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诏书抵达军中,送赏的还是熟人,许久不见的萧载匆匆押着许多不属于他的金银财物从长安赶了这一路,人都消瘦许多,卫青见到是萧载,还关切地询问他是否已经放下故人,安生娶妻了。
萧载哪有那个心思,他此生挚爱还在汝阴侯那儿做妾,因为不敢得罪公主,他只能偶尔托人打听一下她过得如何,前些日子听说是滑了胎,他难受得要命,偏偏又接了这趟外差,被卫青这一问,眼泪都要下来了。
萧载把私事按下,宣读诏书,李广一听就笑咧开嘴,他受封长弓侯,食邑一千五百户,李敢受封关内侯,食邑一千户,虽然没有封号,但爷俩同侯,他的以后还不是儿子的!
没等李广笑完,萧载就把刘彻的“勇冠三军论”宣读出来了,霍去病八百胜五千,首秀实在漂亮,无论是对战事的重要程度,还是他一战的俘虏人数,都是三军之最,故封冠军侯,食邑比较普通,就一千二百户。
可这封号既不是随随便便的出生地,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个人能力,明显就是天子努力发挥了自己才华的结果,听起来多么提气,多么惹同袍生气。
你小子封个侯,还要踩我们一脚不如你勇是吧?
李广想了一下,自己五千二百二十个人头,封长弓侯,霍去病俘斩五千二百四十三人,封冠军侯。差二十三个,就这二十三个人头,这就勇冠了他吗?
李敢偷偷摸摸看了一下自家老父的脸色,心想完了,以后老得动不了躺床上,老头也忘不掉这二十三个人头了。
霍去病这时可顾不上李家父子的眼神来往,他默念了一声天子赞誉他的勇冠三军,心中欢喜难言,多少骄傲得意最后化做一个灿烂的笑容。
诏书收束,论功行赏,霍去病对赏赐没有什么兴致,他像个猴儿一样挤到前面,扒拉开李敢,把李广挤在边上,把赵破奴推开半步,拍了一下木兰的肩头,等她回头,双眼雪亮地道:“振武侯。”
他说这话的时候折身拱手,行了一礼,看上去很是客气,眼神却带着些许催促的意味。
对上霍去病亮晶晶的眼眸,木兰忽然会意,同样行以一礼,抬头后,认真地道:“冠军侯。”
如此互相尊让了对方一番,叫不少年长者会心一笑的同时,又有些钦羡。
霍去病是有些轻狂,是有些得意,有些不成礼节,但少年封侯啊!谁不轻狂得意?这世上有几人得似他?
霍去病听了一声冠军侯,明显没听够,厚着脸皮又行一礼,“振武侯。”
木兰刚要再叫霍去病一声,旁人就连李广都忍不住要笑出声了,也不打断,只等着看。
可其他人不舍打断这少年同贺的场景,卫青却不解风情地伸手揪起霍去病的后衣领,“稍稍得志就张狂!莫再无礼。行了,出去玩去。”
他直接把霍去病丢出军帐外了。
第42章
自从和匈奴开战以来, 天子对军队的重赏就一直没有断过,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比起上次生擒右贤王的大赏三军, 伊稚斜的分量在刘彻看来不如罗姑比, 而且右贤王一战属于对匈奴战事的第一次大胜,自然要比在汉境内阻敌来得提气。
犒赏的数额虽然不如上次,但上次带的兵也不是这一批, 许多人都没经历过卫青和木兰这样大方的主将, 几乎自己一个子儿都没留,卫青甚至娴熟地从自己得来的赏赐里分出一些给麾下将领, 这是让他们不要向下伸手,使得犒赏真正能够分发到每一个士卒手里。
木兰没有这个意识, 她带的将领要不就是一贯不向下伸手的李广父子,要么就是赵破奴这样本身就是底层士卒出身的,还没沾染上这样的恶习, 哦对了还有个韩说,但韩说才不乐意为了几个银钱得罪人,他这趟就是来走个过场,捞些功劳的,到最后竟然也公正地分配了赏赐。
分了赏, 庆功宴又开了三日, 也就到了征发兵就地解散,结伴归乡的时候了, 等到征发兵走完, 募兵会护送一程, 然后回到他们的驻扎地。
自庆功宴罢,卫青每一日都是归心似箭, 他离开长安时夫人就已经怀孕三月,一场战事又是数月,回长安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再耽搁下去,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木兰不急着回长安,她把遣散征发兵和一些战后的琐碎事宜都揽了下来,让卫青提前返程。
临行前,卫青准备把萧载捎上,他这几年没有再收过门下,萧载和他相处得也很好,他比萧载大几岁,总是对他多有照拂。
萧载只说还有事没忙完,跟着花将军回去也是一样的,卫青也没有勉强他,但启程前特意叫来霍去病,让他多注意一下萧载。
霍去病也不急着回长安,他在长安没有个像样的家,也没有特别眷恋的人,这次是他第一次打仗,还想在军营待一段时间,何况舅舅走了又不是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反正花将军也是要回长安的啊。
卫青离开了半日,早晨启程,到中午,霍去病就发现萧载偷偷摸摸在主帐附近张望,就在萧载看准时机想扑出去的时候,被人扯住了后衣领,一回头,霍去病对他笑得灿烂,“萧詹事,去哪啊?”
