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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风流/灼灼风流(随宇而安)


柔嘉公主看着刘琛,有些头疼地笑道:“既是已经公布了名次,又怎能说有待商榷?”
刘琛瞥了一眼低眉顺目的慕灼华,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她的策问,立意太差,满纸荒唐。”
慕灼华被主考官之一的大皇子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前途几乎是断了一半了。
柔嘉公主道:“既然如此,为何又给她不低的评价?”
刘琛眉头皱得更紧了,支吾道:“不过是几位考官各执己见……”
柔嘉公主看向刘琛身后,站了起来屈膝行礼,微笑道:“见过皇叔。”
众人这才发现又一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园子。
刘衍一袭白色长袍,分花拂柳而来,面容俊雅,气质温润,只是唇角的笑意颇有几分无奈。
“参见王爷!”
众人汗涔涔地想:今日簪花诗会也太热闹了吧!
“本王今日微服出巡,不必多礼了。”刘衍温声笑道,又看向刘琛道,“殿下,今日簪花诗会乃是贡士们交流学问的地方,你我在此恐怕会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刘琛道:“若不是见皇姐偏颇,我也不会出来。”
今日他和刘衍本是打算旁听的,只是眼见柔嘉公主偏袒慕灼华,甚至连沈惊鸿也责备上了,他才坐不住出来说几句。
既然出来了,他也就没打算回去了。
柔嘉公主望着刘琛笑道:“究竟是谁有失偏颇?这里有些人,没见过文章,便冲着一个人的性别年纪品头论足,难道殿下觉得这便是公正了吗?”
刘琛对柔嘉公主素来敬重中带着敬畏,甚少和她顶嘴,更何况她此时说的也有道理,他只能换个角度辩驳道:“这些人偏颇,沈惊鸿却未曾出言妄断,皇姐为何特别苛责他,只因他会元的身份吗?”
柔嘉公主理所当然道:“既然是榜首,便当为表率,不能为表率,便不配为榜首。他既然身居高位,我自然要对他要求多一点。”
刘琛气恼道:“皇姐真是强词夺理。”刘琛求助地看向刘衍,“皇叔,你以为如何?”
刘衍失笑摇头,道:“偏见,本就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免俗,抛开身份外表去看待一个人,又谈何容易,人心本就是偏的。”
刘琛眼睛一亮,笑道:“皇叔言之有理,以往簪花诗会都是以花为题,各自作诗,公开品评,如此一来便会有人趋炎附势,让评判失了公正。今日诗会,不如也效仿会试,各自匿名写下诗作,由一人念诗,众人品评,如何?”
柔嘉公主挑挑眉,揶揄道:“今日这主办人是你还是我?”
刘琛拱手道:“自然是皇姐。”
柔嘉公主拂袖,佯作生气:“那你在此处是看热闹吗?”
刘琛忽然心生一计,眸光一转,笑道:“既然我与皇叔来了,不如也参加这诗会。”
众人闻言,顿时呼吸一滞。
刘琛却觉得这个主意极妙。他自幼被人说文武双全,也喜好诗词,但旁人总是夸他诗才,却不知几句实话,今日匿名作诗,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自己的水平。他素来自傲,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人,更何况作为皇子乃至储君,诗词不过小道,真的输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难的是在场的贡士,他们一个个心中忐忑,不知道此番该如何表现,若是不小心赢了刘琛和刘衍,是会被看重,还是会被记恨?
