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全无意外之色,也没有追问,只点头道,“所以你还是从今往后离他远远的为好。”
阿尝心思大乱。十三坊有人跟季玄的对头透露了季玄在郡野的事,让两个人遇险。难道内奸真是清羽?若是清羽的话,他就算不在乎季玄,明知道阿尝和季玄在一起,难道连阿尝的安危也不在乎了?
清羽又看了一眼屋内陈设,忽然走近一步,低声唤道,“阿尝。”
阿尝努力控制住本能地想退后的脚,笑道,“怎么了?”
清羽又进一步,带着温和的笑意,凝视阿尝的眼睛,“这些东西,你若喜欢,我也未必不能给你。”
阿尝道,“这些东西,不过是他暂且借我用的,我真的没太放在心上。”
清羽点点头,“我也觉得你并不是那样的人。”又进一步。
阿尝本能地向后一退,后背忽然撞到什么东西。回头一看,一道透明的屏障不知何时立在身后。
阿尝浑身寒毛直竖。左右看看,两边也忽然悄无声息地竖起两道屏障。
清羽又欺近一步,柔声道,“阿尝,你我都是普普通通的小仙,我们两个就永远住在这放马街上,年年岁岁,长长久久,你觉得不好么?”话未说完,含着温和笑意的眉眼已经离阿尝极近。
阿尝被逼得走投无路,心想就算你仙法比我高,我这么多年的架可也不是白打的,真动起手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阿尝提膝就要踹人,刚刚抬起腿,身边就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几道阻住阿尝不能动的屏障忽然凭空破碎,转瞬间化为乌有。
季玄面如寒霜,抱臂站在门口。
“说完了?”
清羽脸上的笑容不变,勉强点点头,对阿尝道,“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
转身出门,从季玄身边擦肩而过时,随意道,“你不要连累阿尝。”
季玄面上无波,吐出几个字,“不劳你操心。”
阿尝见他走了,坐回塌上,久久不动。
季玄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他说我身上的修为都已经散尽。他居然知道我是青隐?”阿尝抬头茫然地看看季玄,“这件事卷宗上虽有,但我嘱咐过斗舅不要告诉别人,本熊也从来都不多嘴,连雀六都不知道。清羽是怎么知道的呢?”疑惑道,“难道是斗舅告诉他的?”
季玄用洞察一切的语气肯定地说,“斗舅绝不会说,本熊也不会。你不要乱想。”
他的音调温和,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阿尝的心定了许多。
“他好像也知道我们两个在郡野遇到恶鬼。”阿尝低声说。
季玄眼神平静,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阿尝突然明白,这个人早就知道十三坊告密的人是谁。
季玄不说话,伸出手轻轻揽住阿尝的肩,阵阵暖意缓缓传来。
阿尝抬头看着季玄,“我刚来十三坊时,他还是只是一只鸟,我看着他化成人形,这些年他的修为突飞猛进,顺顺当当进了文仪司,人人都说他将来前途无量。”阿尝停了一会儿,“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也一直觉得他看着很亲切,他现在这样,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吗?”
季玄犹豫了一下,终于直言不讳,“阿尝,你说他看起来亲切,你难道不觉得,那是因为他的举止样貌,看起来有七八分像宣文?”
