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哽咽着,拿出一样东西塞给花燃,那是一团红色的布,还带着她的体温。
夏夫人:“这是我给你绣的盖头,我没法看到你嫁出去的模样,只能给你绣一张红盖头,盼你往后余生能有知心人作伴,不要再孤单一人,若是你不想嫁人也好,就把它改做香囊,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凡人的命何其短暂,短短几十载,弹指一挥间。
对花燃来说,十三年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小截,却是苏夏的整个青春,从少女至妇人。
“我曾发誓好好照顾我的妹妹,到头来却是她几次三番在帮我救我。”夏夫人眼泪不断。
“烟烟,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花燃手指轻颤,想起夏瑾柠偶然说过的一句话,说是苏夏在找一个人,当时听得模糊,也没太注意。
她以为那半年时光在苏夏眼中算不得什么,最多就是被土匪追逐时留下些许恐惧的阴影。
她的到来本就是个意外,与苏夏相处的时间不过半年而已,苏夏本就是大大咧咧啥事不忘心里搁的性子,或许在时间流淌中早已将她忘却。
失散后的半年,她往苏家的方向走,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寻找她的消息,所以在楼主带她走时,她没有选择回去看一眼苏夏。
直至今时今刻,她才恍然发觉,半年的流浪不是她一个人的单向追寻,只不过风陵渡对于凡人太大,消息闭塞,苏夏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
“阿燃,你健康长大了,真好,感谢上天!”夏夫人笑着,脸上仍有泪痕。
感谢上天,没有让她遗憾一生,没有让她看见阿燃的尸首,阿燃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夏老爷匆匆找过来,一见到夏夫人就把抱在怀中的汤婆子塞到夏夫人手中,朝花燃歉意道:“今日她喝得有些多,我先把她送回去。”
花燃沉默点头,目送夏老爷扶着夏夫人离去。
洛水寺的后续还有许多事情,例如那些狂热的信众不像周谷礼一样是被“催熟”,而是循序渐进由心而发地信任洛水寺。
在洛水寺的主事者人去楼空之后,他们便如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甚至开始自焚,只为去往所谓的极乐世界。
无奈之下,朝廷只能继续找人假扮僧人,哄骗他们重新活下去,再潜移默化地将他们带回正途。
洛水寺和尼姑庵成为正常却又不那么正常的寺庙,不过总归是稳住这些人。
在清理洛水寺的时候,在寺院一处花坛中发现数具尸骨,经过潮州仵作的验证,确定这些尸首的死亡时间都在半年左右。
根据时间倒推,大概就是洛水寺的人开始大量收招弟子,并且发放圣水讲佛经的时候。
洛水寺的僧人换过一批,原先真正的僧侣已经化作白骨,半年来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些仗势欺人见钱眼开的泼皮无赖。
关在夏家里的钱千文和五个光头,连同洛水寺、尼姑庵里的主动哄骗他人的僧人尼姑一起被拉到监牢受刑。
他们都将前因后果招来,各个罪恶滔天。
这些人几乎全部有朝廷通缉在身,没有被通缉的也是像钱千文这样的地痞无赖,千杀楼招这些人,就是看中他们要钱不要命,够豁得出去,杀人放火没有什么不敢的。
他们的结局自然是被拉到刑场斩首,扔下“斩”令的人是当朝天子,行刑当天刑场人满为患。
判官大声诵读着这些人的恶行,下方百姓却有些惶惶。
“洛水寺是邪寺,那个圣水呢,咱们喝过的圣水是什么?”
“我就知道圣水不是好东西,喝完人都跟疯了一样,我都不敢说,先前有个人就是说圣水不好结果被人砸破脑袋。”
“胡说!我喝过圣水,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说不定是这些官错了呢?”
“你瞎说什么,你敢说天子不对?当心你的脑袋!”
“说说怎么了,有种就砍我脑袋,洛水寺就是渡人的神使,你们真是不知好歹,当心老天爷责罚!”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传来轰隆声,惊得无数人抬头张望。
人群寂静下来,天子这才开口道:“让民为邪寺所扰,是朝廷的失职,今日斩下贼人,用血清浊气,还天地一片清平!”
