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柠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我对自己的身份清楚得很,也想为国舅爷挣个好名声,现在潮州城内疫病肆虐,为民着想的国舅爷为救百姓染上疫病,算不算一段民间佳话?”
国舅爷惊骇,从夏瑾柠脸上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意思,又看一眼犹如杀神的花燃。
他咬牙切齿道:“……粮食在梧镇。”
看这客栈里夏瑾柠带来的家丁,她一定是有备而来,说不定疯起来真会要了他的命,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这潮州他就不该来!等他回到京城,他要这些人的命!
夏瑾柠怒火中烧,“你还真是胆大,刚出京城就把粮食吞下,就不怕遭报应吗?!”
国舅爷冷笑不语,等他回到京城,还不知道要遭报应的人是谁。
梧镇是京城和潮州之间必经的一个城镇,离京城很近,从京城出发所经过的第一个大镇就是梧镇。
国舅爷不再说话,缩着脖子安静当鹌鹑,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万一把对方惹急了对他没有好处,他只需要等待一个回京城的时机,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花燃看一眼客栈,指挥家丁道:“他们的武器全部收缴带走,把门窗关好,你们在这里盯着。”
国舅爷:“你要干什么!你敢软禁我?”
花燃:“我看这里风雨不侵舒舒服服的,怎么也不像是软禁,你要是喜欢,要不然把你装到牢里?”
国舅爷闭嘴,这么多人里他最近忌惮这个女人!
看得出来她不是随便放狠话,而是真的会把他关进牢里,他不能被困在此地,得想办法尽快脱身。
一众家丁将门关起,将国舅爷等人围在客栈中间,高台上的歌女也被驱散,一群围在国舅爷身边的官员战战兢兢。
国舅爷站起走上楼去,被一个身彪体壮的家丁拦住,他脸色阴沉,“我要回房。”
花燃:“委屈一下国舅爷,往后就在这大堂内活动,桌上这些东西就撤了吧,拿碗白粥来,比起外面无家可归、无食果腹的人来说,这个生活可真是太舒适了。”
她踢一脚椅子,椅子在地面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响,目光看向一旁躲在角落降低存在的客栈掌柜。
掌柜讨好地笑笑,目光从一言不发别过头去的国舅爷身上瞥过,知道花燃这是在杀鸡儆猴。
他一咬牙,喊人把桌上的东西收走,又快速派店小二来送上一碗粥,自己溜之大吉。
白粥里的米粒粒分明被炖得绽开,泛着淡黄色光泽,喷香扑鼻,不仅是白米的香气,还夹杂这肉的鲜香味,却看不见一丝肉末。
还真是圆滑,花燃看着这碗用各种肉熬制出来的粥,掌柜不敢得罪她,又怕惹到国舅爷,竟然拿出这么一碗粥。
她没再对这碗粥多做纠缠,就当是给对方最后的一顿好饭。
夏瑾柠立即回到周府告知周谷礼此事,周谷礼迅速召集人马去往梧镇。
至于后果,夫妻两人都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越早拿到粮食,潮州就能少死一个人。
周谷礼出发,夏瑾柠留在潮州,折腾一番后天色将暗,城中又冒出白粥热腾腾的白汽,夏瑾柠没法继续送花燃回夏家,她要去施粥。
先前周谷礼出潮州的画面被很多百姓看到,虽然已经告知百姓是去拿粮食,但他们还是会有所担忧。
若是有那么几个有心人挑拨,事情后果将不堪设想,她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做个一根定神针,证明周谷礼并不是假用借口逃离潮州。
花燃没回夏家,而是站在一旁看夏瑾柠施粥,捏碎一颗丹药化入水中倒进粥里。
众人安安静静排着队伍,有侍卫在人群中穿梭,观察是否有人出现疫病症状,一旦发现就将人带到隔离安置区去。
“不!不要把云娘带走!她没有生病!”