清羽的眉眼浮现在眼前,和宣文的重叠起来。难道自己真的是因为清羽长得像宣文,才对他另眼相待?阿尝不再出声。
季玄心中十分不忍,“清羽他今天会特意过来警告你,心里就还存着一点情分,也并不是全然无情无义。”搂了搂她道,“这些尔虞我诈的事,你本来也不明白,不用再多想了。”
八月金秋,桂花满城。扈城富甲天下, 不是皇都, 却胜似皇都。
两条直贯东西的水脉上下夹住扈城, 又有自北而南的运河穿城而过,让扈城成了自古以来的商贾云集之地。
天下数得出名字的商号,扈城都有,无论是最有名的钱庄, 最有名的酒肆, 还是最有名的青楼。
樨香坞在扈城的秦楼楚馆中首屈一指,早已不是普通烟花柳巷的规模。在扈城中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 樨香坞独自占着一大片地方。一面临河, 坞内甚至还用河水引出小小一个湖,湖边种满桂花。
桂花也叫木樨,樨香坞因此而得名。
此时坞中丝竹悦耳,湖边一幢精致小楼的二楼, 画帘半卷,窗外一树木樨花, 玲珑小巧的米黄色花朵, 犹如一粒粒香气凝成的小珠,将清甜的香气送了满屋。
窗内临窗摆着张小几,几上三两小碟精致菜肴, 中间倒是个海贝形状的白瓷大碟, 足有寻常碟子两三个大, 上面满满地堆了刚蒸好的螃蟹, 一只只红灿灿油亮亮,体肥螯壮。
小几边坐着个着锦袍的富家公子模样的人,正懒洋洋剥开蟹壳,将金黄的蟹黄和白嫩的蟹肉剔出来,放到浸着细姜丝的小醋碟里,带着点不耐烦,向里间笑道,“允儿,快点出来,我最不耐烦自己剥这个。”
里间传出一声轻笑,有人道,“哪里就那么着急?我新得了件越州工匠制的鸾丝裘,等我穿给你看。”
“穿什么穿,”锦袍公子将手中的蟹腿丢在旁边,自言自语道,“一会儿还不是要脱。”扬声道,“你快些。”
里屋的人笑道,“先换了衣服,一会儿还得到外院呢。”
锦袍公子拿起一只新的螃蟹,“不过是让你出去走个过场而已,谁还能出钱多过我不成?”
里面的人不再做声。
锦袍公子耐着性子,又剥了两只螃蟹,“允儿?再不出来,连螃蟹都冷了。何必要穿鸾丝裘?你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里间一点动静也没有。
锦袍公子随手拿起桌上雪白的丝帕揩了揩手指,揉成一团丢在旁边,站起来掀开里间门上的绣帘。
里间居中就是张足有普通床榻两三张那么大的床,上面累累垂垂挂着一层层水红色帐幔,帐幔虽轻,因层层叠叠,反倒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锦袍公子低声笑道,“允儿,这是等我进来捉你么?”
帐里轻轻一声笑。
锦袍公子嘴角一挑,随手掀开帐幔,穿着靴子就一步踏上大床。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床上。
锦袍公子扭头一看,一领五彩绚烂的鸾丝裘被随意地丢着,绕在了靴子上。
“允儿,你穿了半天,怎么还是没穿上?”锦袍公子笑道,抬头去看。
帐里并没有人。
锦袍公子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允儿这张这半个月来睡熟睡惯的床今日仿佛有点不同。
贴着脸的地方凉凉的,又有点湿滑。
他低头看去,身下铺着的并不是平素雪白柔滑的细缎,而是一张半透明的奇怪东西。
颜色微黄,触感滑腻,端端正正铺在身下,最上面稍窄,上面三个大洞,上二下一。
锦袍公子盯了这东西一会儿,忽然全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这是一张人皮。
锦袍公子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爬下床。小楼里传来一声声不成人声的尖叫。
木樨香气浓郁醉人,不远处扈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里,阿尝百无聊赖。
季玄退后打量了阿尝全身上下一遍,还缺点儿什么呢?
阿尝已经基本呈放弃状态,只把自己当成个人形布偶,随便他玩。
两人在十三坊接了新的案子,说凡间扈州的樨香坞闹妖怪。要进樨香坞这种销金窟,势必要先好好打扮一下。
季玄虽然全身素白,可衣服做工精雅,本来也不是凡间的普通面料,看上去即知非富即贵。阿尝身上这套简单的素衣却肯定是不行的,又舍不得浪费灵力变化一身出来,只好找家铺子现买一套。
阿尝百无聊赖,季玄却兴致勃勃,把老板支使得团团转,给阿尝换了一身又一身,哪套都不太满意。
季玄忽然想到,“阿尝,你以前腰间是悬着剑的?”
“是。”
“为什么现在改用软鞭了?”季玄话一问出口,就已经立刻明白了,心想,这是被抽了鞭子,自己也开始练鞭子,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找我报仇雪恨吧。
阿尝一笑,没有回答。
季玄心想,果然是。
“这个还不行吗?”阿尝又换了件藏青色玄纹领口滚了白缎边的外袍,细腰上束了一掌多宽一条同色半透腰带,上面绣着木樨花暗纹,发髻用白玉冠绾着,窄袖轻靴,仍是练武之人的打扮,面孔莹白,眼神清澈明亮,俊俏无匹。
“差不多,这套看着有点像了。”季玄审视了一番,评价道。
阿尝心道,像什么?像谁?仙君这是在惦记谁,非要把别人打扮成那样,看着过过干瘾?这身明明是男装,难道看上的是个少年?