砍刀向下,人头落地,血液喷溅。
天空突然像是破开一个大口子,瓢泼大雨落下。
稀奇的是这大雨只落在行刑场里面,场外的百姓仍是沐浴在阳光下,古怪的场面引得刚安静下去的人群又热闹起来。
大雨将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雨停之后,天清气朗,令人感觉莫名舒爽,整个人都像是轻了不少。
判官朝天子下跪,“圣上英明,惩奸除恶,上天赐道,天下之幸!”
众人纷纷下跪,拜着当朝天子,口中学着判官高声呼叫:“圣上英明,惩奸除恶,上天赐道,天下之幸!”
天子面带笑意,“朕是受梦中神女所托,特赶来潮州救百姓于水火,如今事情尚未酿成大错,朕心甚慰之,潮州百姓明智,也是朕之幸事。”
在君民其乐融融的场面中,花燃和湛尘悄然离开。
湛尘看着钱千文人头落地,他最后一丝与钱家的羁绊已经断开,至此,万千过往真真正正地化为云烟。
花燃的离开就像先前的每一次离别一样悄无声息。
她不习惯分别,走之前留给夏家人留下一点东西,夏夫人和夏老爷每人一粒延年益寿的丹药,又给夏瑾柠添一笔嫁妆,其中有一颗比先前秋意心心念念被赠给天子的更好的光珠。
至于秋意这丫鬟最喜欢金子,她便送了十个金锭,其他家仆她不太了解,便都留了人人都爱的金银。
钱是从洛水寺搜刮来的,在天子带人清缴洛水寺之前,她已经先一步动手,拿得也不多,都是送给夏家人的数。
除去这些之外,还留了一张写着“后会有期,祝百年好合”的字条。
她两手空空地来,也空空地走,不带走一片落叶云彩。
在去飞云宗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湛尘看出她心绪不平,提议道:“不如先去飞云宗,再入幽冥。”
花燃摇头,“就现在去。”
飞云宗……抵达飞云宗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心中大致有数,楼主在那里等她,这场荒唐的换心将会结束,她做回千杀楼的刺客,湛尘仍是他的佛子。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没有以后了。
幽冥入口在风陵渡和梦蓬莱的交界处,一个只有凡人亡魂才能去到的地方。
湛尘在入口处点起三根香烛,诵读着花燃听不懂的经文,青烟生起围在两人身侧,一张大门缓缓出现。
门自动打开,里面是投不进一丝光的黑暗,花燃摸摸血玉,抬脚穿过那扇门。
进入幽冥,入眼是一条小道,不过三米左右的宽度,上面稀稀拉拉走着一些人,有老有少,不算拥挤。
小道旁边是一望无尽的花海,红色花朵像是一片连绵火焰,根根分明的花瓣静立不动。
湛尘:“黄泉路,彼岸花。”
花燃问道:“你怎么对幽冥这么熟悉?难不成来过?”
她本是随口打趣,没想到湛尘竟然点头。
“来过。”湛尘答。
花燃:“你什么时候来的?在风陵渡的时候濒死过,惊鸿一瞥看见的?”
修士不能进入幽冥,湛尘在净光寺修习,更是向来恪守规矩,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风陵渡的时候无意中来过。
“不是。”湛尘摇头。
“我在进入寺中修习后,专门研究过关于轮回和幽冥的事,这些在寺中属于禁书,我被方丈发现后罚扫和抄经书一年。”
光是看书就被责罚,如果被抓住偷入幽冥,后果可想而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闯入幽冥,想知道爹娘的转世。
花燃:“他们如何了?”
