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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风流/灼灼风流(随宇而安)


慕灼华大惊失色:“怎么这么贵,王爷你为什么不往地上泼!”
刘衍皱眉道:“你还敢挑剔?”
慕灼华赔着笑道:“不敢不敢!可是王爷……”慕灼华抽了抽鼻子,露出一个十足委屈可怜的表情,“王爷这么富有,小人这么贫穷,你舍得损不足以奉有余吗?”
刘衍噙着笑道:“舍得。”
“王爷啊……”慕灼华呜咽一声,“这个花盆对小人来说意义非凡,是公主赏赐的,若是给了你,那以后公主追究起来可怎么办啊!”
刘衍忍着笑道:“你便直说赔给了本王,旁人不过说什么。”
慕灼华唉声叹气道:“王爷,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其实这朵花也很贵的,不然,这朵花赔给你吧!”
刘衍一怔,慕灼华已经把花盆捧到了他眼前,一朵柔媚绮丽的牡丹在月下招展着,花瓣后露出一张笑吟吟的小脸。
“王爷,这品种的牡丹花,可也要上百两一朵呢,这样富丽堂皇的人间富贵花最适合王爷这样的身份地位了,你就收下吧!”
刘衍怔怔看着那朵花,只听着慕灼华软软地喊了几声,他便下意识地接过了花盆。
慕灼华暗自松了口气,笑着道:“今日这头名本也有一半功劳是王爷的,说到底是在下沾了王爷的光,所以这彩头咱们一人一半正好。”
刘衍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慕灼华的小花脸:“你啊……”
刘衍最终还是将这朵花带了回去。
执墨知道刘衍半夜出了趟门,没让他们跟着,回来的时候竟带了一朵牡丹花,脸上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刘衍将那朵牡丹放在书房的窗台上,亲自给花浇了浇水。
执剑经过,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好奇,问道:“王爷方才去买了盆花?”
刘衍微笑道:“不是,别人送的。”
执剑惊了——居然有人给王爷送花!
王爷还笑着收下了!
还有几日便是殿试,这几日慕灼华在家里温书,郭巨力便出去四处找新房子。如今她们身边有了不少钱,过了殿试,应该能封个一官半职,便不适合再住在东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了。郭巨力在北城和南城打听了几天,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大多是因为太贵。
“北城两进的房子,一个月租金便要二十两,怎么不去抢啊!”郭巨力气呼呼地如是说,“还要一次付半年,加上押金,一次便要交一百四十两。”
“咱们现在不是有很多钱嘛。”慕灼华财大气粗地说,“月租金五十两也是住得起的。”
“小姐,咱们还得添置很多东西呢,笔墨纸砚还得买更好的,你近来又长高了,也得重新做几套衣服鞋袜了。往后你当了官,还要人情往来呢。我都打听了,新科的进士一年俸禄米粮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两,都还住不起北城呢。”
郭巨力碎碎念算计着日后的开支,本以为一夜暴富了,谁知道竟多了这么多烧钱的地方。
慕灼华听得发笑,忍不住掐了一下郭巨力的脸蛋。
“巨力可真是持家有道,我都舍不得把你嫁了。”
郭巨力道:“小姐你都不嫁人,为什么要把我推进火坑。”
慕灼华哑然,“嗤嗤”笑道:“你聪明了,对,咱们都不嫁人,升官发财就好。”
慕灼华的个子仿佛春天的柳条似的,一夜之间抽高了个子,袖子骤然短了一截,卸妆之后的容貌似乎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慕灼华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原先有些肉肉的脸颊瘦了一些,脱去了稚气,多了几分少女的柔美与妩媚。