“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云娘!云娘……”
人群之中发生些许骚乱,一个男子吼叫着,被两个侍卫拉开,一位面色发红的女子跟着另外的侍卫离开队伍,满脸忧愁。
她勉强笑笑,“康郎,我去治病,你在外面等我。”
男子摇头,泪流满面,“你一旦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我和你一起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侍卫和女子身后,侍卫劝道:“除了大夫,未得疫病的人不能进入隔离区,你跟着去也是无用功。”
男子:“那我便守在隔离外,我要和我娘子在一起。”
侍卫没有再说什么,默许他的跟随。
这样的插曲在队伍中并不常见,疫病传染性太强,一经发现必须把人隔离起来,低低的哀鸣在队伍之中出现,众人神色更加萎靡。
夏瑾柠大声喊道:“大家放心,我们已经召集大夫讨论,一直在想办法解决疫病,还请大家剑坚持坚持,我们一定能共同度过难关!”
人群中有人说道:“说得轻巧,你又没去过隔离区,不知道那里的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夏瑾柠正色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走进去过,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外面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如今外面逐渐稳定,正好他们的粮食需要补充,今日我便亲自送粮食和药物进去。”
“夫人!”
“夫人您冷静,那地方进不得啊!”
“您也是潮州的支柱,万一病倒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夫人在这里镇守就已经是我们之福,潮州之外的好多地方,大片大片的死人都没人管。”
大片的劝告声没能动摇夏瑾柠,她坚定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让隔离区的大家知道,官府并没有放弃他们。”
眼看劝不了夏瑾柠,众人的矛头顿时转向一开始出口嘲讽的人。
“你可真是不懂感恩,这些天吃官府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吱一声!”
“真是小人,夫人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万一她病了,这潮州谁替通判大人撑下去?”
“除了说风凉话你还会什么,真是见不得别人一点好!”
你一眼我一语的谴责让说话的人气白脸,“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她大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她的好日子,非要去隔离区管我什么事?”
不知是谁“呸”一声,一口唾沫落在说话者的头上。
众人像是找到什么新奇玩意一般,纷纷喷口水在说话者的头上,说话者怒气冲冲,伸手推一把旁边的人。
推推搡搡间,有人摔倒在地,被侍卫扶起。
说话者寡不敌众,朝侍卫怒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我在被这群人针对吗?还不快把他们拉开!”
侍卫站在原地,极为敷衍地劝道:“大家不要打架,当心受伤。”
说话者气得鼻子一歪,最终还是待不下去,粥也不喝了,灰溜溜挤出人群,骂骂咧咧地离开。
后面有人作势要追赶,惊得他抬脚快速离去。
见众人出气过后神情没有先前那般紧绷,夏瑾柠适时安抚道:“好了,不管他,大家排好队,粥都要凉了。”
一直默默旁观花燃问道:“你这又是何必?”
如果说是要收拢民心,夏瑾柠现在已经做到,没必要以身犯险,夏瑾柠不像她一样是修士不惧疫病,若是真染上疫病,后果极有可能就是一个“死”字。
夏瑾柠笑着,“我的丈夫是百姓的父母官,我自然也算是他们半个父母,更何况有你在,我很心安。”
她朝花燃眨眨眼睛,眼中满是信任。
花燃:“我没有把握。”
夏瑾柠目光从湛尘身上掠过,“都说佛渡众生,可现在没有佛帮我们度过难关,我唯一能做的假装成佛,渡一渡他们的心。”
她说到做到,风风火火地开始整理东西准备送到隔离区去。
花燃心中不知该说是怅然还是欣慰,夏瑾柠变了许多,或许该说她成长了。
苦难永远是最好的催熟剂,原先天真不谙世事做事随心所欲的姑娘已经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变得稳重又成熟。
在这一刻,她恍惚地从夏瑾柠身上看出一点佛性来,潮州城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在夏瑾柠眼中都是一样的。
