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珂卉抬手,椅子突然弹射而出,阵法启动将男人丢出去, 也把她的声音放大, “下一个。”
“啊——庸医害我——”被扔出去的男人火冒三丈。
他被扔得极远,超过医馆所在的街道,声音很快消散不见,医馆前排队的人面面相觑, 但并没有人离去。
一套过程行云流水,像是经历过无数遍。
花燃:“你就这样给人看病?”
“我不想让垃圾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高兴,不想救人。”姚珂卉难得话多。
花燃:“你还有高兴的时候?”
天天板着一张脸,从小就这样, 知道的懂她生性不爱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脸上出问题患上面瘫。
姚珂卉不理会花燃, 等待下一个病人进来。
花燃找个地方坐下, 磕着瓜子看姚珂卉给人治病……或是把人赶出去, 湛尘剖开瓜子壳, 将瓜子仁喂给花燃。
外面排着队的不仅是单个人, 也有亲朋好友陪同的两三个人或一家几口人。
医馆面前最常见的就是死亡,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获救的可能,被宣判死亡的人不少,悲痛、焦虑、哀伤、恐惧……这些情绪交织成医馆外的阴霾。
花燃突然理解医修为什么多多少少都有点不正常,每日都见证死亡,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有能治好的人感恩戴德离开,也有无法救治的人骂骂咧咧出医馆。
无论对方能不能救,是感激还是咒骂,姚珂卉从始至终都是同一副表情。
又一个病人进来,正在想办法给自家傻师弟解毒的柳白无意中抬起眼,余光瞥见进来的病人,立即丢下鱼冬走过去。
这个病人就是昨天他们遇见过的女子,身上毒性多样十分难解,基本上可以说是没得治,他十分好奇姚珂卉的诊断,以及她会怎么做。
还是同一个问题,姚珂卉将三个问题问出口。
女子回答:“梅淑青,来自关宁州,做过最好的事是救人,最坏的事是杀人。”
姚珂卉:“手。”
梅淑青把手搭在脉枕上,神色坦然,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忐忑不安。
姚珂卉:“中毒。”
梅淑青:“能治吗?”
青蛇爬到姚珂卉手腕处,她摸摸蛇的头,开口道:“可以,十万灵石。”
梅淑青爽快地拿出十万灵石,好奇道:“你要怎么做?我见过很多医修,他们都说救不了。”
姚珂卉收下灵石,起身向里走去,“跟我来。”
医馆里面还有一个小单间,里面的东西很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以及各种不知装着什么的瓶瓶罐罐,有的罐子里甚至有东西在蠕动。
医馆里其他人也好奇地跟过去,连麦青也忍不住想过去看一眼,扛着不再翻白眼但还是动弹不得的鱼冬进到里间。
姚珂卉:“躺好。”
她在满满一架子的瓶瓶罐罐上看过一圈,抬手拿出一个瓶子闻一下,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出,掌心是一颗颗小小红色的药丸。
她只留下一颗,剩下的放回瓶中,把丹药递给梅淑青,“吃。”
“这是什么?”梅淑青捏着袖珍小丹药,一口将其塞进口中,还嚼了嚼品一下味道。
“好难吃的苦东西,下次可以做得甜一点吗?我吃不太惯苦的食物。”
姚珂卉:“没有下次。”
“什么意思?治我的毒不是要经过很多流程,花很多时间……吗……”梅淑青一愣,说着说着嘴巴逐渐停下,目光呆滞。
柳白问道:“这个麻药见效的速度比药谷的更快一些,你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姚珂卉:“莽草。”
“可是莽草有毒,岂不是又要找药来压制它的毒性?这样不会多此一举吗?丹药的材料变得更复杂了。”柳白不解。
姚珂卉:“加僵蚕、岩金沙、白蒡柳。”
柳白错愕,“这……这都有毒啊!”
