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四五日,到天气渐寒时,众人纷纷换上冬衣,大多是内穿皮革,外御毛裘,也有的亲兵家境不好,只能好几件衣服裹着穿,霍去病带的衣服最多,他没多犹豫,就把自己的衣服分出去大半,让亲兵们御寒。
卫青没说什么,少年天真不是坏事,如今身边的人少,尚可如此分配,可到了军中,麾下士卒过万,这份善心就不能再发,为将者,要学会心硬。
路上经了一场初雪,雪厚难行,耽搁了两日路程,第一日霍去病一个人玩球,第二日就和亲兵们玩成一片了。
卫青摇摇头,只道:“去病还没到稳重的年纪,实在应该学一学木兰……”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脑袋从雪堆里冒出来,手里抱着蹴鞠球,大声地争辩这球为什么不能用手接。
卫青噎住,也不管这些小儿郎的玩闹了。
霍去病实在不爱和木兰蹴鞠,这人总忘记规矩,偏偏又极灵活,球到他手里,这一局就算烂了。
不过能玩耍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点,隔日雪融,再次上路,这一路就没再歇过一日以上,一行人赶至朔方郡,按照天子吩咐各自领兵,这一次刘彻没有搞区别对待,两军的质量相差无几,征发兵和募兵的数目也对得上。
霍去病一进军中,就要求了八百轻骑,因为有刘彻的提前嘱咐,卫青亲自挑的募兵给他,大多是二十到三十之间的青壮精锐,而且经历的战事不少。
这一方军队算是组装完成了。
木兰路上带着韩说,这位天子近人态度温和,待人客气,和谁都不红脸,木兰记得天子嘱咐,给了韩说一个校尉头衔,李广则是迟了两日才到,这位老将头发灰白,大约五十来岁,没有长者的慈祥感,面容轮廓很深,眼神苍老而锐利,像一只年老的鹰。
李广身边有个青年,是他的幼子李敢,李广还没开口,李敢就对木兰笑着道:“将军少年英武,一看便知不凡。”
他这起手先夸一句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李广一直没开口,听见这话,还哼了一声。
木兰抓了抓头发,注意力全在李敢身上了,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注意到李广的态度,只道:“少将军有带兵经验吗?”
李敢自谦道:“少时随父,带兵不多,但也有些经历。”
木兰高兴地命李敢做了校尉,她这次身边能用的人真不多,周武没来,田十不在,赵破奴是一直待在朔方郡的,可两万人的大军,她难道就用一个赵破奴和一个韩说吗?
卫青那边集兵的时候,木兰在军中到处转悠,她按自己先前挑什长的经验,把甲胄厚实者,身强力壮者,还有一些和她说话感觉颇有些章法的人提出来,因为怕有黄安那样的教训,木兰从每一个千夫长挑到百夫长,花了整整五日,才任命完队伍,顺带把军队梳理了一遍。
李广又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带兵从来没这些麻烦事,任由士卒同乡扎堆,抱团而成,大家彼此熟识,带起来比这简单得多,而且士卒怎么可以管得这么细致?
这新嫩将军竟然连行军的位置都要规定,不允许掉队,不允许胡乱扎堆,开什么玩笑?每个人的体力是相同的吗?健壮者走在前面,体弱者在后面,这不就可以了吗?
反正李广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他还偏偏记得自己副将的位置,看不顺眼也不开口,每天就是到处哼哼唧唧,木兰都快以为这老将军是哑巴了。
两军分兵前一日,曾经欺辱过李广的县尉被押送到军中,李广拔剑准备杀之,杀之前还多问了一句,“当日你说,那霸陵连在任的将军都过不得,何况我已不是将军,捆绑我入亭,扣留一夜!今日我问你,这路,我过不过得?”
霸陵尉瑟瑟发抖,却不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李广冷哼一声,一剑将落,被从营帐外匆匆赶来的木兰挥刀挡下,木兰气都没喘匀,对李广道:“老将军,我听人说你要杀人,这人犯了什么事?就是军法处置,也要先行审问吧?”
李广收起剑,冷硬地道:“此人曾经辱我,天子把他送至军中,就是给我杀的!”
