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这才重新坐下来。
虽然吃红烧肉有点奢侈,但是很符合他们的消费习惯,进餐馆吃饭本来就贵了,要是点的绿叶菜,那平时在家里就能吃,何必特意下馆子。
既然下馆子,肯定要吃平时吃不到的,所以红烧肉是首选。
因为开在机械厂旁边,工人比较多,所以吃的其实份量很足。
这年头因为少见肉味,所以不像后来那么爱吃瘦肉,大家都觉得肥肉才是好东西,都是白花花的油水。
换成在现代的时候,野猪肉一斤能比普通猪肉贵个两三倍,大家觉得野猪肉更有营养,而且常常在山上跑,所以肥肉少,有嚼劲。但是这个年代不一样,野猪肉太瘦,反而卖的便宜,猪都是可着往肥养。
这盘红烧肉炒的浓油赤酱,味道特别好,但是吃进余禾嘴里就不太一样了。
肥肉太多,而且味道虽然好,可以香料用的少,没盖住猪的腥臊味。
余禾一咬下去,就是肥腻的油花在嘴里爆开,紧随其后的是猪骚味,然后才是迟来的调料味道。
她下意识蹙眉,不像另外两个人,满脸都是品味到肉味的幸福。
何春花不舍得吃,吃了一块就假装聊天,想让另外两个人能趁机多吃一点,她道:“不愧是城里的餐馆,做的就是好吃,这肉多肥啊,要是我们自己去买不晓得多贵呢。
我也就过年的时候舍得买块肉给我姑娘打打牙祭。”
嘴上这么说,何春花反倒是想起了余禾的终身大事,她觉得杨怀成这小伙子品行好,但是他家里可还被批判着呢,万一将来余禾嫁给他受连累怎么办?
在何春花心里,余禾最好的归宿就是让何有根在机械厂物色一个好人选,得是职工,男方父母最好也有工作,到时候余禾就享福了,要是也能混一个工人身份就更好了,光想想何春花就觉得美。
可惜余禾跟杨怀成正谈着呢,杨怀成又是有心的,她们家出了这事,他忙前忙后的,叫何春花看来也是在不忍心。
这么想着,她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虽然惦记着肉味,可也没忘记自己姑娘。
她满怀母爱的转头准备关心闺女,就看到余禾鬼鬼祟祟的盯上了最瘦的一块肉,还对着瘦肉上头的肥肉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知女莫若母,何春花怎么可能不知道余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腔母爱因为闺女不爱吃肥肉的矫情化作一声吼。
“要死啦你,这么香的红烧肉也不晓得往肥里吃,我怎地生出你这么个傻姑娘。”
嘴上讲的欢,何春花到底是没扭过闺女,帮她把肥肉扯下来,放进自己碗里,何春花看着沾到油花的手还不舍的在嘴里含了一下。
余禾这种行为,落在父母眼里,大概就是吃鸡头把里头的脑脑给扔了,尝小银鱼罐头,结果只吃里面的豆豉,不吃小银鱼,啃鸭爪只啃手指甲,不吃掌中宝……
总之就是不会吃,又浪费又可惜。
做家长的总有一种想把好东西都往孩子嘴里塞的念头,何春花就是这样,所以她发现余禾这些怪口味之后,总要起个仰倒,然后心疼。
心疼好东西没进闺女肚子。
余禾可还不能体会何春花这种奇怪的为人母的心情,她这时候也能学着舅舅何有根的吃法,把白面馒头从中间撕开,把带水汁水的肉夹在里头,咬一大口,那味道好的哩,能把舌头咽进肚子。
余禾也学何有根大口吃大口咽,结果动作意外对上,舅甥俩一对视,即便余禾没有关于这个舅舅的记忆,身体中也涌现出一种奇异的名为血缘的牵绊,让两个人亲近了起来。
余禾惊异于这种感觉,而何有根则大笑起来,开始替余禾向何春花开脱,“小孩子嘛,口味和大人不一样有什么奇怪的,你呀,冲她发什么火。”
