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驿站庄严肃穆,房间众多,布置华贵,专门用来接待朝廷官员与官眷。
若非皇亲贵族至此,驿站绝对不会闭门不接待人。
郁灵彷徨无助,拿出玉牌道,“我是金水县县令之女,回娘家路上遭遇了盗贼,失了盘缠,好不容易才到檀县,还请你通报驿站主事。”
“今日有皇朝廷钦差住在驿站,大人有公务在身。恕驿站不接待外人!”
皇家驿站的侍卫重重地将门合上了!
天色愈暗了,这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钦差一行人也是方到驿站,主事正查证众人的身份,一一看过令牌文书无误。
“门外是谁?”驿站主事问侍卫。
“回主事,那女子说是金水县县令之女,路上遇到了盗贼,想在驿站借宿一晚。”
主事犯难,金水县离此处一百里不到啊,若是平时必定会开门相救。只是今日驿站接待了皇帝亲点的钦差一行人,他们手持皇帝手谕,权力甚大,吩咐清空驿站,不得将外人放进来。
“既是弱女子,让她进来避雨过夜。”钦差一行人之中有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开口了。
驿站主事觉得奇怪,明明这一行人之中钦差大人官位最大,但众人仿佛都以这个玄袍男子马首是瞻。
“钦差大人,您的意思?”主事决定还是询问钦差。
这位钦差还有一重身份是禁军统领,听闻十分得皇帝器重,那玄袍男子官再大,实权还能他大么?
钦差道:“将人放进来吧。”
驿站外大雨磅礴,郁灵正茫然无措时,驿站的大门忽得打开了,还是方才那个侍卫。
“进来吧,主事应允你在此处过夜了。”
郁灵顿时觉得眼前柳暗花明!抱着包裹小心翼翼地进入驿站大堂,三年前她与哥哥曾来此处住过,她也知道现在自己这狼狈模样并不像官眷。
幸运的是,驿站主事还是三年前的王主事!见了她的模样就认出来了,连玉牌都不看,“原来是你啊!你遭了盗贼?我倒是没怎么听说这附近有盗贼啊!不过既然朝廷都派了钦差过来,这伙盗贼必定厉害!”
大堂里已经空空荡荡,钦差那一行人已经上楼休息去了。
“你也快上楼休息去吧,我让丫鬟送热水上来,别叫雨雪淋冻着了。”
因着三年前打过交道,驿站老板丝毫不怀疑郁灵的身份。
郁灵连声感谢,她身披披风,已经被突然而至得磅礴大雨淋湿了,如今天气寒凉,真真扛不住了。
“晚上别闹大动静,今日驿站来了朝廷钦差,方才他们虽松口放你进来,但说了,你的房间必须离他们的远一些。但他们人多,如今驿站只有一间房了。你别打扰他们就成!”
郁灵连声应下。
朝廷钦差?别是认识她的人吧?此处也真真龙潭虎穴。
天已暗,郁灵抱着包袱上楼,她方进屋就听见对面房间的开门声,她吓得立即关上门,唯看见一方玄色衣袍从门缝里掠过。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钦差一行人下楼用膳了。
郁灵洗了个热水澡,婢女还送了炭火炉进屋子,十多日颠沛流离,总算能歇歇了。
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想等隔壁的人用了晚膳上楼来,自己再下去,却迟迟未等到,也不知哥哥如何了,有没有被慕容循抓到?
应该不会,慕容循的目的是抓住她。当时她与哥哥分开跑,慕容循的人应该是追着她来了。
隔日清晨,郁灵饿得脑袋发昏,洗漱完穿好衣裳,将披风披好,遮住半张脸就去楼下的偏厅用饭了。
在皇家驿站,官员吃东西不必给钱,但若是官眷独自住宿,那还是要给饭钱的,郁灵身上就没多少钱了,得省着点花。
听见有人下楼的脚步声,郁灵头都不敢抬,蜷缩在偏厅的角落,扯了扯披风的兜帽。
那人似乎并未怎么在意她,郁灵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男子身着玄色衣袍,坐在北边窗户的餐桌,故意远离了她。
婢女立马来了,先去了北边窗户那询问。
随后才来她这儿,婢女嘀咕着说:“早膳而已,他就点了二十多道菜,样样都很难做。”
二十多道菜?该死,这也太奢侈了!
