子木窗,他总觉得那活泛着和人送别的女人有点眼熟。
当余成龙准备细想的时候, 旁边坐着的印花衬衫短发姑娘喊了他好几声。
女孩底下穿着条军装库,天生的微笑唇, 眉眼间全是被惯坏的骄纵,又因为一身穿着打扮而凹显出几分英气。
她不满男人的思绪飘忽,当即就要发火,“你看什么呢,说好的陪我出来吃饭也不专心,这出来的有什么意思!”
微笑唇女孩的一声质问, 成功把余成龙的思绪拉回来,他顾不得细看对面发生的事情,赶忙哄起面前的姑奶奶, 他伏低做小,姿态摆得很低,“对不起,晓雨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余成龙继承了余家人的好相貌, 虽然都比不得余禾有精灵族卡牌改造, 但基本上相貌端正,即便缺衣少食,个子还是比一般人要高,余成龙足足有一米八, 余禾跟余秀兰都有一米六多。
在余成龙俊脸的攻势下, 叶晓雨的脸色好了不少, 但这位可是真的祖宗,因为她父亲是县纺织厂的二把手, 整个厂里的职工跟家属都抢着讨好她,说话好声好气简直是最基本的。
她勉强拉回了点脸, 嘴上还不依不饶,“要是再叫我发现你心不在焉,就别再和我一起出来了。”
要不是人多,余成龙恨不恨跪下来举手发誓,“不会了,一定不会了!你放心,要是我再这样,你就打我。”
他抓住叶晓雨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叶晓雨顾忌着周围人多,加上他们俩还未婚,羞恼的抽回手,怨怪的话脱口而出,“好了你,在外面呢,做什么怪,我不怪你了。”
余成龙当即笑开花,恨不能抱着叶晓雨喊亲亲。
余成龙的态度绝对够热切,落在叶晓雨眼里,心上不免得意,她心情总算是好了起来,扬着下巴居高临下的问余成龙,“我们的事,你和你家里说了没有。
我可是跟我爸争取了好久,他好不容易才答应的,你也知道,你就是厂里的一个临时工,家里还是农村的,我爸就我一个女儿,他吧,也不在乎你有钱没钱,可我出嫁,面子绝对不能输,要不然将来人家可是要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倒贴的。
所以彩礼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一样不能少。
我们家已经够好了,等你成了我们家女婿以后,我爸也会找机会把你转正,将来优先分一套厂里的房子。”
不说分房,光是转成正式工一条,就够余成龙兴奋的了。
再说了,叶晓雨是副厂长的闺女,真要是娶了,难道好处会只有这么一点,将来他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虽然余成龙知道家里肯定拿不出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的彩礼,毕竟连转正式工的钱都拿不出,但他的一颗心仍旧被叶晓雨的话说的火热。
他深情的捧住叶晓雨柔若无骨的手,眼神真挚火热,仿佛能把人烫化一样,“好,你放心,我一定凑够彩礼,风风光光的迎娶你。我知道我家条件不好,但我有一颗爱你的心,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叶晓雨人骄横,但也是个怀春的小姑娘,在相貌堂堂的心上人面前,多少娇羞,别别扭扭的道:“算你识相,我就信你一回,你可得快一点了,我怕久了我爸后悔,改变主意,到时候你准备多少彩礼都没用。你也知道,凭我爸的身份,多少人求着娶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愿意选我,是我上辈子求来的福气,我怎么可能会舍得辜负你,等一会儿我就托人带信回去。”余成龙诚恳的就差举手发誓了。
叶晓雨满意了,她又翻回刚刚的旧账,“我姑且信你,不过,一码归一码,你刚刚光顾着看外面,都不理我,我很不开心,所以……”
叶晓雨嘴撅的老高,余成龙闻弦歌而知雅意,十分上道的说:“我知道供销社那来了凡士林的护手膏,我买给你做赔礼好不好?”
叶晓雨的脸当即垮下来,“才凡士林的护手膏啊,我还想要雪花膏。”
一个凡士林就已经是余成龙咬着牙掏钱买了,再多一个雪花膏,他这个月饭钱都成问题,谁让他只是一个临时工,工资不高。虽然上个月才找家里要了钱,他也没乱花,可找一个千金小姐做对象,那花销是真的大啊。
动不动就下馆子,买礼物也不能随便买点便宜货忽悠。
大队里的人都以为他再县城做工人多好多体面,实际上过得捉襟见肘。
不过,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取到叶晓雨,到时候就能转成正式工,而且叶晓雨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他们攒下的钱将来都是他的,日子过得指不定多滋润,余成龙就又能坚持住了。
好不容易把叶晓雨这位大小姐哄得高高兴兴回家去了,余成龙马上就回宿舍写信。
余成龙只是单身的临时工,不可能一个人分到一间房,他还有一个舍友,正躺在床上看画报,见到余成龙回来,揶揄道:“哟,我们纺织厂的未来驸马爷回来了?”
舍友这话七分调侃,三分讽刺,但是落进余成龙耳朵里,只觉得胸膛里涌出无限骄傲,他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却还嘴硬道:“哪里,你净晓得笑我。”
说完,余成龙就小心的脱下这件唯一的没用打补丁的体面列宁装上衣,挂在铁架子上,换下一件白色老头衫,坐在桌前开始写信。
而舍友看见余成龙暗爽的虚伪模样,撇了撇嘴不说话,继续看画报去了。
余成龙没想到的是,比起他的信,余家人反而先来找他了。
当时田家人来闹了一回,害得余三贵跟张招娣都是一身伤,只有余秀兰机灵,一开始找地方躲起来,后来又偷偷跑出去,没有波及到她,尽管后来也被骂了好一通,但比起受一身伤,不痛不痒的骂几句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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