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跟着老三进府的时候,她甚至还窃喜过。
她的儿子成了官家少爷。
可是官家少爷……
怎么能活得那么苦?
即便她孤儿出身,小时候没少遭人欺负,却也不像自己的儿子这么苦。
她的平安啊……
却不得平安。
“萧老爷,你知道吗?”
代娘走到了诸采苓的身边。
萧景仁的心,提了起来。
代娘看出他的忧色,也看出诸采苓的挂虑。
母子情深,多感人啊。
可是她呢?她的儿子甚至都不认得自己。
“你有个好母亲,我对萧府下手的时候,她拼着魂飞魄散的下场,挡了我一次。”
诸采苓受伤逃走,她也不得不休养魂魄。
代娘:“我本想放过他们的。”
儿子受着罪,但好歹也是个官少爷。
只要他熬过去,长大了,就能像大少爷那样出门读书,做个有出息的。
就不用再受章梦的摧残。
就能自己求个平安。
萧老爷对他也看重,总是有盼头的。
可是……
“我想投胎的,我想等着我的儿子长大,我想放心地走……”
她因恨意而化,却早没了报仇的打算。
她怕自己投不了胎,怕黄泉碧落,再也无法与平安相见。
她只想等他平安长大。
可是……
府医说平安的身子愈来愈差,恐不是长命之人。
章梦早年落胎,伤了身体,根本不可能再孕。
就可再二。
章梦和章嬷嬷商量着,再来一出偷梁换柱的把戏,她们想再去抢一个孩子,顶替平安的位置。
章嬷嬷对府医说。
小少爷的开销太大,咱们得为老爷省一省。
省什么?
省下平安的救命药,好塞进自己的钱袋子。
那怎么可以?
谁要害平安的命,她就先夺了她的!
“可是,你的好夫人……”
代娘冷冷地笑着。
“你的好夫人想着再去抢一个孩子,顶替了我苦命的平安……他们说我的平安不是长命之人,他们说我的平安活不久了!凭什么啊,凭什么!”
代娘幽暗阴冷的目光,划过诸采苓,划过萧芝铎,划过萧景仁。
落到章梦的身上。
代娘的脸又变了,一身白骨窜到章梦的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定人生死?”
萧芝铎喉头翻滚,吓得够呛。
萧景仁面如死灰,再不复平日的稳重冷静。
谢令仪双手抱胸,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章梦喘不上气来,双手挥动着,想去推开。
她的面容青紫、狰狞。
章梦的眼里,何尝不是恨意。
凭什么?
凭我不甘做一个商户之女,一辈子都被人低看一等!
凭我舍弃了女儿家的心思,不顾脸面献身给了官老爷!
凭我是官夫人,而你不过一介贱民!
她心惊肉跳,却又千仇万恨。
“天道……咳,天道本就不公,你有本事……有本事自己……”
章梦愤愤不平。
代娘恢复了模样,面上血泪纵横。
她竟还不知错。
“我如今,不就来定你的生死了吗?”