萧载轻咳一声,干巴巴地道:“寻花将军有些事……”
霍去病盯着萧载,问他,“什么事情一定要求到花将军门上,舅舅也不能帮你?”
被少年锐利如刀的眼神盯着,萧载抿了抿唇,低声哀求道:“冠军侯,卫将军不愿的事,未必花将军做不到,他、他若愿意说一句情,就能救下一条命。”
霍去病不为所动,只道:“舅舅都不愿意去做的事,你要去求花将军,他来长安才多久?有天大的面子为你说情?”
萧载知道,霍去病说的不是花将军面子不够大,而是他萧载的脸太大。
萧载的眼里浮上泪光,他双膝一弯,当场就要给霍去病跪下,甚至不是求人,只是求霍去病放他一马,好让他去求人。
霍去病还没见过大男人说着话就要掉眼泪的,萧载想给他跪下,他却不愿意领受,正要拉起萧载,肩膀就被人拍了拍,一回头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大帐的木兰。
木兰当然认识萧载,不光认识,还对他印象很深,他是军中少有的识字的人,她还和他救过一个寻死的妇人,替他洗过一次衣服。
木兰拍拍霍去病,轻声道:“我听一听他的事,能帮才会帮,没事的。”
霍去病拧着眉头看了一眼萧载,没再说什么,却不肯走,跟着木兰一起进到了大帐里。
求人本是一件私密的事,霍去病不肯离开,就是因为有他这个外人在,想来萧载不会脸皮太厚,做出一些叫人心软的低贱哀求。
但萧载进了大帐,直接就跪下了,眼圈一红,眼泪汪汪直掉,哭着说:“求将军救人一命吧!”
霍去病的眉毛都要拧成结了,他也是没想到,萧载一个贵族子弟,皇城詹事,竟然说跪就跪,说哭就哭,他、他还要不要脸了?
木兰去扶萧载,但萧载坚持不肯起来,一边哭,一边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他与未婚妻是自幼定下婚约,因父早亡而家道中落,他一直想要混出个样子再风光迎娶未婚妻,可就在他跟随卫将军出征的时候,未婚妻家中找到了门路,将人献给了汝阴侯,换了一大笔银钱,等他回来为时尚晚。
汝阴侯也是世袭的侯爵,初代汝阴侯就是当初跟随高祖征战的夏侯婴,如今袭祖爵的夏侯颇娶了二嫁的平阳大长公主,换成旁人,萧载去求一求卫青,再拿出婚书来证明自己有理,一般的权贵不大会为一个姬妾大动干戈,可平阳公主是卫家的旧主,汝阴侯是旧主的丈夫,自来没有以卑动尊的道理。
卫青帮不了萧载的忙,萧载作为卫青的门下,也没有办法去求到别人头上,可他与木兰有旧,到底还是生出几分期望来。
萧载哭着哀求道:“我临出长安时,打听到她小产,被汝阴侯厌弃,现在和奴仆住在一起,刚滑胎的妇人每日还要干丫鬟婢仆的活计……我愿意拿出所有家财赎买她回去,只求将军去说说情,放了她吧。”
木兰听了半晌,没怎么犹豫地应下,“我虽然不认识汝阴侯,但你手里有婚书,你是占理的一方,我去帮你把人要回来。”
萧载设想过无数个结果,想了再多,都没料到木兰这样痛快地答应了。
霍去病冷哼一声,他倒是没想过萧载求的是这样的事,这事本身确实不大,一个姬妾罢了,可夺他未婚妻的人身份特殊,别说是舅舅,就是他隔了一层的,当初也是在公主府生下来的,洗不脱和平阳公主府的联系,也就无从去求情了。
只是想到木兰和平阳公主之间那点事,霍去病只觉得脑壳疼,公主那儿不知怎么肯放过他了,他却想着法儿的往里跳。
木兰把萧载扶起来,她把事情答应下了,萧载自然不会还死命要跪,木兰给萧载拍了拍灰,给他帕子擦了擦脸,等他不哭了,才轻声说道:“这事不是卫将军不肯帮你,我也知道些卫家的事,你知道的应该更多。我是和汝阴侯无关的人,所以能帮你,而不是卫将军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严肃,她绝不愿意帮了人,还让卫将军受到埋怨。
