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书院,出了个妖怪。”
所有人都看向阿尝,除了谭山长,人人脸上流露出诧异之色。一屋子男子,长得都还过得去,每个都带着点书卷气,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衣服,齐刷刷一起看着阿尝,那感觉实在是非常的——可怕。
“这妖怪借书院的名义,引人过来,吸食人的魂魄,开始时手生,直接吸空了脑子,后来就上手了,还挺挑食,只吃主魂。为什么要挑这个吃?因为它喜欢算数,吸了能算得更快。堂长,书院莫名其妙要教算数,是你的主张吧?”
堂长脸色大变。阿尝笑道,“不不不,我不是说吸魂的就是你。昨天晚上我撞见吸魂的妖怪了,虽然没看清样貌,但至少是学生打扮,而且绝对不是您那张有个性的脸。”
看堂长脸色缓了缓,阿尝继续,“吸魂的若是学生,想找点线索可不大容易,因为这书院的人都不爱说话。我今天下午随手试了试,你们互相不说话,消息却传得极快。快得简直不正常。”
“于是就在刚刚,我去通知了各班,戌时正去后院集合。我却唯独让谭山长告诉一个人,集合的地方是正厅。那个人就是堂长。”
阿尝对堂长微微一笑。
“谭山长告诉堂长后,就找借口将堂长扣在正厅,堂长并没有机会和其他人说话。”
“我有骗人的前科,我说的话自然没有堂长亲耳听到谭山长说的可信。现在戌时正,除了庚班那几个外,你们剩下的这些人一起都来了正厅。你们疏忽了一件事,并没人通知你们要来正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人知而百人知,彼此心意相通,确实不用互相说话,我就在想,可能你们原本就是一个东西。这东西被胖子提过,才会犯了你们的忌,让他遭了毒手。”
“我引你们来正厅时,唯恐带累无辜,费心数了数,刚好九十一个,不多不少。想想外面莫名其妙立着的十三根杆子,要是把你们一个个串在上面,每根串七个,不就刚刚好是一个算盘上的十三档,一共九十一颗算盘珠?”
“算盘珠”这三字一出,一屋子白衣人不再掩饰,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表情木然地看着阿尝。
正厅中忽然妖风大作,呼啸着在墙壁间来回激荡,九十一个白衣人一起旋转着腾空而起,变成一团团白影,白影迅速缩小,现出原型,真的是无数不知用什么骨头做成的算盘珠,白惨惨泛着幽光,飞矢流星般直射向阿尝。
骨珠凶猛异常,打到墙上就是一个一个的深坑,一击不中,立刻重新飞起来再向阿尝射去,满屋子都是交织来去疾飞的白影,一会儿功夫,就打得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坑洞。要是被打中,身上难免不多个窟窿。
阿尝施展身法,边左躲右闪,边抖开一个锦袋,一颗颗去收骨珠,珠子又多又猛,阿尝打点了精神,小心应付。
大厅梁上忽然轻轻巧巧翻下来一个人。
“凌耽,你小子真敢跟我抢怪?”阿尝百忙之中喝道。
然而抽空定睛一看,下来的却不是凌耽,而是季公子。
只见季公子拿出一个与阿尝一样的锦袋,也去收射来射去的珠子,身法轻盈,姿态翩跹,在疾飞的骨珠中,像一只在雨中不想沾湿翅膀的白蝶。
这锦袋叫做逍遥袋,是十三坊发了用来收妖的。上面发下来的东西里,只有这逍遥袋真是个宝贝。季公子手里也有一个,而且居然一模一样,也是官制,不知是从哪儿偷来的。
珠子收得差不多了,阿尝一眼看见堂长已经趁乱快摸到后门,笑道,“算盘架子,你也别跑啊。”
季公子比阿尝还快,已到堂长近前。
堂长走投无路,手竟然弯弯曲曲陡长数尺,一把抓住早已躲在长桌下的谭山长,挡在身前,“你们敢收我,我就连他一起带进去。”
逍遥袋是收妖的仙物,凡人经不住,进了逍遥袋,立刻就会变成一滩脓血。
季公子闻言面露迟疑之色,阿尝却笑道,“你逗我?我收妖赚钱,管他一个凡人的死活。”照样向堂长展开逍遥袋。堂长见她不是说笑,扔了谭山长开门就跑,可惜跑得没有逍遥袋的白光快,转眼就被收了进去。
算盘到手,可惜珠子只有一半,阿尝瞪着季公子。
季公子微微挑了挑嘴角,“你捉妖前,都是这么跟妖废话吗?话说多了,妖容易被抢。”不等阿尝回答,已经出门去了。
这两天除了凌耽,阿尝确实没怎么和人说话,憋得难受,刚才多少是有点犯了话痨。而且好不容易想出谁是妖怪,却只能跟妖怪本人说说思路,人生何以会寂寞如斯啊。
阿尝追出去,看见正厅门前那十三根穿珠子的杆子居然也被他收走了,一根都没给阿尝留。
“哎,趁乱抢东西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回来,咱们直接打一架一决胜负!”