所以人不是麻药逐渐麻晕的,而是又下了个环环相扣药性稳定不会和其他药或毒融合的毒,直接把人毒晕。
真是简单粗暴……但见效快,正经麻药怎么也得一刻钟。
姚珂卉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干脆利落地在梅淑青手臂和腿上各划出一道血痕,血液涌出,不似正常人的鲜红色,混着一点诡异的暗绿在其中。
她往伤口上涂抹不知名粉末,鲜血顿时变成黑色,又拿出一个小罐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伤口上。
细细密密的黑点移动,从梅淑青的伤口处钻进去,也有不少停留在伤口表面,看上去就像一道黑色的巨大疤痕。
无数蛊虫拥着梅淑青,这些蛊虫小的时候看还行,就是一个看看不清样子的黑芝麻粒,但是他们吸血长大后便露出狰狞的真面目,不再是平滑的芝麻粒模样。
这个场面有点恶心,看得人鸡皮疙瘩不停往外冒。
蛊虫逐渐变大,有些被毒死,活着的蛊虫便会吞噬死去同伴的尸体,然后继续吸血变强大。
梅淑青皮肤表面时不时有一个鼓包突出,不同的鼓包在她身体里游走,若是细想一下,这些鼓包都是一只只蛊虫,汗毛都不自觉立起。
姚珂卉依旧没什么表情,时不时在梅淑青身上割出一道新的伤口,观察流出来的血液。
就在花燃忍不住怀疑梅淑青的血不是被蛊虫吸干,就是被姚珂卉放干的时候,姚珂卉举刀在指尖割一下,挤出一滴血液顺手抹在梅淑青衣服上干净的地方。
梅淑青体内的蛊虫被吸引,蜂拥而至涌向那道血痕,血珠被吸干净之后,蛊虫们就开始相互吞噬。
这场面有点诡异,一群蛊虫在梅淑青的腹部上相互撕咬,身下的梅淑青血迹斑斑面色惨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杀人养蛊的邪恶现场……虽然也差不多了。
柳白若有所思,“以毒攻毒,虽然有些偏激,但在这种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倒是挺有效果,你平常也是这么治病的?”
姚珂卉:“是。”
柳白:“……恐怕你治死的人比治好的人多得多吧?”
姚珂卉:“我只救将死之人。”
反其道而行之,救活的人就多了。
医馆外立着一块极大的牌匾,上书“不死不救”四字,也不知道为什么梦蓬莱有那么多不认字的人,非要找她治病。
蛊虫的厮杀已有结果,满罐子蛊虫最终只剩下这一只,姚珂卉拿出罐子放到蛊虫旁边,蛊虫乖乖爬回去。
她放好罐子,掐开梅淑青的嘴,将一颗解毒丹药扔进去,说是解毒丹,其实也是毒,正好可以分解先前梅淑青吃的那颗毒丹,两两相抵。
麦青连连点头,姚珂卉的这手毒术玩得出神入化,毒医不分家,她救人的能力也不差。
被毒晕毒醒、体内种入蛊虫吸收毒血,在阎王殿前走一圈的梅淑青吐出一口血悠悠醒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但全身都像被掏空一般软弱无力,隐约闻见血腥味,五感缓慢回归,剧痛刺激脑子。
“我咳咳咳咳……我怎么了?是不是没救过来?”
乍一睁开眼睛,几个人直勾勾盯着她,这场面还是有些惊悚。
反正她命不久矣,也不担心她们贪图她身上什么东西,只当是自己命不好,神医都救不了。
姚珂卉观察着梅淑青的脸色,又给她喂了颗补血的丹药,“半个时辰后你就可以走了,别赖在这里。”
梅淑青一愣,“我活了?”
“死不了。”姚珂卉去到另一头清理小刀,把手洗干净。
梅淑青:“哈哈哈咳咳咳咳……看来还是我命大,老天也不想绝我的路!是不是需要好几个流程,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挣扎着支起身子想坐起来,又无力地倒回去,干脆安安稳稳躺在床上。
姚珂卉:“不需要,已经结束。”
梅淑青惊讶,“我跑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有治好的毒,就这样解决了?”