木兰看向霸陵尉,却不想这县尉忽然昂起头来,咬牙道:“我与李广有过节,因此辱他,我不争辩!他带人全军覆没,我阿弟一家父子同死!他免为庶人,还要从我面前过,我不辱他,心头不快!”
李广愣住了。
县尉一介小人,他视其为一场落魄时的羞辱,从未想过此人也许与他有仇,是在报复他。
手中的剑斩不下去了,李广把剑扔在地上,大步出了营帐,木兰不知内情,询问在一旁的李敢,李敢面色复杂,简单解释了几句,于是上前松绑,把人放走了。
木兰总结了一下,自己这一次带兵,有个脾气很大的老爷子做副将,有个和老父一条心的少将军,两人合伙背着她就敢在军中杀人,还有个天子安插来的近人等功劳,她手底下能用的人就一个赵破奴。
隔壁卫将军身边,校尉一水都是他自己带出来的亲兵,没有副将,唯一要操点心的就是带了个没打过仗的霍去病,可霍去病也不过占了八百骑兵而已。
坏了,她脑壳开始疼起来了。
可惜不管木兰脑壳疼不疼,次日也要分兵离开朔方郡了,霍去病送了一只蹴鞠球给她,可木兰哪里又有时间玩呢。
分兵上路,木兰把李广和李敢都安排在前面带路,但她不是稳坐中军帐,而是就在李广父子后面没多远跟着,自她向后带领一些千夫长行军,是由她把控行军速度的。
李广很不习惯这种紧密的队列,他以前带兵都很随缘的,常常早上跟随他的是一批人,晚上已经换了几轮面孔。
可行军走起来,却有一种奇怪的节奏,不论是走在前面的李广前锋营,还是后头跟随的骑兵大军,走起来速度有张有弛,因为队列整齐,没有一个人掉队,偌大的两万人骑兵队伍,就像主将伸出去的手臂一样灵活听用。
李广走快了木兰不跟,李广走慢了木兰催促,由此把控了速度节奏,这一路军队别的不说,行军速度是要比卫青那边快不少的。
入夜,李广闷闷不乐地躺在营帐里,他总想挑一挑那生嫩小子的毛病,可走了这一日下来,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自我怀疑。
莫非,我李广真的没有名将之才吗?
第35章
之后的几日, 李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木兰,看她和将士同饮同食,看她御下和气真诚, 一支陌生的两万大军组合起来才多久?军中上下却一片安定。
他越观察, 越感觉不是滋味。
这小子真不是哪家将门子弟,自小学的军中经验?怎么他会的,这小子全都会啊!
行军第八日, 李广在前头骑得快了一些, 他派遣出去的斥候忽然来报,前方有大军的马蹄声, 李广当机立断停下,亲自折返回去告知木兰, 让她做好战事准备。
李广对战事的经验是很足的,斥候往往会领先大军一段路程,得到斥候报信, 他第一时间停止行军,是防止敌人通过马蹄声同样发觉到自己这方,两军遭遇,往往输的都是准备不足的一方。
木兰十分信任李广的判断,而且匈奴大军又不是死人领的军队, 汉军想要包抄他们, 难道匈奴人就不会试图跳出包围圈吗?包抄只是基础的战事目标,具体遇到的战局, 还是要靠将军来带, 这也就是将在外, 君令有所不受的原因。
这三路匈奴军队,最精锐的一支是一万五千人的骑兵队列, 由军臣大单于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带领,左谷蠡王是仅次于匈奴左右贤王的王位,其余两路军的领头人都是军臣大单于的儿子,各自带了约五六千的骑兵。
这三路军入冬以来就深入汉郡烧杀抢掠,不光是掠夺粮食,这一路还抢了许多正在生育年纪的汉女为奴,左谷蠡王伊稚斜是三路军中的大首领,他在匈奴声望极高,这次出征报复汉朝也是他一力主张,因为收获丰厚,匈奴大军的士气也是正盛。
而这最精锐的主力军,是包抄计划(lll)里的(l,也就是贴着卫青包抄的那条路线在走,另外的计划里的ll)则是由两位匈奴王子并驾齐驱,但目前木兰的路线是这样的:l) l。
匈奴三路大军都是回程状态,如今还在汉境内,李广积年的老将自然不会带错方向,可计划是计划,谁又规定了,匈奴大军,他就不能在汉境里迷路呢?
