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卿无常事,偏爱而已。非是说说便罢了的。
但他习惯了旁人的卑躬屈膝,难以改变高高在上的态度。轻慢与强势是自然流露,他从来就有俯视旁人的资格,不会折腰。
再是尊重怜惜的言语也掩盖不了强迫的本质。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一个人的本性藏得再好也有露出端倪的那一天,今日功亏一篑。
“是吗?”萧沁瓷藏住眼底冷酷,春水明眸潋滟,“陛下说的是真的?”
“朕不会欺你。”皇帝一语双关,既说不会再欺骗她,也是说不会再欺负她。
皇帝身上有男人的劣根性,也有男人自负的通病,即便他不是一言九鼎的天子,也不会违背对心上人做出的承诺,可那话中释义从来不是萧沁瓷说了算,即便皇帝要背诺,她也毫无办法。
帝王善变,便连诏书亦能矫饰,口头承诺也不过是一句空言。
萧沁瓷看着他,眼神中有隐隐的审视,不过一瞬便被藏起。
她面上的潮红终于淡了下去,风月旖旎失了最后一点痕迹便无处可寻,萧沁瓷眉眼平静,缓缓说,“陛下,此前在太后娘娘的永安殿中,您说要赏我恩典,要我仔细考虑,我已经考虑好了。”
皇帝心里忽而转冷,潮湿热意顷刻便退得干干净净,方才不曾注意过的凄凄寒风见缝插针的挑动明烛,这方深殿似乎在一瞬间更加幽暗。
他已猜到了萧沁瓷想说什么。
萧沁瓷道:“陛下,我想去方山修行。”
事不过三,这已是第三次萧沁瓷向他提及了,而萧沁瓷也确实挑了个好时机。
皇帝面上神色淡了,他同萧沁瓷仍然离得很近,却又仿佛疏远了不少:“方山清苦,在宫中修行不是一样的吗?”
方山清苦,离太极宫更远,萧沁瓷不是为着修行,更重要的是要避开皇帝。可距离并不是问题,皇帝若不想放人,萧沁瓷去哪里都没用。
可真正能让皇帝退让的不是两地相隔,而是萧沁瓷的推拒之心。萧沁瓷并不信他,今夜过后,这种怀疑只会加深,萧沁瓷挑在这种时候提起,要的就是皇帝不能拒绝。
他怎么能拒绝呢?在他做出强迫萧沁瓷的事情之后,既无颜愧对,又要信守承诺。
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
皇帝负手在袖中紧握,他对萧沁瓷,应当谈不上深情厚意才是,一时的执念经年累月成了心魔,既然得不到放手也不过尔尔,不过是个女子——
他猝然握拳,不再看萧沁瓷。
“陛下应当明白,那是不一样的。”萧沁瓷轻轻说。
那当然不一样。从前萧沁瓷在清虚观,皇帝没有见她,但事事都在他眼中,皇帝看着文宜馆,甚至知道萧沁瓷哪一日会去,在里面待了多久,又看了哪些书。萧沁瓷的喜好固然难辨,但若是这样经年累月的留意下来,最后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就是那样鲜活的她,宛如时时在眼前。
但方山太远,片刻的分离已足够让人煎熬。
皇帝当然要拒绝,可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亦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后是久久的沉默,萧沁瓷也默不作声的等着,等着皇帝开口做出决定,他总要做出决定的。
今夜对萧沁瓷来说也是一场重要的转折,她在突如其来的□□中洞悉了自己的外强中干和无能为力,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她赢得艰难,但想要一直赢下去,她如今做的还远远不够,况且她也要随时做好满盘皆输的准备。
萧沁瓷想起在清虚观中苏晴对自己的不尊重,自萧家覆灭之后她变成了无根之人,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她需要去讨好一切需要被讨好的人,即便如此得来的也大多是冷嘲热讽。
那皇帝喜欢她什么呢?还是说他看中的只是萧沁瓷这一副美艳的皮囊?
