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被雪掩盖,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
花燃身上穿着一件毛茸茸的斗篷,是洁白天地间唯一的一抹红。
斗篷是夏夫人送的,衣领处连着一条淡粉色毛领,将她的脸挡住小半,更显得一双眼大而明亮。
两人在一座山峰上,此地已远离潮州,山上是万年不化的积雪。
花燃问:“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湛尘拿出一块木板和一双鞋子,木板两端微微翘起,鞋子也比平常鞋子更厚一些,他让花燃抬起脚,为她换好鞋子,又将其固定在木板上。
两人站定的地方是山峰边缘,向下看是一片白色积雪,从峰顶连绵而下。
湛尘:“跳下去往下滑。”
花燃:“啊?”
推力从腰上传来,力道不大,但花燃站在木板上,脚下是松软的积雪,她被推动向前滑去,吹拂而过的风撩起她的头发。
她稳住身形,很快就明白过来玩法,控制着方向一路向下,身后斗篷与黑发齐飞。
这是与乘坐飞舟全然不同的感觉,脚下接触着地面,能感觉到它们一寸寸快速后移,前方可能会有弯起的钩子,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又快速下落。
花燃玩疯了,划到山底又跑回山顶,整座山里回荡着她的笑声。
偌大天地间没有其他人,湛尘站在山顶上,看着银白天地中快速穿梭的一抹红影,泉水般清透温和的双眸透出一丝笑意。
日暮西斜,花燃玩累了,坐到湛尘身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湛尘整理她纷乱的头发和斗篷,“向夏夫人打听过,她说这里有这种玩法,木板和鞋子是在山下商铺订购。”
冬日积雪厚时也会有人上山滑雪,只不过不会抵达如此高的地方,此处只有他们两人。
花燃:“怪不得这两天你偷偷摸摸的,都不见人。”
还以为是湛尘终于缓过劲儿来,不再那么黏她。
湛尘抱着花燃,“喜欢吗?”
花燃侧身笑嘻嘻地揽住湛尘的脖子,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地吻一下,“更喜欢你。”
湛尘心中一动,捧着她的脖颈正要深入时,花燃后退打了个响指,地上积雪飞起浮在半空又唰唰下落,湛尘被埋在雪中。
她哈哈大笑着向后,身后的积雪忽然空了一块,她一脚踩空,倒在蓬松的白雪上。
“好啊你个臭和尚,竟然敢阴我!”
她爬起,手里团着一把雪向湛尘砸去,湛尘的动作比她更快,先一步按住她的手腕,她弯起膝盖进攻,被湛尘挡下。
两人动静太大,又是站在边缘,脚下踩着的积雪不稳,齐刷刷向下倒去。
湛尘搂着花燃头部,两人一路向下翻滚,天旋地转间,花燃只听得到湛尘胸膛里那颗心砰砰的跳动声。
翻滚到一块比较平的地方,两人才停下,花燃躺在地上看天空,忽然笑出声来。
“和尚,我好开心啊。”
不用去想任何事情,就这样自由自在地玩闹,玩到精疲力尽就躺下休息,任何忧愁都散了个干净。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山顶上,山巅由白变成红,直至变成金色,山峰在发光,雪反射出光芒,使得金色光线雾蒙蒙一片,像是一场金光缭绕的梦境。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花燃在金光里,看着前方另一座山峰的壮丽景色愣愣出神。
金光映在她瞳孔中,她的眼睛也变成璀璨如烈阳的颜色。
湛尘偏头看向花燃,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金光散去,夜幕降临,两人这才回到夏家,一进门就被热闹的景象惊到,夏家人数翻了几倍,几个经常凑热闹而导致眼熟的修士从花燃面前经过。
花燃骤然将手从湛尘掌心中收回,湛尘手中一空,直接抬手揽住花燃的腰将她拉近,身体紧贴,手掌紧扣不让她挣脱。
花燃:“这里都是人,你就不怕坠了净光寺佛子的名声?”
湛尘:“很快就不是了。”
花燃:“只要你还在净光寺一天,就是净光寺的弟子,不要给老和尚抹黑,等到你正式离开净光寺后,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湛尘不动。
花燃:“松、开。”
湛尘默默收回手。
两人一路向前,看到拿着糕点的秋意,花燃问道:“今日家里怎么这么多人?”