萧载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埋怨卫将军不帮他。
木兰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说的了,就让萧载出去,顺带把霍去病撵去蹴鞠,一个人忙活两军的解散事宜,她还有很多事情忙呢。
之后的几日,萧载度日如年,霍去病和李敢一块儿玩久了,就有些舍不得李敢,李家虽然在长安有居所,但李广被贬之后就在老家住下了,天子虽然给他封侯,但也没有要他一定住在长安的意思,李广坚持要回老家,所以他们这趟并不和他们一起。
其实也顺路,但是李广实在见不得霍去病,一看心里就犯病,晚上睡觉都要嘀咕那二十三个人头。
李敢也无奈,自家老头是钻了牛角尖了,其实他们虽然人头能和霍去病相持平,可他们带多少人,霍去病带多少人?做先锋和孤军夜袭又能一样吗?可谁叫差距刚刚这么点,而天子又很坏地封了一个冠军侯呢?
赵破奴还是想留在九原郡,这收复没多久的九原郡还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赵破奴几乎看着这郡重建,实在舍不得离开。
来时冰雪皑皑,归时春江水暖。
回程是不如来时那样急迫的,路途中也有许多漂亮风景,霍去病总是喜欢找借口歇一歇,他并不是不能赶路的人,只是他这辈子到现在,也就这一趟离开长安罢了,他看什么都很新鲜,到哪里都想多待一待,他甚至骑着马就会忽然跳下来,有时是捡一根笔直的树枝,有时是漂亮的野花,或者一颗亮晶晶的石子。
萧载恨得就差在霍去病身上咬一块肉下来了。
好在霍去病也不是只顾自己的人,也就是刚返程那几日有些磨人,最后还是在萧载幽怨含恨的眼神下上了马,一行人昏天黑地加急赶路,按照霍去病不多的行军经验,他敏锐地发觉只要跟上了木兰的节奏,整日里骑马赶路竟然都不怎么累人。
……就是可惜了,这样的行军好手前面得配一个带路的。
霍去病的方向感是非常好的,他也很会看舆图,有时候一个简单的参照物就能让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卫青也一样,木兰知道卫将军手里是有一份自制匈奴草原舆图的。
从初战龙城开始,他每到一处地方就记下那里的水源方位,山体形状等,但她怎么看都觉得,身处草原那个环境,实在很难用舆图来判断自己处在草原的哪个位置,这大约也是一种天赋。
回到长安那一日,下了一场春雨,细雨落在人身上都很温柔,萧载本以为再怎么样将军都要先回宅邸休整一两日,他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会觉得他的事情在第一位,却没想到的是,才进了长安城门,木兰就道:“先去你家取婚书,我在门口等你,我们今天就去把人领回来。”
萧载哽咽了一声,他向来自诩能言善道,可面对这样的赤诚之人,实在连一句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第43章
萧载的家并不小, 有十来间房屋,两个大院子,酂侯萧家毕竟是煊赫世家, 即便对待萧载这样父亲早亡的支脉也不错, 萧载匆匆进门去取婚书,家里的老仆迎上来想带主子去洗漱休息,都被萧载敷衍过去了。
木兰干脆没有进门, 等萧载取婚书的时候, 对霍去病道:“霍郎君不回去休息吗?”