郭巨力给慕灼华调制易容的粉膏,赞叹道:“小姐越来越好看了,比姨娘还好看呢。”
慕灼华沾了沾黛色的粉膏,犹豫着该怎么改变妆容。她调制的这些粉末极难卸掉,得自己另外调配药水才能擦洗掉,两者都没那么容易调配,因此每次补妆都得经过深思熟虑。以前她个小脸嫩,便装着天真稚气骗人好感,如今要入朝为官,再这么打扮恐怕会被人看轻,需得成熟稳重一些。
慕灼华想了想,便有了方案,在眉眼之处轻轻画了画,又在脸上添了些阴影加深五官轮廓,乍一看还是那个人,可整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了。之前的妆容让她看上去仿佛十五六岁的女娃娃,卸了妆的她便是十八岁的美貌少女,而重新上妆,她便是稳重清秀的书生了。
换上了新作的衣衫,慕灼华对镜自照,满意点头。
郭巨力发自内心地说:“小姐真俊,我若嫁人便嫁小姐这样的。”
慕灼华哈哈一笑:“千万别,兴许我和我那父亲一样风流呢。”
殿试定在四月初八,慕灼华同其他人学了面圣的礼仪,这才进宫接受昭明帝的考核。
一百个贡士鱼贯进门,大殿上摆好了一百张桌子,也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笔墨充足,纸张每个人却只有十张,如此则要每个人都打好腹稿,速速完成。在没得到准许之前,考生是不允许抬头窥探龙颜的,每个人低头行礼之后,坐在指定的位置上,之后由总管太监宣读殿试题目,便可以开始作答了。作答时间为一个时辰,期间自然也可以如厕饮水,但极少有人会这么做,这会给皇帝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每年的殿试考题方向都不一样,只取决于皇帝的个人喜好。有的皇帝喜欢诗文,有的皇帝喜欢策问,甚至还有考过算学风水的皇帝,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好在昭明帝是个中规中矩的皇帝,没出什么太偏门的考题为难众考生。
今年的殿试题目是道策问题,题目是“无为而治”。
这题目很大,切入点很多,可以肯定,也可以否定,这样一来就要仔细回想一下昭明帝历来的政策倾向,是有为还是无为,若是猜错了帝王的心思,这前途可就堪忧了。
慕灼华心中叹气,这考试考的只有一半是才华,另一半却是揣摩上意的本事。昭明帝登基第十五年,多施行仁政,休养生息,如此看来,很多人会押在无为之上。
无为,无为……其实无为本身,也是一种有为,只是顺时应势而为,有所为有所不为……
慕灼华脑中一行行字自然浮现其中,文思泉涌,闭目片刻后,便提笔答卷。
大殿之上,昭明帝正仔细观察这些考生,有的人胸有成竹,有的人愁容满面,有的人战战兢兢,有的人落落大方,才华如何尚不知道,但心性却可见一斑。
大殿两旁则坐着不少文武大臣,还有一些几位皇亲贵族,便如定王与三位皇子,这些人也在观察着考生们临场的表现。
这些考生中最为瞩目的,无疑便是沈惊鸿与慕灼华了,一个是连中三元的诗圣,一个是极为罕见的女进士。慕灼华那篇策问在朝中流传,引起了不少争执,便是昭明帝也对她印象深刻,今日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考试时间过半后,昭明帝便走了下来,在考生之中来回巡视,这就极大考验了考生们的心性,有的人一见皇帝来了,登时心神大乱,写不出字,这些人多半是难成气候的。昭明帝自然而然地先走到了沈惊鸿身旁,沈惊鸿已经写好了六张纸,昭明帝饶有兴味地站在旁边从头看了起来,边看还边微笑点头,显然十分欣赏沈惊鸿的策问。
刘琛见了这一幕,心中也是安定了不少。对沈惊鸿的才华他是十分信任的,就担心他御前无状,或者心神失宁乱了分寸,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昭明帝看完了沈惊鸿的卷子,便走下去看其他人的,其余之人有好有坏,却没有一人能让昭明帝如对沈惊鸿那样看重了。眼看着昭明帝就要走到慕灼华身旁,忽然殿上响起一声清脆的巨响——啪!
