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去了省重点七中,每次去学校前,葛云慧都要拉着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记得收好学校发的试卷,一张都不要落下,通通带回来。江乐听得好笑,她给葛云慧补的那些课,葛云慧学习成绩是没什么长进,试卷重要倒是记住了。
葛云慧让江乐留试卷是为了孙康,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她每天天蒙蒙亮就起来,拿空白练习册将所有试卷都手抄一份,又换本子用不同颜色的笔将标准答案给腾下来,字迹工工整整,排版有板有眼。
葛云慧在职中读了一年半,就这么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地为孙康抄了一年半。
跟着镇上的人去海城务工之前,葛云慧哭哭啼啼,只求江乐一件事。
“你就放假的时候借给他看看就好了,”葛云慧觑着她脸色,嗫嚅道:“或者就暂时放在他那里也可以,孙康什么东西都摆得很整齐,收得很好,不会弄丢的,然后你要复习的时候,就让他给你拿回来。好不好?”
“不好。”
“求求你了,江乐。”葛云慧眼看着又要哭,“他那么用功,他跟我不一样,他都是被耽误的,我……”
“行了行了。我想起来就给他。”
葛云慧立马破涕为笑:“好江乐,你真好,你是大仙女。”
话是答应了,但江乐想起来的次数不多,她也懒得下楼绕去隔壁,直接推后门翻阳台,不管人在不在,放桌上就走。
第二次翻时,孙康那边多了个可供踩踏的板凳。
还算识相,她想。
偶尔两人碰见,照旧话不投机半句多,鲜少交流。
意外发生在高三那年的春天,江乐推门进去时是上午九点,孙康却坐在床上,薄被半盖,呼吸急促,一见她便迅速将个什么东西塞进了被子下。
江乐反应过来后,没急着离开,反而走近两步,坐在床边。
“这么忙啊,孙康。”她说。
“还有事吗?”他的声音有些哑。
“有啊,就是怕打扰你。”江乐说着话,手突然伸进了被子里,孙康猝不及防,等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后立马用手按住,他怎么可能让她拿走,然而江乐手一转,直接顺着大腿握住了他,孙康头皮一麻,再回过神来,薄被下拱起的那处已经空了。
东西真的拿在手里,江乐倒愣了,这是一块毛巾,颜色、花样、质地她再熟悉不过,这是她挂在阳台上不知哪天被风刮走的毛巾。
“这是我的。”江乐看着他。
孙康:“我知道。”
“不是吧。”江乐立刻也明白了,她取笑他,“孙康,你变心这么快?”
“可以还我了吗?”孙康说。
“还你?”江乐觉得新奇,她倒没想到孙康脸皮原来这么厚,“还你用来干嘛?毛巾能多好用?”
她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沿,笑意中带了几分不怀好意:“这样吧,孙康,你继续,我就给你。”
孙康仰头盯住江乐,他认识她快六年,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过她的脸哪怕一次。他不喜欢她,见她的第一面,他就确定他不喜欢她,不喜欢她骨碌乱转的眼睛,不喜欢她装模作样的虚假笑脸。
他这么不喜欢她,却捡起了她用过的毛巾。
“继续啊。”
江乐存心要逗弄他,她就是要看他无措,看他摆出忍耐的惯常姿态,却拿她毫无办法,然而这次她想错了,孙康继续了,他显然并不真的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好脾气。
他甚至不再需要欲盖弥彰的被子,动作时,头微微后仰,鼻梁高挺,喉结突出,黑冷的一双眼一直直白地定在她的脸上,她的唇上,江乐的笑容慢慢消失,她在他毫不遮掩的眼神中感觉自己仿佛正逐渐赤.裸,在他愈重的喘息声中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杂物间实在小,小到桌子和床板之间连个板凳都放不下,江乐居高临下,将赤.裸的脚踩在了他高高翘起的地方。
果然硬,和她想的一样。
“帮我。”她说。
后来在这张木板床,在小阁楼,在职中宿舍的凉席上,两人互帮互助过太多次。
解压而已,于江乐而言并不意味着什么。
两个站在泥里的人,不必一块沉下去。
大年夜的凌晨,窗外夜空火树银花,璀璨漫天,江乐在冷床冷被里滚了几圈,披上衣服轻车熟路去翻阳台。
