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难行,前头竟然是一片湖,郁灵再也支撑不住摔下马背,她挣扎着往前逃去。
追她的人也下马了,步如疾风一般朝着她走来。
不要再追她了!
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是萧铎,果然是他,只有他才会锲而不舍地追逐她!
郁灵已经逃入湖水,她的发丝凌乱不堪,整个人狼狈至极,足下被水草绊住,生生地跌入了冰凉的湖水,沾染了半身的泥浆。
惊恐地看着那个身影朝着她走来。
她被硬生生地拖拽上岸,胳膊都要折了。
最终还是有能逃掉。
她绝望至极。
最终还是被带回到驿站,慕容循与王长明他们气急败坏,“这么不安分,干脆将他们统统杀了完事!何必带回皇城?!”
郁正也被抓回来了,此刻被吊在马棚中,正哀嚎着,被鞭打得满身是血。
“哥哥......”
她要扑上去,却被萧铎死死揪住。
“五十鞭,让他长长记性!”萧铎命令慕容循。
“臣遵旨!”慕容循他们正愁没有地方出气。
“不要......”郁灵哭求,“别......”
郁灵被关入了房间。
“你觉得你能逃掉?”
她后悔极了,当时就不敢抱着侥幸逃走,她明知道若是失败,必定会遭到萧铎更激烈的报复。
“我明明没有动那个兵符,也没有背叛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郁灵质问道。
为何?萧铎真想问问她,为何要逃?为何要嫁给别人?她现在要他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可是这样的话,高傲如他,怎么说得出口。
“明明朕说了,只要你杀了那个人,你我还如从前那般,为何你舍不下他?他就那么好?比朕都对你好么?”
郁灵心潮澎湃,欲言又止。
萧铎气得去了马棚。
马棚里唯有留下看守的金永与路勋。
“陛下放心,臣不会再有疏忽。”金永道。
吊着男人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伤,想跑也跑不了,恐怕熬不过今夜。
萧铎不会杀他。如此一来那个女人会永远恨他。
但是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这个人犯了什么罪?”路勋疑惑地问金永,他至今不知两人身份,“为何一定要捉拿他们兄妹二人?”
金永示意他住口,“他们不是兄妹。”
“他们就是兄妹啊。”路勋狠肯定,“他们长得很像,而且郁正大哥亲口说的,他与仙女姐姐是兄妹,他们都姓郁。”
萧铎伸手, 掰过郁正的脸仔细端详,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不,眼睛, 这个男人有这一堆琥珀色眼瞳,与娴妃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郁正......草民名叫郁正, 是郁灵的亲二哥, 我父亲正是苏州知府郁礼,陛下......”郁正失去意识之前, 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原来真是兄妹。
那个满口谎言的女人!!
这一瞬间,萧铎压抑多日的怒意彻底爆发。
他折返回去,冲入房间质问郁灵, “马棚里那个人是你的谁?你告诉朕。”
郁灵六神无主,喃喃道,“他是我哥哥......”
“你没有嫁给别人?”
郁灵摇摇头,“没有, 我没有嫁给别人, 求你放了我哥哥。”
父亲谋反, 郁灵并不觉得逆臣之子的下场会好一些。
“荒谬。”萧铎自嘲道。
所以这是她又一次的谎言。
“你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朕, 你觉得这样狠痛快么?!”
“伤得我体无完肤,这样很痛快么?郁灵?”他疯了。
“这几日弄得朕痛苦不堪, 纠结不已, 你觉得很痛快?”
郁灵愣住了, “我没有伤你......”
“你总是这般, 满口谎言!”
出门在外伪装成夫妻更安全, 她们当年就是这样一路逃来洛阳......
她头一会儿见他这模样,仿佛她对他做了十恶不赦之事。
“我没有、我、”郁灵百口莫辩。
萧铎走了, 彻夜未归。
郁正倒是挺过来了。
萧铎没有杀他,隔日还从路勋那抢了早膳吃,赖在金永马上不肯下来,非要金永带他骑马。
皇帝也没有再管他。
所以说逆臣之子的待遇比皇妃奸夫的待遇好那么一点点?早知如此他就早点说了,还担心皇帝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一刀送他上西天。
马车里安静得仿佛呼吸都是过错。
郁灵忐忑地蜷缩在马车角落。
今日萧铎看他得眼神,比前几更冰冷凶狠一些......
