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前,她哭哭啼啼,想尽办法抹去天赋;
六岁后,她兢兢业业,化怨解难,成了鬼怪最后的依靠。
溯洄伞出,游走阴阳。
为报一粥之恩,她到萧府解难;
为解心中谜团,她去京城一探……
谢令仪是天生将星,只是谢家三代单传,代代都是文官,于是他被父亲提去了国子监,修身养性。
谢家家规一夫一妻,已传三代,谢令仪是首辅独子,前仆后继的女子数不胜数。
那什么,那名不见经传的顾姑娘是谁?
这一次又是谁瞎说的?
就在大家以为,不过又是一次习以为常的编造之时。
谢家挂上了红绸,喜气洋洋地准备办婚宴。
众人:原来这一次是真的啊……
她幼时,胆小爱哭,他心生怜惜,将徐氏一族的传承赠与。
因缘际会,他没了曾经的记忆,她却一次次帮了他……
雨声层叠,山林寂静。
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打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缓缓走在雨中,雨伞偏向一侧。
村民刚从庄稼地里跑出来,瞥了一眼。
这么大的雨,还要去山上拜菩萨?
可真是虔诚。
他没带蓑衣,跑得更快了些。
越过那人的瞬间,浑身竟说不出的冷意,他愣了下,回过头看,黑伞压得很低,他看不清伞下的人。
村民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冒着雨继续跑着。
伞下的少女,却没有走上山的路,转而进了路边的密林。
林子后边,是一片坟堆。
雨雾之中,一切似乎笼罩着鬼魅的气息。
少女在坟堆里转了转,四周环顾,似是找到了什么,然后拿出包袱里的一把小铲子,开始吭哧吭哧地挖了起来。
“莫非你也会验尸?”
那把黑伞,竟是凭空飘浮在空中,挡在她的头上。
“长眼睛就行。”
少女随口回了一句,手上的活不停。
荒凉的坟堆里,一伞,一人,诡异得很。
不知挖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块残旧的草席碎片。
贫苦人家买不起棺材,大多是一卷草席下葬。
少女的手顿了顿,从怀中抽出两块棉布,将手包了起来。
她手上小心了些,继续挖着。
一会之后,她停了下来,轻轻地掸了掸。
泥土之下,赫然是一具白骨。
少女只看了一眼,便将坑边的土拨了回去,又开始吭哧吭哧地将坟埋回去。
少女的身上沾满了泥土,还湿答答的,她却浑然不在意,专心致志地将坟堆恢复成了原样,然后拜了拜。
坟前的木牌上,什么都没有。
坟边杂草丛生,倒像是一座无主的孤坟。
少女撑着黑伞走到村口,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穿着蓑衣,正抱胸躲在马车檐下。
“姑娘,你回来了。”
见到少女的身影,车夫立刻将脚凳拿下来放好。
少女点了点头,收了黑伞。
进了马车后,她坐在了靠门的位置,她一身污泥,雨伞更是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姑娘,去客栈吗?”
车夫在外面问着。
少女褪去了鞋袜,拿了一身干净的外衣打算更换。
“去萧府。”
她说着,挥了挥手,马车上有一片看不见的黑影织了起来。
车夫只觉背上一凉,还以为是下雨的缘故,没有多在意,继续驾着马车。
少女快速地换了外衫,穿上干净的鞋袜,然后才坐到了马车的里面。
马车周围的黑影散去,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有一道声音响起:“她说的该是真的。”
少女看了眼黑伞,眼神平静无波。
“自有人会查。”
她回了一句,便不再语,合上眼睛假寐。
大雨磅礴。
西杭府知府府邸,萧府。
有一白衣少女,手握一柄比寻常伞面要大上许多的黑伞,在门前站定。
她停了一会,然后才上前扣了扣门。
没一会,便有一青年壮汉探出头来。
男子没有把门打开,仅是开了一条门缝。
“是谁?”
