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一前一后的空位坐下,凌耽低声道,“这书院里的学生真守规矩,活像一群哑巴。”
阿尝看看周围,大半学生都在看书,“并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话多。”
阿尝回头问凌耽,“你说正厅前为什么要立十三根杆子?”
凌耽想了想,面露一派凝重之色,“是不是什么邪门阵法?十三阴尸阵?十三火孽阵?十三婴煞阵?”
“十三零蛋阵。”阿尝白了他一眼,蹲下小步蹭到左边坐的学生旁边。
那学生一脸斯文,正在埋头苦读,阿尝蹲在旁边戳了戳他,“我叫阿尝,幸会幸会。麻烦您问一下,咱们书院院子里为什么要立十三根杆子?”
那学生沉默地看了阿尝一眼,居然继续低头看书,理都不理阿尝。
阿尝锲而不舍,蹲着小步再向前挪了一格,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学生已经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有个性的背影。
凌耽说得没错,要不是听过他们读书,这一书院的人装成哑巴一点破绽都没有。
没等阿尝再往前挪,一个老夫子颤巍巍抱着书开门而入,吓得阿尝赶紧滚回座位。
坐在阿尝右边的是个胖胖的学生,刚才还在趴着打盹,这时迷茫地睁开眼,一眼看见那夫子拿的书,由衷地发出了不小的一声哀嚎。
胖子背后是个瘦子,从小山一样的胖子后面艰难地探出头来,“仇先生,今天难道还要讲‘数’吗?”
那被叫做仇先生的夫子放下书,“数乃六艺之一,为何不讲?”
瘦子道,“该讲,该讲。可是天天讲谁受得了?再说咱们以后考功名,考的都是文章,算数这件事知道个大概就行了,也用不着天天学吧?”
瘦子旁边坐着两个长得差不多的尖嘴猴腮的学生,一看就是兄弟俩,闻言忙跟着一起点头称是。
仇夫子道,“半年前我刚来的时候,堂长就对我们这些新来的先生说,栌山书院的特色就是注重算数,夫子于此道也要擅长,还特地亲自出了题目考了考我们。书院规定,每天上午教经史策论,下午专教算数,你们不服,自己找堂长理论去。”
胖子闻言哼了一声,“人都说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面,最不入流。更何况就算是想当个不入流的商人,也能雇人算账,算数学得这么好,是立志要当个天天调戏算盘的账房先生吗?”说完笑了起来。
瘦子也跟着笑了,笑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回头一看,一屋子学生都沉默地看着他们,并没有跟着一起笑,大热天,屋子里冷得像冰窖。
仇夫子指指门外,对那胖子温柔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自己找堂长领罚。”
阿尝叹了口气,把头抵在桌子上。
凌耽从背后戳戳她,“怎么了?你算数不好啊?”
阿尝头也不回,“你好?”
凌耽笑了一声,“不是我吹,天下我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才到吃晚饭的时候,胖子被罚的事好像整个书院都知道了。大概是很少有人会挑衅先生,坏了书院的规矩,犯了众怒,去饭堂吃饭时,阿尝正好跟在胖子后面,被整间书院的人沉默着齐刷刷行注目礼,十分难受。
阿尝心想,任谁在这个庄严肃穆不苟言笑的书院呆几天,都要活活憋成凌耽那样的话痨。
头昏脑胀学了一下午算数,又住在塞了十三个男人的屋子里,听他们打呼噜打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阿尝晚上睡得极浅。后半夜听到有人起夜的声音,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过了好久再一睁眼,看见一张床仍然空着。
是那个胖子的床。
阿尝立刻清醒了,蹑手蹑脚开门出去。
外面月黑风高,正是偷鸡摸狗的好时候,阿尝出门没走几步,就看见墙角有两个抱成一团的人影,似乎一个人躺在地上,另一个人影俯身在上,缠绵在一起,一派旖旎风光。
上面那位旖旎得有点过了份,像在欺负人,阿尝伸手去怀中,忽然想起自己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急忙手中掐了一个诀,这时身边忽然一个人影一闪,出手如电,手持一张黄纸符就朝上面那位贴过去。
还没贴到,上面那位已经受惊,放开下面压着那位,转身就跑,那么大一个人,一转弯就人影都看不见了,快得不可思议。
阿尝追了几步没找到,返回来,看见凌耽已经扶起被旖旎的那位,一身的肥肉水波般荡漾来去,就是白天的胖子。
“死了?”
