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风云变化的时候,花燃在地牢里无聊得要长蘑菇。
手腕处有一条细细的疤痕,是这段时间放血时反反复复割的,此时的情况有点像在望潮城的时候,也是这样定时被放血。
不同的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海妖,她也不能离开地牢,取血的人到点会自动来地牢。
联系一连串的事情,她对伏冷霖的行为有所猜测。
每日来取血的人气息混乱,这样的气息她接触过不少,都是之前遇到的在各个千杀楼据点做事的人身上。
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最终所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炼丹,每一个据点都少不了炼丹炉。
这些人血练出来的丹药可以增强修为,只是不太好控制,吃下丹药之后气息混乱灵力不稳,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联想到之前伏冷霖统治天下的目的,以及把她困在这里的做法,难道伏冷霖想拿她来到炼丹?
世间修士千千万,她三番两次和伏冷霖做对,他竟然不杀她,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刀了结性命。
她还活着是因为伏冷霖要取她的血,是她的血更特殊还是伏冷霖单纯不想浪费资源顺道拿点血?
地牢寂静幽暗, 打开门时从缝隙里钻入的阳光有些刺眼,花燃眯起眼睛。
体内失去大量血液让她感觉疲倦,此时看到来人也懒得花费力气去打招呼, 依靠在背后的铁柱上一动不动。
闻惊风走近, 细致地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 “喝水吗?”
花燃点头。
清冽的水流过干燥起皮的嘴唇, 滋润喉舌,泡着她的蓝色药水苦得要死,根本无法入口,虽说不喝水也不会死, 但格外难受。
花燃像棵干枯的杂草, 慢慢晃动长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喝过水,她微微精神了些,抬眼打量闻惊风, 招呼道:“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挺好, 竟然还能来看我。”
她被完全禁锢在地牢中,没吃没喝只有一粒让她饿不死的辟谷丹,除了取血的影之外她没见过第二个人, 她的对头不少, 竟然没人来冷嘲热讽, 想来应该是伏冷霖故意不让人靠近。
既然闻惊风是这个例外, 说明他对伏冷霖来说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接触到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闻惊风:“我为了来见你可是想尽办法, 看到我不高兴吗?”
“高兴啊。”花燃勾起嘴角。
伏冷霖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却不知最大的威胁就在身边, 闻惊风这把刀可是会弑主的。
花燃咳嗽几下,喘着气,缓缓开口:“人和人真是不能比,我们同一批进来的人,死的死,逃叛的逃叛,我沦为阶下囚,只有你步步高升,恭喜啊。”
闻惊风:“千杀楼很多刺客分两种,一种是楼里专门召集的孤儿,一种是楼主灭敌满门后留下的孩子,等孩子流浪一段时间,受尽苦楚后楼主再把人捡回来。”
“我知道啊,我和姚珂卉就是第二种,伏冷霖狂妄自大,喜爱玩弄人心,这种游戏简直太对他胃口。”花燃嘴角溢出冷笑。
闻惊风摇头:“你是第三种。”
花燃:“第三种?”
地牢寂静,闻惊风背着光站立,脸上表情被阴影笼罩,声音像是来自冰冷遥远的天外,“你是楼主创造出来的存在。”
花燃安静思考几秒,才消化掉闻惊风的这句话。
她面无表情道:“你的意思是伏冷霖是我爹?那他的冷酷真是出乎我的想象,把我生下来就为了拿我炼丹给他铺路。”
“大差不差吧。”闻惊风故作的深沉散去,恢复嬉闹的模样。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假的,但是你仔细想想,你在千杀楼里是不是很特殊?唯一一个拥有楼主亲手布下的护身阵,要不是这个阵法,你十九岁那年早就死了。”
花燃下意识想摸摸额头,手刚一抬起,缩着手腕的铁链便铛铛作响。
她身上确实有伏冷霖布下的阵法,在被关进地牢之前就已经被他消除,原来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吗?
