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走到殿角打开柜子,拉出件仙侍的常服递给阿尝。
“我刚被贬下去,最好不要让有心人看见我回来,不能带你出去。”挥手帮阿尝解了殿门的封印,“你出了这里以后,沿着天池岸向南,走不远就能看见一个最显眼最难看的府邸,那就是天瑶仙君府,你让仙侍通传,说季玄君座下的阿尝有事求见,他必然会见你,你告诉他前因后果,他自会送你回去。”
阿尝点点头,利落地套上衣服出了韶云司。
天宫景致仍是云蒸霞蔚,万年不变。
天池中一池盛极的雪白莲花,赫赫扬扬每朵都有圆桌大小,只是一个东西就算再好看,要是永开不败,不残不损,那便十分的乏味。
阿尝沿着池岸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个显眼的府邸,顿时明白了季玄的意思。
真丑啊。
天宫的亭台楼阁,全是一路,都带着那么一股特别的调调儿。那调调儿就是,我拿着一股子劲儿就是想你注意我,可是你真注意我时我又让你觉得我不在乎你是注意还是不注意我。
可是再瞧瞧这座天瑶仙君府,金色的瓦,碧玉的墙,红琉璃的柱子,随便往一起乱怼,楼上盖楼,还下面小上面大,院外起院,弄得仙府的外墙曲曲折折,毫无章法。这明明就是跳着脚喊,你看我啊,你快来看我啊,你不看我我就死给你看啊!
这位看我君仙府的门口很有个性地不对称排着三个仙侍,阿尝快步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对面施施然过来一个人。
那人月白衣衫,轻袍缓带,手中敲着一柄合着的折扇,清雅秀逸,脸上始终带着谦和有礼的一点笑意,在天池畔与袅袅仙气中盛开的白莲花相得益彰。
阿尝脚步没停,却毫不犹豫转了个方向,掉头转向来路。
“等等。”身后的白莲花君扬声道。
声音穿过几百年的光阴落在阿尝耳中,还是和以前一样清越。
仿佛注意到自己的失礼,那人改口道,“这位仙侍请等一等。请问……”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客气。
阿尝的脚自有主张,不听使唤地停下来。
阿尝全身发麻。几百年冰封起来不再触动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忽然汹涌澎湃,以排山倒海之势扑面而来,几欲将人溺死。
“宣文仙君,您今天怎么有空贵人踏贱地?这片我最熟,有事尽管问我。”
另一个清清亮亮嬉皮笑脸的声音,忽然劈波斩浪,把阿尝救了出来。
宣文仙君显是被来人缠住了,阿尝浮出水面般深吸了一口气。天瑶仙府门口的仙侍趁机走到阿尝身边,低声道,“仙君请你进府说话。”
阿尝连忙跟进去,眼角扫到宣文仙君正被一个穿着盘花金袍的人纠缠,那金袍耀眼夺目,不由分说,用铺天盖地的俗气压倒了一池莲花。
仙府内配色比仙府外还要可怕。阿尝忽然明白,这仙府的主人大约也是看不惯仙宫的调调儿已久,才把府邸弄成这种惊悚风。为了恶心死别人不惜先恶心死自己,这种牺牲精神令人十分景仰。
仙侍引阿尝在一把镶金嵌玉的椅子上坐了,不一会儿功夫,刚刚那个金袍子的人匆匆进来,满脸都是笑容,一双眼睛在一张俊脸上亮得惊人,比他那金光闪闪的袍子还醒目。
“可是季玄君有事?”
原来这位就是天瑶仙君。这袍子和这府还挺搭。
“你认得我?”
“那当然,就算你站在天池对面,只露出半个头,我都能看得出来。如今十三坊的阿尝,当年的青隐嘛。不然你以为我干嘛要帮你拦着宣文?”
隐元记看来真是火遍了三界,要不怎么人人都知道青隐和宣文当年的那点狗血。
人活两世想东西就是要慢一点。阿尝前世今生地想了一个遍,半晌得出一个十分靠谱的结论,“我又不认识你。你是怎么认出来是我的?”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说了我怕回头季玄揍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季玄呢?”