但是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啊。
郁灵的眼神无处安放,若是一不小心抬眸触碰到萧铎的视线,她就会被冰冻三尺,瑟瑟发抖。
不要再这样凝视着她了,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已经被萧铎杀死几百次了。
救命了!
皇帝对娴妃着态度,慕容循与王长明看了倒是很痛快。他们并不知道郁正的身份,只当皇帝是因为娴妃郁那个奸夫逃跑而愤怒难当。
原该这么对娴妃!
今日不着急赶路,午后便到了洛阳城行宫。
“没想到跑了那么远,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了。”郁正感慨啊,“走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满身是伤啊。”
他以前总想着等时来运转,一切安稳了就离开洛阳离开文氏,现在觉得文氏也挺好的,虽然也打他,但下手轻,不至于往死里打。
今夜郁正依旧住马棚。
郁灵一点儿都不想面对萧铎,行宫里房间多,“我今夜能不能单独住一间房?”
“要么随你哥哥住马棚,要么住朕的房间,你自己选。”
三年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更强势一些了,脾气也更古怪了。
此时,殿外宫女禀告:“陛下,慕容大人送来两位美人。”
萧铎不言语。
郁灵觉得萧铎艳福不浅,有位好臣子随侍左右,还天天张罗着为他寻觅美人。
郁灵眸光怪异,“我去睡马棚吧,我不打扰陛下了......”
“你不满?”萧铎质问她。
郁灵眼神无辜:“我没有不满,我只是不想打扰陛下好事,陛下从何处看出我不满了?”
虽然她心里确实堵着一股气。
“横竖一直以来你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包括凌香环。”
萧铎不反驳了。
郁灵心情郁结。
萧铎去了桌边倒茶,饮了茶忽得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凌香环?”
萧铎:“当初背叛朕的人,是你。”
郁灵不想在这儿待下去,她会被逼疯。
“怎么不反驳么?说你没有背叛。”
“我、”
萧铎来到她面前,“那件衣袍是什么意思?”
重逢多日,他终于问出了口。
这么多年,魂牵梦萦,他无数次想过,若再见到她,一定当面问她这件事。
只是再见面时,他以为她已经有了别人。
“逃离皇宫,却又在私库里放那样的东西?为何?”萧铎质问她:“是怕朕找到你秋后算账,故意哄骗朕,你以为一件衣袍就能叫朕心慈手软?”
“那件衣袍,可是你又一次的虚情假意?”
夜幕降临,该点灯了,殿里昏暗。
“既然你已经认定,又何必问我。”郁灵道,“确实是我又一次的虚情假意。是我贪生怕死,故意讨好你,这样的回答,陛下满意了吧。”
“为何背叛朕?明知道没胜算。”
萧铎连声质问,这些问题压抑心中数年。
在他这般眸光之下,郁灵无处躲藏。
“因为我不甘心。”郁灵眸光纠结,“你是我年少时,情窦初开就喜欢的人。我不甘心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还抵不过一个凌香环。我不甘心,你明明早知我已经无法生育,你却还口口声声地哄骗说只要我生下皇子,就封我为皇贵妃!我不甘心,你明知道我与淑妃是死对头,你还是将后宫的权柄交给她。”
“我并非从一开始就背叛你,我是被逼到了绝路。”郁灵哭诉,“我何尝不知贵妃毫无胜算。你口口声声说我背叛,可是,我忠心耿耿的时候,你已经不信任我了。你将凌香环藏在御书房,听信她的话而猜忌我。你冷眼看着他们欺辱我!”
“我只是不甘心,那么多年,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
“直至今日,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所做的任何事,若我委曲求全留在皇宫,现在是什么下场?一个父亲谋反、没有子嗣、在宫里没有依靠的妃嫔,会是什么下场?”