秋意答:“这些人一大早就来了,还有圣上和周老爷一起,说是要找你们,结果你们都不在,他们就一直等到现在,老爷说干脆在院中举办个宴会,从就中午就开始忙活起来。”
“瑾柠呢?”花燃又问。
秋意:“她在陪着周家郎君,我带你们过去吧。”
一路上都点着灯,走过一个小径的拐弯处,假山上不知被谁放了一颗光珠。
秋意叽叽喳喳道:“这是今天有个客人随手放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又大又亮的夜明珠,客人说送给老爷当照明,今日圣上见到之后还夸一句,后面估计老爷会转赠给圣上,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花燃听得好笑,古灵精怪的小姐配着一个话唠丫鬟,主仆两人都有趣。
她故意问道:“你难道不觉得送给皇帝是一种荣耀?”
“不觉得。”话唠丫鬟老实摇头。
“圣上地位那么高,一定有好多好东西,也不差这一颗夜明珠,留在这里还能给小姐多添个嫁妆,她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夏家人口才三个,宅子不大,平日也不是讲排场的人,因而家仆并不多,连厨房也只是一个厨子和两个学徒,三人负责起所有人的饭食。
今日宴席来得突然,还不得不去到外面的酒楼借来几个厨子帮忙。
人少,反而心更凝聚,夏家人没把家仆当下人,尊重不打骂,每个家仆也都真心把夏家当作家。
或许是家中太久没有这样热闹,每一个家仆都在忙碌,来去匆匆,脸上却带着笑,繁忙却不失条理,不见慌乱抱怨。
这是花燃当初就在苏夏家体会过的人间,在她最惊慌无措恐惧愤懑时,苏家每个人都友好地包容着她。
苏家父母年老过世,是喜丧,如今苏夏还存活于世,生下夏瑾柠,而夏瑾柠也会继续将苏家的血脉传下去,一代又一代。
花燃:“夏老爷把这颗夜明珠送给圣上只会得到更多的好处,要是你实在不舍,我送你们一颗更大更好的如何?”
“不用不用,这是别人送的东西,不一样。”秋意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张包子脸写满拒绝。
陌生人和自己人送的东西,怎么能一样呢?
秋意头上扎着两个圆滚滚的发包,花燃扯扯左边发包,无奈摇头,“你啊!”
来到宴席上,不少修士看见湛尘,急忙走过来打招呼。
“幸好佛子发现及时,才没有让贼人酿成大祸。”
“第一次出寺历练,就能碰见如此恶事并将其破解,不愧是受天道眷顾的佛子。”
“佛子少年英才,真是我辈之光,志儿,还快来拜见一下佛子。”
“净光寺极少外出历练,一定是感知到风陵渡有所灾祸,才会特意下山一趟吧?”
“我们追逐贼人,与他们打上一场,可惜还是让其头目逃走,如今事情惊动风陵渡的天子,不知佛子对这件事的处理有什么想法?”
先前花燃见人群围过来,已经先一步和秋意离开。
各种话语围绕在耳边,湛尘神情冷淡,比平时还要不高兴些,只觉得这群人太聒噪,抬头看向花燃的位置,正好看见天子站在花燃身侧。
他冷冷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联系梦蓬莱中各大宗门长辈共同商讨。”
佛子修无情道,冷心冷情很正常,没人发现湛尘情绪不对,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洛水寺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还远远没有结束,还要继续追查风陵渡中还有没有其他类似于洛水寺的组织,以及与当朝天子解释他们的存在——谁让他们被迎面撞上,事情不说清楚,后续同样麻烦。
他们不能干涉太多风陵渡的因果,后续的追查也需要天子参与其中。
不过这些又与湛尘有什么关系呢?
他已经提醒梦蓬莱的人,最重要的一环已经被花燃解开,其余小事自然是让这些守护正义的修士去做。
最先来到风陵渡的修士都是些小辈,真正有实力和资历说话的长辈还未到来。
另一头,天子在向花燃敬酒,“事情来龙去脉朕已知晓,原来仙子竟真是天外之仙。”
花燃拿起茶杯,“不是仙,我们这些人和你一样会受伤会流血,也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争的东西也都是钱财权势,仍是俗人。”
天子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俊朗面孔展颜一笑,好奇道:“依仙子之见,我的资质如何?”