湛尘:“转世投胎再次成人,只是不再有姻缘,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幸福美满,安康一生。”
投胎转世之后就相当于另一个人,过往一切都不再重要,即使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是陌路人。
花燃:“那钱千文不会也转世投胎吧?说不定下一世又是个恶人。”
湛尘失笑:“万事有因果,他做了恶事自然会受到惩罚,幽冥的判官会让他去该去的地方,等赎完罪再投胎,也是畜生道。”
花燃不满,“当畜生也是便宜他,一辈子无忧无虑,被杀也是一瞬间的事,还不如魂飞魄散得好。”
早知道就先把他变成修士,再一线杀之。
“何必被那种人所烦扰,一切都已经过去,过往如尘烟。”湛尘牵着花燃往前走。
花燃放下钱千文的事,一步步向前走去,道路两旁长满灿烂却毫无生机的花。
这是就幽冥吗?
在幽冥修士无法使用灵力,花燃和一个普通阴魂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危险一些,一旦被发现是生魂,她可能会被这里的阴魂生撕活剥。
湛尘拿出两张可以掩去生魂气息的符箓,走在花燃前面。
他是佛修,功法特殊,勉强还有施展的余地。
天空挂着淡红色的圆月,周边看似光线暗淡,可若仔细去看,周围一切事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与白日并无区别。
走过黄泉路,便来到酆都城,城内的景象与人间没有太大不同,同样是热闹的街道与集市,卖力吆喝的小贩,琳琅满目的商铺,飘出饭菜香味的酒楼。
只不过来往的人变成鬼魂,不似人间充斥着人气。
入城没几步,一个茶摊摊主便朝刚进城的新魂招呼道:“你们都先在这等一等,鬼差大人刚送一批人过去,等会儿就回来了。”
这些魂魄都是新魂,刚死不久还有些浑浑噩噩,听见摊主的话后便默默蹲在原地不动。
湛尘和花燃脚步不停,店主盯着两人的背影,小声嘟囔,“新魂意识还这么清晰,倒是个未来鬼差的料子……”
花燃左看右看,置身于繁华的街道中总有种不真实感,这些阴魂无论死时是什么模样,当下都是普通人的样子,不像人们口中常说的那般惊悚吓人。
花燃:“这些人不去往生吗?”
湛尘解释道:“有些是觉得当人也没什么好,不愿去往生,也有些心中执念太重,过不了往生桥,日积月累,酆都里便留下不少阴魂。”
两人去到一个衙门似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穿着官服打瞌睡的鬼差。
听到动静的鬼差勉强睁开一只眼睛,“轮回时间未到还是不想轮回?打算开店还是随便蹲着等?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先回去想清楚再来。”
湛尘拿出三支带着香火的蜡烛放在桌上,鬼差一下子支楞起来。
他搓搓手,伸出食指往上方指了指,“看你面生,是新来的阴魂吧?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这是……上面有人?”
酆都里流通的货币都是纸钱,纸钱香火淡,是简单用来购买东西的媒介,而面前的蜡烛香火旺盛,阴魂食之可以增进修为,是实实在在的硬通货。
鬼差态度瞬间变得殷勤许多,“你是想办理什么样的文书?或者是什么缘由需要停留在酆都?如果你是新任鬼差的话不需要到我这里,要去阴司办手续。”
湛尘:“我想打听一些事。”
鬼差猛拍胸脯,“什么事尽管问,这酆都里就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人人都称我包打听!”
湛尘:“是关于修士的轮回……”
“什么修士!”鬼差急急打断湛尘的话,脸色瞬间变化,一张脸板起,变得清正严肃。
“别胡说,梦蓬莱跟我幽冥有什么关系,轮回也不是你能打听的,快走快走!”
湛尘又拿出一把带着香火的香烛,鬼差的眼睛都要黏在香烛上,却还是闭上眼睛狠心驱逐两人。
鬼差:“行贿在我这里是走不通的,我不是那种人,你们再不走我就喊人来赶了啊!”
“你们幽冥何时如此两袖清风了?”湛尘继续往外拿香烛,“若是数量不够可以再加,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够了!够了!别再拿了!”鬼差大喊,心痛不已。
这些香烛都是一座座金灿灿的金山,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实在痛苦,他东张西望一番,低声告诫。
“也就是我才会跟你说这种事,要是换个人你早就被抓起来审讯了,酆都城主在整个幽冥都下了死令,不许泄露任何轮回相关的事,关于修士更是不能提及,你可别害我!”
花燃好奇道:“为什么?”
