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尘摇头拒绝:“不严重,没关系。”
他执意留下,花燃也劝不动,只好催促另外几人加快进度。
空中忽然传来击鼓的声音,原先周边不动弹的病患纷纷爬起来向前走去,花燃一行人好奇跟上。
前方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新来的病患自觉排好队。
花燃问一个正在排队的人,“这是在干什么?”
“排队喝药,好再苟延残喘一阵。”对方估计是刚患病进来,比其他人都有活力一些,还能自嘲。
“终究是要死的,还不如一了百了,但还是舍不得这条烂命,非要苟活着,不过这样的日字子也过不了多久,我很快也会被拉出去烧掉。”
或许是久不与人说过话,对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花燃耐心听着,剔除掉一些废话之后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发放药汤的人是一个大夫,整个潮州大夫数不胜数,不过很多大夫都不敢进到疫病安置区来,只有这一家传承百年的仁心堂挺身而出,店主更是亲自住进安置区来,每日定点煮药汤免费分发。
药汤无法完全治好疫病,只能勉强减轻患者的痛苦,尽量延长疫病的周期,让病患撑的时间更长。
花燃一行人走到队伍最前端,看见一个用布包住头发,长得凶神恶煞,脸上一条长疤的中年女子,疤痕从左脸颊连至右下颌,一身粗布短打,看不出一点大夫的模样。
麦青好奇道:“怎么是个女子,不是说风陵渡的大夫都是男人吗?”
花燃:“只是大多数是男子,女大夫的地位比男大夫低,并不代表没有女大夫。”
麦青:“风陵渡真是奇怪,世间从没有男强女弱的说法,但是风陵渡的男子总是处处压女子一头,若是疫病一事得以解决,想必女大夫的地位会有所提高。”
偌大一座城,那么多大夫,但安置区里就仅此一个,对方的存在不仅是一个研制治病药汤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对病人的一种无形安抚。
他们并没有被抛弃,还有人想要救他们,药材是朝廷所出,大夫坐阵煮药,各方都在共同出力,想办法度过难关。
柳白看看对方的形象,终于放下换脸的想法,这样凶悍的长相都能获得病人信任,他长得嫩点又有什么关系?
分发药汤的人只有一个,对方背后同样是一所茅草屋,歪歪斜斜挂着一块写着“仁心堂”的木板。
大夫的名字叫吕凌春,这个低配版仁心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忙活,手脚利索地取碗打药给病人,拿到药的人安静找个地方喝,喝完把碗放回竹篓中。
吕凌春忙着打药,看见花燃一行人也没搭理,她身前装药的木桶足足有半人高,直径大约一米。
直到药汤见底,也不再有排队病的人,吕凌春这才有时间和他们搭话。
吕凌春目光上下扫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你们身体康健,是嫌活得太安逸才跑到这里寻死吗?”
“我能尝尝吗?”柳白盯着木桶里的药,完全不在意吕凌春的讥讽。
吕凌春指向一旁的装着干净碗的竹篓,又把勺子一甩,像是累极直接一屁股坐在阶梯上,大大咧咧道:“这些剩下的也是要倒掉,想喝就喝,自己拿。”
木桶里的药汤分量控制得极好,每个病人都有份,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完全不会浪费。
柳白自己动手,将最后一点药汤倒出,只有小半碗,又把着小半碗分成四分递给两个师弟和姚珂卉。
“嘶……这也太苦了。”麦青舌头都被苦麻了。
他在医道天赋有限,沾花燃的光进到药谷当个混子,一点没尝出来这个药的成分,苦倒是真苦,看那些人喝的时候一口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以为没味道。
吕凌春嗤笑,“这点苦都吃不得,还有胆子跑来这里来?”
一旁的柳白和鱼冬在思考药中的成分,姚珂卉则是把一只蛊虫扔进药里,看着蛊虫在碗中翻滚。
花燃问道:“你住在这里,就不怕传染上疫病吗?”