外面月朗星稀,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阿尝用了剩下不多的灵力,顶着明晃晃的太阳慢悠悠飞了半日,才遥遥看到十三坊的门楼。
十三坊不是教坊也不是酒坊,是仙界小小的一个衙门。此衙门专管北海地界的神器妖兽。
说起来都是神器,此神器却非彼神器。
仙界所谓神器,比如祝方,比如宙衡,用起来毁天灭地,神仙都不敢乱动。
十三坊管的神器,就亲民得多了。比方说那年太上老君喝多了,半夜爬起来起夜,失手把随常用的夜壶掉到北海。那夜壶跟着老君几万年,非同凡响,结果害得北海地界连着发了三年大水,洪水里遮都遮不住尿骚气。这清淤泥挖尿壶呈上去的活儿,就是十三坊的。
十三坊还管着些人间的小妖小怪,总有那么些小妖兽,偶然得了一星半点的灵气,嫌踏踏实实修炼太慢,专挑野路子走,在人间淘气作妖。
十三坊的功用,就是将这些神器妖兽收敛了来交到上面,至于交上去以后是炼化还是驯服,是顺手砸了一刀砍了还是干脆放了,那就不用管了。
因而仙界送给这种衙门一个别致的雅称——
收破烂的。
北海这收破烂的衙门是两三百年前刚建的,那时斗舅刚被调来,这里连个瓦片都没有,上面说是要拨仙铢下来建房子,斗舅一个子儿都没见着。
正巧那时候人间的历阳城一个有名的青楼闹鬼,直闹了好几年,把个好好的小楼荒废了没人敢住。斗舅狠狠心,耗尽仙力挪上来,爬上爬下粉刷了一遍,总算是有了个像样的房子。斗舅粉刷完抬头一打量,门上挂着的那块招牌——春十三坊——挂在一个仙界衙门的门上,实在有点太过招眼,可是牌子后藏着一窝叽叽喳喳刚孵出来的家雀,就没忍心摘下来,顺手一挥,把个“春”字给抹了。
十三坊这个名字,就此算是叫开了。
如今在这块挂了几百年的青楼牌子下,斗舅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也不知在大太阳底下已经等了多久,脖子里一层汗,看见阿尝,“你总算回来了。书院的东西抓到了?”
阿尝叹口气,将牡阳簪还给斗舅,“本来是抓到了,是个算盘,结果让一个臭小子给截胡了,抢走一大半。这人眼生,也不知道是哪条道上的。敢是黑市的老祝他们雇了新人?居然敢从我手底下抢买卖,回头我去剁了他们。”
“你别生气,新来的不懂规矩。阿尝,我有两个消息……”
阿尝劈头说,“一个坏的,一个更坏的?”
“一好一坏。”斗舅呵呵一笑。
阿尝道,“真没劲。没梗。”
斗舅不理她,“好的是上面的仙令到了,从今儿起你就正式是十三坊的人了。”
阿尝点点头。
阿尝是不到一百年前,有人扔在十三坊门口的一小坨滋生了血肉的元魂,被斗舅顺手捡回来的。斗舅探了探,发现这阿尝既不是凡胎,也没有仙根,不人不仙,非魔非妖,精元中倒是带着些许草木气。待阿尝好歹长出点人样,对斗舅说明了原委,斗舅心一软,就把她留下了。
在十三坊抓小妖,找神器,阿尝埋头苦干了百八十年,只因前世的关系,一直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如今上面总算是批了。活儿虽一样干,每个月拿的钱从五千一变成六千五百五,平白多了一千四百多仙铢,不错。
“坏的嘛,随着仙令,还派了个人下来。”
“新人啊?”阿尝浑不在意,“落伽山上最近又闹地老鼠,不难抓,让他跟着去掏耗子洞好了。”
斗舅讪笑一声,“上面说得明白,指定这人跟你搭档。这人来头有点儿大,而且你认识,”斗舅像是极难出口,“是九重天上的玄玑仙君。”
阿尝的瞳仁缩了一下,再开口时声儿都有点变,尾音发飘,“谁?”