阿尝把从落伽山到韶云司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天瑶仙君总算是不笑了,“我这就去韶云司帮他补洞,你先跟我的内侍回十三坊,免得斗……嗯……舅担心。”
他倒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天瑶君的内侍修为非比寻常,带着阿尝出了南天门,飞得极快,阿尝好几百年没这么快过了,有点晕云。
南天门外其实比南天门里还要热闹,房舍鳞次栉比,望不到尽头。
其实仙界和人间一样,地段也分了三六九等。
中心地段当然是仙气腾腾的天宫,地方好,人却最少,天帝他老人家和主管各司的仙君都住在里面,也是仙界各司的所在。
出了东南西北四个天门,天宫外紧密围绕着的这一圈,住着在天宫中各有衔职的大小仙官们,这些地方靠着天宫,灵气四溢,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若是从再往外走,最外这一环,地方虽大了,却比里面两层人都多,既有这些年修炼已成却没混到一官半职的人,也有成了点气候一心成仙的妖,都挤在这里,无非是为了天上的灵气多,有助于修行。
天瑶君的内侍见阿尝一直看着下面,笑道,“如今道法昌盛,眼看仙界的人越来越多,房子赁都赁不到,还是趁着便宜,早早买一个的好。”
趁着便宜。阿尝默了默。会这样说的人,想必是……“你已经买了?”
“我才在璇云瀑旁边的紫微道上买了个院子,”那内侍仿佛极其不好意思,“院子很小,只有一进,不过反正就只有我一个人,也不用太大。”
北天门外紫薇道,居然还是个院子。天瑶君不知给内侍多少薪俸,这么有钱。
阿尝很想问,天瑶君那里还缺不缺内侍?
飞了没多久就到了十三坊。
十三坊的地段,实在是比小妖们住的外环外还外,虽说算是划在仙界里,其实离九重天十万八千里,每天沾仙界的光飘来的那么一丁点灵气,被日头一晒,小风一吹,一眨眼就散了。是以这地方没人乐意来。
雀六早已回来,正在着急。阿尝将绞丝娘和一窝耗子上交给斗舅,上了十三坊二楼,心事重重地在自己屋子的床上躺下。
紫薇道那种地方就不用做梦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放马街的房子。
阿尝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本本,本子封皮上写着小小的“灵犀庄”三个金字。阿尝翻开本子,曲指一弹,一行字缓缓从本子上现出来,“六万一千二百四十七仙石”。
一百仙铢是一仙石,阿尝每月俸禄不多,换算成仙石只有六十五,要先攒到二十万仙石,才能从灵犀庄借贷出两百万的房钱。
这第一笔二十万仙石,就算不吃不喝,只靠月俸,阿尝也还要再攒一百八十年。
阿尝伸脚踢踢逍遥袋,“明天就去把你卖给老祝换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要去一个非常草根,一点都不高大上,红尘烟火半仙半妖的地方,忐忑
第9章 把柄1
放马街是条人声鼎沸的街道,铺着青石板,两边挨挨挤挤都是屋檐低矮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铺子老板们为了生意,都把东西摆在门前,常为谁多占了谁的地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争执不休。店铺后是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房子,一眼望不到头。
要是外人乍来,只会觉得这就是凡间一条普通的街道,其实在这条街上溜达的,没有一个是凡人。
放马街就在仙界的最外一圈,顾名思义,原本是个天河边放天马的荒凉地方。后来仙界人越来越多,从马场变出街道,小街变成长街。最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离着天河近,灵气比别处更充裕,因而也格外挤一点。修行的小仙与修行的小妖在此地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大家都不是什么仙法高深的神仙,谁也别嫌弃谁,让街上平白多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这位差官,要不要白兰花,刚摘的,可新鲜了。” 路边小小一个店铺前,一个窈窕的美人刚把一盘浸着水的白兰花端出来,在清早的晨光里,人和花一样新鲜水嫩。
阿尝走过去拈起一朵,“送我我就要。”
那美人用狭长妩媚的眼睛飞了个媚眼,“那就送你。”
阿尝捻了捻,那朵花化成一道有形的白色香气,缠绕在阿尝的手腕上。
阿尝忽然耸着鼻子嗅了嗅,笑道,“美人,你家是不是还卖别的?”