闻惊风继续道:“你和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心软。”
花燃动作一顿,张口就要反驳。
“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执行起任务的时候杀人不眨眼,但你杀不了养了一年的兔子,十三岁的时候不行,现在同样不行。”闻惊风抢话道。
初入千杀楼第一天,他们每人都得到一只兔子,任务是必须养好这只兔子,兔死人亡。
兔子娇贵,必须投入极大心血照顾,花燃的兔子十分健壮,安安稳稳活到最后。
新人训练结束第一天,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掉兔子,并将其做成一道菜,花燃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照做,反正她没有。
她用手臂上的一块肉和千杀楼的厨子做交易,她养的兔子被放走,厨子给了她另一只用来做晚饭的肉兔。
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既然闻惊风都知道这件事,一定也瞒不过伏冷霖。
闻惊风:“另外还有两个人也想放走兔子,结局是变成厨子盘里的‘兔肉’,你说楼主为什么独独纵容你无用的善心?”
“为什么?”花燃反问。
对于闻惊风的话,她无法反驳,和其他人相比,她或许确实过于软弱。
闻惊风微微一笑,“你越善良越干净,看到一些的事情的时候就会越痛苦和愤怒。”
就像知道自己的恩人变仇人、看见无数人被练成丹药、经历风陵渡凡人面对修士时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为什么?”花燃又问。
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
闻惊风:“这就涉及到你的身世了,你知道净光寺算出来的百年浩劫吗?”
花燃点头:“知道。”
闻惊风轻叹,“百年浩劫的源头就是你啊。”
花燃:“你什么意思?”
“百年前,楼主就萌生统治所有人的想法,他需要最高的力量,但是单靠修炼永远也无法达到。”闻惊风声音薄凉。
“他想出一个办法,把天地恶念收集起来装入一个躯壳中,他再将其吞噬掉,将无穷的力量化为己用,所以他花费数十年时间在二十三年前创造出你,因为一些波折,你遗落在外,他又花十年时间找到你。”
信息量极大的一段话一股脑塞进花燃耳朵里,失血过多的身体无法支持大脑思考,她沉默了许久。
闻惊风不给她更多的反应时间,继续说道:“他想让你痛苦是为激发你体内的恶念,更好的成为一颗‘丹药’,你们俩厮杀,谁活下来也说不准,他坚信是他,而从目前的状况来说确实如此。”
花燃:“为什么是今年,他在我没成长起来之前杀我易如反掌,何必等到现在?”
闻惊风:“最好的入药世间是十二之数,以十二为周期,你十二岁的时候,若不是他当时受重伤无法强行吞噬你,估计你已经被生吞入腹。”
他语气淡淡,娓娓道来的语调带着彻骨寒凉,“后来他决定把你练成丹药,你所见到的所有丹药试验,都是为了把你的功效发挥到最大的铺垫。”
“记得你看见过的许多炼丹炉吗?百花城、望潮城、万里镇,还有风陵渡的潮州,修士也好凡人也罢,还有那条人鱼,都是炼人丹的试验品,只为把你练成一颗最完美的丹药。”
恶心感从胸口蔓延,花燃反胃,所见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伏冷霖比她想象中的更冷血和变态。
她忍着反感,继续问道:“那他何必把我培养成刺客,留一个软弱无力的我不是更好吗?”
闻惊风:“一棵不经风雨的家养灵药药效,怎能跟一棵野外顽强生长的灵药相比,你知道的,他事事追求尽善尽美。”
好一个尽善尽美,花燃想笑,扯扯嘴角,干燥的嘴唇因拉扯而裂开,微微刺痛,鲜血腥甜。
门缝透进来的光线缓缓黯淡,她想起在同仁堂的房间里,伏冷霖问她为什么对灾难没反应的时候,昏暗光线如同此刻一般。
她该有什么反应,应当被勾起心中凶厉,满心愤慨吗?