婢女又来到她面前,“你要吃些什么?”
郁灵抬手比了一下手势,声音尽量微弱,“二两阳春面。”
“好嘞,等着。”婢女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着说用朝廷银子和用自己银子到底不一样!!
郁灵知道,自己只点阳春面被人瞧不起了!饿了着一天一夜,她不想吃好的么?!当然是想吃的!无奈囊中羞涩啊!!早知如此,当时就将那串珠链当个好价钱,然后连夜离开洛阳了,也不会到如此境地!
未过多时,婢女将她的阳春面端上来了,只是筷子笼还在北边窗户口。
郁灵饿极了,她也顾不得其他,身后那人必定不认识她。
于是她走过去拿了一副竹筷。
窗户敞开着,风大,郁灵的兜帽吹开了,取完筷子转身的瞬间,一头乌黑发丝披散肩身。
然后她顾不得将帽子重新戴好,实在是饿极了,也失了仪态教养,一口气将阳春面吃了个精光。
一口汤都没剩下,摸了摸肚子还是没饱,又从口袋里掏出仅剩下的一两银子。
此时婢女将几屉热气腾腾的包子端出来,走到北边那个男人桌边,“牛肉包子出笼了。”
牛肉包子!!!
郁灵唉声叹气。
未过多久,婢女竟然往她桌上也放了一屉包子,
“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只点了二两阳春面。”
“那个客人说......这一屉包子送你吃。”
郁灵想去道谢,窗户边那人已经不知去向。她拿起牛肉包子大快朵颐,呜呜呜肉好香啊。
六个小包子,统统入了腹,郁灵吃得很饱,擦了擦嘴,付了那碗阳春面的钱,然后欢天喜地地上楼了。
她想再冒险进一趟檀县,因为约好与哥哥在哪里相会,为了哥哥进城不被发现,她在城门口附近等着哥哥。
等她收拾完包袱,侍卫却不肯放她出去。
“听说昨日有个逃犯进了檀县,官兵闭城搜查,方圆几里的客栈也得闭户等着搜查,你就先按心在这住着吧。”
郁灵抱着自己的包袱,这个逃犯就是她啊,那她岂不是在此处坐以待毙,“可我着急回家,我父亲是金水县县令,你就通融通融。”
“此处是皇家驿站,那些官兵不会来打扰,等过了几日你就能离开了。”
峰会路转!
所以她只要乖乖待在驿站,那就安然无事?
就这么办。
郁灵去后院井边洗衣服。
“主子,洛阳来消息了。”年轻侍卫路勋将密函递上。
对方不接。
“主子,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今日不走了。”
顺着玄袍男子的视线,路勋看到了后院正在打水的女子,井深,木桶重,女子打了几次,水桶都落了井里。
“是昨天那个女子!”
女子身形纤柔,墨色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后背,光看背影,就觉得是个美人。
“去帮一帮她。”
郁灵没想到钦差那一行人都是好人,清晨有人请她吃牛肉包,这会儿有人下楼替她打水。
“我听驿站主事说,你们是皇城来的钦差?”郁灵坐下洗衣服。
路勋不过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一眼瞧见郁灵的容貌,惊得立在了原地,这女子美得好比天上的仙女。
“啊、啊是、”路勋脸红了。
郁灵这会儿已经没有防备了,觉得钦差一行人里必定没有人认得她。
“你们来我们檀县是为了抓谁啊?”郁灵打听道。
别这一行人是来抓她的吧?郁灵腹诽。
路勋知道这是万万不能透露的,而且具体他也不清楚,“不是的,我们是奉旨来查处檀县本地的大贪官,故而不能打草惊蛇。”
原来如此。
谈话间,路勋又帮着打了一桶水。
郁灵瞧他外袍脏了,“横竖你们也要驿站住几日,你将衣裳脱下来我帮你洗了。”
路勋蹭得一下脸红了,“这、这多麻烦姐姐你啊!不必了!”
“哎呀脱下来吧!不碍事!”郁灵心想不能光受人恩惠啊,清晨还吃了人家一屉包子!