那美人闻言丢了花,娇呼一声,“差点忘了火,要糊底了。”抄起一把大勺子风风火火地冲到一口大锅前,在锅里一通乱搅。那一锅汤热腾腾冒着白气,香飘十里。
阿尝跟过去,忽然恶作剧心起,捏捏那美人妖娆的小腰,“你这么一直吸着不难受?”
那美人受痒,浑身一抖,一个撑不住,球一样硕大的肚子噗地一声突出来,不止肚子,全身上下顿时吹气一样都肿了一圈,变成了一个大胖美人。
大胖美人不过胖了一瞬间,一晃眼功夫又吸一口气瘦回去了。
“又要美又要吃,老祝啊,你到底是男是女?”
美人白了一眼阿尝,“你管我是男是女?你要娶我?”
阿尝朝他晃晃手中的逍遥袋。
老祝看见逍遥袋,随手一扔勺子,扭着跟阿尝一起进到店面里。
老祝本是只狐狸,小狐狸精一不小心长成胖狐狸精,委实有点给同类丢脸。没办法,人家活得太滋润了。不知几百年前,老祝来到放马街开了这家店,明的暗的买卖都越来越好做,老祝也就渐渐地把修行的心淡了,一心一意做起生意来。
阿尝把逍遥袋拍在柜台上。
老祝就着她的手打开看看里面,“血玲珑?”由衷赞叹道,“真不错,邪气重得呛死人,不知是吸了多少人的精血养出来的。哪弄来的?”
阿尝笑道,“耗子洞。”
血玲珑本是尸血,于未干之时因缘际会成了精,谁沾上一星半点,就吸干谁的精血,吸了人家的精血,还会幻化成那人的模样。这东西黑市上热销,多数人买回去是为了用来练习仙法招数。
“老价钱。”
老祝弯腰拿出钱匣点了二十仙石给阿尝,一颗颗白白的圆珠莹润可爱。阿尝随手一揣,就看见老祝一双桃花眼直愣愣看着阿尝身后。
阿尝回头。
这位不是忙着在天上补窟窿么?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卖什么呢?”季玄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伸手按住逍遥袋,掀开看了一眼,“血玲珑?”
阿尝冷着脸也按住逍遥袋,手上暗暗用力,季玄倒是没跟她抢,自己放手了,阿尝将逍遥袋顺着柜台一滑,逍遥袋嗖地飞进老祝怀里。
老祝看看他二人,很有眼色地去店铺后面放血玲珑去了。
“你想怎样?”
被抓了个人赃俱获,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有人存心借这由头找别扭,足以让阿尝丢了饭碗。
季玄的神情在阴暗的店面里看不清楚,他仿佛是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想怎样。”
店铺窗户上的木板还没来得及下,早晨的一缕日光从缝隙中透进来,金色的灰尘懒洋洋上下浮动翻飞。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着剑拔弩张。
过一会儿季玄才幽幽道,“这里叫放马街是吧?我没来过。你带我逛逛。”
这就完了?季玄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不知在想什么。
老祝已经从后面扭出来了,把空了的逍遥袋还给阿尝。那双狐狸耳朵已经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楚,笑眯眯瞟了一眼季玄道,“阿尝,你朋友啊?来来来,吃碗粉丝汤,我请。”带两人到店铺外,把翻扣在桌子上的长凳放下,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粉丝汤。
季玄看看被不知多少人摩挲过的乌黑油亮的桌子和长凳,坐下的时候稍微有点勉强。拿起筷子拨了半天,挖宝似的夹起一块酱红色的块块,“这是什么?”
阿尝早已吃了半碗,嘴里含含糊糊道,“血豆腐。”忽然想到,放马街一大半本是妖怪,从来都荤素不忌,可季玄天宫长大,只怕生下来就吃素,从没碰过这种东西。
季玄研究了一下,“血做的?”
阿尝还没答,老祝已经在旁笑道,“放心,绝对不是血玲珑做的。”
这下连阿尝也有点吃不下了。
季玄却真的咬了一口,一尝就知道这东西是加了料的,里面放了许多灵草,虽然都是普通货色,提味倒是不错。
阿尝没想到他会真的吃这些东西,忍不住问,“要不要加点辣?”