华大110周年校庆,在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校庆日也是校友返校日,冯家老爷子是华大56级水利工程系毕业,一早就和他校友会艺术团的伙伴们约好了见面,冯卓铖将人送到地方,免不了要陪着显摆一圈,等好不容易脱身赶往主会场,已经过了和金松凌约的时间点。
饶是冯卓铖不常出现在社交场,会场里照样新老熟人一片,冯卓铖走一路,就认了一路的师哥师弟,犹如误入武林大会。
金松凌不在座位上,发消息也未回,冯卓铖正要出去找个清静地方打电话,抬眼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穿着一袭旗袍,袅袅婷婷迎面而来。
说不意外是假的,冯卓铖着实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她。
这位茜茜身材生得凹凸有致,脸蛋却清纯甜美,极适合华大礼仪队米色的旗袍和温婉的发髻,然而冯卓铖打量的目光绕着她转了一圈,脑海中却只有某些见不得光的画面。
他立在原地,等着她走近,继而不紧不慢地堵在她身前,勾起她的校牌。
看清上边所属的学院和“金松芸”三字后,冯卓铖挑眉笑了。
巧了不是。
金家松字辈他未必个个都认识,但金松芸他还真知道。长到七八岁才被接回家的私生女,圈子里谁不知道。
明明金家没一个人待见,偏偏要煞有介事为她大办一场洗尘宴,也不知道是为了丢谁的脸,现谁的眼。他和金松凌当时正读高中,在二楼远远看着台上被打扮成公主模样、怯生生又无所适从的小女孩,只觉得滑稽又可怜。
“还不如不送回来。”金松凌摇头道:“以为送到金家就有好日子过吗?给我小婶做工具罢了。”
之后近十年,这个半路归家的私生女似乎也没闹出什么风波,直到去年,金松凌才玩笑般和他提了一嘴,说他那个捡来的便宜小妹如今是他校友了。
“没想到还挺厉害。”金松凌说,“不声不响的,也没人帮她弄,自己考上了。”
“谁?”冯卓铖早将人抛诸脑后。
“金松芸。”金松凌嘴角带了点笑意,“你还别说,我这小妹其实有点意思,哪天带你见见。”
这不就见到了。
“本事不小啊,茜茜。”冯卓铖慢悠悠道:“你哪儿弄来的校牌?”
江乐:“她给我的。”
准确讲是金松芸差点三叩九拜,求她帮忙顶差。
冯卓铖“哦”一声,“给你干吗?混进来找个金龟婿?”
江乐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不介意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家欠那么多赌债,我又缺钱留学,只能想方设法混进来,看能不能钓个冤大头了。毕竟,哪儿的青年才俊能比这多,是吧?”
“何必如此费心。”冯卓铖附耳道,“我记得我给你留了电话。”
“是吗?”江乐语露懊悔,“啊,我那天着急回去,没注意看。”
冯卓铖盯着她,似要审视她话中真假。
“冯卓铖!”
不远处有人叫他名字,是经管学院讲授微观经济学的郑教授。
他走上前问好。
“听说冯老先生今天也来了?”郑教授微微笑,“代我和夫人问老先生好。”
“会的。谢老师挂心。”
“郑老师好。”跟在冯卓铖身后的江乐轻声打了个招呼。
“江乐,”郑教授这才认出来人,“哎呀,你还进了学校礼仪队的啊。”
冯卓铖退后一步,一语不发地注视着江乐,显然偏见蒙蔽双眼,叫他被她耍了一道,不过他还真是惊讶了,脑中飞速据掠过两人仅有的几次交集。
“没有。朋友有事,我临时帮忙啦。”江乐食指竖在嘴边,比了个“嘘”。
郑教授哈哈一笑,给她介绍冯卓铖,“这人你认不认识?冯卓铖,你直系学长。”
“学长好。”江乐冲他展颜一笑,“久仰大名,我叫江乐,金融系大一在读。”
冯卓铖也笑了,意味深长道:“江乐是吧,我记住了。你等着。”
最后三字的口型,自然只有江乐看见。。
今日之前,江乐并不知道他是卓凌资本的冯卓铖。
卓凌资本是行业内专注早期和早成长期投资的头部VC,参投领域十分广泛,其中不少如今已跃升为熠熠生辉的明星企业。
冯卓铖离去后不久,金松芸回来了。
她拉着江乐笑得有些谄媚:“累了吧?江乐,今天真太谢谢你了,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对了,你五一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江乐:“最近没空,下次吧。”
金松芸:“行。”
陆柯豪看着江乐的背影,赞了句:“真靓。”又调转目光,略带鄙夷地斜一眼金松芸:“哪像你,跟个小耗子似的,小耗子都没你胆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懂不懂?还有,”金松芸咬牙道,“陆柯豪!要不是你,我至于躲躲藏藏吗?”