想到男装,阿尝哀嚎一声。
“怎么了?”季玄不解。
阿尝痛苦地从怀中拿出从斗舅那里拿来的牡阳簪,举到季玄面前,“忘了插上这个,插上后衣服尺寸就不对,还得再换。”
季玄微微一笑,从阿尝手里抽出簪子,放进自己怀中收起来,“不必用这个了。”
阿尝奇怪,“可是我们不是要去青楼吗?”
就算穿着男装,阿尝也一望而知是个女子,这样就去逛青楼不奇怪吗?
季玄胸有成竹,“没关系。到了你就知道了。”
樨香坞不愧是扈城最大的销金窟,从下到上都很见过市面。季玄流水般将银子一路赏下去,得到的待遇仍旧不咸不淡。
樨香坞里面亭台楼阁,层层叠叠,阿尝与季玄两个人进去后,只被让进第一进,里面是个茶楼般的所在。
茶水点心倒是十分精致,一堂人都在悠哉悠哉地吃茶聊天,只有跑堂端着茶点急匆匆穿梭来去,并不见有樨香坞中的姑娘坐陪。正中间一张台子,竟然真的有个说书先生在说书。
阿尝认真听了几句,说的居然是前朝蛮夷北犯,越州将士以死殉城的故事,端的是慷慨激昂,让阿尝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这青楼,实在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隔壁桌是一胖一瘦两位,全身金碧辉煌,上上下下都写着“有钱”两个字,说话不是扈城本地的口音。
两人也没在听精忠报国,正在聊天,只听胖子对瘦子说,“这樨香坞,架子可大了,先得常来这里吃茶,常常花些小钱,吃熟了,慢慢才能往里面一进走,才有资格送大钱给人家。”
阿尝刚刚瞥到一眼跑堂的跟季玄收钱,知道这里的茶点价格是外面的十倍不止。心想,真是有人有钱没处花,上赶着给人家送钱,人家还摆出一副懒得要的嘴脸。大家若是都长长志气,臭着不理他们,看他们还怎么做生意,最后还不是要反过来跪着求你。
两人的位置靠窗,阿尝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
时不时有人进樨香坞,走到里面一进门前停下,不知给门口的人看了个什么东西,就被放进去了。
阿尝起身对季玄道,“我去去就回。”
楼下的人川流不息,不少人纷纷向里走,人群中一个蓝衣公子衣饰精致,比别人身量也稍高些,鼻高眼深,十分醒目。
阿尝心想,就是你了,笑眯眯走过去。
路过那位蓝衣公子身边时,仿佛脚下微微一绊,朝那人的方向稍微倾了倾,转瞬即离。
那蓝衣公子却吓了一跳,伸手去托阿尝的腰,“你没事吧?”
阿尝心中恼怒,心想,来逛窑子的果然都举止轻薄,没有好人。退开两步道,“没事。”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了。
阿尝绕了一圈,回到茶楼里,一样样把斩获的东西摊给季玄看。
季玄看了一眼,挑出其中一块牌子,那黑色的牌子似金似玉,打着黑金络子,上面雕了个“樨”字。
“应该就是这个了。”季玄笑道,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还有厚厚一叠银票,“你偷人家这些东西做什么?”
阿尝喝口茶,“谁让他动手动脚。”把剩下的东西都收进怀里。
季玄刚才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笑道,“只许你偷人家,不许人家扶你一把,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站起来道,“走吧,去试试。”
樨香坞里面一层门口守着两个打手模样的人,身型壮硕,一看就是练家子,待人却恭谨有礼,一个个放人进去。
季玄带着阿尝走到门口,不动声色地将那块黑色的牌子拿给他们看。
其中一个打手双手接过,翻来翻去仔细看了一遍,恭恭敬敬将牌子还给季玄,后退半步,给季玄让出路来。
阿尝松一口气,跟着季玄进了门,就听到另一个打手上前问,“公子,今天是打算簪花,勾文,还是放牙兑?”
