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曦灿的注意力全在修车店,一点没留意到旁人,直到葛宏扬声说话,她才将视线平移,紧接着“啪”的一声重响,她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江乐做了什么后,朱曦灿顿在原地,有点被震住了。
她下意识想看小舅舅,却发现小舅舅早已朝江乐跑了过去。
她想是要快点,晚了江乐指不定要被打死,然而下一秒,她想见的那个人从隔壁出来了,他像风一样迅速,豹子一样迅捷,钳制住男人的手,往后猛地一推。
葛宏板凳脱手,后腰撞在陈列柜上,他倒吸口气,指着孙康破口大骂:“操你妈的王八羔子,你跟谁动手?”
孙康舅妈目睹全程,说不惊讶是假的,孙康在她面前一直像面团一样好揉捏,她还真没见过他脾气这么大的时候。
“孙康,跟你葛叔叔道歉。”她板着脸道。
孙康挡在江乐身前,一言不发。
葛宏的身量不输孙康,甚至比孙康要更壮硕,然而他识时务,不会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挥拳相向。他翘脚坐在椅子上,接过王芳递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朝两人啐了一口,“孙康,你小子现在翅膀是硬了,听不懂人话了,放假你舅妈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不回来,一听江乐这小畜生要回来你就肯回来了。怎么,睡这小婊子上瘾了?一天也差不得?”
孙康:“你嘴巴放干净点。”
葛宏哼哼两声,看着两人暧昧不明地笑,“难道我说错了?你俩不是早八百年就滚一个被窝了吗?真当老子不知道?在楼上没少搞,在北城也没少搞吧?一对贱人,男盗女娼,说是去读书,实际上——”
江乐拿起菜刀在案板上轻扣了一下,葛宏的话头便断了。
“葛宏。”江乐走到葛宏面前,微微弯腰,脸上神情沉冷中有些奇异的兴奋,她轻声道:“你要是嫌命太长呢,就早说,我不介意再给你一刀。”
江乐说完抬头,恰好对上几米开外冯卓铖的目光,两人在不甚明亮的余晖中对视一瞬,江乐漠然移开。
葛宏意料之中的哑火了,孙康舅妈却看不惯,她指责江乐:“江乐,你一个小辈,跟长辈讲话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太不像话了啊,那么多书都读到——”
“有你什么事?”江乐不耐烦道,“起开。”
“你!”
孙康:“回去了,舅妈。”
王芳捡起翻在一边的菜盆,早已坐在屋内的葛奶奶默默打开电灯,一场战争转眼便偃旗息鼓。
葛宏说的话朱曦灿一字不落全听见了。她长这么大从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她在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也许只是葛宏狗急了乱咬人而已,她想,毕竟那两人也没什么亲昵的动作。
他叫孙康。
孙康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消失在拥挤又凌乱的修车店里了。
江乐回到银星证券的当天,王奇和她说,她在银星的工作先告一段落,剩下的实习期需要去卓凌资本完成。
“卓凌那边让你尽快过去报到。”王奇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句没有多问。
前一日高总问他江乐表现,王奇说得很客观。江乐这人长得像花瓶,基本面却很不错,做事扎实,直觉敏锐,在浩繁数据里去芜存菁的能力强,是个好用的人。
高总有几分意外,继而告诉他卓凌来要人的事。
金融圈里俊男美女从来不缺,这样的事也不算少见。王奇八卦心不强,只充当一个称职的传话筒。
江乐在卓凌并没有见到冯卓铖,对接她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汪蕾。
两人第一次在写字楼里见面,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汪蕾当然不会安排江乐进行研组,她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加了个工位,安置了江乐。
三天后的下午,冯卓铖人还未到,先通知开会,几分钟内,江乐不断看见有人拿着笔记本急匆匆跑过,等冯卓铖真的出现,会议室里已齐刷刷坐满了人。
“冯总。”汪蕾一见人便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江乐安稳坐在转椅上,她一个名不符实的小实习生,自然没有参会资格。
冯卓铖扫了她一眼,并未停留,直接去了会议室。
会议一连开了两个半小时,散会之后,冯卓铖很快又离开了。
汪蕾回座之后提醒江乐查收信息,说下周一要出差,给她买了飞海城的机票。
“去干嘛?”江乐问。
江乐知道下周一是卓凌和海城一家医疗公司的投资签约仪式暨新闻发布会,但汪蕾分派给她的活历来清闲无比,她不觉得有什么差是需要她出的。
“会场布置,资料发放。”汪蕾说。
真的到了现场,主办方从头至尾安排得井井有条,压根无需江乐打杂。
会上代表卓凌发言的人是金松凌。江乐查过卓凌资讯,绝大多数时候,站在台前发言和接受采访的人都是金松凌,然而这日会后留下来做短访的却是冯卓铖。
摄制组调整灯光和角度时,汪蕾在过最后一遍提问稿,她让江乐上去帮冯卓铖调一下领带。
江乐:“我不会。”
“按住领结,让尾端的大头略长于小头就行。”
江乐看了她一眼,没动,汪蕾目不斜视,催促道:“去啊。注意别挡住镜头。”
“冯总。”
冯卓铖手上拿了一沓资料,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闻言看向她,“有事?”