男子重色是常事,皇帝却并非如此,他大可不管不顾的强占了她。
可皇帝的隐忍超乎萧沁瓷的意料,某些时候,萧沁瓷宁愿他是会被美色所惑的昏君。
萧沁瓷在这场暧昧中谨慎的观察着皇帝,他的喜欢同样起于见色起意,但又和萧沁瓷从前遇到的男子都不同。
他在向萧沁瓷索求她自己没有的东西,这让她觉得可笑,因为那玩意儿萧沁瓷同样不相信皇帝会有。
况且,即便萧沁瓷付出真心,皇帝就会珍惜吗?她只能让皇帝付出,他在萧沁瓷身上倾注得越多,就越不容易放手。就像一个赌徒,倾尽家财总想着下一把能赢。
但他永远不会有赢的那日。
何况萧沁瓷也不是没有找到退路,比起身体的占有,皇帝更想得到的是萧沁瓷的心甘情愿。强占只会让他这样骄傲的人感到挫败,而皇帝的喜欢也会让他在事后有难以言说的愧疚。
愧疚远比喜爱让人不能轻易忘怀。
天子最终会答应的。
今夜这样漫长,最终也要走到尾声。
萧沁瓷平静地想,她会赢,但也要让皇帝输得心甘情愿。
“嘶——”
萧沁瓷一手撑在案上,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呼,极短促细微,但落到静夜中也是闷雷。
皇帝一怔,见萧沁瓷细眉微蹙,沉声问:“怎么了?”
他终于发现了萧沁瓷手上的异样,不顾萧沁瓷的推拒执起她的手细细看过,方才萧沁瓷匆忙之间扯断的不止一根琴弦,弦裂时的锋利在她掌心划出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萧沁瓷本来有那样美的一双手,十指纤长如玉,拨弄琴弦如翩飞的蝶,皇帝皇帝惦记她指上红痕,令人生出无限遐想,但此时再见,只剩下心疼。
皇帝只一错眼便知她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抬头看萧沁瓷明显隐忍还要故作无谓的眉眼一时又气又心疼,气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你怎么都不提?还要忍着,朕怎么不知道你这样能忍?”
萧沁瓷不是能耐痛的人,方才皇帝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她便明显不适,但她也不是会示弱的人,此前的情形更不许她这么做,这点疼痛比起在皇帝面前低头,显然是微不足道的。
萧沁瓷淡淡道:“我一向都能忍,这点伤不算什么。”
她从前没有学会忍耐,因此在苏家吃了很多苦,已经过去的事现在想来也成了稀疏平常。
忍耐是与野心匹配的美德。
没有人天生就会忍耐,于皇帝,不管是权势还是萧沁瓷,得到之后的甘美足以冲破忍耐的烦躁,而对萧沁瓷而言,她是不得不忍。
没有与美貌等同的地位权势,野心和聪慧都只会变成笑话。
萧沁瓷欲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皇帝紧紧握住手腕,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道:“以后有朕在,痛你可以告诉朕。”
“告诉您有什么用呢?”萧沁瓷对这样独断的话没有好感,她淡道,“又不是说出来便能不疼了。”
皇帝敏感地捕捉到她话中的不以为然,也是如她一般淡然道:“告诉朕,就有个人陪你一起痛了。”
一个人忍得太辛苦,也是会觉得委屈。
那样寻常的一句话。
萧沁瓷一顿,皇帝这句话比他此前的温言更来得让人心动,他没有说让萧沁瓷无需再忍,那不是萧沁瓷需要依靠他才能得到的东西,只是说可以告诉他。
倾诉是依赖的开始,感同身受往往才能滋生情爱。
萧沁瓷不需要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要的是并肩而立,不被任何人看低,皇帝短暂的触及到一点萧沁瓷的真心,只是无从知晓。
她语气有细微和软:“那也没什么用处,两个人一起疼反而得不偿失。”
萧沁瓷从来不肯吃亏,也不做得不偿失的事,况且感同身受只停留在言语间,皇帝感同的疼只会是他自欺欺人的错觉,萧沁瓷不会被这样拙劣的情话欺骗。
皇帝深深望她一眼,对萧沁瓷的务实又有了新的认识,都说郎心似铁,可萧沁瓷的心远比他来得坚硬。