代娘杀心已起,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
谢令仪看向顾又笙。
她仍然淡漠地站在那里,好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
代娘的腿上,多了一丝温度。
代娘低下头来。
萧芝庆正一手扶在她的腿上,小小的脸,抬得高高的,看着她。
代娘的手,下意识一松。
章梦咳嗽着,往后退了几步,虚软地坐倒在地上。
代娘粗鲁地抹了抹脸。
她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可怖的模样。
代娘扯出一抹笑来,本想抚摸孩子的手却停在半空。
在他的眼里,章梦才是他的母亲。
诸采苓看不了这一幕,拽着顾又笙的袖子,死死地抖动着。
顾又笙斜睨她一眼,她似毫无所觉,径自激愤地抖着她的袖子。
代娘收回了手,退后一步。
她的身上有鬼气,对人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以为萧芝庆会走到章梦的身边,她做好了痛心失落的准备。
可是,萧芝庆……
却又靠近她一步。
将两只小手,都放在了她的腿上。
代娘终于伸出手来,轻柔地落在他的头上。
萧芝庆在她的手掌下,亲昵地顶了顶脑袋。
代娘想起怀孕的时候,他也曾这样顶着自己的肚子。
代娘跪了下去,颤着手想去抱他。
萧芝庆黝黑的眼睛里,是好奇,是不解。
他没有拒绝,接受了代娘的拥抱。
代娘感受得到他的温度。
这是她的孩子。
她终于可以再抱抱他。
便是灰飞烟灭,也再无遗憾。
“我的平安啊……”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代娘一边擦着泪,一边很快松开萧芝庆。
她不敢再去看孩子,失魂落魄地走回黑伞之下。
她低着头,呢喃着。
“姑娘,我的因果……已了……”
一旁的诸采苓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说不出的郁闷。
因果已了,便可去地府投胎。
虽然在因果之间,但是她是鬼怪,又杀了三人。
去到地府,先受严惩,还了孽债,若还魂力不散,方有可能重新投胎。
她已杀三人,不在乎再多一条人命。
可是一个死不悔改的人,不如活着更难。
代娘抬头看了眼天空,飘着细雨,灰蒙蒙的。
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模样还算清秀,便被村里的老三看中,拉回了家。
她进了他的家门,便自认是他的妻子。
老三是个油滑轻浮的,在村里也不受待见。
从村子到西杭府,他跟别的女人好过,他偷过东西,他打骂过自己,他做过不少坏事。
她知道自己跟错了人。
却没想到,错的代价如此之大。
她这一生,不曾感受过温饱,不曾享受过亲情。
唯一的放不下,如今也该放下。
谢谢你,至少让我的儿子,感受过真实的父爱。
萧景仁感觉自己憋了好长一口气,终于敢微微吐出来。
“萧芝庆,还是萧府的小少爷。”
他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低哑。
代娘的笑容,单纯率真。
她回到顾又笙的身边,对着诸采苓拜了下去。
“老夫人,先前我出手太重,对不住。”
诸采苓咬着袖子摇头,为她的凄苦深感不平。
代娘对着顾又笙,又拜。
“姑娘,因果已了,请送我一程。”
代娘好想转过去,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不敢。
她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不会走。
再不走,她已开杀戒,便会忍不住……
传说人死后若成鬼怪,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哪怕沾染了人命,影子也还是黑色的。
若是黑影多了暗红色,就代表着有无辜之人枉死。
沾染了不该沾的血,鬼怪也得用魂飞魄散来偿还。
她不想变成一个嗜杀成性的鬼怪。
她不想自己的儿子,有这样一个母亲。
顾又笙举起手,却又放了下去。
那个小小的人,正蹒跚着,走近了代娘。
熟悉的温暖传来。
代娘闭紧嘴巴,不敢动作。
萧芝庆看看她。
她的身上,有一种好熟悉、好温暖的味道。
他明明没有见过她,却好似听过她的声音。
“平安,平安,你就叫这个名字好吗?娘希望你一世平安,好好长大……”
他的手还是搭在她的腿上,他轻轻推了推她。
手下是一片冰冷,萧芝庆却没有松手。