簪花?勾文,放牙兑?这都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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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警,这个副本里,青楼里都是公子,不
季玄脸上纹丝未动, 淡淡道, “放牙兑。”
阿尝知道他在一脸平静地胡说八道, 心中狂笑, 这是三个选项里选了个最长的吗?
那打手微微一怔,随即恭敬一辑,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好奇神色, 偷偷多看了季玄好几眼,从旁边拿过一根几股捻在一起的粗粗的金色丝线,告了罪, 伸手拴在季玄手腕上打了个结。
第二进院落里小桥流水, 典雅别致。沿着清浅迂回的溪流,随意摆着矮几,宛如文人雅士曲水流觞的布局。此时天色尚早,人不算太多,都在聊天吃酒, 尚有许多空位。
院子四周是围成一圈的两层小楼,上面也设了雅座。正前方一个高台,上面有几个长发飘飘, 轻袍缓带的乐师,正在弹琴吹笛,远远望过去, 风姿绰约, 宛若谪仙。
季玄随意扫了一眼, 打算带着阿尝找个没人的矮几坐下, 旁边有个跑堂的模样的人一眼看见季玄手腕上拴的金色丝线,走过来深施一礼,道,“公子,请跟我来。”
跑堂的引两人上了旁边的楼梯,找到一个二楼倚栏的雅座,请季玄和阿尝坐下,又问,“公子可要先点个人?还有好一段时候呢。”
阿尝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点个人什么的还好懂,什么事还有好一段时候?
只见季玄点头道,“好。”
跑堂又看了眼阿尝,“这位姑娘也要吗?”
季玄瞥阿尝一眼道,“她就不必了。”
片刻后就有人送上精致酒菜。阿尝边吃边东张西望,不知架子端得如此之大的樨香坞,里面的姑娘会是什么天姿绝色?
正想着,身后有一人清越婉转的声音传来,“瑾儿见过公子……”
阿尝回头一看,一个清秀男子站在那里,面如敷粉,眉目含情,长发披着,柔软如云,体态弱不禁风,穿了件轻软的橘黄色长衫,衣服上绣着银色的桃花瓣,那些花瓣上面少,下面多,至衣服下摆处,已经有无数花瓣碎碎密密叠在一起,宛如层层鱼鳞。
瑾儿已经把目光转到阿尝身上,把后半句补完,“……和姑娘。”
阿尝默了默。男的。
这樨香坞里原来都是小倌。
怪不得从进门到现在,阿尝就没见到一个青楼姑娘。
季玄对瑾儿微微一笑,“坐。”
瑾儿的目光已经在阿尝和季玄之间转了好几圈,像是在琢磨这一男一女一起逛樨香坞,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听到季玄说话,就紧挨着季玄坐下,随手帮季玄斟了一杯酒。
季玄接过饮了,似笑非笑看着阿尝,“想要?让他坐过去陪你?”
阿尝吓了一跳,连忙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季玄对瑾儿道,“我妹妹,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瑾儿仿佛松了一口气,连忙伸手帮阿尝把酒满上,问季玄道,“以前好像没见过公子。”不着痕迹地坐得近了些,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不去。
阿尝在对面看得好笑,心想,季玄君,以你这个长相,不知是过来嫖人的还是被人嫖的。
季玄含糊道,“我不常来。”然后从瑾儿的家乡年纪开始问起,又一步步套问樨香坞里的情况。
阿尝没耐烦听季玄又开始惯例地查人家祖宗十八代,左顾右盼。
忽然看见跑堂的领着三个人上楼,就在不远处的邻座坐下,为首的就是刚才被偷得一干二净的蓝衣公子。
他不是连牌子都没了么?怎么还能进得来?
那蓝衣公子已经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眼看见阿尝,向阿尝微微颔首。
阿尝向他点点头,不再看他,心想,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东西是被谁偷了。
季玄在对面一边和瑾儿闲聊,一边已经看到阿尝与蓝衣公子打招呼,随口问瑾儿,“听说最近樨香坞死了几个人?”
瑾儿低声笑道,“这种火坑,哪个月不死几个人?也没什么稀奇。”等于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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