非得经千锤百炼才能磨铁为剑,皇帝的挫败已然变成了持日深久的征服。
“梁安。”皇帝握着她的手出了这个角落,萧沁瓷只见他独身前来,不知暗处还有宫人伺候,但这也并不奇怪,萧沁瓷想到方才的争执都被旁人看了去,生起一瞬的不自在,挣脱开皇帝的手,又恢复了平静。
静夜暖阁,风寒雪深。
他们来得阒然,阁中无人伺候,但墙中仍有暖意。此前萧沁瓷被潮热的灼气裹挟着,还未觉出阴冷,陡然离了带来压迫但也遮挡寒意的身躯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凉意。
雅阁里还是之前的摆设,撤了四方小插屏,半围起雅座,皇帝引她坐下,又让梁安去唤司医来。
“不必麻烦了,”萧沁瓷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她习惯了自力更生,这种小伤也没有看的必要,“擦点药就好了。”
皇帝以为她是惹来闲言碎语,便安抚道:“还是让司医来看看朕才能放心。”宫人渐次挑亮了近前的烛火,阁中顿如白昼,萧沁瓷手上伤痕在烛火下更加触目惊心,皇帝执了她的手细细查看,眉头骤紧,“伤得这样重。”
萧沁瓷摇摇头,吩咐宫人端热水来,又说:“只是看着可怖而已,学琴受伤是常事,我有分寸的。”
她对旁人冷,对自己也是冷的。
琴弦崩裂易伤人,萧沁瓷不是第一次历了,这次无非是焦急间顾不得许多,才让这伤看起来严重,但都是皮外伤而已。
她并不是介意有人深夜见到她和皇帝如此情状,否则上次也不会让陆奉御为她诊脉,而是真的觉得小伤而已,不必兴师动众。
萧沁瓷既然坚持,皇帝也只好顺了她的意,宫人捧来热水,皇帝想为她擦拭,却被萧沁瓷躲开。
“我想净面。”她方才哭过,眼眶微红,面上还残着斑驳泪痕,自觉狼狈。
“我来吧,”皇帝不肯让她沾水,“你手上有伤。”
萧沁瓷推拒不得,只好拧眉受了。
皇帝先是用湿帕将萧沁瓷的脸一点点擦干净,便不可避免的离得很近,萧沁瓷许是觉得尴尬,自己微微侧脸,不肯看他,呼吸交错间皇帝又闻到她身上的甜香,不可避免的想起方才的浅尝辄止。
他按下浮动心神,克制而温柔的动作。
萧沁瓷仍是觉得不适,稍稍退开:“陛下,我自己来吧。”
皇帝一愣,并不强求,将帕子递给她看她笨拙的自己将脸擦干净。萧沁瓷双手都有不同程度受伤,自己动作时当然没有皇帝细致,饶是如此她也换了好几次水,仿佛是要将皇帝留在她面上的气息一并抹除干净。
皇帝看出来,神色如常,又换了水和帕子,这才用湿帕一点点擦去她手上血迹,渐渐便显露了真实的伤痕。
确实如她所说,只是皮肉伤。几道口子都只破了皮,擦干净后只剩下浅浅的血痕,宫中止血清疤的外用药膏常备,皇帝命人去取了来,并不假手于人,自己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除了那几道血痕,萧沁瓷手上还有磨破皮的痕迹,很浅,但足够让人注意到。
“这是怎么弄的?”皇帝问。
这样的位置更像是干了什么粗重活才能留下的痕迹,皇帝一时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萧沁瓷是不肯使唤宫人,自己动手伤了自己。
“不小心伤到的。”
萧沁瓷说得含糊,皇帝也不好细问,他此时尚处于爱怜愧疚之中,对萧沁瓷是无所不应的。
她肌肤细嫩,稍有磕绊便容易受伤,皇帝在她脸侧留下的红痕也不曾消退,皇帝看了一看,手指沾了药膏便擦在那处。
萧沁瓷躲闪不及,被按了个正着,她躲避的动作也让皇帝的手错开半分,药膏在她细腻肌肤上淡开一抹滑润,冰凉的膏体都被皇帝的手暖热了。
她仍是不适应来自旁人的触碰,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避开皇帝,自己伸手将那点药膏抹匀了。
萧沁瓷这时摸上去才觉得面上有些疼痛,她自己瞧不见,但既然能让她觉得痛,想来该是留下了印子,只怕明日就该变得青紫了,她还怎么见人。
这样想着,她不由睇了皇帝一眼,隐有恼怒。
“你自己看不见,要怎么擦药?”皇帝格开她的手,自己细细给她抹匀了,他规矩守礼,淡了旖旎心思,指腹因挽弓留下的厚茧刮得人脸疼。