见来人是女子,男子反而愈发谨慎起来。
“你是何人,此乃萧大人府邸。”
少女手中的黑伞略微上扬,露出一张白皙娇美的脸来。
俏挺的鼻梁上还落了一滴雨。
少女随意地擦了下,长长的睫毛跟着扇了扇。
她的右眼角下有颗痣,唇色有些苍白,看去似有几分病弱。
是个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的美人。
可是最近府里的事太邪乎,男子心里反而对眼前这位长相无害的少女,起了防备之心。
“我找……”
少女顿了顿,然后说道。
“我找萧景仁。”
男子一哆嗦,本想怒斥放肆,但是眼前的少女身上,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冽。
男子咽了咽口水,将话咽了回去。
“何人来找,小的好去禀报。”
男子如是说道。
少女抬起眼,看他。
男子的心一寒。
明明长得文弱无害的模样,为何这女子的眼神如此冰冷?
家里两位爷都不是好色的主,应该不是为了私情而来。
难道是来喊冤的?
“若……若是有冤屈,要去衙门里……”
少女微微颔首。
“我受人之托,寻萧景仁有事交代。”
有事交代?
谁那么大的口气,来交代大人?
男子吃了一惊,虽然直觉眼前的少女不同寻常,却也不敢随意将人放了进去。
“姑娘见谅,职责所在,需要知道是何人来找,才能进去禀报。”
府里已经闭门谢客,却不好如此直白地拒人于门外。
男子是萧府的侍卫萧清,并不是门房,只不过最近府里出了事,萧景仁特意调了他守在门口。
少女似是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顿在那,没了动作。
萧清狐疑地看了看,少女似是在听什么。
萧清便也侧耳去听,雨势太大,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声响。
对面的少女终于又开了口。
“你进去禀报,我受诸采苓所托而来。”
少女的话一说完,萧清便吓得手一抖,脸被门夹了个正着。
好家伙,萧府果然是出了大问题。
竟然连死了六年的老夫人都出场了!
萧清忍住脸上的疼痛,反问她:“你……你可知道那是我家老夫人……”
萧清是萧府的家生子,他爹还是萧府的管家,所以他对萧家长辈的名讳还是清楚的。
“嗯。”
少女淡漠地应了一声。
房檐下,黑色雨伞上的雨滴落了下来,又落在了少女的睫毛上。
少女压低了黑伞。
“进去如是说吧。”
她的唇色苍白,说不出的病弱感。
赶了三天的路,她很是疲倦。
若不是这萧府已经黑云罩顶,她本想先去客栈歇一歇的。
这门房长得健壮,却一点也不粗枝大叶,问得细致,好是多话。
“请问姑娘闺名……”
萧清瞬间有些脸红。
少女连头都没抬,清冷的声音从伞下传来。
“顾又笙。”
萧清应了一声,掩上了那条门缝,终于进去禀报了。
“姑娘稍候。”
萧清不敢怠慢,关上门便赶紧冒着大雨跑去主院。
顾又笙独自站在高大的朱门前,静静地等着。
门被人打开。
还是刚才那话多的男子。
“姑娘,我家大人在书房见客,夫人请你先去花厅坐坐。”
萧清让开一步,请顾又笙进门。
萧景仁在书房会客,萧清半途遇到了夫人章梦,听是萧老夫人派来的人,以为是老夫人的远亲,便让萧清请到花厅。
萧清想着顾又笙是个妙龄少女,去见夫人也合适,便应了,但是他在萧府长大,还是多了个心眼,找了侍卫去书房禀报。
大人、夫人,两边都不得罪。
萧清知道老夫人在世时,曾属意庄家的姑娘,心里也有猜疑,这位顾姑娘会不会和庄家有干系。
萧清掩上了门,这会才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雨势依然很大,雨声嘈杂。
萧清领着顾又笙走在弯弯绕绕的廊道里,上方有顶,但是顾又笙还是撑着那把黑伞。
萧清看了眼,却没让她收伞。
顾又笙跟在他的身后走着,萧府很大,但是途中遇到的下人不多。
萧清将人带到花厅,花厅门口的丫鬟想去接伞,顾又笙避了过去,那丫鬟低着头没说什么。
花厅里候着的丫鬟,比门口的,穿着打扮更精致一些。
有丫鬟伺候,萧清便回了大门处。
那丫鬟将顾又笙迎到座位上,上了茶。
话里话外,却是不客气的打听。
“不知道姑娘是老夫人家哪边的亲戚?”