“若你入梦蓬莱,便是最小的蝼蚁,不再是人人敬之的九五至尊,修为低微人人都可以踩你一脚,权力地位从头再来,这样也无所谓?”花燃挑眉。
天子:“那又如何?既然要追求心中之道,小人物又如何做不得?便是蝼蚁,也能一步步向上爬。”
花燃饮尽杯中茶水,“有魄力,但很可惜,你已经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拥有这样冲天气运与泼天富贵,注定与修道无缘。”
天子叹气,又眨眨眼睛道:“那我与仙子有缘否?”
“你见到一个好看的女子就会这么问?”花燃反问。
天子摇头,“你与其他人不同。”
不同于凡间女子被困囿于家中的洒脱,也不同于其他修士看凡人时那种不自觉的俯视姿态,看似平等,实在高高在上。
花燃不一样,看人时不因对方地位高而惶恐,不为对方地位低而轻视,她那样平平淡淡的眼神,就足以像是繁星群中的皓月一般出彩夺目。
从不受宠的皇子到如今的天子,他见过太多人,无论什么样的眼神他都不陌生,独独花燃看人的样子,太干净,也太稀有。
“放弃你脑子里的想法,好好做你的皇帝,让百姓少受点苦。”花燃扔给天子一块玉牌,抬脚向前走去。
天子手捧玉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玉牌方方正正,约两指大小,入手温润,上面刻着看不懂的花纹,他将其收入口袋。
湛尘终于摆脱喋喋不休的修士们,找到坐在桌边吃糕点的花燃,坐到她身旁,顺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问道:“你给了他什么?”
“一块玉牌,看他眉宇有些发黑,命中仍有一劫,希望他能平安度过。”花燃答道。
湛尘:“为什么送他?”
“我想他命长一点。”花燃拍拍手上的碎渣,“如果他死了,谁知道下一个皇帝是好是坏,我喜欢好皇帝。”
能察觉到潮州异常,派出周谷礼调查,说明天子有魄力,对于各地有所了解,不是一无所知昏庸无道的皇帝。
明君对于天下百姓而言是一件重要事,皇帝太懒太蠢太贪都不是好事,当朝天子不论私人品德如何,只要对百姓而言是明君,花燃就不想他死得太早。
湛尘:“你没送过我任何东西。”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他从没得到过花燃的礼物。
花燃:……
绕那么一大圈,原来在这等着她。
她将手腕上的红线拆下,红线在手指间灵活穿梭,编成一条绳子,又拿出灵石雕琢成一块平安扣,绳子系在平安扣上,绕过湛尘脖颈,在他后颈打上一个结。
“我亲手做的平安扣,独一无二,意义非凡!”花燃拍拍挂在湛尘胸口的平安扣。
湛尘低头看向平安扣坑坑洼洼的边缘,如此惨不忍睹的做工,确实世上独一无二。
他的手腕处有一串佛珠,颗颗珠子柔润光滑,一看就是戴了很多年,他握住花燃的手,直接将佛珠顺着手掌顺到花燃手腕上,还仔细将佛珠摘下两颗,调节成适合她手腕的大小。
花燃动动手腕,一个不值钱的平安扣换一串佛子随身携带的佛珠,怎么看好像都是她赚大了。
她问道:“就这样给我了?会不会有点贵重?”