木兰行军的速度很快,比匈奴人满载着粮食女奴的回程速度快许多,木兰一点都不慌张,匈奴三路军的人数早就被斥候探明,朝廷的应对速度不可谓不快,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能这么快追上其中一路军罢了。
甚至她还不合时宜地琢磨了一下,现在就派韩说去捅匈奴人后心吗?这可不大把稳啊。
犹豫了再三,她还是没派韩说,而是让李广带领三千骑兵冲阵在前,剩余大军一分为二,在前锋营之后呈现(l)形包抄,赵破奴领(,她亲自领),两个()很快变为一个完整的圆。
李广带领的前锋营和匈奴人才交战不多久,已经被两万大军层层围困,李广也不恋战,亲手射杀了一个敌将,很快带着人挣脱了混战,从四面八方融入了包围圈之中。
领兵的匈奴王子都被打傻了,什么情况?走着走着后面忽然冲上来一波汉军,为首者高喝一声汉将军李广在此,他吓得连忙整肃队伍去应战。
那领头老将李广实在不愧为大汉飞将军,凶狠得像一头狼,带着人就冲进他的阵营一通砍杀,明明人数只有他一半那么多,却打得他节节败退,然后四面八方围上了汉军,箭雨如潮,喊杀震天。
匈奴王子几次试图突围,都没有成功,眼见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王子直接跪了,这会儿连汉话都想起来了,乱军阵中扔掉兵刃,高呼我乃王子,我投降辣!
按照李广的脾气,打仗一般不留什么俘虏,俘虏养着费事,但他这会儿不是主将了,只能远远地朝木兰望去,不知这少年将军是个什么秉性。
这会儿匈奴人能站着的十不存一,大约也就几百来人的样子,被汉军有意护住的战场一角,有些马上捆着衣衫不整快被冻死的女人,更多的汉家百姓是被用绳子捆成一束,这样行军时俘虏跟着绳子在马后走,很难逃走。
哪怕遇见了汉军,大多数俘虏的脸上还是麻木的神情,家被烧了,老人被杀了,丈夫头颅被砍掉,孩子被活活打死,一个村子不知道能活下几个,就算被救了,又能去哪呢?
木兰看着被匈奴人掠去的汉家百姓,再看看不断求饶的敌方主将,神情冷漠到反常的地步,总是显得稚气的圆眼睛里黑沉沉的,她没多说什么,一边挥手令人放箭,一边自己也是张弓搭箭。
李广眯眼瞧着,以一个神射将军的直觉判断,觉得这箭抬得太高……箭头猛然一侧,少年放弦而出,一记凌空远射,在空中划出极灿烂的弧线,单弓最远射程,不偏不倚直接命中匈奴王子的右眼!
李敢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李广,惊奇于这极漂亮的一箭竟然不是老父射的。
李广吹胡子瞪眼,箭术稀烂的不肖儿看什么看?多看看人家!
咳,他本来很欣赏那小子,想着什么时候教教他箭术,幸好……他还没开口。
随着木兰一箭发出,弓兵再射几轮箭雨,很快匈奴阵营那里就没有站着的人了,或许有零星的人还没死,或是昏迷,或是装死,但是汉军可是用“虏首”计军功的啊!
也就是时间匆忙,木兰没让割头,两万大军一边清点人数,一边去割左耳,忙活到天近黄昏,计我军战损二百二十人,伤者千余,全歼敌军五千八百六十三人。
战损大多是李广带出来的,他率领前锋营冲入敌阵,那时战损最多,这是无法避免也无法苛责的,等到匈奴人被围困其中,又因为被李广灭了士气,无法组织起有效的突围后,汉军外御重骑,弓兵在后,这时就几乎没多少损失了。
木兰第一时间让人把战死同袍的尸体清理出来,她经历过这种事,知道一具完整的尸体对家人来说有多重要,好在混战持续不久,少有面目全非的,木兰让一队人将尸体和重伤不能行动者留下,等到后续补给线上来,就会将这些人带走,从他们身上保存的士卒身份证明,挨个送回原籍。
军中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同袍战死而低沉,相反,这是一场极为振奋人心的大胜!