怪不得他编造一个装在血玉里的残魂假象,骗她说残魂是家人,又亲手在她面前毁去血玉,若她没去过幽冥,不知道真相,此刻心理防线或许已经崩溃。
她和伏冷霖,若她死,伏冷霖对于天下而言就是一场巨大灾难,若她活,她也极有可能已经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弑杀的实力极强的恐怖疯子,并没有比伏冷霖好到哪去。
百年浩劫,原来如此。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湛尘,净光寺老和尚说过,天无绝人之路,浩劫出现时也会有一个救世之人。
原先以为是佛子湛尘,而今……而今救世之人在哪呢?
先前听到浩劫,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后来在风陵渡,知道浩劫就在身边,但还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浩劫离她竟然能如此之近。
她问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总不能只是让我当一个明白鬼。”
“那当然是我舍不得你死,想要你活。”闻惊风将一支桃花插.入花燃发隙。
花燃:“你要放了我?”
闻惊风:“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
花燃盯着闻惊风的眼睛,“你帮过我不少忙,谢谢。”
闻惊风:“你不用对我说谢。”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闻惊风从地牢离开。
花燃心中没有一丝对闻惊风的感激,只庆幸他别有所图,让她能够在夹缝中偷得一线生机。
对前前后后的事了解得那么清楚,说闻惊风没有点别的意思她打死也不信,他的这番话确实解开她许多疑惑。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看闻惊风有什么办法能在伏冷霖眼皮底子下把她放出去,还不惹人怀疑引火上身。
和闻惊风谈话一场,她现在看影都顺眼许多。
这些可怜人啊,自我意志被摧毁,完全成为伏冷霖手里的刀,和他们相比,她至少能够清醒地活了十年。
影捧着一个瓷碗,对上花燃的眼神,莫名其妙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失心疯犯了?”
花燃:“可怜的影啊,世界的真相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真希望你快点清醒过来,不要再助纣为虐。”
影狠狠瞪一眼花燃,刀片用力在她手腕上划过,鲜血涌出流到碗里。
碗是琉璃所制,晶莹剔透,温热的血液流淌,和冰冷的空气相撞,在碗边凝出一层薄薄白汽。
花燃不吭声,含笑看着影,目光怜悯,“你是刺客里的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呢?若是第一种还好,第二种未免太可怜,你若是有时间记得查查你的身世,看家里人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影一把掐住花燃的手腕,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花燃笑着,任由手腕被掐出青紫的痕迹。
如果影出去后真的查身世,能引起伏冷霖的注意最好,伏冷霖会意识到今天闻惊风来看过他,或许就会对闻惊风再进行评估。
这两个人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闻惊风的计划进行得太过顺利对她来说没好处,比起伏冷霖已经清清楚楚的阴谋,谁知道闻惊风在偷摸着计划什么。
任何一方太过强大都不是好事,最好是两人相互制衡,她才好浑水摸鱼。
要是影什么也不做,那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一两句话的力气,她又没什么损失。
她笑容灿烂道:“你身上有没有血海深仇?还是普通的孤儿?你太神秘啦,我之前都没见过你,听说炼骨需要天赋,我看你天赋挺好,是不是有家庭传承……”
影被吵得烦了,“你废话真多!”
碗中血满,他给花燃的伤口止好血,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将地牢的门砸的砰砰响。
花燃摇摇头,现在的人啊,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又一条性命因她而死◎
千杀楼外, 湛尘闯过一个又一个阵法,他必须足够小心,不能引起太大动静。
这些阵法对他而言算不上阻碍, 但为了避开人所在的哨岗, 他不得不绕路而行, 不惜以受伤为代价。
血液的味道只会刺激他, 使他更加兴奋,后背的衣服被血浸湿,粘稠地贴在背上。
这是一片极深的山谷,草木茂盛, 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 树林中布满瘴气,在不知不觉间冒出雾气,前方白茫茫一片。
业火将环绕过来的瘴气烧尽,湛尘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千杀楼的地牢中, 花燃只能依靠影来取血的时间数日子,一天一次, 离她的二十四岁生辰只剩下一个月。
闻惊风没有再来看过她,仿佛那天的交谈只是她的臆想,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影又一次来取血, 这次多了个动作, 往她嘴里塞了颗恢复灵气的药, 甚至将自己身上的大半灵力输给花燃, 帮她冲破体内的灵力禁锢。
花燃被取血太多, 身体还有些虚弱, 看见他的动作后懒散问道:“怎么?难不成伏冷霖也杀了你全家?”