刘琛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刘衍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刘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根本无法打消他的念头了。
刘衍扫了慕灼华一眼,后者始终一副宠辱不惊,低眉顺目的入定模样,丝毫不见方才巧舌如簧的嚣张样了。他心下一哂,无奈地点头道:“就随你吧。”
园中摆放着许多矮桌,桌上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众人席地而坐,限时在一炷香内写出一首以花为题的诗。
柔嘉公主令侍女取来一个木箱子,箱子里放着许多折纸,蔓儿走到每个人面前,让每个人伸手摸出一张折纸,打开折纸,上面写着一种花名,那人便以此为题。众人都不知道彼此的题目,便也不知道一会儿谁会做什么诗。
不一会儿,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诗题,柔嘉公主点燃了香,众人尽皆苦思起来。
刘琛和刘衍坐在亭子里,两人也各自得了题目,刘琛掐着笔皱眉深思,刘衍瞥了一眼题目,便好整以暇地品茗起来,目光扫过亭外做题的众人,仿佛自己又加试了一场会试。
刘衍的目光落在慕灼华身上,后者微张着粉色的双唇,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正无意识地咬着笔头,眉心微微皱着,显然十分苦恼。刘衍想起方才在后面偷听到慕灼华那一番歪理邪说,不禁又生出几分笑意,仰月唇微微翘起。
慕灼华正苦思冥想,眼睛不经意地抬起,便撞进了刘衍笑意盎然的双眸之中。慕灼华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无奈又委屈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却让人生不出怜意,反而更想逗弄她。
刘衍忍着笑移开眼,放下茶盏,提笔写诗。
慕灼华暗自撇了撇嘴,腹诽刘衍和刘琛叔侄吃饱了撑着,若是他们不来捣乱,那柔嘉公主肯定会护着自己,现在这样子……
慕灼华心里叹了口气,勉勉强强凑了四句诗,虽说不算差吧,但别说与沈惊鸿比了,只怕场中一半人都比不上。
“时间到了。”柔嘉公主说了一声,冲侍女们点了点头,侍女们便走到众人面前收走了卷子。
卷子被特地打乱过后放在了柔嘉公主手边,柔嘉公主看了一眼卷子,笑道:“今日应该会出不少佳作,好诗当找个合适的人来读,才能读出那份味道。”柔嘉公主目光逡巡一番,最后道,“便让慕灼华来吧。”
慕灼华领了命,上前走到柔嘉公主身旁,拿起一叠诗卷,缓缓开口诵读。
慕灼华虽是女子,声音却清脆悦耳,听起来确实是一番享受。慕灼华每念完一首,便会有人点评一番,因为不知这些试卷里哪份是刘琛刘衍所作,因此众人的点评都小心得很,不敢说差的,只敢挑优点说,一时气氛无比祥和。
刘琛听了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嘀咕道:“方才那首诗平平无奇,他们都能夸出花来?”
刘衍闻言一笑,扫了刘琛一眼:“琛儿,你我实在不该来。”
刘琛想了片刻,才明白其中关节,不禁有些懊恼。
慕灼华念了十几首后,翻到了下一页,她清了清嗓子,念了一句,忽然顿了一下,目光直勾勾看向了刘衍。刘衍正喝着茶,被她的目光晃了一下,杯子忽然落地。
刘琛道:“皇叔,你衣服湿了。”
刘衍笑道:“无妨。”
这一打岔,把众人的吸引力都转移了过来,心中也不禁嘀咕起来。
待慕灼华念完这首诗,场上局面忽然有些失控起来。这是首咏牡丹诗,牡丹本是倾城色,更兼人间富贵花,古来咏叹牡丹的多以其富丽华美入题,而这首诗,竟是以牡丹为题,生生写成了一首边塞诗!第一句还在赞叹牡丹国色无双,第二句就回忆当年征战沙场,这弯转得太快差点刹不住脚,再听第三句凄风厉雪,万里无人踪,让人眼前仿佛看到了战争的残酷,第四句回到眼前,盛世太平,独留一人赏花……
众人回想定王方才的举动,又想到定王征战沙场多年,这首诗十有八九就是定王所做啊!当下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将这首诗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这绝对是古往今来第一首牡丹边塞诗!”
“可谓是开创了一个新流派啊!”
“居安思危,立意高远,令人佩服!”
“凄风厉雪过寒冬,独留牡丹一支红,让人仿佛看到战争的残酷,同袍战死的悲怆。”
“以乐景写哀情,让人越回味越心伤啊。”
刘衍垂着眼,面色微微有些古怪。刘琛素来喜欢边塞诗,这首诗若仔细品评用词也就一般,立意确实是不错,但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捧的这么高,但看众人争先恐后地夸,他都怀疑自己的文学造诣是不是低了些,没看出那么好来。
众人夸了许久,才把这页揭过。慕灼华足足念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把所有诗词都念完了,众人也匿名选出了自己心目中认为最佳的一首诗,写在纸上。
侍女们再次收齐了各人手中的票纸,两名侍女一名唱票一名计数,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咏牡丹。”
“咏牡丹。”
“咏牡丹。”
“咏牡丹第一名,得八十六票。”
场中算上刘琛刘衍,一共一百零二人,咏牡丹独得八十六票。
众人微笑鼓掌,衷心感叹道:“实至名归,实至名归!”