说着伸手去解少年的外袍。
两人说着话,路勋早已经忘记自家主子在楼上远远看着了。
金永在外面打探了消息回来,“主子、”
玄袍男子抱着手臂,面如寒霜,靠在窗口,垂眸往下看。
金永顺着视线,见到自己的小徒弟路勋,正被一个女子攥着衣袍,路勋平日里多一本正经,此时脸颊微红,拗不过女子,然后他开始脱衣袍了。
“这小子在干什么?”金永道。
楼下的少年将褪下的衣袍交到郁灵手里,“麻烦姐姐了......”
“不麻烦,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你去边上坐着吧!”
女子的声音清澈而熟悉。
金永脸色骤然苍白,仓皇抬眸看了一眼玄袍男子,“这女子是、是、她是、”
不正是他们找了三年的人吗!!
金永趴在窗口瞪大了眼睛,昨夜那个雨夜敲门要住驿站的女子,就是娴妃啊!!!
院子中的人布衣荆钗,素面朝天,却有种一种浑然天成的美。
路勋那小子找不着北了都,乐呵呵地帮人打水,帮人拧干衣裳,要知道他在禁军队伍里虽然年纪小,可经常被人叫冷面虎,很少与人嬉笑!
这会儿笑得跟花似的,轻骨头那样子!!
也不抬头看看主子的脸色!!!
“主子,可要我下去将人捆了?”
玄袍男子给了他一个凛冽的眼神,金永便闭嘴了。
院子里的两人洗完衣裳晾好,然后有说有笑地上楼了。
路勋推门进来,“主子,我已经办妥当了!”
“你的外袍呢?”
路勋挠挠头害羞道:“仙女姐姐说我外袍脏了,帮我也洗了,这会儿晾在院子里呢。”
“仙女姐姐?”玄袍男子重复一遍。
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哦对了,仙女姐姐给我送金疮药来了!”路勋说完转身就去开门了,完全没瞧见窗口两人的微微愕然的神情。
玄袍男子瞳眸微睁,此时已经来不及走开。
郁灵手里拿着金疮药,她对路勋这个少年很有好感,听闻他前几日路见不平,剿了一伙山贼,弄伤了手臂,她想起自己小包裹里带了金疮药。
上楼以后也不见路勋来她房间里取,于是她亲自送来了,这房里有声音。
“你那伤口瞧着不大好,赶快用金疮药吧。”
“多谢姐姐了!”
两个寒暄了一会儿,路勋就关上了门,面上那喜滋滋的神情简直没眼看!
“主子,头儿,你们瞧见那仙女姐姐的脸么?生得真的很漂亮!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路勋道,“听闻她是附近金水县县令的女儿,路上遭遇盗贼,这才来了驿站。到时候我们若得空能不能将她送回去啊?”
路勋一股脑地自说自话,完全没留意自家头儿示意他住口的眼神。
玄袍男子:“随你。”
路勋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道:“不过我听说她在此处等她的夫君,估计也用不到我们!”
此时屋子里安静下来。
路勋察觉异样:“怎么了主子?”
“她成亲了?”
“啊?”路勋点了点头:“啊!听说成亲两三年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第76章
待第三日清晨, 二哥郁正寻了过来,他瞧见约好见面的檀县城门闭着,外头四处搜查的官兵众多, 他就想暂时来皇家驿站躲一躲,驿站主事应该还认得他!说不准妹妹也在!
敲开驿站的门, 侍卫却拦着不让进。
“外头正抓捕贼人, 檀县县令下令说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郁正知道外头官兵多,“我是官眷, 不是什么贼人,真的真的!”