姚珂卉:“并不难解。”
这话乍一听,颇有一种不经意炫耀的感觉,不过药谷三个弟子都无话可说,毕竟整个治疗过程都明明白白,这种治疗方式他们还真做不来。
鱼冬的头和脖子恢复知觉,可以转动,他和柳白对视一眼,明白对方的意思。
蛊虫在梦蓬莱基本上是一种邪术,因为练蛊人很少有正常的,经常失控杀人,而他们一旦动手,就是大片大片的死人,危害极大。
不过药谷陷入瓶颈急需突破,练蛊也未尝不可,只要结局是好的,过程也没那么重要。
经过一番眼神交流,柳白直白地说道:“姚道友,我们想学你的练蛊之术,不需要太深入,一点皮毛即可,此后你便是我们药谷的座上宾。”
“不稀罕,滚。”姚珂卉没有丝毫意动。
鱼冬:“唔唔唔……”
他想说话,奈何喉咙还没好全,只能发出几个含糊的字音。
一眼就明白同门想干什么的麦青摁住激动的柳白,开口道:“你可是想学医术?虽然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子,但正统医道说不定会对你有些启发,我们可以相互学习借鉴。”
这一次姚珂卉没有直接拒绝,沉默着把小刀放回架子上,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做完一系列的事情后,才点头同意道,“可。”
◎去风陵渡,看众生相◎
像梅淑青这样活不长的人并不多, 对于一些不致死的小毛病,姚珂卉是不治的。
药谷三人在旁边另搬过来一套桌椅过来坐诊,治疗那些姚珂卉不治的病患, 边看病边把病患当成例子, 教姚珂卉一些入门的医术。
他们也会观察姚珂卉会如何治病救人, 翻着一本姚珂卉提供的蛊术初级知识书。
姚珂卉不全是靠蛊救人, 大部分时候是使用毒,各种各样的毒,有的药谷还不一定能解出来,针对不同的问题使用不同的毒, 可谓是将毒玩出花来。
先前救治的梅淑青没有离开, 按她的话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各种身后事都安排好,如今虽然活过来, 倒也想试一试另一种生活,与过去割裂。
她所谓的另一种生活就是跟着姚珂卉, 美名其曰报恩,会帮忙打打下手,晚上也跟着回到醉花荫, 被奢华环境镇住。
姚珂卉赶不走她, 便由着她留下, 反正她说话姚珂卉也不搭理。
三娘则是默许梅淑青的存在, 如今姚珂卉失去自保能力, 只有一点蛊虫可以使用, 每日行医遇到找茬的人不少, 梅淑青正好可以帮忙清理一些在医馆胡搅蛮缠的人。
夜晚, 明月高悬,修炼一整天的花燃走出房间歇口气,飞身到屋檐上抬头看月亮。
身旁湛尘坐下,月华好似一条细腻光滑的绸缎,丝滑地从天上过渡到地下,铺在这寂静的大地,温凉柔软。
这样的夜,让花燃想起幽冥。
花燃:“你说功德多一点,是不是更容易修成佛道?”
要半路从双手染血的杀途转成慈悲为怀的佛道,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做,话本里总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她如今把屠刀放下,怎么连佛道都不知怎么入呢?
湛尘也想到幽冥,初入幽冥时花燃身上的功德金光可谓是亮得耀眼。
他摇头,坦然承认:“我不知。”
他之前翻阅过许多古籍,没看到任何有关于如何转道入佛的相关记载,一般身负功德金光的都是风陵渡的凡人,因为修士极少入幽冥,硬闯进去的也都没有功德。
花燃托着下巴,下了决心,“我们去一趟风陵渡吧。”
根据鬼差所说,如今风陵渡瘟疫蔓延,流民满地跑,饿殍遍地,正是混乱的时候,她想去看一看夏家人如何了。
要走自然不能两个人走,吃完晚饭,她把这个消息说出来。
花燃理直气壮道:“你们跟我一起去。”
麦青不解:“我们去做什么,风陵渡没什么危险吧?还是你想随身带一个医修,那一个人也够了。”
“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现在风陵渡瘟疫四起,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花燃喝一口茶。
麦青:“你怕瘟疫?”
花燃抬眼,“我不怕,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怕。”
麦青愣住,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想让我们去救人?可是风陵渡与梦蓬莱向来隔绝,我们不该插手风陵渡的事情。”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花燃目光如炬。
“我不会强逼你们,只需要你们的一个回答,是还是不去?”
姚珂卉:“我去。”
三娘看向姚珂卉,语气温柔:“你安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你的医馆我也先帮你照顾着。”
药谷三人中,麦青还想和自己的师兄弟商量一下,柳白已经抢先道:“去!风陵渡竟然有瘟疫,我倒是想去瞧瞧!”