吕凌春:“我就没怕过什么,算命的说我这辈子是老死的命,不会提前死在这里,至于你们就不好说了。”
“你认识吕向阳吗?”花燃又问。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好像是我哪个曾曾曾曾祖母的弟弟,据说是个小官,遭报复一家人都死得挺惨的,家里人总说这事,提醒小辈做好事时也要记得提防小人。”
吕凌春依靠在柱子上,伸了个懒腰。
“幸好那时候我祖宗早嫁出去咯,不然现在都没有我了,这都是不知道哪辈子的事情,你问这个干什么?”
花燃笑了,“没什么,就是感觉和你挺有缘分。”
不得不感叹世界处处是巧合,她竟然在这里遇到鬼差吕向阳的后辈。
和不畏困难危险的吕向阳一样,吕凌春同样心怀大善,如果吕向阳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后辈,估计会很高兴。
药谷三人和姚珂卉留在仁心堂,花燃和湛尘离开安置区,进入城中去夏家。
城中乞丐比起之前翻了好几番,个个神情惨淡,地面上的积水淹过脚踝,几个穿官府衣服的人在疏通排水。
正直中午,路上的人居无定所的人都在拿碗喝粥,粥都是糙米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煮,米汤泛着黄色,隐隐带着姜的味道。
有几人喝完粥,直接就着天上飘下的雨水洗碗,将碗珍而重之地收起。
施粥已经步如尾声,排队的人还剩零丁几个,花燃和湛尘向前走,看见前头收拾东西的人。
对方正好抬起头,脸上先是一愣,而后扬起大大的笑容,放下手中东西跑过来,“阿燃!你怎么来了?”
话说到一半表情又沉下去,“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现在潮州情况不太好,你还是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吧。”
对花燃而言,她们分别才不过半年,对夏瑾柠来说则是更为漫长的时间。
已嫁做人妇的夏瑾柠还是那般神采飞扬,头发盘起,姿态却仍带着小女儿的娇憨,看来过得还不错。
快接近花燃时,夏瑾柠脚下一划差点摔倒,花燃伸手将她扶住,身后秋意急急跑过来,“夫人,你倒是慢点啊!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花燃目光落在夏瑾柠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孩子?”
夏瑾柠眉开眼笑,“是啊,你摸摸,让宝宝见见姨姨,以后你再来宝宝就认识你了。”
她十分自然地抓着花燃的手掌往肚子上放。
花燃右臂僵硬,略显局促,轻轻将手掌贴上去,感受到手下微微硬的触感,“宝宝怎么不动?”
夏瑾柠哈哈大笑,“才三个多月怎么会动,你来得正好,帮我起两个名字,我想了好多个都不满意。”
她笑着,不提上一次的不辞而别,不说这一场连绵阴雨,脸上的笑仿佛能冲散一切阴霾,连带着花燃都放松下来。
花燃:“怀着肚子应该多休息,外面路滑,出来走动太危险。”
夏瑾柠摆摆手,“我想这么做,待家里闷着也不舒服,不如出来做点事情,不说这个了,走走走,先回家去看看爹娘。”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夏瑾柠让其他人把锅碗洗干净收好,没继续亲自盯着,带着花燃和湛尘一起去往夏家。
“看到你来,爹娘一定很高兴,可惜现在食物珍贵,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你……”她一路上都在唠唠叨叨。
花燃:“你现在怎么话这么多?”
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她连句嘴都插不上。
“自从上次花小姐离开之后,夫人伤心了好久,怕以后你再突然消失,这不得赶紧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吗?”秋意笑嘻嘻地戳穿自家小姐的心思。
夏瑾柠掐一把秋意,“就你话多。”
秋意嗷嗷叫着求饶,主仆俩打打闹闹。
花燃看着她们打闹,“下次不会了。”
夏瑾柠:“啊?”
“下次不会不辞而别了。”花燃眉眼弯弯。
之前这样做,是不习惯离别,恐惧于与任何人扯上联系,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也不知道当能活多久,杞人忧天是最傻的行为,不如珍惜当下。
“其实上次你走之后,娘还哭了一场,说是自己把你吓走。”夏瑾柠抖出自己娘亲的秘密。
“她说了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偷偷有秘密?!”
花燃叹气:“她点破我神仙的身份,我不能暴露,所以不得不飞走。”
夏瑾柠:“……你觉得我信吗?”