柔嘉公主含笑起身,拿起那份咏牡丹的诗卷,仔细看了看后,抬眼看向众人。
“结果已然揭晓了,那么,就请这首诗的作者出来吧。”
众人将炽热的目光投向了亭中端坐的刘衍。
刘衍依然端坐,唇角噙着笑,却没有起身。
一个有些娇小的身影走了出来,走到了柔嘉公主面前,脸上有些泛红,她抬起手摊开掌心,上面有一张小纸条,正是先前的试题。
慕灼华有些羞怯道:“那首诗……是我作的。”
所有的笑容刹那间凝滞,狐疑的目光从慕灼华身上移到了刘衍身上,刘衍微笑看着慕灼华,他觉得今日忘了带把扇子真是失策,否则此刻便能挡住自己脸上的笑容了。
柔嘉公主笑着将诗卷还给了慕灼华,道:“既然如此,今年的簪花诗会会首便是你了,这园中开得最好的那朵牡丹,便是你的彩头。蔓儿。”柔嘉公主侧头对身旁的侍女道,“你去将那朵花移植入盆,送给慕姑娘。”
蔓儿笑着应下。
刘琛脸色十分难看,恶狠狠地瞪着慕灼华,嘀咕道:“怎么会是这首第一,那些人都瞎了还是傻了?”
刘衍笑道:“只怕……是太聪明了,反被聪明误。”
刘琛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结果,胸腹之间憋了一股气。别说是刘琛了,其他人何尝不是非常气闷。其实若论诗,沈惊鸿的诗作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只不过众人被误导了,以为那首诗是刘衍所作,曲意逢迎,这才导致了这个结果。然而跟这些跟错风的人比起来,失了头名的沈惊鸿反而心态平和得很,笑容满面地向慕灼华道喜。
慕灼华有些飘飘然,从蔓儿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花盆都压不下她的飘。一张小脸被牡丹映得红扑扑的,双眸水亮,无比膨胀地说了一句:“沈兄,我是不是第一个在诗作上赢过你的人?”
沈惊鸿:“……”
沈惊鸿都惊了,这第一名怎么得来的,你心里没有点……数?

“今天这场诗会,着实不公!”
柔嘉公主扫了他一眼,冷哼道:“不也是照着你的意思改了规则吗?”
“可是……”刘琛皱眉,“慕灼华何德何能得了头名!”
柔嘉公主微笑道:“众望所归,不得不服。”
“你……”刘琛竟是说不过柔嘉公主,心中更是气闷了,转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刘衍,求助道,“皇叔,你评评理。”
刘衍揉了揉额角:“莫要拖我下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了。”
柔嘉公主看着他的模样,失笑摇头:“你一心维护沈惊鸿,这是怕别人不知道沈惊鸿是你的人吗?”
刘琛哼了一声:“知道又如何。”
“我懂你爱才之心,不过沈惊鸿桀骜难驯,你可得小心些。”
柔嘉公主越是这么说,刘琛就越欣赏沈惊鸿。他与沈惊鸿坐而论道,越是了解这个人,就越喜欢他。这人出身寒门,却满腹经纶,志存高远,与他的许多想法都不谋而合,他已将沈惊鸿引为知音,他日他若登基,必然重用沈惊鸿,开创一个盛世王朝。
柔嘉公主道:“那慕灼华,也是有才之人,她奇思妙想,妙语连珠,殿试之上,或许能得父皇青眼,位列三鼎甲。”
刘衍有些诧异:“公主竟如此看好她?”