湛尘:“不贵重。”
只不过是入寺时方丈赠予他,他戴了十三年罢了。
宴席已正式开启,周谷礼脸色依旧不太好,被夏瑾柠扶着坐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离天子越近,天子身上的气运也能协助周谷礼尽快恢复。
周夏两家人和好如初,周夫人握着夏夫人的手,激动得泪眼汪汪。
天子坐在花燃的隔壁一桌,桌上只有他和周夏两家人,他坐的位置正好和花燃相对。
他举起酒杯,像花燃示意。
花燃刚要倒茶,湛尘先她一步,茶水流入杯中,混入几滴清澈的液体。
一杯茶喝下,花燃脸颊开始发热,看人看物都像是蒙上一层轻纱,有点晕晕乎乎,但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湛尘低声道:“去外面的假山等我。”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花燃白他一眼,也想出去透透气,这里实在闷得很,起身向外走去。
花燃离开后没一会儿,天子便跟着动了。
湛尘冷眼看着他动作,将瓷瓶收回乾坤袋,身子一晃便出现在假山旁。
离开热闹的人群,连吹拂而过的风都更冷几分。
“你有什么事非得出来说……”
湛尘轻轻捏住花燃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低头吻上去,另一只手强势扣住她的腰,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唇齿交缠间,些许酒味从花燃舌尖逸散,唇上还带着茶香,湛尘品尝着刚才她喝过茶,连同那酒气一并吞下。
假山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先是安静一会儿,而后又逐渐远去。
湛尘停下,短暂分离后又贴过去缠绵,在她唇上流连。
花燃自然也听得见周边的动静,晕乎乎地抵在湛尘胸口处,问出的话也变得软绵绵,“有意思么?”
明知道只是天子一时兴起,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却还是要做这一场戏故意给他看,真是闲得慌。
湛尘嗓音低哑,“有意思。”
他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
花燃:“东西哪来的?”
湛尘:“先前在万里镇三娘给我的,说是一种特别的灵植汁液,喝之前闻不到酒味,只有喝下后酒味才会散出来。”
原话是送给他当助兴的好东西,他本不想收下,但鬼使神差最终还是接过。
知道花燃一杯倒,他只在花燃的杯中放了一点点,把握在一个让花燃微醺,却不会过度的范围。
花燃连气都生不起来,怪不得这酒没一点味儿,还隐隐约约透着一种熟悉感,先前在醉花荫的时候,她就因为这汁液栽过一次。
好一个三娘,这种暗算人的好东西不给她就算了,竟然还给湛尘,早知道还是让三娘欠着她那三千万吧!
◎我不是那种人◎
是夜, 参与晚宴的人陆陆续续散去,今日之后,这些修士将去到风陵渡各地, 继续追查洛水寺的相关事件。
梦蓬莱也会有人代表出面与天子协商, 大概率会在风陵渡建立一个据点, 全面负责与风陵渡的沟通事宜。
花燃的那点醉意早已散去, 与湛尘漫步在庭院之中。
回到所住的院子时,门口有人等待,夏夫人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脸上微微带着倦色。
花燃走过去, 闻到夏夫人身上的酒味, “喝不了就别喝,半夜三更乱跑,生病又要闹着不肯吃药。”
苏夏的酒量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偏偏喜欢摆出一幅海量的模样, 在酒里掺着大量的水,在她面前表演千杯不醉。
曾经她还真以为苏夏酒量了得, 直到有一次她脑中灵光一闪心生怀疑,硬是尝一口苏夏酒坛里的酒,至此看破苏夏的小把戏。
夏夫人痴痴笑着, 眼中含泪, “阿烟, 我老了, 你还是这样年轻, 你和那些人一样是神仙吧, 要不然当初我们三个人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去, 我和周郎怎么会毫发无损。”
花燃:“你喝醉了。”
“不对, 你现在叫阿燃了,当初你总不肯告诉我你姓什么,现在说自己姓花,是心中已没有过去的芥蒂了吗?”夏夫人自顾自说着。
“你变了许多,为什么连我也不认了?其实我也不太敢认,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阿烟。”
十三年前,十岁的花燃误入风陵渡,陷在家人死去的痛苦中,自称无姓,名为阿烟,花烟的烟。
花燃扶住夏夫人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眼泪从夏夫人眼中滚落,滴到花燃手背上,带着惊人的滚烫。
夏夫人:“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说肉麻的话,如果不是今天喝了酒,我也不敢过来。”
“我怕你和今天宴席上的那些人一样,来去匆匆,我也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你,或许直到我入土之后,你依旧年少。”
相似小说推荐
-
蓄谋已久(黑荨) [现代情感] 《蓄谋已久》全集 作者:黑荨【完结】晋江VIP2023.09.01完结总书评数:74当前被收藏数:571营养液数:33...
-
加油好男人(打字机N号) [穿越重生] 《加油好男人[快穿]》全集 作者:打字机N号【完结】晋江VIP2023-09-01完结总书评数:32379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