江乐:“汪助让我帮您调一下领带。”
冯卓铖将资料扔到一边,微微倾身,江乐半蹲在他身前,手指按在他的领结上,冯卓铖并未看她动作,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仰起的脸上,江乐垂下眼,捏住尾端的三角往下拉了拉,结果不光没调好,领结还歪向了一边。
“重新打。”冯卓铖平静道,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乐只当没听见,将领结回正便起身。
等她重新回到汪蕾身侧站好,冯卓铖将领带扯了下来。
负责采访的是财经杂志一位知名主编,除了提纲中诸如“如何选择领域、筛选企业”之类中规中矩的问题,又随机加了几个开放性提问。
冯卓铖全程都很配合,从时代发展讲到用户习惯,从团队合作讲到数据支持,适当补充一两个卓凌参与投资的具体案例加以佐证,用词严谨,态度谦和,看起来像一个十足靠谱的投资人。和江乐私下见到的样子完全是两幅面孔。
采访结束之后,江乐问汪蕾:“一会我可以走了吗?”
汪蕾:“冯总之后还有晚宴。”
江乐有些莫名:“但我没有。”
汪蕾确实是找不到实习生出席宴会的理由,她问她:“你要回北城?我给你订的是明天的机票。”
“我知道。”江乐说,“我出去转转。”
汪蕾:“那可以。早点回酒店。”
“好。”
时隔八年再次走在海城的街道上,江乐发现这座城市与她记忆中大不相同。
她小时候没有走过这样宽敞整洁的街道,不会被这么多鳞次栉比、直耸入云的高楼环抱,她永远只在城中村几条狭窄脏乱的巷弄里奔跑,在低矮的、不到十平的民房里找角落吃饭睡觉。
不知道那些破楼被拆了没。
江乐并无兴致特意回去故地重游,她也没有走远,就近找了个公园长椅坐下。
九年前,她血缘上的亲爹江滨破天荒带她吃喝玩乐了一天后,也是在这样一张长椅上,跟她说他要傍大款去了,让她往后好自为之。
江乐听完很平静,江滨的反常不是一两天,她也不蠢,早预感到了,只没想到江滨还算有点道义,没有不告而别,他能跟她交代一句,她面子大了。
“恭喜你啊。”江乐当时说。
她可能还笑了,因为江滨点了下她的梨涡,夸她笑得好。
“就得多笑。把别人的脑子笑没了最好。”江滨说,他一直挺得意于女儿青出于蓝的出众样貌,也不担心江乐会被人欺负,“你反正从小得我真传,小不点一个就能耍得人团团转,你爸我也不担心你过不好。”
什么算过得好,什么算过不好。
江乐在之后的生活中很少想起江滨,只偶尔会闪过这个问题。
一群下了补习班的高中生经过,其中一个高个男生走得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跑了回来。
一片起哄声中,周昶坐在长椅另一端,和她大方打招呼:“嗨。”
江乐看着他,并未说话。
被她忽闪忽闪的眼睛注视着,周昶有点紧张,但并未怯场,他说:“你好,我叫周昶。可以认识一下吗?”