汉家男儿,大多都有从军经历,战死是命,得到这样的大胜反而是不多的,像木兰她小叔战死的那次,是跟着李广打赢了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对面兵力是李广的三倍还多,李广率领士卒奋勇厮杀,自身损失过半而全歼对面,这一场战役直到许多年后,还在武安村民那儿口口相传。
匈奴人远来劫掠,自然没带什么牛羊,但这样出色的大胜,往往会有极丰厚的赏赐,军中就此讨论得十分热烈。
木兰在一片欢呼庆功声中,走到战鼓前,接过令兵手里的鼓槌,拼尽全力咚咚咚咚连敲了十几下,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节奏,但军中的喊叫声立刻和她呼应而起,一股一股的声浪扑面而来!
“大胜!大胜!大胜!”
“愿为将军效死!”
“威武!花将军威武!”
“威——武——”
无数的将士在呐喊高呼,气势直冲云霄,这一支还弥漫着血气的大军,此时士气高昂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木兰擂鼓擂到手都抬不起来了,她用最后的力气重重一擂,像一声用尽全力的呐喊。
明明她是双脚站在地上的,可赵破奴却忽然觉得,将军如在高台,要他抬头才能仰望,他忽然想起天子随手赐给他的侯爵了。
将军振武,册他从武。赵破奴微微抬头,仰望那少年清瘦的背影,忽然觉得,三生有幸。
木兰虽然累得放下了鼓槌,但力士很快接上,军中战鼓齐鸣,将士唱起战歌,就连死气沉沉的被俘百姓那里,都渐渐有了些触动。毕竟这世上有几人能见一次,这两万人的冲天声势?
李敢和李广站在不远处,青年忽然问父亲道:“阿父,你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李广想说有,可确实又没有,他的战绩很多,有时也超出了封侯的标准,但最终失侯于自身战损过多,而且他打仗绝大多数都是守战,杀敌本就不多,守战目的就是驱赶敌人离开,最多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出城追击杀些人头,哪有像这样士气如虹的风光呢?
就在木兰全军高唱战歌之时,不远处霍去病带着八百轻骑驻马在河流对岸,两军分兵之后,他时常带着兵马两边轮转,说是斥候,他带的人太多了,可要说是别的什么,倒也没人给他规定了目标,他认真思考过后,决定就是每天带着他的骑兵到处跑。
跑得多了,跑得熟了,把这八百人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来用!
今日他远远听到动静,是想来增援的,结果他才赶到,战事就结束了,即便相隔有些远,他也知道大致的战果。
霍去病紧紧盯着对岸的大胜之军,心中有什么在鼓胀,绝非嫉妒,他不是那等小人,而是一种陌生的,几乎要跃出心脏的憧憬。
他遥遥拱手行了一礼,眸中有火焰燃烧。
今日贺君侯。
第36章
被匈奴人掠来的百姓都裹上了匈奴人的御寒衣物, 有的还沾着血迹,等到分发完,木兰才让人把收集上来的衣物优先分发给御寒衣物不足的士卒。
募兵身家厚, 穷苦到衣裳寒薄的大多是征发兵, 匈奴人别的不说,羊皮裹得很实在,有的匈奴兵身上甚至穿着狼皮熊皮, 这些都是好东西。
李广有心规劝, 但这会儿的气氛实在太热烈了,哪怕战利品的分发存在很大的问题, 也没有人出来质疑,木兰带兵经验不多, 她自己甚至就是征发入伍,并不明白积年的将领大多会将战利品先行分发亲信下属,再由下属分发, 这样分配不均的矛盾不会落在将军本人身上。
获得丰厚战利品的往往大多是会长留在军中卖命的募兵,说到底,征发兵这种战时征发过来,战后遣散归乡的消耗品,能带着一条命回家已经是幸运了。
可常年如此也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征发兵的战力极低, 到了战场上只想着保命,实在迫不得已才会拼一把, 一旦战局不利, 最先溃逃的一定是征发兵。
这就是最开始和匈奴打仗那一次, 李广带兵带得全军覆没,而相同遭遇的公孙敖则损失大半的缘故, 因为李广当时手下八成是精锐募兵,募兵战力高,没有退路,极少溃逃,而公孙敖带的大多是征发兵,被匈奴主力一击即溃,四面逃窜,反而能够逃亡数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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