“没有。”凌耽笑道,手在胖子无神的眼前晃了晃,“又是个丢了魂的。”
阿尝眼尖,早看见刚才凌耽惊走妖怪,靠的绝不是他那买十送五的符,而是拿符的那根掐了诀的手指。
好你个凌耽,扮猪吃老虎。
凌耽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假的。如果说这个人是有心来抢妖怪,他透露出来的消息,却件件都与十三坊卷宗上的相符,并没有说假话来诓骗阿尝,可是如果他不是来抢买卖的,他又是来干嘛的呢?
不管他是什么心思,动作倒是真的要快一点了。
阿尝走到胖子身边蹲下来,侧身挡住凌耽的视线,出手探了探,胖子魂魄不全,主魂被人抽走了。
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没吞了整个魂,三魂七魄只抽走一魂,嘴还挺挑。
凌耽呲牙咧嘴地半搀半抱起此时娇无力的胖子,“我们带他去找谭山长。”
谭山长就宿在正厅后面的偏房里。阿尝也不帮忙,袖手悠悠然跟着。
“我刚才出来时,庚班的人都还在床上睡觉,如此看来,他们倒是都没什么嫌疑。这胖子白天才骂了商人不入流,晚上就着了道,咱们去把学生入学堂时登记的册子偷出来,查查谁家里是做买卖的,十有八九就能把人逮出来。”
阿尝冷笑道,“你当初登记的时候,填的都是真的?你填了你家里是干什么的?抓鬼的?”
凌耽不再出声,尴尬一笑。
第4章 失魂3
又一个学生丢了魂,第二天书院却一切如常。谭山长不欲张扬,严令阿尝和凌耽不许出去乱说话。可是世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凌耽的嘴快,凌耽回去就告诉了庚班的几个肯说话的同窗。那对猴一样的兄弟审时度势,不到中午就直接打好包,兄弟双双把家还了。
午饭时,阿尝没精打采,凌耽却兴致勃勃,支着头看着阿尝,满脸假仁假义的笑容,“怎么了?饭都吃不下,那么怕学算数啊?你可知道,一个东西,你恨得要死,日夜想着,天天看着,说不定最后就喜欢上了。”
阿尝切了一声,“恨着恨着就喜欢上了,这是有病吧?”
凌耽咧嘴一笑,诚恳附议,“你说得很对。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阿尝,你为什么要来捉鬼?”
阿尝戳戳碗里寡淡的糙米饭,“当然是为了赚钱啊。”
“你要钱做什么?”
这话说的。这是多不缺钱的人才能问出这么有格调的问题。
“钱能做的事多了,不过我是打算买个房子。”
“你缺多少钱?我有不少,我借给你啊。”
阿尝笑道,“心领了。我要的那种钱你借不了。凌耽,你呢?你不缺钱捉鬼做什么?”
“其实我来这儿倒不全是为了捉鬼。我真正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低头凑近阿尝,轻轻吐出三个字,“看热闹。我这人天生就爱凑热闹,听见这里这么热闹,不来看看,岂不是吃了大亏?”
阿尝看看周围,饭堂里的诸位都在一心践行圣人的“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安静得让人崩溃,是挺热闹的。
隔壁桌坐着季公子,此时吃完站起来,路过凌耽与阿尝面前时袖子一带,凌耽面前那碗连菜带饭,哗啦啦全扣在地上。
季公子全没看见,连个歉意的小眼神都没给凌耽留下,直接走了。
凌耽倒不太生气,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对阿尝笑道,“顶着那么一张脸到处晃悠,好像天上地下就他最拽,阿尝,你觉得这人看着是不是特别欠抽?”