这种一样不同于梦蓬莱看风陵渡的众人一致,而是作为一个上级阶层的人,对任何阶级的平等看待。
先前面对天子不卑不亢,现在面对百姓谦和有礼,更不用说夏瑾柠身上确实存在的舍己为人的精神,这样的人在风陵渡实在太过难得。
她在夏瑾柠身上看到了大爱,比各种虚幻的口号更加真实。
再次回到隔离区内, 同仁堂依旧忙碌。
夏瑾柠把东西都送到同仁堂处,还随身背了一个包裹,说要长住在隔离区中, 什么时候疫病消失, 她什么时候离开。
她的做法惊呆一众侍卫, 其中一人劝道:“夫人, 外面还等着您主持大局,您还是回去吧。”
夏瑾柠摇头:“等谷礼回来他会接管外面的事情,现在也有秋意在外面撑着,她跟了我那么久, 该做的事情都清楚, 有我没我都一样。”
听闻动静的吕凌春走近,一听见这话就顿时拧紧眉头,毫不客气道:“你腹中还怀着胎儿,我这里还不需要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孕妇来帮忙。”
夏瑾柠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腹部, “我会煮粥,我可以帮你施粥, 比起你一个人忙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我这里有人,用不上你。”吕凌春指指屋内蹲在地上握着一张白纸碎碎念的两人。
柳白和鱼冬眼睛布满红血丝, 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时不时讨论两句, 头发乱糟糟一片。
一旁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人, 姚珂卉无视对方的惊恐, 把对方的手臂割出一道小伤口, 放一只虫子到伤口上去。
麦青拿着几张纸走进, 低头整理纸张, 边走边说:“这一次的药还算充裕,一些稀有的药材也有,我们可以继续试验……花菩萨,你回来啦?”
夏瑾柠讶异地看这同仁堂里忙碌的人,视线努力避开绑在椅子上的人和虫子。
“这些人……都是阿燃带来的?”
因为各种原因,潮州的大夫她基本上都见过面,但是她对同仁堂里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看对方喊花燃的熟稔姿态,大概率是花燃带来的人。
吕凌春:“所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夏瑾柠眼带笑意,“你们研究治疫病的法子是治疗他们身体上的伤害,我在这里也有我的用处,可以安他们的心。”
夏瑾柠真要犟起来,没谁可以说服她,花燃也劝不住,便只能由着她。
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或是做做样子,而是身体力行地烧火煮粥,动作十分熟练,像是重复过无数次。
麦青和夏瑾柠每日负责稳定民心,夏瑾柠的存在加上麦青的三寸不烂之舌,隔离区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药谷另外两个弟子柳白和鱼冬没日没夜地研制治病药物,姚珂卉也不眠不休地尝试用蛊虫治疗,剩下花燃和湛尘两个无事可做的闲人在城中维护治安。
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刻,城中常有混乱发生,有些自认为命不久矣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烧杀掳掠,想要在死前最后快活一把。
这样的人不少,爆发得又十分突然,城中巡逻的侍卫病倒大半,如今人手不足根本管不过来。
月明星稀,花燃和湛尘坐在城墙上往下看,往日潮州万家烟火如天上繁星的景象不再,一片沉闷的寂静黑色像阴云沉甸甸压在人心上。
花燃抬头,心中莫名怅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久没有在她心中出现过。
昏暗光线笼罩在湛尘身上,眉间的黑色火焰图案在流动的光下像是缓缓燃烧,莫名带着几分戾气,目光落到虚空处,眼底没有半分情绪。
他如今没有半分佛的模样,此刻看上去更像是魔,冷冰冰犹如旁观世间喜怒的石雕,只有牵着花燃的手还有一丝温度。
风陵渡灾厄就在眼前,他却无动于衷,好似世间一切与他无关,情绪被隔绝在外,与众人之间竖起一道墙。
“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花燃心中生起些许不安。
湛尘眉头微动,调整表情,安抚道:“或许是受到潮州影响。”
自从无情道毁之后,他的情绪起伏就非常大,周边环境的氛围也会影响到他,从进入风陵渡之后,他的心一直没静下来过,心中翻滚着一阵阵情绪。
花燃没说让他先回梦蓬莱之类的话,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走。