鱼冬:“我听大师兄的。”
得,现在只剩自己一个,麦青无可奈何,他还能怎么办,一起去呗。
众人说去就去,第二天便踏上征程。
梅淑青留在醉花荫,和三娘一起守着医馆等待他们回来。
这一次不是像之前花燃与湛尘同行时靠走路,而是靠飞舟一路向前行驶,周边景色像固定图画一般飞速后退。
飞舟细长狭窄,最适合一人乘坐,本是花燃用作跑路时的代步工具,装两个人勉勉强强,现在飞舟上坐下七个人。
刚经过扩宽处理的飞舟倒是不挤,就是极大拖慢飞舟的行驶速度,灵石催动已经不太顶用,需要人为释放灵力控制飞舟。
花燃站在最前头控制飞舟的速度与方向,湛尘坐在她身旁剥核桃。
天空变得阴沉,雷电若隐若现,忽然雾气让前方白茫茫一片,他们在浓雾中穿梭,下方露出山林的尖尖角。
狂风骤起,一滴水珠落下,而后是连片大雨倾盆而下,天空像是裂开一道口子,往地下倾倒雨水。
湛尘撑起防御,雨滴砸在金光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天空极暗,黄昏如同黑夜,让人看不清前路方向,她们像是海浪中一抹孤零零的船只。
防御将整艘飞舟都包裹在其中,任凭外面风吹雨打、电闪雷鸣,都不涉及到这小小一方天地的宁静。
花燃掌控飞舟,飞舟一路平稳行驶,和一臂之隔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对比。
麦青看着这个防护罩,越看越不对劲,目光转到湛尘脸上,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佛子你没死?!”
净光寺佛子湛尘身死的消息在梦蓬莱引起极大影响,一个天之骄子的陨落总是会令人感到唏嘘,而他现在看见了什么?
与克己复礼紧密关联的佛子传出假死消息,而现在更是在这搜小飞舟上撑起防护遮挡雨水,这简直有点难以想象。
因为他的死亡消息,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各大宗门虎视眈眈想夺走净光寺正道第一的位置,结果他就在这里悠哉悠哉?
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麦青看向花燃,由衷感叹:“花菩萨,你真牛啊!”
佛子说拐就拐,还是骗身骗心的那种。
花燃:?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湛尘身上,反正这里也没有旁人,湛尘便撤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来。
他眉间的痣依旧是黑色,不过不再是一个圆点,而是变成一簇火苗的模样。
湛尘未死,最惊喜的莫过于柳白,他飞扑过去要抱住湛尘,被灵力抚开后仍不死心,目光炙热。
“湛尘道友,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再给我收集一滴血,一滴就好!”
湛尘:……
面对医道上的事情时,柳白向来不达目的不死心,湛尘被他烦得没办法,给了他一滴血,任由柳白盯着他的眼珠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
柳白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眼睛有什么变化?或者在使用聚月珠后导致心情有巨大波动,情绪不稳定?”
湛尘:“并无。”
“这样啊,看来聚月珠只能治疗身体上的伤,并不能使得情绪舒缓。”柳白碎碎念,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看起病来。
“我看你郁结于心,肝火过旺,情绪略有焦躁,可是有心事不得纾解?还有点压着的意思,反正都死过一遭,早就无所谓破不破戒,没必要压制生理上的需求,这会影响心理,你看你红痣都变了。”
湛尘:……
湛尘:“说够了吗?”
红痣转变与心情没有任何关系,柳白怎么像个庸医似的张口就来,在正经与不正经之间反复。
柳白拍拍湛尘的肩膀,“你这样的人我见过不少,之前越是压抑得很,后期的反应就越强烈和难受,你要是不行,我给你开副药调养一下。”
湛尘忍无可忍,金光闪过,柳白掉下飞舟。
“啊——”
鱼冬眼疾手快抛出绳索套住柳白,然后被连带着往下拽,这一幕极为熟悉,麦青扶额,出手把人拉住。
得罪湛尘的结果比得罪花燃还有惨一些,金光将人拦在外面,飞舟载着摇摇晃晃的两人,雨水兜头而下,两人像被打湿的两根青菜在雨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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