阿尝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凌耽对洗脑的效果很满意,微微一笑,指指阿尝面前没动的饭,道,“赶紧吃完,咱们好去学算数。”
阿尝道,“做你的春秋大梦。你看我的。”
说罢走到坐着几个庚班学生的隔壁桌坐下,肃穆道,“谭山长刚刚让我知会大家,下午的算数全部暂停一天,吃过午饭都去前院集合,要查学生失魂的事儿。”
说完回来,默默地扒了几口剩下的饭,放下碗对凌耽道,“我浑身头疼,先走一步。”
出了饭堂没走多远,阿尝看四下无人,轻飘飘上了房,在房顶找了块干净的瓦坐下,高高在上赏着下面院子的风景。等了不过一小会儿功夫,吃过午饭的学生纷纷从饭堂出来,一排排规规矩矩站在前院。早就吃完离开饭堂的人也纷纷从四下里聚拢过来。
他们不喜欢说话,传话倒是传得奇快。
阿尝这时候才觉得没吃饱,坐在房上,看着大太阳底下站着的满满一院子清秀男子和旁边十三根大烤肉钎子,心想,这些人都长得白白净净,要是把他们一个个都穿在钎子上,用炭火滋啦啦一烤,撒点调料,不失为一桩美事。
大概成魔的仙,就是因为这种饿极了时的冲动没控制好。这种想法十分危险,十分要不得。
正门那边忽然一阵吵嚷,几个山民打扮的人架着两个人进来,那两个人都是书院打扮,像是已经走不了路,软绵绵靠在旁边的人身上。
“快来个人看看!这是不是你们书院的人?都摊在下山的路上,好像中暑了。”
那对今早下山的兄弟。
一院子学生都转过身去看,却没人上前帮忙。堂长穿过众人,急匆匆走过去。
那对兄弟眼神涣散,又是被吸了魂。
阿尝哼了一声。这么霸道,还不让人下山了?光天化日,就敢这么嚣张,看我怎么收了你。
阿尝从房上跳下来,直接出后门上了后山。才进了林子,迎面就过来一个人,白衣素袍,飘然欲仙。
他也到后山来干嘛?知府大人派儿子过来也是来查案?
季公子也看到了阿尝,朝她微微一颔首,那么大的林子,又没有路,非要玩擦肩而过。从阿尝身边经过时,不知怎的,衣襟就勾搭上了阿尝头上的牡阳簪,非常不合理地把插得那么紧的簪子活生生拔了下来。
那种发簪滑落一头秀发飘然散落然后瞎了好几年的师兄才发现师弟原来是女儿身看呆了爱上了的戏码并没有上演。
阿尝专业捉妖打怪一百年,天天男装,小揪揪盘得又紧又扎实,岿然不动,伸手拽都未必拽得开。
季公子道一声,“对不住。”俯身就要帮阿尝去捡牡阳簪,阿尝早已快他一步,用脚尖轻轻勾飞地上的发簪,顺手抄过,手一晃已经重新插回头上。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季公子看到什么没有,阿尝只觉得他嘴角的弧度和平时略微有点不太一样。
阿尝心想,不管你要干嘛,反正老子马上就要走了,就算你真知道我是个女的,你能奈我何?
阿尝回书院时,院子里已经空荡荡没一个人了,堂长迎上来,令阿尝立刻去见谭山长。
谭山长在自己的偏房里等着阿尝,面色铁青,大约是这书院的学生向来都守规矩,从没见过调皮成这样的学生。
阿尝一脸笑容,还好心地帮他掩上房门,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是说我骗大家去前院站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先暂且放一放,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说完打开手中的包袱,当地一声拍了个东西在谭山长面前的桌子上。
那半截墓碑。
谭山长面色不变,“那是我的亡兄,叫谭休之。已经亡故很久了。你拿这个来干什么?”
阿尝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又拿出小半截石碑,上面赫然一个墓字,与前面那半块拼起来严丝合缝。
这次谭山长的面色终于变了变,半晌道,“谭休又不是什么稀奇名字。”
阿尝笑道,“不稀奇,当山长的谭休就稀奇了。我把前因后果说给你听,你看看对不对。”
“你这个山长,是冒名顶替的吧?一年前原来的谭山长亡故后,刚好那时官府兴办官学,学生都离开书院进了便宜又好的官学,书院开不下去,先生们也都走了,你趁机假冒谭休,霸占了书院。没料想才过了半年,书院的生意莫名其妙,忽然又好了起来,一下子来了很多学生,连房舍都不够用了,你就又新建了校舍,还来了个能干的堂长,帮你重新招了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阿尝见谭山长刚要开口,举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道,“你若觉得我说得不对,知府的儿子就在这里,我们大可以跟他一起下山,请官府找人来认认,这书院以前的先生和学生都见过真正的谭休,他们只怕未必就死绝了吧?”