“官眷也不成!皇家驿站里住着旁人,不让其他人进。”侍卫知道上头来的钦差大人吩咐过的。
“怎么官眷不让进了?皇家驿站、”郁正险些与侍卫们吵起来。
动静传入驿站。
“我、我是金水县县令的女婿, 你们主事该认得我!”郁正心急如焚。
郁灵听见动静下楼,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灰头土脸的哥哥。
“妹、娘子!!”郁正万分激动,兄妹俩能全须全尾地活着相见,属实不易。
“走走走, 你不能留下。”侍卫道。钦差大人命令驿站里不许有陌生人, 至于这女子, 是得了允许进来的。
说着要将郁正推出去。
郁灵去求主事将人留下。
驿站主事:“原该收留你们,只是如今驿站里住着皇城来的钦差, 恐怕不太方便,我借你们一辆马车, 你们夫妇二人还是快些走吧。”
可是夜深了, 郁正好不容易躲过官兵搜查, 兄妹二人并不傻, 此时离开便是死路一条。
“路上有贼人, 我已经写信给我父亲,不日他便会派人接我们回去, 主事还是让我们夫妇二人在此处住几日吧。”
“这......”主事为难。
“我们主子说,就让他们夫妇二人在这住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二楼楼梯口。路勋出来与主事道,这楼下的动静,楼上全听见了。
“那成,就住下吧。”主事也松了一口气。
兄妹二人欢喜极了。
“主事,还有多余的房间么?”郁正愣头愣脑地问。
“要什么多余房间!”郁灵心想哥哥这不是要露馅么,“与我住一个房间就好!”
说完就拉着郁正上楼了。
郁正喜滋滋地抱着个包裹,这十多日颠沛流离,这会儿竟然叫他们混进皇家驿站了,这地方必定没有官兵搜查,十分安全。
夜深了,郁正累极,“今夜你睡地上,我睡床啊。”
“凭什么啊?”
“凭我是你哥哥。”
兄妹二人开始抢床榻,房间里一阵哐啷作响。
隔壁房间,路勋听着动静,“头儿,隔壁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
金永示意路勋闭嘴。
打这一架的结果,郁灵虽然没抢到床,但抢到了被子,这个时节天气寒凉,没有被子郁正也别想睡了。
这会儿也困意全无,“我下楼烧热水去,洗完澡再睡!”
下楼去厨房,却见偏厅里有人正喝酒,他也想喝,无奈囊中羞涩。
于是厚着脸皮在人桌边坐下了。
郁正当年在江南也是叱咤风云的公子哥,毕竟有个当官的爹,还有个当皇妃的妹妹,手头阔绰时那也是挥金如土,狐朋狗友前呼后拥的。
虽然现在落魄了,身上那吊儿郎当的败家子气质还在,生得容貌俊逸,带着点儿痞气。
“兄台,给口酒喝。”郁正对着独自喝闷酒的玄袍男子道。
哟,一对上男子的视线,郁正脸上那嬉皮笑脸的神情就淡下去了。
这个男人怎么说呢,沉静的目光透着叫人心颤的气势,一看就是出身显赫之人,应该会施舍他几口酒。
玄袍男子凝视了他一会儿,抬手亲自为他斟酒。
“多谢兄台!”郁正其实是个话很多的人,压低了声音,“听闻你是皇城来的钦差,不知你们来办什么事啊?”
别是来捉拿妹妹的吧?
“缉拿贪官。”
“哦!原来如此!”郁正举杯,“那我可要敬你一杯了,为民除害了!”
玄袍男子眸光幽深,定定地凝视着他。不知为何,郁正心里发慌了,此时玄袍男子举起酒杯,很给颜面地与他碰杯。
郁正便乐了,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说自己曾经是富家子,无奈家道中落,只能到洛阳摆摊为生。
“你与你的妻子,在洛阳结识?”
“啊!”郁正道,“实话同你说吧,我妻子也是家道中落了。”
几杯酒下肚,就开始天南海北地胡吹了。
“她从前嫁过人,但那个男人对她不好,还死了,后来到了洛阳,遇见我了,非要嫁给我!”郁正想起洛阳的文氏了。
玄袍男子给他斟酒,郁正心想这人还怪好的!!将板凳搬一搬,离近一些。
“你喜欢她什么?”玄袍男子问。
“生得漂亮。”郁正想起自己妹妹,身为哥哥,也有炫耀的成分,“你就说她是不是貌若天仙吧!”
玄袍男子往杯子里斟酒:“不曾仔细看过。你们在洛阳过得如何?”
郁正想起这个就心酸,他被文氏折磨得不成个样子啊,“嗨!苦啊!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街上摆摊卖吃食,一整天下来,累得不成人样也没赚到多少钱。等到了夜里还得伺候她、”
郁正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这毕竟是他同文氏的夫妻私事,瞧着这玄袍男子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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