影冷冷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花燃转动手腕, 感受体内灵力重新运转。
她手腕上空荡荡, 红线、佛珠和花灯手链统统被摘下毁掉,这三样都是湛尘送她的东西。
影咬牙道:“拜你所赐,希望你和闻惊风信守承诺。”
“我连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怎么信守承诺?”花燃无语。
影:“我有个弟弟,这件事连楼主都不知道,闻惊风把我弟抓走,以他的性命威胁我放你走,等你离开之后记得放了他。”
花燃:“你还有个弟弟啊?”
她目露同情,闻惊风那张嘴一旦咬住东西就不会轻易松口,放走他这件事只是开始,往后影还有得折磨要受。
眼看花燃要解开铁链,影忍不住讽刺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逃出去多远?”
花燃:“那我要怎样逃?”
难不成还打包个行李吗?
影:“后天寅时,碧清池有人接应。”
流程还挺周全,在伏冷霖眼皮底下还敢这么搞,花燃在心里给闻惊风竖起大拇指,这魄力和指令能力,怪不能明明长了个叛徒心,还能坐到护法的位置。
她问道:“接应的人是谁?”
影语气冷冰冰:“不知道。”
既然都安排好了,花燃也没有其他意见。
这一天影带了三个碗,取的血液是过去的三倍,差点把花燃的血放干,取完血用秘法保持血液的新鲜度,这才慢吞吞给花燃喂补血的丹药。
影凉凉道:“这是为了不引起楼主的怀疑,你的血每天的重量都一样,不能减少增多也无法做假。”
像是怕花燃受气后会把气撒到自家弟弟身上,影难得解释一句。
被抽干血的花燃连抬头这个动作都觉得吃力,若不是双手被铁链吊着,现在已经瘫倒在地。
影没有停留太久,又给花燃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之后,捧着新鲜热乎的血离开。
一次性吃下各种药,药效在体内冲撞,花燃晕晕乎乎,感觉身体时冷时热,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不知何时昏迷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还是被影叫醒的。
身体状态并没有变好,甚至还浑身酸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伏冷霖还在用修士来炼丹吗?”
影嗤笑,“你还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命。”
花燃:“我想知道,回答我。”
昏昏沉沉中,脑子里走马观花地回顾去她这短暂的一生,遥远的童年变得模糊,风陵渡的苏夏和流浪以及千杀楼都飞逝而过,她记得最清楚竟然是和湛尘去往飞云宗的日子。
或许是太久没有这样肆意放松过,所以记忆格外清晰。
还有许许多多见过但记不住名字的人,无数成为千杀楼手下亡魂的人,或许闻惊风说得对,她确实心软,明明无能为力,却还是见不得人间苦难。
影回答:“该抓的抓,该炼丹的炼丹,他们的命算什么,能练成丹药提升修为才是最重要的。”
花燃叹气,果然还在继续……她所见到的就不少,藏在其他地方的只会更多。
这一天花燃也吃下许多丹药,久违地感受到饱腹感,辟谷丹只是让人感觉不到饿,并不会觉得饱,还是吃东西更舒服,要是吃的不是丹药而是烧鸡就更好了。
第三天,约定的时间到了。
夜色深沉,天空无月也无星,是个偷摸做事的好天气。
影在每日例行取血的时间来到地牢给花燃喂丹药之后就再未出现,花燃自行挣脱铁链,无声地在千杀楼内穿行。
抵达碧清池,她看见一个眼熟但想不起来名字的人,对方也是千杀楼的刺客。
闻惊风到底暗中挖了多少人?
对方朝她点头,两人一同往外走去,一路并行,她想不明白闻惊风安排这么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这不跟她自己跑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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