周昶被不少女生搭讪过,主动出击却是第一次,他本来不想,可走过头了又觉得不问一定会后悔,江乐整个人的型实在是他的菜,他并不是完全看脸型选手,但难得碰到……就算接触下来发现不喜欢……那也可以做朋友。
周昶心理活动做了这么多,没想到江乐张口就是:“不可以。”
周昶卡了下壳,依旧笑着问:“为什么?”
江乐态度冷淡,“你这样的没什么意思。”
周昶不笑了,他问:“我哪样的?”
江乐凑近了点儿,周昶明明因她的话心中不快,却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
江乐嘴角一勾,取笑道:“就是你现在这样咯。不用猜都知道你想什么,傻子一个,无趣。”
周昶双手握拳,沉默片刻,问她:“你在读大学?”
江乐:“是又怎么了。”
周昶:“哪个大学?”
江乐又笑了,“干嘛?还想来找我?”
周昶:“不可以吗?我已经高三了。”
江乐:“只怕你考不上。”
周昶:“我要考上了,你跟我约一次会。”
江乐玩心起来,“好啊。”
周昶:“哪一所?”
江乐:“你不是厉害吗,猜啊。”
周昶:“你缩小范围。”
江乐:“那就二选一吧。”
周昶:“别骗我。”
江乐:“骗你又怎样?”
周昶不能怎样,他看着江乐,内心有点五味杂陈,说实话,打他记事以来,从没在女孩手里碰过这么多的壁,他现在忽然理解了偶像剧里男主的心态,这谁能甘心,谁能不激起斗志,当然眼前这人肯定当不了女主角,她没有一丁点女主角的美好素养,初次见面无缘无故给人难堪,对他贬损轻视又刻薄。她也就是长得好看。
周昶:“我会找到你,我们还会再见的。”
当周昶等人离开,江乐心情好了点儿,果然不爽需要转移,恶意需要倾泻。
这晚十点多,汪蕾一个电话将江乐叫下楼。
“冯总喝醉了。”汪蕾说,“晚上最好有人在旁边照顾。”
江乐双手抱胸,一语不发地看着汪蕾。
汪蕾眼观鼻,鼻观心,心理素质很稳定,她说:“不会有什么麻烦事,给冯总倒个水、擦个脸就行。”
江乐忍不住笑了,“你不觉得有点太明显了。”
汪蕾从容道:“你也可以不去。”
“去。”江乐抽走汪蕾手中的房卡,“不去多可惜。你说是不是,汪助?”
汪蕾扶了扶眼镜,回她一个了然的微笑。
江乐合上门,里边静悄悄的,精心布陈的灯带只亮了边角几条。
她绕过木质隔断,冯卓铖阖眼坐在沙发上,姿态放松,吐息均匀,似乎睡着了。
打在边几的柔和光束晕了一圈在他袖角,也在他垂落的右手上。
江乐回身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
她半蹲在地毯上,托着冯卓铖的手腕,一点一点,细致地擦起了他的手。
从江乐进门起,冯卓铖就已醒了,他不知道她会如此乖顺,任她动作了一阵才拂开。
毛巾掉在地上,江乐还未捡,下巴先被冯卓铖挑了起来。
“冯总。”
江乐轻轻叫了一声。
冯卓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挺横吗,低什么头,叫什么总。”
江乐偏头要挣开,冯卓铖不让。他虎口卡着她下颌,往灯下推了一把。
睡也睡了那么多次,他对这张脸谈不上陌生。冯卓铖的目光一寸一寸,端详过她的眉眼鼻唇,眼前又浮现新林镇那晚,他算见过江乐很多面,只有那天的她和之前的每一面都判若两人。那样沉冷、直接、攻击性丝毫不加收敛的一张脸,像模糊的石块有了棱角,叫他印象深刻,起了点兴致。
江乐:“看够了吗。”
冯卓铖松开手,江乐扶着茶几起身,手肘被冯卓铖拽了一把,她跌落在他怀里。
江乐横坐在他腿上,没有挪开的意思,她说:“汪助太夸张了。如果冯总没喝醉,我就先回去了。”
“嗯。”冯卓铖的手很规矩,没有再碰她,他说,“走之前把领带打了。”
江乐低头,冯卓铖身前已换了条墨绿纯色的领带,松垮垂在一侧。
江乐:“为什么?”