谭山长好半天才艰难道,“我本是伺候谭山长的仆役,谭山长对我极好,他没有儿子,去世时将书院留给我了,只是口说无凭,我没办法,只好一直冒用他的名义。”
“情有可原。”阿尝点点头,“可是书院毕竟不是你的,你还是先跟我一起下山去官府说清楚吧。”转身就向门口走。
身后的谭山长半晌方跟上来,阴沉沉答道,“好。”
好字未落,阿尝后脑忽然有疾风袭来,阿尝如同脑后长眼一样,早已握了条鞭子在手,鞭子一卷,把砸过来的那小半块墓碑卷走,鞭梢顺便拐了个弯,抽在谭山长身边的青砖上,轰隆一声,一大片青砖顷刻之间碎成齑粉。
谭山长只被鞭子带起来的风扫到一点,就已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靠近鞭子那侧的胳膊被厉风带到,皮开肉绽,烂得不成样子,发出一股烤肉的焦香。
阿尝脸色冰冷,“我这鞭子是专门抽妖怪用的,就你这种凡胎,碰一碰小命就没了。”
“神仙大人饶命。”谭山长疼得涕泪交流,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阿尝垂眸看着他,肃穆道,“你一个凡人,居然有胆子勾结妖怪害人,也不用去官府了,我直接送你去地府。”手中的鞭子刷地一抖。
谭山长哭得更厉害了,这次是吓的,“大人冤枉啊,我是杀了个人没错,可我真的没有勾结妖怪啊。”
“你为什么要杀人?”
“他原本也是在书院伺候的,威胁我,让我跟他平分银子,否则就要去告官,我们吵起来,我一失手就把他杀了。”
阿尝点点头,“失手砸到人的后脑勺。那死的另两个仆役呢?”
“另两个真不是我杀的。他们死后前额都有个洞,里面脑子都被掏空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谭休呢?也是你杀的?”
“不是我,他真是病死的。”
阿尝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好奇道,“你为什么还留着谭休的墓碑没扔?白给人留着把柄?”
谭山长哆哆嗦嗦道,“我早就砸断了扔到后山悬崖下了。”
阿尝心想,这两截墓碑又回到坟前,想来是有人想拿你做障眼法。
阿尝坐下来,用鞭柄敲敲桌子,“我只管妖,不管人,你的事我没兴趣。是你杀的也好,不是你杀的也好,你跟我说也没用,你的一言一行都记在簿子上,天理昭彰,以后自会有幽冥殿座上那位跟你算总账。”
看谭山长哆嗦成一片,阿尝道,“不过,神仙大人我今晚要捉妖,刚好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阿尝回庚班的宿处时天已擦黑,凌耽看她进来,幸灾乐祸道,“谭山长怎么罚你了?”
“让我去厨房洗半个月碗。”阿尝浑不在意,扬声对其他人说,“谭山长让我带个话,一会儿戌时正都去后院,这次是真要查失魂的事儿。”
凌耽已经笑倒在床上起不来,“看来洗半个月还不够。”
瘦子自从身边的人纷纷出事后,一直愁眉苦脸,听见后深深叹了口气。季公子抬头看了一眼阿尝。其他人全像没听到一样。
“这次是真的。”阿尝环顾四周正色道,“我还得去通知其他班。”又出门走了。
第5章 失魂4
戌时正,书院正厅,谭山长端坐正中长桌前,对着空落落的大厅,心事重重。端方的堂长依旧端方,面无表情立在旁边。
身着白衣的学生们鱼贯而入,人虽多,却各个低头垂目,屏息静气,鸦雀无声,不一会儿功夫,就在厅中站满了。
最后进来的那个却风格迥异。
阿尝嬉皮笑脸地进来,打量了一下满屋子的人,似乎心满意足,回身将厅门关好插上,溜达到长桌前。用鞭柄捅捅堂长,将他挤到旁边,自己跳到长桌上坐下,笑道,“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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