“玄玑仙君。”斗舅舔了舔嘴唇,偷瞟了眼阿尝的脸色,“你知道前些日子天上贮神器的韶云司失火吧?天帝一生气,把玄玑仙君的仙阶一抹到底,让他上咱们这儿历练历练,顺便静思悔过。人早就到了,这会儿不知去哪了。阿尝啊,我知道你和他有旧仇,可我劝你……”
话未说完,阿尝的肩膀被人用指头不轻不重地戳了戳,“让一让。”
一回头,先看见一只修长的随便拎着逍遥袋的手。顺着手向上,正是季公子那张俊美无俦却十分欠揍的脸。
欠揍脸对阿尝微微一笑。
斗舅连忙作揖道,“玄玑仙君。”
玄玑仙君很有架子地微一颔首,“说过了,叫我季玄。”不客气地从斗舅和阿尝之间一穿而过,进十三坊去了。
斗舅揣度上意,估摸着玄玑仙君大概是不愿别人知道身份,换上一副笑脸,规规矩矩逼着手跟上,嘴里的话像拧麻花一样,“玄玑……季玄……季玄君辛苦,这么大太阳这是去哪了?我已经备好了凉茶,请您……”百忙中还不忘回头给阿尝使了个眼色。
季玄脚步不停,“不必了。”
阿尝站在原地不动,眼前的背影和当初碧水潭边腾腾仙气中那个模糊的身影重合起来,忍不住想起三百年元劫鞭的销魂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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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耗子1
十三坊里光线昏暗,倒是凉快。里面上下两层,楼下还分了里外间,外间随便摆着几张桌椅,大都缺胳膊少腿。没办法,十三坊常有没关好溜达出来的小妖小怪出没,动不动就撞断柱子咬坏椅子,修也修不完,索性大家就随它去了。
斗舅把里间让给季玄休息,自己在外间坐在一张瘸腿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椅子的平衡,“你真让仙君去落伽山掏耗子洞?”
“掏耗子洞怎么了?谁当新人的时候没掏过耗子洞?”阿尝坐在旁边桌子上,一脚踩着桌子,一脚踩着凳子,把玩着手里的鞭子。
落伽山的耗子成精,又不老实,天天下山偷了衣服偷粮食,偷了牲畜偷小孩,山下居民不胜其扰。那些耗子恩恩爱爱,洞挖得又深又多,这么多年抓得还没有他们生得快。抓耗子成了十三坊入门必修,谁要是没掏过耗子洞,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混过十三坊。
斗舅瞄了眼里屋紧闭的门,语重心长,“阿尝啊,你悠着点。季玄君是九重天上天生天长的神仙,司着神器,拐着弯也算是咱们的一个顶头上司。人家下来了,那不叫被贬,叫历练,过几天天帝气消了,又召回天上去了。你真得罪了他,当心以后吃不了兜着走。”
里屋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头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季玄从里间出来,雪白的衣袂无风自动,仙姿卓然,站在这间又黑又破的屋子里像是走错了地方。斗舅正琢磨他听见了多少,只见季玄过来看一眼阿尝,“走吧。”
斗舅连忙站起来问,“季玄君,您这是要去哪儿?”
季玄一晃眼已经到了门口,“掏耗子洞。”
这可是你自己要去的。阿尝嗤笑了一声,抛了抛手中的鞭子,从桌子上轻巧地跳下来,快步跟上。
斗舅毕竟不放心,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不知用什么向房梁上一弹。扑棱棱一阵乱响,房梁上掉下来一只鸟,就地一滚,化成一个抱着书的清秀青年。
“雀六儿,快跟着他们。你给我看着点阿尝,别让她真得罪了季玄君。”
雀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跟着出门,眼睛还在书上,居然也没撞到柱子。
出了十三坊,季玄君倒是没废话,自己先掐了个诀,带上阿尝和雀六朝落伽山飞。
有人带着飞当然好,阿尝乐得不用自己的那点灵力。心想今天难得蹭一回上仙,只怕一转眼就能飞到落伽山。飞着飞着觉得不对劲,这速度也没比自己飞快多少啊。
季玄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我的修为贬下来前都被封了。”
阿尝恍然,是该封,否则以他仙君的灵力,动动小手指头就能平一座山,还能历练什么呢?