冯卓铖:“你下午扯歪了我的,不该赔吗。”
江乐:“我不会。”
冯卓铖:“你不是挺会穿制服吗,茜茜,领带不会打?”
江乐:“是啊,不会,怎么了。”
冯卓铖闲闲道:“不怎么,不打完不许走。”
“好啊。”江乐笑了一声,腿一抬,跨坐在他身上。
她似乎找到了打领带的好姿势,没有再看他。两块布料在她手中反反复复,缠了又散,失败一次,她就坐得离他更近一点儿,仿佛离他越近,就越好使力,到最后结也没打出一个像样的来。
江乐微微后仰,还在不紧不慢地尝试,她的手指蹭过他喉间,抚过他胸膛,三五不时调整坐姿。
冯卓铖从来不在这事上克制,这晚却迟迟没有回应,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太容易被她勾起,不愿太快称她的意。
“冯总,你知道我为什么擦你的手吗?”江乐忽然慢条斯理道。
“为什么?”不开口,冯卓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哑到了何种程度。
江乐攥住不成形的领结,倾身在他耳边道:“当然是给自己用了。”
冯卓铖耳际一麻,彻底忍到临界点,他将江乐掀倒在沙发上,吻了上去。
次日,江乐从床上醒来,撑着床单正要坐起,先看见了一旁躺着的冯卓铖。
她对着他的脸反应了几秒,以往等她醒来,冯卓铖早已不见踪影,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冯卓铖倏然睁眼,两人四目相对,一夜无序的混乱、交缠、喘息通通回笼,冯卓铖手一勾,将她拉回怀里。
“看什么。”他问她,手已顺着腰间弧度探了下去。
江乐配合地夹住。
冯卓铖埋首在她颈间,闷闷笑了,“昨晚没用够吗,茜茜。”
“嗯。”
折腾到午后,冯卓铖不得不动身了,两人终于下楼去用餐。
吃到一半,冯卓铖让江乐回去把护照办了。
江乐知道冯卓铖接下来要去新西兰滑雪,她问:“干嘛,要带我去度假?”
“不想去?”
江乐没有回答,她问他:“我可以回银星了吗?”
冯卓铖挑眉道:“在卓凌不好?”
“不好。”
“宁愿回银星打杂?”
江乐:“比当个摆件有意思。”
冯卓铖:“等我回来再说。”
休完假回来的冯卓铖神采奕奕,当然没让江乐回银星。
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把她当小秘书带在身边,天南海北的出差。
一次开会碰见叶晋,他眼睛定在江乐身上半天,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她,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谁?”会后,叶晋追着冯卓铖进办公室,“你告诉我外边那人谁?你别告诉我是山里面那个、职中那个小妹?”
冯卓铖夸他:“你记性还挺好。”
“搞什么名堂,你哪找来的?”
“碰巧。”
叶晋不相信,他往转椅上一坐,“不可能,哪有那么巧,你快从实招来,不说我今天就不走了,难道你回去找她了?不可能,你就不是那样人,难道是她来北城找你了?”
冯卓铖:“她在华大读书。”
叶晋愣了下,“真的假的?”
冯卓铖:“嗯。校庆碰见的。”
叶晋:“服了。那这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还没腻?还把她放卓凌?不是吧,不像你啊,冯铖?”
“好玩啊。”冯卓铖说。
冯卓铖一开始是为了好玩,为了方便,为了江乐说的“没意思”,才故意将她放在身边使唤。
然而江乐让他意外,不管是参加路演推介,还是见项目高层或创始人,她一点不怯场,跟在他身后,镇定又得体。
两人白天上司下属的界限十分分明,只在深夜酒店,在墙边窗前,裸裎相对、抵足缠绵,一天不曾间断。
冯卓铖从前没觉得他对□□如此热衷,他认为是江乐的错。
有天晚上,冯卓铖洗完澡出来,见江乐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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