她默默抓紧湛尘的手,希望这一次的灾难尽快度过,她要带湛尘回净光寺看一看。
百年浩劫似乎已经在风陵渡上体现,变化莫测的自然朝可怜的人们张开獠牙,人们的痛苦呻.吟在这片大地奏出一场哀歌。
夏季中旬,本该炎热的天阴雨绵绵,外出还要穿件棉袄,吹来的风带着冰凉味道,诉说这不同寻常的天。
像是星子位移,命运转动,风陵渡和梦蓬莱不可制止地走向终章。
绵绵细雨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花燃开口,轻颂佛经。
如今她已经能够流畅背出许多经文,带着灵力的梵音流淌,安抚着湛尘躁动的灵海,声音逐渐飘远,回荡在整个潮州之上。
这一夜,病痛和恐惧暂时抹去,无数人梦中只有一片连绵梵音。
又一日夜深,众人聚在同仁堂,吃着早已凉掉的晚饭。
柳白食不知味,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还不停翻动着医书,另外几个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吕凌春夹起的土豆半路掉落也没察觉,将一团空气喂进嘴里,机械地上下咀嚼。
夏瑾柠猛拍一下桌子,“好好吃饭!吃个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桌上的碗碟震动一下,丝瓜汤溅出几滴汤汁,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夏瑾柠。
夏瑾柠瞪眼,“看什么看?吃饱饭才好干活,我忙活了半个时辰做的饭,你们磨磨蹭蹭等到菜凉就算了,你们现在连看都不舍得看一眼。”
“吃饭吃饭,先吃完。”麦青夺走柳白手中的医书。
柳白一把将医书夺回来,“快了快了,我已经琢磨出一点头绪。”
“什么头绪?”吕凌春问道。
“我见过的疑难杂症也算不少,可第一次碰见如此奇怪的病症,不管什么药吃下去都没用,就算是可以续命的千年人参也没办法让病人多喘几口气。”
柳白:“我昨天往你熬的药汤里面掺了点试验的丹药,效果比之前好一些。”
吕凌春:“怪不得我说怎么昨天效果那么好,我还以为是新配方的作用。”
“也有你搭配的药方的功劳,你走的这种路子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受教了!”柳白真诚道。
他是个医痴,任何对医术有见解或贡献的人都值得他尊敬,不管对方是梦蓬莱的医修还是风陵渡的普通大夫。
吕凌春点头:“这段时间与你们交流,我也有所收获,父亲常说我有天赋,如今见到各位我才知道我并不算什么,医术之大仍需刻苦钻研。”
“相信再研究一段时间一定能找到对症的药物,目前感觉病人体内的病症不完全来自身,或许有外物的干预。”柳白握着筷子沉思,看向姚珂卉。
“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试着你之前的做法以毒攻毒,将我们两种不同的医道融合在一起。”
姚珂卉脸上没有表情,握着筷子的手顿一下,眼中透着跃跃欲试,“可以试试。”
柳白又把目光转向花燃,“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得谢谢花燃。”
正在认真吃饭的花燃抬头,“我?”
“对。”柳白点头。
“我新研制的药物是依照聚月珠粉做出来,虽然不如聚月珠那般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总归也是有点用处,如果没有你给我的聚月珠粉,我也没办法那么快找到方法。”
花燃一愣,那么久之前的顺手为之,像一颗随手抛出的石子,而今时光流转,石子落到湖面,掀开了涟漪。
桌上几人热火朝天讨论着要如何改良药方,桌上的饭菜彻底凉透。
夏瑾柠无奈看着,没有再催。
她摸摸凸起的腹部,这个孩子,注定要生在经过挫折摧残后重新建起的家园里。
一切都在好转,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晚饭过后,告别湛尘,花燃推开房间的门,冷厉刀光迎面而来。
花燃侧身躲开,对方像是能够预判她的动作,一只脚反勾住她的小腿窝往下压,灵力朝她面容汹涌而至。
红线张开,绞碎一片黑色衣角,刀背落下砸在她肩上,一阵轻响从肩膀发出,手臂脱臼。
大刀不停,顺势向下滑,在她手臂上割出一条极长的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液被衣服吸收,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我说过,受到攻击后不要总是下意识向左躲避,一旦熟悉你的人知道你这个习惯,这个弱点会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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