“来找我家老爷什么事?”
“姑娘用茶。”
顾又笙坐下,没有接茶,沉默不语。
丫鬟是章梦身边的,名叫小巧,虽然跟了章梦不过一年,但是平日里很得章梦喜欢。
见顾又笙穿着普通,进了门竟然还撑着那把古怪的黑伞,不由有些鄙夷。
问了两句,更是连个回声都没有,奉上去的茶也不接,小巧一时不由有些生气。
不知道哪里来的打秋风的!
“姑娘这伞不收吗?”
小巧收敛了怒气,似笑非笑地问着。
顾又笙还是没有反应。
小巧:“啊呀,家里的地都打湿了,待会夫人还以为是奴婢照顾不周呢。姑娘,我来帮你收伞吧?”
黑伞压得很低,小巧看不清顾又笙的模样,说着便要去夺她手中的伞。
手下是一股彻骨的冰寒之气。
小巧瑟缩了下,赶紧缩回了触碰到伞柄的手。
手上没有什么异样,她却觉得全身一下子冷得受不住。
小巧打着哆嗦,不敢再动。
伞面微微上扬,小巧这才看清眼前的少女。
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的娇弱美人。
长得貌美病弱,只是眼神漆黑,似是什么都没看进眼里,很是孤高冷漠。
小巧手上的冰寒还未散去,她不敢再造次。
低下了头去:“奴婢这就去叫夫人。”
她落荒而逃。
府里最近邪门的事情太多,这女子还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她心里不敢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想着赶紧离去。
到了章梦的房门口,小巧小心翼翼地敲了门,禀报道:“夫人,来人是一妙龄少女,但是怪得很,撑着一把黑伞,进了屋子也不收,奴婢……奴婢碰了下,只觉得说不出的冷意,好是邪乎。”
门里传出来一道柔媚的声音。
“长得好看吗?可是庄家的人?”
小巧抿了抿嘴,老实回道:“好看,不知道和庄家有没有关系。”
说完,门里没了回音。
小巧跪了下去:“夫人恕罪,那女子浑身死气沉沉的,靠近一些就觉得说不出的冷,也不说话,奴婢实在是问不出什么话来。”
门里还是没有回音,过了一会,那道柔媚的声音才响起。
“随我去看看。”
门被其他丫鬟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姿容浓艳的女子,身着紫色衣裙,身姿妙曼。
小巧跟在她的身后,同去的还有另一名丫鬟翠衣,她撑开一把绘着牡丹的伞,挡在紫衣少妇的头上。
顾又笙这一坐就是一刻钟。
她的座位边已经泛了一圈水迹。
紫衣少妇在小巧的搀扶下,走进屋来,步步生莲,着实婀娜娉婷。
她目不斜视,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翠衣在外收了伞,将伞递给门口的小丫鬟,然后跟着进来,站到少妇的身侧。
小巧已经殷勤地为紫衣少妇上好了茶。
紫衣少妇闺名章梦,正是萧景仁的继室,萧府如今的女主人。
“怠慢姑娘了,老爷在书房会客,一时抽不开身。”
章梦如是说着,语气却有几分漫不经心。
不知道哪里来的穷亲戚,随意报了老夫人的名头就想求见老爷,也是做梦。
只是她身上有几分古怪,章梦这才出来见了见。
要不然,她原是打算让这女子坐上几个时辰,自行离去的。
顾又笙头顶的黑伞将她的容颜遮了个切切实实。
章梦端起茶杯的手一顿,又将茶盏放了回去。
“不知道姑娘是老夫人哪边的亲戚,我也好派人和老爷说一声,若是有什么急事,老爷见完客自会过来。”
若是没什么事,自然也不用再通知老爷。
章梦朝翠衣瞥去一眼。
翠衣点了点头。
顾又笙还是纹丝不动。
翠衣走过去,借着换茶盏的动作,挥开了那黑色的伞面。
顾又笙的脸比刚才更白一些,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落着,右眼角下还有一颗淡淡的黑痣。
唇是浅浅的淡红,透着虚弱。
活脱脱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儿。
章梦放在桌案上的手紧了紧,娇媚的眼中划过惊艳与嫉妒。
“奴婢粗手粗脚的,对不住了。”
翠衣低着身子致歉。
她垂在袖子里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这把伞好是奇怪,碰到的瞬间就有股说不出的阴寒之气。
顾又笙的睫毛翘了翘,她的眼神直直看向坐在主位的章梦。
说不出的冷意。
章梦这才回味过来小巧之前说的那个词,死气沉沉。
章梦勾了勾僵住的嘴角。
“听侍卫说,姑娘姓顾,只是我家老夫人,好像并没有姓顾的亲戚。”
她强自镇定。
顾又笙看了眼身旁,空无一物的位子,眼里似有几分无奈。
为什么这家人都这么多话?