这一路奔波,她其实也很疲惫了, 但想着萧载心急如焚,还有那位王小娘子在汝阴侯那儿肯定也过得不好, 才想一口气把事情办了,可这里头又没有霍去病的事。
霍去病顺手拍死一只虱子,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哈欠, “我累了,不和你们去,但还没想好去哪休息,卫伉实在烦得很……我想找家客驿睡饱了再回去。”
木兰这才想起,霍去病是住在卫将军府上的, 但他肯定不想一回去就面对亲人的嘘寒问暖, 因为这会儿她自己也很困倦,木兰她想了想, 说道:“那去我家吧, 让人给你烧些热水洗一洗, 家里都有人住的,你找个干净房间睡, 比住外头强。”
霍去病自觉自己和木兰是很热络的友人了,花家的长辈他都见过,很老实很少说话的人,不用很费心思应对,何况还能洗个热水澡,他高兴地应了。
木兰把霍去病打发走,萧载也带上婚书和一包裹的银钱出来了,他毕竟当上詹事还没有多久,家里余财不多,木兰见了,只道:“别带这些累赘了,我身上有金饼,把钱放回去,我们先去公主府,他要是不在,再去夏侯府。”
萧载连忙点点头。
作为累加食邑万户的汝阴侯,夏侯颇有自己的宅邸,但在成为平阳公主的丈夫之后,他一年之中绝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平阳公主府上的。
平阳公主不待见夏侯颇,女人过了三十岁就仿佛蒙上了一层衰老的阴霾,夏侯颇长相英俊,并且很愿意和公主亲近,这在旁人看来已经很不错,平阳公主有时候也觉得,她要是愚笨一些,看不出这狗东西和她亲近时努力掩藏的厌恶嫌弃,这日子是能过下去的。
当初选择夏侯颇,无非是合适的人选里他身份最高,长相最英俊,除此之外,她还能挑什么呢?
俊美的面首自然是比汝阴侯更讨人欢心的,可面首难道就不嫌弃她是个容颜衰退的老妇了吗?不过是对她有求,强颜欢笑罢了。
自从木兰离开长安,平阳公主就没再让夏侯颇进过她的房门,夏侯颇自然也受不得这个气,转头又买了些姬妾养在府里。
今日平阳公主正好与天子游猎去了,夏侯颇在府里听歌姬唱曲,舞姬不在台上,在他怀里一口一口地喂他喝甜汤,正闭目享受着美人恩泽,外头有小仆来报,说是振武侯上门。
夏侯颇一惊,他都没听到振武侯回长安的风声,这肯定是刚回来就迫不及待来找公主了。
夏侯颇立刻恼怒起来,平阳公主是他的妻子,就算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情,难道就能忍受情夫大白天上门的羞辱?相反,如果是和他心爱的姬妾偷情,他其实没这么生气,自古只有夺妻之恨,哪有夺妾之辱?
他立刻叫小仆传话,让那人等着,然后自己去内室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裳,同为万户侯,他没指望以富贵压人,而是刚才和歌舞姬厮混,身上的衣服弄脏了。
木兰每次来公主府,受到的都是极好的待遇,平阳公主像个温柔的姐姐,她初来长安经常失礼,公主却从来不计较,这会儿虽然公主不在府里,来招待她的也是公主府的仆婢,还有个格外眼熟的婢子,小声地提醒她,“君侯,今日公主不在,汝阴侯怕是想要为难您。”
木兰笑了笑,“我就是来找汝阴侯的。”
她说话的声音甚至很温软,没有少年特有的干哑粗糙,婢子愣了愣,随即眼中就流露出一种亮晶晶的东西。
夏侯颇之前没见过那新贵振武侯,料想一介平民得了大运斩将得侯,必定是个草莽粗人,他大步跨进门槛,却见一个容色清秀的少年坐在客席上,虽然没有十分的姿色,可年轻得要命,夏侯颇和亡妻所生长子也就这个年纪,平阳公主的儿子也有十一二岁了,比这少年小不了多少。
三十五岁的夏侯颇胡子都气翘了,那老妇,喜欢的原来是这样的生嫩小儿郎?怪不得看不上他了!
夏侯颇直接坐到主位,他姿态傲慢地跪坐,不疾不徐地整理衣襟衣摆,然后款款振袖,淡淡地道:“不知足下上门,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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