代娘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
“我要走了……”
她嘴唇用力,忍耐着。
“你可一定要平安长大啊。”
代娘捂住嘴巴,不想在孩子面前哭。
她用力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挤出一个笑容来。
“平安……”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我好想亲自将你抚养成人,哪怕去干粗活,哪怕去乞讨,哪怕衣不蔽体,哪怕食不果腹……
只要在你身边,一切的苦就都是甜。
平安,你要记得,你是一个被爱的孩子,你要幸福。
代娘泣不成声,她背过身,再不看世间唯一的牵挂。
顾又笙的手缓缓在空中描绘起来,画着古老的符咒。
其他人没看到什么异常,但是代娘的身子,却在伞下渐渐消失。
“人有善念,天必佑之。”
送你一道功德之光,愿它助你挨过地府责罚,可得重生之机。
顾又笙收回了手。
萧芝庆手下的人,就这么不见。
小小的他还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觉说不出的酸楚。
他的抽泣声,渐渐响了起来。
萧芝铎叫了萧直和萧清父子进来,让他们先把萧芝庆和神魂恍惚的章梦带下去。
诸采苓还在羡慕那道功德之光。
萧景仁蓦地跪了下去。
“不孝子萧景仁有错,一错,未信守承诺,迎庄氏女进门,二错,引狼入室,害了无辜百姓,毁了萧家清名。”
谢令仪往后退了几步,到了萧家的家事。
萧芝铎站在萧景仁的身边,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章梦做的恶事,父亲有错,他亦难辞其咎。
诸采苓真想上前抽打自己的不孝子。
可是,她此前受了伤,离不开这把养魂的溯洄伞。
顾又笙看了她一眼,体贴地带着她,上前几步,正好走到了萧景仁的身前。
伸手可及之处。
倒也不用如此贴心……
诸采苓娇嗔地抛去一个眼神。
顾又笙避了开去。
辣眼睛。
诸采苓只是嘴巴厉害,哪里舍得打自己的孩子。
“章梦做下的恶事,我相信你不会姑息,我走前,只想问你一句,为何不肯娶庄家女?”
萧景仁的发妻,庄子昕,是萧景仁年轻的时候自己看中的。
庄氏是个绵软的性子,嫁进萧府后,因为出身的关系,总是谨小慎微的。
但是萧景仁疼宠,诸采苓对她也视如己出,日子很是好过。
萧景仁:“庄家害死了子昕,我不欲再结亲。”
庄忠远,几十年前是个七品小官,几十年后还是个七品小官。
算不上多坏,但是个糊涂的。
糊涂就算了,内宅妇人也是短视得可笑。
子昕与他成婚后,先后为他生下两个女儿,之后几年,怀了两次,落了两次。
他们萧家不在乎,庄家的人却坐不住,总是寻着各种由头进府,劝说子昕替他纳妾,开枝散叶。
子昕耳根子软,带了庶妹进府,做主为他纳了妾室。
他在京城办事,回到家中,自己竟多出一个妾室来。
他年少时,对她一见钟情。
虽知她性子绵软,不是良配,却也宠着、护着、爱着,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狠狠在自己的心上插上一刀。
也是可笑,那庶妹,竟是个不能生养的。
庄家还要再塞人。
他动了关系,调走了庄忠远。
庄家妇人,再不能在子昕耳边乱嚼舌根。
后来,子昕又有了身孕,大夫说凶险。
萧景仁不是不在意子嗣,但是他不想子昕拿命去搏,可是子昕听不进去,她想为他传宗接代,想要一个儿子。
她那么温软的人,但是在那时候却又那么强硬。
十月怀胎,她怕胎儿出事,生生在床上躺了几个月。
生的时候,大夫几度叹息。
好在,母子平安,只是她的身子,落了病根。
芝铎还不会走路,她就走了。
她走得安详,却留下三个没了依靠的孩子。
之后的萧府,都是母亲和那妾室打理。
她倒是个安分的,可惜命也不长,在芝铎十几岁的时候便已去世。
那个时候,庄家人收到消息赶过来,竟还妄想将不知道哪边来的一个亲戚塞进来。
幼女还小,庄忠远没有了适龄的女儿,便从亲戚那寻了一个来。
他恨庄家,庄家害死了子昕。
庄家太贪。
因为三个孩子的关系,他没有与庄家撕破脸,但也没有同意。
当时他已是四品大官,庄忠远不敢惹他不快,便灰溜溜带着人离去。
母亲去世前,竟又将庄家幼女定为他的继室人选,他自然不愿。
几年时间,庄家幼女已然长大。
可是,他庄家算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再进萧府的门?
这么多年,他没有再娶,一是公事繁多,二是儿女都小,也担心新妇不仁。
后宅内人的手段,他可不敢小觑。
萧夫人的位置,可不是留给庄家的!