两旁的大臣愕然,抬头四望寻找声音的来源,片刻后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慕灼华桌上的砚台不知何故,竟翻倒了过来,卷子本叠放在一起,墨水一倒,自上而下地湿透所有的试卷,那些已经写好的卷子有一半的篇幅都被墨水染黑了,完全看不清字迹。慕灼华本已经写完七张纸,此刻看着染黑的卷面,整个人表情都懵了。
时间只剩下两刻钟,而白纸……认真算起来,只有半张。
大殿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慕灼华身上,慕灼华茫然抬起头,正好接触到昭明帝探究的目光,整个人都是抖了一下,立刻又低下头去。
半张纸,两刻钟,又能写什么呢……
慕灼华抓着笔的手紧了紧,掌心已经微微汗湿了。
远远地传来不真切的谈论声:“时运不济啊,看来是最后一名了。”
“估计是看到陛下走近,心里慌了,这才打翻了砚台。”
“年纪太小了,又是姑娘,会有惊慌也是难免的。”
“陛下仁慈,应该不会追究她的过失。”
慢慢地,慕灼华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完了……完了……
是她慌了吗?
不是啊,那个砚台是莫名其妙自己翻倒的,她分明没有碰到!
是谁要害她?
她又得罪了谁?

殿试最后一名不过是同进士,同进士就不是进士,前途便大大不同了。
慕灼华呆呆看着眼前半张白纸,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片惨白的过去。
她看到阿娘倚门流泪,日日盼着父亲回头,她告诉自己,不要将一生放在别人手中。
她听说女人只要当了官,便能作自己的主,自立门户,不再依附男人。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父亲的书房里,姐妹们都去抢那些珠宝首饰,抢脂粉绸缎,她都不要,她只要数不清的书,想要片刻的安静,如果可以的话,再给她一盏不会熄灭的灯,让她可以在夜里看书写字。
慕家的人都笑话七小姐是书呆子,脑子有问题,姑娘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还不如打扮漂亮一点,以后嫁个好人家。
然后呢……
嫁了人,像她阿娘,像大娘子,像家里的每个姨娘们,每天在内宅里勾心斗角,争夺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和男人吗……
她不过想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罢了。
慕灼华揉了揉鼻子,眼睛有些发酸,却没叫人看出她的窘态。
以前那么难,她都没想过放弃,更何况是走到了这里了。
慕灼华长长舒了口气,晃了晃脑袋,重新振作了起来——她还有半张纸呢!
慕灼华重新提起笔,沾了沾墨,思忖片刻,重新下笔。
“她还要写什么?”
“半张纸,又能写几句话?”
“困兽之斗罢了。”
“但是能有这心性,便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不知是谁说了这句,引来了众人的交相点头。
是啊,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殿试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却还能镇定自若地重新下笔,无论她写了什么,在陛下看来,已经是高看她一眼了。
昭明帝含笑点头,却没有再走下来巡视了,而是走回御座之上。
总管太监高声喊道:“时辰到,停笔——”
卷子被一张张收了上去,考生们得到了休息时间,在太监的引领下离开大殿,来到偏殿喝水进食。
慕灼华坐下之后便大口灌了一壶茶,放下茶壶,便看到许多人都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
“你今日也太不走运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那些人纷纷摇头,看似惋惜,心里却在算计着这十七名掉了下来,自己大约能上升多少。
沈惊鸿倒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了一下:“你之后有再作答吗?虽然发生了意外,但若能用心作答,陛下定然不会怪责。”
慕灼华冲沈惊鸿笑了笑:“我觉得自己答得挺好的。”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沈惊鸿也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就交了半张纸,口气还这么嚣张。
“那……祝你好运了。”沈惊鸿也无话可说了。
昭明帝看过卷子,心里便对各人的表现有了底。待昭明帝看完所有答卷,所有考生也在偏殿等候了一个时辰了,又再度被召回了大殿之上,等待殿前奏对。
这可是在皇帝面前留下好印象的机会,每个人都是既忐忑又期待地等着,倒是慕灼华看起来神情自若,这在旁人看来,是破罐子破摔的表现了。