鬼差大倒苦水:“还不是因为一个从梦蓬莱来的修士,当时我还不在这里当值,听前辈们说那个修士闯入酆都问询关于轮回的事,被发现身份后大打出手,整个酆都损失惨重,大门砸毁大半,气得城主半年吃不下饭。”
花燃看向湛尘,眉毛挑起,眼中打趣意味丝毫不遮掩。
湛尘辩驳道:“谣言。”
“那你动手没?”花燃问。
湛尘低声道:“是酆都城主先动的手,门也没坏大半,就破了一点。”
那不还是动手了,过去的湛尘,和现在真的很不一样,有点新奇,花燃忍俊不禁。
两人离开办理文书的地方,湛尘点评道:“酆都城主小肚鸡肠,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花燃:“你把酆都大门砸了一半,还不让人家生气?”
湛尘辩解:“没坏大半。”
“好好好,我知道,就坏了一点点是吧?”花燃敷衍道,“后来你是怎么离开幽冥的?”
当时的湛尘也刚进入净光寺修习不久,肯定没有与酆都城城主抗衡的能力。
湛尘沉默一段时间,才开口道:“方丈带着一众师兄闯入幽冥,与酆都城主谈判,我才得以回到净光寺,并约定净光寺的人永不入幽冥。”
花燃:……
酆都城主气到发疯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刚打了个小的,又有一个老的带着一堆大的打进自己家门,酆都城主没有和净光寺开战已经是非常理智的决定。
花燃:“现在怎么办?要不然还是先算了,等想到办法再说。”
她赖以生存的修为无法使用,要不然大可以威逼利诱一番,现在鬼差的路子也走不通,事情确实有些麻烦。
湛尘:“我们再回去找刚才那个鬼差,手段隐蔽些,威胁一番未必不可。”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怎么感觉我把你带坏了?”花燃进行自我反思。
先是行贿,后有威逼,不染红尘分毫的佛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一个熟练阴损事的模样,脸还是那张脸,说这话时就好像只是在说要去朋友家串串门。
花燃抹一把脸,“是我太着急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初见湛尘时,他像一张白纸,在这将近一年的相处时间里,她发现这张白纸不是一直都这样,而是经过无数污染后被洗净带着褶皱的白。
曾经想要将白纸染黑的想法,在亲眼看见黑色染上其一角之后,骤然消散。
不该是这样的,清清白白的佛子不应染上世间的尘埃,她此生无法得道飞升,湛尘却是要成为佛的人。
湛尘:“为什么?我们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先将你家人的事情解决。”
花燃摇头,“不用,我后面会再想办法。”
湛尘语气难得强硬,“你不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你,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花燃难以解释她的所思所想,只是固执地想要离开幽冥。
湛尘站定,往回走,“我去找鬼差,事情一定能解决。”
“等等!”
花燃喊不住湛尘,抬脚跟上去想拉住他。
“前面的人通通闪开!”
两人拉扯之际,一道巨大的声响突然传来。
◎要不要留在幽冥当鬼王◎
后方一个浑身冒着浓郁黑气的阴魂飞速向前跑, 身后跟着一个手拿锁链穿着官服的鬼差,声音就是从鬼差口中喊出。
周边阴魂瞬间散开。
“地狱的厉鬼怎么跑出来了?都躲开点,担心别被撞散了魂。”
“身上的黑气浓成这样, 这得是做了多少恶?”
“前面那两人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让开, 当心被厉鬼吃下炼化, 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完了, 这么近的距离,现在躲也没用了。”
路中间只剩下两个人,花燃一心想着将湛尘拉回,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等到厉鬼靠近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
厉鬼盯紧花燃, 伸出手想将她吞噬。
双方撞上的一瞬间,花燃身上突然爆开一阵金光,刺目的光线刺得厉鬼身形一滞。
隐匿身形的符箓破碎,生魂的气息暴露出来。
厉鬼脸上满是喜色, 本以为只是个普通小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大礼, 不仅是生魂还身带功德,只要吞下这个生魂,他就能和鬼差有一战之力, 逃出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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