郁灵说过无数谎言,但是这是她头一回在萧铎面前,将心都剖开给他看,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话。
她不蠢,该懂的道理她都懂,她很清醒。
说完这些话。她挺直了腰身凝视着他。
无声的凝视间,郁灵丝毫不胆怯。
萧铎比她想象中更平静。
“太后对你下药之事,朕不比你早知道几日。”
“凌香环的父亲也谋反了,可她来找朕,如今她与她的弟弟过得很好。”萧铎道,“可是你呢?你可曾将朕当做你的夫君,你总是满口谎言,一意孤行。在你的心里,朕没有贵妃重要,甚至没有司徒珏重要,你觉得朕残暴不仁,不可信任,在你的臆想当中,因为你依附贵妃,所以才有了娴妃的地位。若贵妃失势,你也会坠入尘埃。当年在王府,朕杀了你的婢女,那个婢女是废太子的卧底,可是从那一日起,你就完全否定了朕。”
萧铎语气极力平静:“这么多年,朕任由你予取予求。朕不曾忘记当年在王府,那样无可抑制地对你动心。可是你后来,再也不许我靠近。你甚至不肯提王府的事。仿佛那些只是我一厢情愿!入主皇宫那段时日,我痛苦不堪,旁人都以为朕因谋权篡位而痛苦,而你呢,郁灵你明明知道朕痛苦的根源,却高高在上,作壁上观。”
他的手掌捏得她肩胛都痛,“你我之间,究竟谁更残忍?!”
两人气息凝重,看向对方的眼神并不平静。
互相在对方心里有着数千条的罪状。
此时侍卫来禀告,“陛下,郁正又跑了!金统领已经派人去追。”
萧铎谴责的目光扫过来,“他逃去了何处?”
“我怎么知道?”
“那朕叫金永找到之后就杀了,不必再来回朕?”
“别别别!别杀他!他不是逃走,他只是记挂家里,应该是去见我嫂嫂了。”郁灵道,“我与他逃走的时候,没告知嫂嫂,这会儿嫂嫂估计正六神无主。”
郁灵卖惨道。
她被萧铎揪着上了马车,一道进城去找郁正。
夜里的洛阳城人流如织,进城后只能下车徒步前去夜市,远远地她瞧见了哥哥郁正,他果然没有走远,小吃摊客人云集,他正忙着收拾桌上的碗筷。
文氏一边骂他,一边给客人上菜。
“那个人就是我嫂嫂。”郁灵道。虽然嫂嫂不过是个市井妇人,但这两年的确庇护了他们兄妹二人,郁灵觉得哥哥对嫂嫂还是有情意的。
“小娘子!”
身后有人忽得喊她,郁灵回眸看去,糟糕,这人是媒婆上次介绍的李公子,洛阳首富家的独子。
郁灵的打扮与先前的天差地别,衬得她愈加飘逸出尘,李公子看到她,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线。
“小娘子,跑什么?”李公子伸手将人拦住,“你这回可别诓我了!你明明还没成亲,上回那人不过是你兄长,收了我一百两银子没有还?就必须跟我回家给我做妾!”
“什么一百两银子?”
听见这沉沉的一声,一脸富态的李公子才留意郁灵身边站着的高大男子。
郁灵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死的心都有了!
李公子立即变脸,对萧铎树起敌意,“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夫君。”萧铎眸光渗人。
“我才是他夫君!上个月她家收了我一百两银子,将她给我做妾,没想到她跑了,我手里还有收据,就算闹到官府去我也不怕!”
郁灵小心翼翼地对上萧铎的眼神,他冷漠而鄙弃地睨她。
“这一百两不是我收的,是我嫂嫂收的,我可没答应给你做妾。”郁灵觉得好丢人啊。
“你怎么没答应?你若不答应,怎么会来酒楼与我想见?”
“我是被媒婆骗了,媒婆说是带我去酒楼相亲!!”郁灵惊呼道。
“不管如何,我先出了一百两银子,你就是我的!!”姓李的正要动手来抓郁灵。
萧铎伸手攥了他的手臂,几乎要将他折断,李公子的家丁上来帮忙,也没能救出他。
“哎哟!兄台饶命!兄台饶命!!”
“滚。”萧铎怒斥道。
李公子立即慌不择路地跑了。
郁灵:“......”