何有根这么一说和,何春花不再念叨余禾,虽然一开始何春花就没生气,就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习惯了,老爱絮叨,生怕孩子受了一点亏。
等到快吃完的时候,何有根把剩下的两块肉夹到余禾跟何春花的碗里,他自己扯下一块馒头沾住盘子里的肉汁,这种吃法把盘子表面吃的干干净净。
没办法,难得能吃到肉味,谁舍得剩下一丁点。
大快朵颐之后,何有根把母女俩送回了招待所,他也跟着进房间看了看,发觉她俩的生活环境还可以,至少在住的方面没有受太多委屈,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这之后,何有根也没去上班,他直接请了两天的假,怎么着也得把妹妹的事讨弄清楚,否则真以为何家没人了。
何有根一个大男人,这些年没见,虽然还是疼妹妹,但到底不比以前有话说,待了一会儿,问了些生活上的问题之后,就提出要下去抽烟。
何有根猫在招待所旁边的墙壁上,蹲着抽起了烟,一根接着一根,直到墙面堆满烟蒂,他脚上穿着解放鞋,眉宇透露着疲惫,手托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更多的,应该是对妹妹和外甥女的担心。
婆家人都是这副德行,不说过去多苦,就说将来应该怎么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呢。
一晃就到了下午,日头挥洒金色光晕,不热不冷,坠坠有如乌金。
余家人先一步进县城,他们一来就直奔余成龙工作的纺织厂。
余三贵想直接跑到门卫那去问,可是张招娣有点不愿意。
“爹,现在工人都在上工呢,我们会不会影响成龙,万一害他给领导说怎么办?”
余三贵不大高兴,他是一家之主,张招娣一个儿媳妇竟然对他的做法有意见,马上虎住脸,不大高兴的道:“咋个了?我当爷爷的问一问孙子还不成,难道我会害他?”
张招娣见公公生气,马上缩了缩脖子,她敢欺负何春花,不代表她敢挑战身为一家之主的公公的权威,她毫不犹豫的服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
余三贵不耐烦的打断,“好了好了,我们家好不容易供出他一个高中生,又进厂做工人,前途好着呢,能有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余三贵不再解释,也懒得理张招娣,直接敲了门卫的窗户,“诶,同志你好,我找我孙子。”
在经过一系列解释之后,门卫算是知道了他们的来意,看他们拖家带口来找余成龙,答应进去帮忙喊人,但是他们人得在这等,余三贵千恩万谢的应了。
而在余三贵根门卫说余成龙是他孙子的时候,刚好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经过,因为余成龙三个字而有所停顿,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起了余三贵,还有站外面等的余秀兰跟张招娣,她睨了一眼,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嗤笑声,抬头挺胸的扭着腰离开。
余三贵却被看的很不开心,那女人的眼神摆明了瞧不起人,偏偏这里不是赤嵩大队,是别人的地盘,他们家又有麻烦事,不好跟人起争执,只好咽下这口气,一直到余成龙跑过来的时候,余三贵都铁青着脸。
看见生龙活虎,还穿着体面工人装的余成龙,余三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成天板着的脸也有了笑颜色。
“成龙啊,这一身衣服穿的精神,不给咱余家丢人!”