“子昕的死,庄家有关系,但说到底,是她自己选的啊。”
庄家不是多好的亲家,诸采苓也只是看中他们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庄家幼女小时候受过伤,无法生育。
进了萧府,孩子又是她亲姐姐生的,总不至于苛待,不求她把家管得多好,能安稳度日就行。
除了逼着子昕生儿子,急着想要庄家女生下萧家的继承人,其他的,庄家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糟心事。
庄子昕把传宗接代看得太重,拼了性命想为萧家留后,诸采苓不能说她有错。
女子难为啊。
事事岂能尽如人意?
“儿子不孝,但我萧景仁此生,绝不会再与庄家扯上其他关系。”
庄家是孩子们的外祖家,但是萧夫人,只会有一个是从庄家出来的,那就是庄子昕。
其他的庄氏女,休想再入萧府。
诸采苓:“也罢,经此一事,想必你日后会更谨慎,我就不讨嫌了。”
萧景仁对庄家有心结,她却不知,是这么重。
“大铃……”
诸采苓朝着萧芝铎伸出手去。
萧芝铎跪着往前进了一步。
男儿两行泪,不欲等闲垂。
萧芝铎却满脸的泪水。
他抬起脸,泪汪汪地。
诸采苓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他。
“大铃啊,祖母真的要走了,你可要好好做人啊……”
可千万别像你爹,娶个蛇蝎毒妇回来。
诸采苓咽回了想说的话。
“祖母……”
萧芝铎将脸埋在她的手心里。
这双手,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牵着自己了,一贯是暖意洋洋的。
如今,冰凉一片。
萧芝铎却眷恋地将脸摩挲在她的手心。
祖母放不下他,他又何尝不是念念不舍。
年少时,他有祖母宠着,便偷着懒不想读书。
祖母走后,他日以继夜,力学不倦。
他知道她想让他好好读书,他知道她放不下自己,他知道她盼着自己的锦绣前程。
他为她挣来了。
他已经是举人。
来年春闱,他还会做得更好。
他以为她看不见。
他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她竟还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鬼怪的下场,很有可能是云飞烟灭,他不想她落得这样的结局。
“祖母,你放心,你放心……”
诸采苓收回自己的手,鬼气森森,她不该碰触他太久。
诸采苓对着远处的谢令仪招了招手。
“来,令仪,到姨祖母这边来。”
谢令仪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过来,身上的肃杀之气收敛。
他在诸采苓身前跪下来。
“姨祖母。”
诸采苓拍了拍他的肩膀,令仪的身形愈发矫健。
萧芝铎是个书生,谢令仪虽被押着读书,却是个习武的。
诸采苓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是她不想偏心自家孙子,可是两人往眼前一凑,明显令仪更加令人心向往之啊。
诸采苓偷偷地朝着顾又笙挤眉弄眼。
顾又笙两眼一翻,不理她。
诸采苓很快就收回了,放在谢令仪肩上的手。
“令仪啊,我走前本想再见你祖母一面的,可惜……采薇她身子可好?”
诸采苓的父母早已去世,她在世上的亲人,除了儿孙,便只有妹妹诸采薇,以及她的家人。
“祖母身子硬朗,一切都好。”
“那便好。”
诸采苓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萧景仁,看了看萧芝铎,看了看谢令仪。
“好了,顾姑娘,我也可以安心走了。”
诸采苓虽为鬼怪,却未曾伤人,到了地府,受个最轻的责罚,便可得到投胎的机会。
我倒是想把你送走。
顾又笙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诸采苓:“顾姑娘?”
莫不是顾姑娘习惯了她在一旁陪伴的日子,舍不得她走?
“你受伤过重,若不在溯洄伞下休养魂魄,别说去地府受罚,就是下到地府,魂力也是受不住。”
诸采苓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那岂不是说,她还可在人间多留些时日?
哎呀,刚才那些话不都说早了嘛!
“鬼气伤人,你也不可再进萧府,好好在伞里养着,等到休养好了,我自会将你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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