那萧景仁到底在哪呢?
章梦不知她在看什么,只觉一阵寒栗。
小巧这丫头倒也不是胡说,这少女确实古怪。
想到府里最近的事,章梦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正想找个由头将人打发走,门口却响起一阵脚步声。
先走进来的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男子。
一个温文尔雅,与中年男子有几分相像,另一个也是一身儒雅,长相格外俊美,气质清贵淡然。
“老爷,你来了。”
章梦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侍卫说有人来找,还顶着老夫人的名头,我便先过来见见。”
来人正是萧府的主人,西杭府知府,萧景仁。
萧景仁坐到主位上,当官多年,不怒自威。
他也以为这位顾姑娘,应该是和庄家有什么关系。
“姑娘说受家母所托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跟着他进来的两名男子,在顾又笙的对面坐了下来。
顾又笙看了眼一旁的丫鬟,并没有开口。
场面僵持了一会,萧景仁挥挥手,让其他的下人全部退下。
屋里只留下萧景仁、章梦,还有那两个年轻男子。
顾又笙这才抬起眼帘,淡淡地开了口。
“我受诸采苓所托,有话交代不孝子,萧景仁。”
老夫人去世后,萧景仁丁忧守孝三年,第二年的时候,因为水患特准夺情复出。
萧景仁父亲早逝,由母亲带大,是西杭府出了名的孝子。
若是寻常时候,这一个不明来历的姑娘找上门来,萧景仁根本不会来见,只是……
坐在顾又笙对面的男子,脸色最是难看。
他是萧芝铎,萧景仁之子,自小就是由祖母诸采苓养大,祖母去世已经六年,却有人说受她之托而来,何其荒唐!
“不知姑娘从何听说了我母亲的名讳,只是老人家去世多年,希望姑娘不要扰她清静。”
萧景仁神色自若,语气也很是平淡。
“无处听说,诸采苓托我而来。”
顾又笙的语气更加平淡,死气沉沉的黑眸中不带任何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萧景仁。
她头上的黑伞,又落下一滴水来,荡在之前的水痕上,化为一片。
萧景仁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眼底有着极淡的怒意,但是宦海沉浮多年,他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
“那不知,我祖母托了姑娘何事?”
萧芝铎顺着顾又笙的话问了一句,眼里有着毫不遮掩的防备。
顾又笙顿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几息之后。
“去世前,我如何交代,你可有做到?”
顾又笙沉声问了句,说的话却不是自己的口吻。
萧景仁的拳握了起来。
母亲临终前,确有一事交代,他没有照做。
顾又笙声线清寒:“你不但没有做,还犯了女色,一步错,步步错,萧家才会招此大祸。”
少女的声音,说不出的阴沉。
一旁的萧芝铎,下意识看向了娇媚的章梦。
另一名年轻男子,也微微抬起眼来,这才有兴趣看那少女一眼。
章梦本想呵斥一句“一派胡言”,可是她是如何坐上萧夫人的位置,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而且最近府里的事情……
也确实是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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