她是跟陆柯豪打赌输了才会在胁迫下报名礼仪队,又无奈天生丽质,过五关斩六将,想不留下都难。
“谁让你非得在金松凌面前装乖。也是,装乖是你拿手本领,隔一天不装就浑身难受,对伐。”
“滚。”
几天之后的周六上午,江乐接到冯卓铖助理的电话。
半小时后,江乐已站在润禾一套装潢精美的大平层里。
润禾是华大附近一知名高档小区,配套齐全,寸土寸金。
“江小姐,这张是储蓄卡。这张是冯总的副卡。如果你要用车,这是司机的电话。”汪蕾语调平静,将卡和名片一一摆在桌上。
“冯总呢?”
“冯总在忙。有需要他会联系你,你提前过来即可。”
江乐忍不住笑了。
汪蕾依旧是一副扑克脸,“请问江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乐:“这房子也送我了?”
汪蕾顿了顿,“这个我不清楚,要问冯总。”
江乐:“哦。”
江乐绕着屋子慢慢转了一圈。那日朝冯卓铖走去时,她并未预想到事情最后会这样发展。她要走的捷径不是这一条,然而她和冯卓铖的关系已然如此,她也不介意体验一把“金丝雀”的生活。
冯卓铖有意要拿这些砸晕她,她又何必扭捏,照单全收好了。
冯卓铖的确是故意的,以往他再没耐性陪人玩风花雪月的游戏,也不至于如此粗暴。
他这样对江乐,是存心要圆她的谎,要她接受自己被明码标价。
江乐也果然不出意料。
“江小姐还问了一句,房子是不是送给她。”汪蕾汇报时尽职尽责。
冯卓铖勾唇一笑,她倒是敢想。
冯卓铖压根无所谓江乐是不是处心积虑,他对她脸蛋和身材以外的内容不感兴趣。两人各取所需,关系纯粹,正好不过。
这日深夜,江乐被人抵在门后,身体近乎悬空。
“上道啊,茜茜。”
方才开门的一瞬间,冯卓铖几乎要笑了,江乐竟然穿了一条旗袍在等他,深蓝色,高开叉,比会场那晚要严丝合缝、令人血脉偾张得多。
好玩儿,冯卓铖的身体显然比他想的要更兴奋。茜茜业务还是过硬,会揣度人心,他都要后悔没早点儿找她了。
“喜欢吗?”江乐勾着他的脖子,“冯总。”
“有天分。”冯卓铖勾唇道,“只好给你吃奖励了。”
之后一两个月,两人见面只在深夜。
因此当冯卓铖破天荒下午来接她时,江乐故意问他是不是看错了时间。
“下楼。”冯卓铖不理会她的玩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上车之后,江乐问。
“参加一个晚宴。”冯卓铖说,“邀请你做我的女伴。”
“哦。”
两人难得衣着齐整规矩坐着,冯卓铖除开刚上车时扫了她一眼,一直在看平板,他阅读的速度很快,江乐瞥见几个单词,知道是一篇基因靶点相关的论文。
不多时,车辆稳稳停下。
江乐:“到了?”