第一个被召上前问话的,自然是沈惊鸿了。沈惊鸿年轻俊美,仪表不凡,更兼写了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让人初见便生出了十分的好感。沈惊鸿这卷子是昭明帝站在旁边看着写完的,他对这个才华惊人的青年显然十分欣赏,面含微笑问了几个问题,沈惊鸿不卑不亢,对答流畅,让昭明帝连连点头。刘琛站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与有荣焉,也露出了笑脸。
刘琛附耳对刘衍低声道:“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刘衍笑而不语。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被传召,几人面色不一,有人兴奋有人惊恐有人沮丧,众人的对答都被一旁的宦官一一记录下来,也被昭明帝在心里留了底。
太监又一次扯着嗓子喊道:“慕灼华上前觐见——”
众人惊愕地挑了下眉梢,偷偷看向慕灼华,慕灼华神态自若地走出队列,清秀的小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她走到队伍最前列,行礼叩首道:“学生慕灼华,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方传来昭明帝的声音,温和而威严:“平身吧,让朕仔细看看你。”
慕灼华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垂手站着,扬起下巴,眼睛却看着地下。
“不错,年纪轻轻,心性却极稳,朕还以为,你要当场哭出来了。”昭明帝笑呵呵道。
慕灼华答道:“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可轻言放弃,便到走投无路之际,也应笑对生死。”
“好!”昭明帝赞赏地点点头,拿起手中半张卷子,“你能在最后的时间写下这份答卷,也很好。”
那半张纸空间有限,也只写得下两句话。
居无为而思有功,尽人事以听天命。
物竞天择适者生,不优则劣弱者亡。
昭明帝道:“寥寥数字,却说尽了人道,也说破了天道,你年纪不大,却有这等境界,着实不易。”
在最后的空间与时间里,慕灼华只能提炼自己的想法,最后写下这两句。她也是在赌,现在看,她是赌赢了。
慕灼华俯首道:“谢陛下夸赞。”
“你会试的那篇策问,朕反复看过几遍,原以为作此篇策问者,定然是个老成谋国之士,却没想到你这般年轻,还是个女子。朕想知道,策问所言,是你心中所想吗?”
昭明帝这么问,似乎是怀疑这篇文章有人代笔。虽然被问的是慕灼华,但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天子的威压,心生惧意。
慕灼华心中一凛,俯首道:“回陛下,学生出身商贾之家,自幼耳濡目染,便觉经济乃民生之基。”
“何谓经济?经邦经国,济世济民,上惠朝廷,下泽百姓。陛下治国多年,以民为本,四海之内无不感念陛下仁政,便是外邦蛮夷也垂涎我陈国富足,不远万里与我陈国贸易,海波平静,四海来朝,江南之地每年因此可受益数千万两白银,百姓丰衣足食。”
“北凉却屡屡犯境,为何?学生位卑,却未敢忘忧国,思虑多时,偶有心得。北凉不产金银、粮食,逐水草而居,百姓生而多艰,垂涎中原富足,便只有南下侵掠。但北凉便没有能与陈国贸易之物吗?有的,北凉马壮,远胜中原,有富足铁矿,可为利器,北凉牛羊肥硕,可补陈国之缺,北凉人高大雄壮,以一当十,然则两国互为戒备,边贸难通,北凉人无法以贸易的形式交换所需,便只能想方设法侵掠,这是他们为生存计。”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学生以为,若能活下去,百姓是不愿意打仗的,而谁能让他们活得好,谁便是他们的天。士大夫读圣贤书,不屑商贾小道,学生以为,能利国利民之事,无分大小。”
慕灼华一番娓娓道来,深入浅出,说得旁边的仕宦也不禁轻轻点头,深以为然。站在慕灼华身后的考生,有许多人都曾在簪花诗会之时讽刺过她,但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暗自为之前的态度感到羞愧。
慕灼华态度不卑不亢,却一开头便将昭明帝捧了捧,让皇帝听高兴了,往下话便也好说多了。这话里话外透露着一个意思,就是陛下圣明有为,番邦百姓都等着您去解救他们呢。
这种臣子说话的艺术昭明帝倒不少见,却见慕灼华一个小姑娘板着张清秀稚气的小脸,说起来也一套一套的,不禁有些好笑,偏偏她说得有理有据,让人生不出玩笑的心思。
“看你胸有成竹之态,这策问想来是作的无错了。只是今日殿试你犯了大错,污了试卷,虽然临危不乱还交了四句,但也难以服众。不过朕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把无为而治用来注解养蛮策解释给朕听,朕给你三十息的思考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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