天帝他老人家英明神武,这灵力封得好,封得妙。
雀六本是十三坊牌匾后那窝鸟中最小的一只,当初一身稀稀拉拉的软毛,弱得站都站不起来,被斗舅含辛茹苦地养到这么大,十分不易。
这鸟人明明自己长着翅膀,却也不肯飞,白蹭着季玄的仙法,好继续看书。阿尝道,“雀六,别一边飞一边看书,你眼睛不要了?”
雀六头也不抬,“别闹,我正看到紧关节要的地方,青隐大盗偷了祝方,正逃跑呢。”
“哦?”阿尝忍不住探头看一眼书皮。
雀六翻过书皮来给她看,“隐元记,讲青隐大盗生平的本子。出了没多久,红得不得了,刚上了远江书坊的金榜。”
“就这么拗的书名也能上金榜?”
“呃……红之前好像叫《偷个祝方回家就问你怕不怕》。”雀六神秘一笑,“其实我觉得应该叫《青隐大盗被撩日常》。你没看过啊?等我看完借你。”
阿尝噎了噎,“这又是哪个穷酸文人没钱吃饭了,胡编出来骗钱的吧。”
“跟你说,写的都是内幕。什么青隐大盗砸了鬼王的幽冥殿,还有发洪水时偷了紫曜钵,罩住封延城救了一城的人,都有。”
阿尝冷笑一声,“她年少气盛,胡作非为,作孽无数,砸了幽冥殿,害得人家鬼差补录了几百年的名册,好几万个查不着名字的魂儿不能好好投胎转世;罩了封延城,大水漫出来淹了下游本来应该没事的几百村镇千亩良田,这些内幕都没有吧?”
雀六纳闷地翻翻书,“你这都是从哪儿看的?”
阿尝不答,却忍不住问,“青隐大盗偷到了祝方,后来呢?”
“后来?我还没看到,你要剧透?据说结局是男主出手救了青隐大盗,俩人把祝方还回去,然后到缥缈海一座孤岛上隐居去了。”
阿尝哈了一声,“扯淡。还男主?还隐居?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被天行狱抓住了,还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跪在小水洼旁边挨鞭子。”
季玄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到个“犬”字,看了阿尝一眼,出声道,“到落伽山了。”
落伽山是一位大慈悲菩萨当年的道场,山势峥嵘,灵气缭绕。
三人先在云端施礼拜了拜,才落在一道山谷中。
山谷林木葱郁,山涧泼珠滚玉一般。雀六心无旁骛,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跟着阿尝姐就行,她最会找耗子洞。”
雀六平时都是阿尝阿尝地叫,高兴时才叫一声阿尝姐。论理说雀六比阿尝进十三坊早了几百年——如果把当鸟的时候也算上的话。但阿尝天生异骨,没修炼几年就功力大进,将雀儿几兄弟甩在身后,要不是不知为何一心留在十三坊混日子,修为早就不知能到了什么地步。所以若是论起硬功夫,实在是当得起雀六叫一声姐。
季玄想是当久了仙君,并没有跟在别人后面的习惯。他抬头看看太阳的方位,沿着山涧走了一会儿,俯身拨开地上积的落叶,稍一摸索,将手指在鼻端晃了一下,手指一捻,一道飘飘袅袅的灵气逸出来,转悠了一圈,朝正南方飘去。
这个季玄明明是天上司神器的仙君,没想到对耗子精撒尿划地盘的事儿也很明白,还算有点本事。阿尝不动声色地跟着。
三人来到山南面一片断崖下。几颗朝气蓬勃的歪脖子树后,掩映着一座依山崖而建的破烂小庙,庙里不知供的是什么神,早少了下半截,婀娜地用腰肢杵在地上供人瞻仰。屋顶上瓦片破破烂烂遮不严实,漏了好大一个破洞,日光直照进庙里,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半截神像前摆着供桌,桌上的灰厚得能写字,供桌前地上是两个百家布拼成的破烂蒲团,上面倒是没积什么灰,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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