阿尝并没打算对他示好,只是忍不了有人对着白得瘆人的一碗汤,一点辣椒不加。
季玄嗯了一声。阿尝深深怀疑他其实并不知道辣是什么,只给他挑了一点辣油在碗里。
碗上腾起的白蒙蒙的热气朦胧了季玄的脸。
要是抛开恩怨客观地看,季玄长得真是不错,当年去青楼捉妖,看过小倌无数,最红的也及不上他一个小手指头。
可惜放马街毕竟是仙家地盘,没有青楼,否则把他打晕了拉进去做生意,凭他天生这副模样,一定大红大紫不说,赚的钱大概也够在紫薇道买个院子。阿尝心里转着这大不敬的念头,脸上不免露出一点诡异的笑意。
“阿尝。”路对面忽然有人叫阿尝。
石板街还沾着昨夜的露水,那人一身青衣走过来,清隽温润,眼角含笑,这是斗舅养的那一窝鸟里最争气的一只,雀六的二哥,清羽。
“我正要去天宫,就看到你了。”
清羽老远就看见阿尝坐在老祝店外,用看一堆仙石的表情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笑,此时微笑着向季玄一点头,在阿尝身边的长凳上坐下。
阿尝连忙招呼老祝,“老祝,再来一……”
“不用。”清羽已经把阿尝的那碗挪到面前,“你不吃了?”
清羽斯斯文文喝了一口汤,微微蹙眉道,“还是放这么多辣,怎么说都不改,回头又叫肚子疼。”
“我刚刚手一抖放多了,这么辣你的喉咙受不了,我再给你叫一碗。”
阿尝不许他再吃,帮他移开碗,招呼老祝又重新盛了一碗过来,偏头看着清羽。清羽的侧脸被一缕阳光晕染成金色,神情显得比平日更加温和。阿尝又被他重新勾起了食欲,拿了把勺子缓缓喝自己那份里面的汤。
季玄像是这时才忽然尝出了辣味,坐在对面看着阿尝不动,过了良久,却又默默伸手加了一大勺辣油在自己碗里,那碗汤顿时变得红艳艳,“阿尝,这位是?”
阿尝道,“雀六的二哥,清羽。”
清羽放下筷子,对季玄一笑,“那这位是?”
“我刚调来的搭档,季玄。”
清羽与季玄互相微微点头致意,阿尝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们两个交换眼神的时间比正常稍微长了那么一点。
清羽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意,“我和阿尝从小一起长大,阿尝她有时脾气不太好,有点急躁,以后还请季玄君多担待。”
阿尝呛了呛。是,这么说倒也没错,进十三坊这一百年多来,他从鸟到人和阿尝从血肉模糊的一坨重新到人,确实都能算作是“长大”。
可是清羽这种“十分抱歉我家孩子没教好给你添麻烦了”的口吻算怎么回事?
季玄微微一笑,随口接上,“我倒是已经认识阿尝好几百年了,不过,从来没觉得她的脾气有什么不好。”
没错,如果把抽鞭子的三百年也算上的话,的确是认识了好几百年。脾气好也是真的,被抽的人还能有什么脾气?嫌抽得不够?
这二位说话可真有意思,脸皮一个赛一个的厚。
“这位清羽,怎么没在十三坊见过?”
阿尝喝一口汤,“哦,清羽如今在文仪司。”
“文仪司,好地方。”季玄点点头,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文仪司早晨不用点卯么?”
“说得是。我得走了。”清羽站起来,又低头对阿尝说,“你这样总住在十三坊也不是办法,那里修行难有进益。你还是搬到我那边住吧。”
老祝坐在旁边的桌子旁,捂住樱桃小嘴爆发出一长串咳嗽。
任是季玄不动如山,此时也忍不住放下筷子冷然地看着清羽。
清羽温和地笑笑,把后半句说完,“我隔壁的屋子就要空出来了。”
阿尝冷汗直冒,这口气喘得这么大,实在太吓人了,清羽今天是中了什么邪。
“贵吗?”
“好像是每月两千仙铢。我帮你留意着。”清羽招呼老祝结三个人的账。
老祝媚眼满天乱飞,“我请了。”
阿尝道,“见到一个长成人样的就请,你生意不做了?”伸手去掏仙铢。
季玄最快,已经拿出一把雪白的仙石递过去,“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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