余成龙却不怎么高兴,他还在上工呢,因为自己是临时工,本来就不招组长待见,要不是因为攀上了叶晓雨这个副厂长千金,组长到今天都能不给他好脸色。
他都可以想想,等自己回去以后,组长又要晃悠到自己身边说哪些指桑骂槐的话了。
但来的人毕竟是自己的爷爷,等将来娶叶晓雨的彩礼还得家里帮忙,所以他耐下性子,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爷爷,您跟妈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是要带什么东西给我吗,得快点,要不然我跑出来太久组长要讲的。”
早在余成龙出来的时候,张招娣就凑过来了,她一眼不落的看着自己儿子,目光慈爱,闻言恨不能马上让儿子回去,生怕影响到他工作。
倒是余秀兰站在后面,离他们都有两三步远,像个局外人一样,她掩住心头的冷笑声,暗讽道,估计余成龙现在已经和副厂长千金勾搭上了,这个吃家里,趴着家里吸血的东西,很快就要找家里要钱了吧。
这辈子可不比上辈子,她奶她爸都给拘留了,也不知道女方家听到消息会不会后悔。
当初驼背叔没送成信就是余秀兰在捣鬼,她偷偷松了驼背叔车上的轮胎,害得他半路上摔了,要不然好心人把他搬回来,恐怕现在还在野地里躺着呢。
余秀兰费了大功夫,就是为了逼何春花嫁出去,到时候余禾也会捏在自己家手里,余禾比她漂亮,勾搭得姚望伟心痒痒,到时候肯定愿意花大价钱娶余禾,那么她这辈子就可以逆袭,避免悲惨命运。
结果余禾竟然跑去报案了,害得事情完全不按她的计划走。
虽然挫败,但是在见到余成龙的这一刻,余秀兰又畅快起来,比起对余禾的嫉妒,她同样厌恶余成龙。
凭什么她是女孩就要被牺牲,做余成龙的垫脚石,他们的好日子要踩着自己的身体爬上去?
余秀兰平等的讨厌余家的每一个人,巴不得他们都去死,也就是对张招娣有点感情,但也厌恶张招娣的懦弱偏心。
余成龙还不知道余秀兰在谋划着要毁掉他的大好姻缘,他现在正接受余三贵带来的爆炸性消息。
“成龙啊,你那个不要脸的婶婶害苦了我们家人,她把你奶奶给告了,害得你奶奶和爸都被拘留了,我们家也被人砸了,她们逃到县城找不到人。”
每一个字都恍若惊雷,引得余成龙目眩头晕,站都要站不住,家里这种境况,他的婚事怎么办,别说筹彩礼了,说不定还会成为他政审上一辈子的污点。
余成龙嘴唇失了血色,险些站不住,但他很快想到了什么,立刻抓住余三贵的手臂,“我、我知道何春花她们藏在哪里,我带你们去找她,把奶奶跟爸放出来,她们凭什么这么做!”
余三贵他们跑来县城,本来就有让余成龙帮忙找人的意思,结果没想到现在直接得到了下落,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快快快,带我们去,免得她们跑了。”余三贵老骨头一把,整个人却激动起来。
倒是张招娣,很是担心,“成龙,你还在工作呢,要不然和我们说说地址,我们自己找过去。”
余三贵脸马上垮了下来,凶着神情骂道:“你能耐是不?县城的路你熟吗,到时候兜一圈子没找到,人跑了怎么办?”
不得不说,自从挨了田家人那一顿打,后槽牙也少了一颗之后,余三贵的脾气暴躁了很多,他脸上还带着被人用脚踩出来的淤青。
余三贵原本还算沉得住气,可他是顶顶好面子的人,被外村人围着打,一身伤,老婆儿子被关进公安局,小儿媳也敢忤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把老东西的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
人最在乎的东西就这么措不及防的没了,能不爆发心理阴沉就怪了。
张招娣本来就怕这个公公,被他一骂更不敢说话了。
要是别的事,余成龙一定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但是这件事不一样,牵扯到了他的将来,容不得忽视,所以余成龙拿出十分积极热切的态度,“没事,我去请假,这事更重要。”
余成龙急匆匆回到工作岗位请假,然后跑来跟余三贵他们汇合,一群人着急忙慌的赶向招待所。
余秀兰因为厌恶余成龙,原本态度恹恹,但是知道能给余禾难堪之后,人也打起了精神。
他们赶到招待所,就逼问前台余禾他们的下落。
打人的面相跟找人的是不一样的,一看他们几个都是怒气冲冲,前台很快察觉到不对,也不肯说房号,就是打量着他们,“你们干什么的?有没有证件,我这可是招待所,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信件不能随便出入。”
余成龙还算体面,但他也没带个工人证之类的,只好放轻声音,然后,自己看起来可信一点,“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余禾跟何春花的家人,家里出事了,我们来找她们。”
如果不是一开始他们凶相毕露、气势汹汹的话,这个解释前台也许会相信,偏偏有刚才那一茬,前台这些年在招待所南来北往的人见过了,可以说阅人无数。
她当即说道:“成啊,你拿出证据,你们家出什么事了,证明是家人的证明呢?”