柔嘉公主微笑点头:“这姑娘有些不讨人厌的小心思,确实会讨人喜欢,连沈惊鸿都对她不同旁人,依我看,她入翰林院,是十拿九稳之事。”
入了翰林院,便能在御前行走,官运亨通,远在他人之上。
刘琛厌恶地皱起眉头:“不是我看不起女子,不过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能如皇姐这般,慕灼华不过是投机取巧,又贪生怕死而已。”
柔嘉公主幽幽一叹:“罢了,你看重你的沈惊鸿,也不要针对慕灼华才是。你生来高贵,却不知道,一个女子走到她今天这步,得有多难……”
慕灼华很难,只是这些事她从来不说。
你若失败,那些难处说来不过是让人笑话徒劳无功,你若成功了,那些苦尽甘来便也不值一提了。
懂得你的人自然会怜惜,不懂的人,说多了也是自讨没趣,
有了柔嘉公主的回护,慕灼华感觉到对自己的恶言恶语明显是少了许多,她心里对柔嘉公主的敬爱也不禁愈加浓厚。
慕灼华在家中庶女排行第七,上面有六个姐姐,却从未体验过什么叫做姐妹之情。那日见了柔嘉公主,见她对自己温柔有加,便想着自己若有一个亲生的姐姐,是否也会如柔嘉公主那般熨帖暖心。然而那是万人敬仰的公主,她也只敢偷偷想想而已。
在这世上,也只有郭巨力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郭巨力照旧早早睡下了,慕灼华却还在院子里倒腾她的宝贝,她忙得专注,竟没注意到墙头上坐了许久的人。
刘衍今夜本有事,只是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慕灼华,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到了门外。他本想敲门,却又临时改了主意,施展轻功飞上墙头,便看到慕灼华卷起了袖子蹲在院子里忙活着,细嫩的藕臂上沾了些许泥土,地上也是一片狼藉,慕灼华把头发都扎了起来,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显得有些狼狈。
刘衍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轻咳两声道:“你在做什么?”
慕灼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便看到了月光下屈膝坐在墙头的刘衍。她因惊讶微张着嘴,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客人,让人见着她的笑容心情也不自觉好起来。
“王爷,你来啦!”慕灼华抬起手臂擦了擦额角的汗。
刘衍自墙头跃下,白色的衣袂翻飞,面容俊雅,皎然若谪仙一般,看得慕灼华微微失神。
刘衍站到了慕灼华身旁,才看到方才被她身影挡住的东西,他惊诧地挑了下眉头:“你在挖花?”
慕灼华忙摆手解释道:“才不是呢!我这是在移栽。”
慕灼华说着又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那朵挖开的牡丹放入另一个土陶花盆里,轻手轻脚地将泥土放进盆中。
刘衍有些不解:“为什么?”
慕灼华专注地盯着那朵牡丹,头也不回道:“公主赏的这个花盆太贵重了,我要好好收起来。”
听慕灼华这么说,刘衍才看向先前的花盆。那个花盆乃是宫中之物,看着就不是凡品,不过这种东西刘衍家中遍地都是,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
“这个花盆能卖上百两呢,不过意义特殊,我也不敢卖,更不敢随便放在院子里,万一被人偷了呢,所以啊,我就把牡丹移栽到这个土陶花盆里,再把这个贡品花盆好好藏起来。”
刘衍闻言失笑,只觉得慕灼华每次说话都是胡说八道,但偏偏还很有道理,他又被说服了。
慕灼华好不容易才重新把牡丹栽好,这才扭头看刘衍,问道:“王爷这么晚来,是有要紧事吗?”
刘衍被慕灼华问得一窒,他……没什么事……但此刻却还是硬掰出了一件事。他手中握着把折扇,轻轻敲了敲慕灼华的肩膀,似笑非笑道:“今日之事,你难道不该给本王一个交代吗?”
慕灼华露出一个真挚而讨好的笑容:“我正想多谢王爷相助呢!”
刘衍弯了弯嘴角,一副“你继续扯”的表情。
慕灼华道:“我承认今日我是故意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那首诗是王爷做的,不过我也实在没想到,王爷那么配合,还泼了杯茶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也因此侥幸得了头名。”
刘衍轻笑一声:“怪本王过分配合了?”
慕灼华陪笑道:“王爷总是说不帮我,但最是嘴硬心软,人美心善,小人感激得不得了呢,果然是没跟错主子!”
刘衍被她的马屁拍得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越发有昏聩的趋势了,竟然喜欢听人逢迎讨好。
“本王的帮助却非无偿的。”刘衍敛起了笑容,认真道,“今日泼了那杯茶,脏了一身衣服,那衣服也值一百多两,你这个花盆便赔给本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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