“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花燃用同样的语气质问回去。
夏瑾柠噎住,花燃嘻嘻一笑,也不闹了,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二老身体如何?”
夏瑾柠:“他们身体比我还康健,能跑能蹦的,每天到庙里去施粥,来来回回跑,要不是没饭吃,他们都能多吃两碗饭。”
“那就好。”花燃放心了。
夏瑾柠脸上的神色也正经起来,“现在潮州缺药缺粮,你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花燃轻描淡写道:“没事,我都说我是神仙,不用吃饭,潮州缺粮,难道朝廷不管?”
“那请问这位大神仙,为什么现在又可以暴露身份呢?”对于花燃插科打诨的前半句,夏瑾柠很无奈。
花燃:“因为现在风云突变,天规将改。”
夏瑾柠胡扯不过她,说回正事:“朝廷刚拨粮下来,可是数量远远不够,其中……其中还有不少发霉的陈粮和糟糠。”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下去,一向天真阳光的脸上出现沉重的表情。
秋意义愤填膺道:“那群中饱私囊的畜生,不知道拿多少东西添自家腰包,一个个肥肥鼓鼓!”
花燃:“我记得周谷礼和皇帝关系还行吧?竟然还有人敢克扣潮州的的粮食?”
如果潮州都已经这样,那其他天高皇帝远的受灾地区只会更加困难。
“关系再好,也不是天下脚下的京城,管不了这么远的事,更何况……送粮的人是圣上的亲舅家,当年扶天子上位花了不少力气,天子自然宠着。”夏瑾柠苦笑。
花燃停下脚步,“送粮的人还在潮州吗?”
夏瑾柠:“你要干什么?”
花燃微微一笑,“你猜。”
潮州最好的客栈里,地面铺着干燥柔顺的毯子,高台上有女子歌舞,乐声袅袅如仙境,高台下各种精致点心和佳酿源源不断往桌上传。
有人吹捧道:“我们真是沾国舅爷的光,就是这潮州歌舞感觉还不如京城啊。”
有人应和:“那可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穷乡僻壤,什么都比不上京城,潮州潮州,名字真没起错,天天下雨的再好的衣服都得起霉。”
也有人和稀泥,“虽然环境一般,但也别有一番风情,大家好好享受,仔细欣赏。”
有人试探道:“国舅爷喜欢潮州吗?”
国舅爷喝着酒,眯眼看高台,随意道:“还行。”
这帮人急着回京城,他可不想回去,在京城天天缩着脖子看外甥脸色行事,哪比潮州自由舒服,好不容易讨到的的差事,怎么也得在潮州待久一点。
花燃推门进客栈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盛世安好”的场景,外面的凄风苦雨丝毫吹不进客栈中。
客栈掌柜脸色一变,急急过来赶人,“这个月客栈都不待客,麻烦各位另寻他处。”
花燃指指里面的一群人,似笑非笑道:“这不是开门做着生意么?那么多人在里面,怎么偏偏我们就住不得?”
这么来回两句拉扯耽误的时间里,有不少人转头看过来,掌柜急得脑门冒汗,也不顾什么劝说,直接把门关起。
一只手抵在门上,大门关不起来,湛尘撑着门,冷冷看着掌柜。
掌柜被看得后背发凉,哆嗦一下,压低声音快速道:“里面住的人是贵客,你们得罪不起的,还是快走吧,万一被盯上说不定连命都没有!”
花燃拍拍掌柜的手臂,“这不巧了吗?我就是来找贵客的。”
轻飘飘的手掌落在掌柜手臂上,不知为何他手臂一麻,莫名其妙地被推开,大门就此打开。
门口的争执还是引起国舅爷的注意,他转头看过来,神色不耐,“我这个人最讨厌吵杂音,是谁在吵闹不休?”
立即有几人站起去驱赶花燃等人,为首的人肥头大耳,怒斥道:“你们干什么?大胆刁民,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吗?”
花燃已经走进客栈,身后跟着湛尘、夏瑾柠、秋意、家丁脚下、家丁乙、家丁丙丁戊……
满满当当的人挤进客栈,说话的人从愤怒惊讶到愕然,“你、你们……”
国舅爷站起,“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花燃好整以暇,打量着人群中间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问道:“救灾的粮食从京城拨下来的有二十万石,为何抵达潮州的不足十万指数?”