一时间余成龙还真编不出来,他额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别看他们是一家,而前台却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可她是本地人,最不怕这些弯弯绕绕,立马严肃着脸,“赶紧走!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余三贵可不想这么被赶走,也跟着硬气,“你个女同志什么态度,凶巴巴的怎么为人民服务?”
前台也被说出了火气,大声了起来,“我就是这样怎么了?有本事你去投诉我啊!乡巴佬,裤子上的泥都没洗干净,也敢到城里充大尾巴狼!”
两边对峙的时候,刚巧余禾下来透气,她准备出去买瓶汽水解渴,县城里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是店可比大队里多,不像大队有钱都买不到吃的,去供销社还得坐板车跑到公社里。
因为杨怀成不吝于花钱激励她学习,又怕她在县城没钱花,临走前拍了,很多花花绿绿的钱票,所以余禾可以背着何春花平时悄悄买瓶汽水,或者虾条什么的,多少让余禾找回了点快乐。
要不然这贫瘠的生活过久了,也没有手机电视,人真的能被逼疯。
结果没想到一下来就直面余家人,他们貌似正和前台起冲突,所以目光齐刷刷移向余禾的时候,就像狼一样,恶意满满。
余禾下意识退后一步。
张招娣仿佛狼瞅见猎物,张脚就要往前冲,眼看冲到了余禾面前,余禾正准备往旁边一躲,就看见张招娣和中邪了似的停下来,而且脸颊抽搐,面目扭曲,好像很痛苦一样。
下一秒,张招娣整个人向后一倒,也让余禾看清楚了她身后站着的人,是一个满头银发,耳朵戴着两个圆素银耳环的老太太,老太太穿着斜襟黑色大褂,脚好像比一般人小,人也不高,说不定没有一米五,可人却很精神,她拽着张招娣的头发,流露出身经百战的气息,中气十足的大喊,“不长眼的东西,当着你奶奶的面敢欺负我外孙女,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老太太用力一拽,硬生生把张招娣的头发薅下一大把,就这还不够,老太太秉持趁你病要你命的信念,在张招娣因为拽掉头发面容痛苦扭曲的时候,直接跨坐到张招娣身上,哗哗两个大耳朵巴子,响亮到外头的过路人都咧着脸,觉得牙疼。
张招娣还想挣扎,意图掀翻老太太,结果一个穿蓝色波点土布衣裳的女人冲上来,按住张招娣的胳膊,直接上手掐起来,“你敢欺负我外甥女,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吧,小贱人!”
老太太和中年女人对付张招娣呈现前面夹击之势,以至张招娣毫无反手之力。
至于其他几个人,也都自顾不暇。
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什么时候来的,总之让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冲上来开打了。
和余三贵推搡的老人跟他打得不相上下,但老人更高一点,隐隐约约占上风。
余秀兰也被一个姑娘薅头发,那姑娘国字脸,跟掐张招娣胳膊的中年女人很像,尤其是打架发狠的神态,那叫一个利索泼辣,看着就知道是母女,她骂人嘴皮子也利索,“不要脸的贱蹄子,敢欺负我姑姑一家,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天天腆着张脸,装腔作势欺负人,我呸!”
虽然是个年轻姑娘,但她骂人是真吐口水,直接吐余秀兰脸上了,打起架来净往阴招上使,打得余秀兰毫无反手之力。
而围着余成龙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又高又壮,何家人标志的国字脸,看着就正气惹眼,那是压着余成龙打呀,另一个虽然眉眼也像何家人,但是又黑又矮,眉眼倒是有何家人都没有油滑精明,一边打架,一边还有空喊,“欺负人啦,逼死人啦,这家人欺负我姑姑孤儿寡母,要逼着寡妇上吊,次亲孙女嫁人吃绝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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