萧沁瓷疼了也不吭声。
“还有哪儿疼?”皇帝又问。
方才情动之时他没有顾忌,将人按在琴凳上亲了许久,那样窄小的空间要容下两个人实属不易,况且他压下萧沁瓷的反抗时也用了大力气,倘若她自己不提,皇帝也不能知道她还伤了何处。
萧沁瓷恍惚了一瞬,将衣袖挽起半截,宽袍云袖遮了细白手腕,直到她挽高皇帝才发现她腕上也有青紫,是被他攥出来的。
第46章 倨傲
皇帝怔了一怔, 他们都没有说话。皇帝慢慢抹了药膏上去,她皮肤白,看着尤其骇人。
他揉着萧沁瓷的手, 不敢重、也不敢青,要将那点青紫都揉散了。
“还有么?”皇帝慢慢问。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 萧沁瓷养在深闺娇弱,可皇帝踏马挽弓、精通骑射,他的一时疏忽落在萧沁瓷身上就是重如万钧。
皇帝怔了一怔,他们都没有说话。皇帝慢慢抹了药膏上去,她皮肤白,看着尤其骇人。
他揉着萧沁瓷的手,不敢重、也不敢轻,要将那点青紫都揉散了。
“还有么?”皇帝慢慢问。
萧沁瓷犹豫, 这才摇头:“没了。”
那就是还有了。皇帝对此心知肚明, 也知晓萧沁瓷的犹豫是为着什么,伤处在无法对人言的地方, 萧沁瓷不会告诉他。
他不再多问,用丝绢慢慢缠住萧沁瓷伤了的手掌,片刻后, 他说:“好。”
“嗯?”萧沁瓷疑惑。
皇帝将丝绢缠好, 这才望着她, 说:“你要去方山, 朕应了。”
他能对萧沁瓷好, 竭力保护她,但能让她受伤的恰恰也是自己, 对此,他毫无办法。
皇帝想对萧沁瓷好, 想让她安稳无忧、岁月静好,倘若只有让她远离自己才是对她好,皇帝没有理由不这样做。
他对萧沁瓷做出承诺今夜的事不会再发生,可是他自己心底清楚,往后的事没有谁能笃定。
他从前也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强迫女子的人,但萧沁瓷的后退就是在逼着他向前。两个人若想要在一起,总要有一方退让的。
皇帝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今日过后他需得给萧沁瓷一个回应,而萧沁瓷算准了他会答应。
皇帝答应之后便是尘埃落定,萧沁瓷很快反应过来,跪下谢恩,皇帝没有阻止她,他看着萧沁瓷顺从的伏身叩谢,颈背纤长曼妙如玉瓣,这是他们惯有的状态。
皇帝总是居高临下,而萧沁瓷只能低头,实则他二人在感情中的地位全然颠倒,他只能任由萧沁瓷掌控。
他放萧沁瓷离宫,此后便连这样的顺从都难以得见了。
他说:“年后暖和一些的时候再去吧。”
语调又再度转冷,他舍弃温和的皮囊后便让人不能轻易窥透天子心思。
此时大雪封路,山中更是清寒,萧沁瓷长途跋涉的去,只怕立时便要病倒。方山不比太极宫,缺医少药,皇帝鞭长莫及。
“是。”萧沁瓷轻声应了,她不可能不明白皇帝话中的用意。既然皇帝已经答应了,也无所谓再在宫中多留这些时日,萧沁瓷也没想过立时便走,她还有诸般谋划要做。
萧沁瓷顿了顿,见皇帝没有再说其他的,便仍是跪着说:“陛下,还有一桩事。”
“从前在我身边伺候的宫人,庞才人说她们是被带回殿中省学规矩了,”萧沁瓷缓缓道,“她们规矩偶有疏漏,但并无大过,侍奉我也算尽心尽力,我还是喜欢用旧人,不知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好规矩呢?”
皇帝盯着她。萧沁瓷不会无缘无故的直接向她问起身边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她才去过掖庭局,想来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亦不稀奇。
“你既然喜欢旧人,那还是让她们来伺候你吧。”皇帝不怕那三人在萧沁瓷跟前胡说,想来有了这几日的教训,日后侍奉她也不敢不尽心,只那个太后宫中的人麻烦些,但皇帝知道这些萧沁瓷自己不会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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