白胖的国舅爷不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样同我说话,我看看,这不是潮州通判夫人吗?怎么与这等刁民混在一起,实在有失身份。”
“这世间比身份重要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外面食不果腹的百姓。”夏瑾柠不卑不亢道。
国舅爷笑道:“倒是个油嘴滑舌的,不知你们从哪里得到的假消息说有二十万石粮食,我说过,粮食只有这么多,还望周夫人不要被有心人所骗挑拨才是。”
花燃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的门自动关起。
“还敢拿一些小花招吓唬我,你们确实是胆大,今日我在潮州遇袭,你们还不快将刺客拿下!”国舅爷脸色不变,厉喝道。
客栈内顿时涌出一众身穿盔甲手拿长刀的士兵,将客栈大堂所剩不多的空间挤压得更加稀少。
花燃拿起旁边插在瓶中做装饰的一支荷花,没有使用灵力,以荷花枝为武器,穿行在一众士兵之中,所经过之处人数倒下大片。
眉间隐隐闪过红莲标志,与她手中的荷花相互呼应,看上去圣洁无比,她动手的时候毫不留情,人是不能杀的,不过把人打伤一两天不能动弹什么的倒不是问题。
她冲着国舅爷而去,故意放慢动作,展露出不同常人的实力以此来威慑对方。
客栈里惊慌一片,众人想要逃离客栈,可是怎么也打不开大门,一个杀神一般的女人就足够令人恐惧,更不用说还有一个眼神阴森仿佛地狱阎罗一般的和尚。
花燃手里有十几包鸡血,一路打一路偷偷往外抛,看上去就像是士兵身上飙出来的血,加上痛苦的哀嚎,整个场景看上去就像是人间炼狱。
红色血液四溅,她要的就是一种肆无忌惮杀人狂魔的感觉,毯子都被鸡血染红,踩一脚上去都能溢出血水来。
她来到国舅爷面前,笑道:“粮食呢?”
◎皮脆的国舅爷◎
鞋底沾了血, 一路留下一串红色脚印,花燃站在国舅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粮食呢?”
国舅爷喘着粗气, 冷笑道:“你要是敢碰我一下, 我就诛你九族!整个潮州都别想再拿到一点粮草!”
“除了你, 其他应该也有人知道你把粮食藏在哪里, 这么说你就没用了。”花燃环顾一周,犹如宣判死刑般说道。
她上下打量着国舅爷,思索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指尖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割在皮肉上时感觉不到一丝阻力, 刀片轻飘飘从国舅爷脸侧擦过, 带走他的左耳。
这个位置很好,没了耳朵还是能够勉强听见,又不至于造成重大伤害,疼痛感也不会减少。
若是天道惩罚, 那便惩罚罢!
天道不见民生多艰难,饿殍遍野, 这些百姓无人能救,那她出手又如何?
心脏跳动,她与百姓共情, 在这一刻她仿佛只是这些人里的普通一员, 哀他们之哀, 痛他们之痛。
她的手很稳, 快准狠地割下国舅爷的耳朵, 并没有刻意放慢折磨他。
温热的血液喷溅, 国舅爷发出杀猪般的吼声, 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哪还有什么贵人的体面,在生死病痛面前,人人都一样。
看着对方身上拥挤的皮肉一颤一颤,躺在地上哀嚎有气出没气进的模样,花燃犯难,这国舅爷实在皮脆,感觉再踹一脚就会魂归西天。
作威作福时霸气得如同天王老子,面对一点疼痛灾厄嚎叫得如同翻滚的蛆虫,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两者反差之大,令人发笑。
正当花燃犹豫要不要上去再踹一脚的时候,旁边的夏瑾柠已经率先动手,上去就是一脚。
“给你脸你不要,这里是潮州,是我的地盘,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称王称霸,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里!”
向来以温婉大气形象出现在人前的夏瑾柠这一脚惊呆国舅爷,他颤颤巍巍指着她道:“你、你想干什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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