“还早。”冯卓铖说,“先给你换个装,灰姑娘。”
灰姑娘江乐被冯卓铖扔进了一间私人工作室,围着摆弄了老半天,终于出炉时,镜子里站着的像个陌生人。
脸自然是那张脸,妆容也并不重,只是在细节处改变了五官走向,让江乐看起来更舒展柔和,甜美可人,让她看起来不像她。
“好美。”身旁的人叹了句,声音轻似自语,“比照片上更美。”
江乐看了他一眼。
他又换上标准笑容,“好了,我们出去吧。”
冯卓铖坐在沙发上打电话,抬眼瞧见江乐款款走出,未说完的话在嘴边顿了顿。
他挂断通话,视线定在她身上。
江乐适合黑色,或许她没有不适合的颜色,赫本风的方领小黑裙被她穿得复古又性感,齐肩的碎发半扎,脑后一个硕大的蝴蝶结,乖巧精致,像一件待拆的礼物。
“怎么样?”朋友向他邀功,“够还原吧?”
“嗯。”冯卓铖起身,“走了。”
宴会地点在市区一处独栋别墅里,来的人不算多,朱曦灿一直注意着门口方向,一看见冯卓铖便立刻飞奔过去。
“小舅舅——”
朱曦灿跑到跟前了,才惊觉小舅舅今晚居然还带了女伴,她略带敌意地瞪了江乐一眼,继而整个人都愣住了。
朱曦灿:“哇哦!”
冯卓铖:“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朱曦灿拖住冯卓铖一只手臂,笑得别有深意,“小舅舅,你想干什么呀,你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冯卓铖揪她的脸,“小朋友少管闲事。”
“谁是小朋友?我马上就成年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少来!”
“好了,自己玩去吧。”
冯卓铖让江乐在一楼等他,抬脚上了楼。
江乐环顾一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
“你叫什么名字?”朱曦灿可不会放着白来的乐子不捡。
“茜茜。”
倩倩?谁会这么报名字?朱曦灿翻了个白眼,她小舅舅真是一日既往的没眼光。
“你知道我舅舅为什么要带你来吗?”
“因为喜欢我?”江乐抿唇一笑,嘴角两个梨涡显得十分单纯无害。
朱曦灿也笑了,“想得倒美。”她卖了个关子,“你可以猜一猜。”
“我不猜。”江乐说,“我知道阿铖喜欢我、对我好就够了。”
朱曦灿被她口中的称呼和娇滴滴的模样弄得一阵恶寒,她大发慈悲地告诉她真相:“傻子,我舅舅怎么可能喜欢你,就算对你好点,也完全是因为你长得像方宜姐。你沾方宜姐的光罢了。”
“我不信。”江乐神情淡定,“你再喜欢你舅舅也不能这么挑拨离间,——说不定你以后还要叫我一句舅妈呢。”
哈!太可笑了,真是不自量力,朱曦灿心里冒火,“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拽着江乐起身,快步往餐厅走,“没关系,你看了就知道了。”
餐厅在主厅侧后方,正中有一张可容纳十几人的长方桌,摆满了各式酒饮点心。
方桌对着的墙上有一面挂了不少女主人的照片,其中一张站在蛋糕前的格外显眼。
照片上的女子穿着黑色连衣裙,头顶蝴蝶结,和江乐今日装扮毫无二致。
至于脸,如果不是妆,两人的脸其实谈不上多像。只不过装在一样的壳子里,不像也要像了。
从冯卓铖反常的邀约开始,江乐就一直等着了,原来是这么个节目,也没什么新意。
“怎么样?”朱曦灿语露得意,同时紧盯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的反应。
江乐:“这就是你方宜姐,长得没我好看啊。”
“有没有搞错?”朱曦灿十分无语,“你还真以为你跟我方宜姐能比啊?我方宜姐是人间芙蓉花,你算什么?你顶多算我舅舅身边一个爱慕虚荣的玩物,一个赝品,赝品你懂不懂?”
“不懂。”江乐说,“也许是巧合呢,就算不是巧合,阿铖和你方宜姐也是以前的事了,都过去了,我不在乎,反正我相信阿铖心里有我。我们情投意合,你看不惯也没用。”
“你可真会自欺欺人。”朱曦灿是不经激的,她最开始找茬没那么较真,想着随便奚落两句也就算了,但江乐非得这么讨人厌,她就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可惜你嘴巴再硬也没用,我敢打包票,我舅舅现在就和方宜姐在一块,你敢跟我上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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