萧铎皱眉看向郁灵。
“相亲?”
男人的语调毫无起伏,却透着深深的鄙弃,叫郁灵无地自容。
“被人一百两银子卖了做妾?”
“我、”郁灵无可反驳。
“跟我回行宫。”萧铎的态度就是完全不想听她解释。
“那、那我哥哥怎么办?”
他不是喊她来找哥哥么?那侍卫会不会伤了哥哥。
“你很想朕继续关着他么?”
“你这哥哥看着也没什么出息,就让他在洛阳卖一辈子吃食。”
郁灵小心翼翼地看着萧铎,他的意思是不是放过哥哥了?
思考瞬间,萧铎道,“愣着做什么?难道想留下来给人当小妾?”
这个该死的男人!!!
郁灵立即跟上,天气寒凉,洛阳城今夜的风尤其大,似乎又要下雪了。
“你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吧。”郁灵揪住萧铎的袖子。
她想,你要是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你自己没有钱么?”
郁灵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很诚实地道,“我没有啊,否则我在驿站的时候怎么会吃阳春面?”
“那一百两呢?”
“什么一百两?”
“卖给人当妾的一百两。”萧铎幽幽道。
混蛋!他竟然嘲讽她挖苦她!郁灵气恼懂得脸都红了!
但是路过糖葫芦摊时,萧铎还是给她买了一根冰糖葫芦。
哼哼,口是心非的男人!
街市很长,他们穿梭在人群之中,郁灵渐渐没有跟上了,人群当中她看不到他的身影。
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拐进了漆黑的巷子,她想沿着巷子去人少的地方。
“你去何处?”
萧铎从身后攥住了她的手腕,他语气不好。
“我不是要跑。”她解释道。
他大概是寻她有一会儿了。
漆黑的巷子隔绝了夜市的嘈杂。
因为他捏她手腕,所以冰糖葫芦沾上了他的袖口。
“方才有个问题你没回答。”
郁灵:“?”
“当年临走前,为何要赠那件衣袍?”
郁灵静静凝视着他,反问他,“那你告诉我,为何那只珍珠耳坠收在匣子里?”
萧铎抿着唇。
“什么耳坠,朕不知道。”
哦,不知道,那她也不知道。
“你吃冰糖葫芦么?”郁灵突兀地问了一句。
黑暗中,四目相对,萧铎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她。
郁灵很难平静。
“是朕先问。”
“我的理由与你的理由是一样的。”郁灵歪了歪头,耍小聪明。
“吃冰糖葫芦么?”她抬手将冰糖葫芦递到男人唇边,无视他威胁的眼神。
可下一瞬,后背重重地撞到巷子砖墙上,温热的唇覆上来,她微微瞠目,男人已经深深地吻住她。
他肆意地品咂着她口中的酸甜,山楂的酸与蜜糖的甜。
如同这些年,两人无声的纠缠与较量。
郁灵觉得自己也是贪心的,那只耳坠,叫她窥探到了男人的心,而那件衣袍,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
她想萧铎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在意的。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是她一见倾心的男人。只是中间许多年,她将那份爱意偷偷藏起来了。
阔别经年的吻,纠缠到她几乎晕厥。
他的手指探入她的发丝。
郁灵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她爱看他这般,为她情不自禁。
她与他额头相抵,心口怦怦直跳,又主动去咬他的唇。
寒风吹过巷子,带走面上的燥热,洛阳城的夜晚真的很浪漫。
两人在昏暗无人的巷子里,缠吻了许久许久......
郁灵觉得,这一刻是她这些年最欢喜的时候。
巷子的末端有游人走进来了,他们该离开了。
萧铎忽然解开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郁灵瞬间觉得身上暖和了。
“不是说身为人妻,不该接受其他男人的衣裳么?”郁灵用他的话堵他。
萧铎冷嗤,“在你心里,朕是其他男人么?”
郁灵:“......”
萧铎:“回去了。”
郁灵跟在他身后走出巷子,他的外袍带着他的体温,很暖很暖,她忽得壮起胆子,伸出袖下的手,她微凉的手不动声色地贴合男人温热的手心,与他十指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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