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夏家,夏夫人和夏老爷一脸惊诧,夏瑾柠匆匆解释两句,便把两人都关到湛尘的院子里。
门窗被锁住,人全部离开,花燃这才挣开绳子放松发僵的肌肉。
她走到床上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第一次被人绑,感觉还挺稀奇。”
“什么时候再回去?”湛尘身上的绳子松开落地,他将绳子收起放到一旁。
花燃:“都被绑回家了,怎么也得被关上一两天才合理,哪能这么快逃回去?”
湛尘不语,总觉得花燃在刻意放缓速度,或许是不敢相信他曾说过的话,又不愿太快去到幽冥看到真相。
躺在床上的花燃没一会儿便陷入沉睡,早上起得太早,此刻实在是困。
湛尘慢慢拉开被子盖在她身上,默默看着那张刻意画老涂黄的脸,如果时间能够在风陵渡停止,平凡地度过一生也不错。
两人没能等过一天再顺理成章地逃走,下午夏家起了乱子,花燃直接推开门走出去。
夏夫人一见到花燃,眼泪便籁籁下落,“瑾柠下午偷偷带人去打砸洛水寺,半路回来时被人掳走,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就应该让她多带点人。”
花燃一时无言,不知先该惊叹夏瑾柠的胆子,还是先感慨夏夫人的最后一句话。
她脸色微沉,“你们在家里等着,我出去找人。”
花燃和湛尘除去脸上的伪装,一路往洛水寺的方向赶去,夏瑾柠失踪的地方在城外,荒郊野岭很容易出现意外。
现场的痕迹还很清晰,从车轴上看像是什么东西惊到拉车的马,马受到惊吓慌不择路,往树林深处跑去。
两人顺着痕迹向前走没多远,便看到被遗弃的车厢和马。
树林地面杂草丛生,又有横生的枝桠,车厢太容易被卡住,估计是夏瑾柠弃车逃跑。
她在逃跑时也很谨慎,没有留下太多脚印,但是折断的草叶和地面凹陷下去的落叶无法彻底隐藏。
脚步很凌乱,不止她一个人的,她当时被追逐着,大概有五六个男人跟在她身后。
花燃运起灵力一路疾奔,顺着痕迹向前找。
最先碰见的是夏瑾柠带出门的护卫的尸体,零零散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花燃向前走,在一片茂密的草丛里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她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阵风,向前狂卷而过。
细密的疼痛从脚上蔓延,一道红肿的勒痕的白皙的脚上格外显眼,夏瑾柠冷冷看着面前这群人。
若不是刚才跑得太快,没注意看脚下,她也不会被树藤绊倒,崴了脚落入这群人手中!
面前的六个光头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僧人,他们言语粗俗,此刻的目光令她十分不适。
一双双眼睛在她身上移动,即使她再镇定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慌神。
荒郊野岭,就算她死在这里爹娘都不一定能找到她的尸体,或许她死后连尸体都会被野兽叼走。
其中一个光头啐声道:“小娘们还挺能跑,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另一个人接话,“刚才不是叫的挺大声吗?等一会儿也要接着叫才好,越大声越好。”
污言秽语入耳,夏瑾柠脸色苍白,厉声质问道:“我是夏家人,潮州新上任的通判是我未婚夫,你们敢对我下手难道就不怕后果吗?”
“通判?你是说周谷礼那个小白脸。”其中一人不屑道,“估计他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他不是一心向佛吗?我们都等着他回寺呢。”
夏瑾柠:“你们、你们是洛水寺的人?!”
她知道洛水寺里的除了那些被迷惑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肆无忌惮!
几人缓缓逼近,其中一人说道:“别害怕,等你名声坏了之后大概也要入寺,此后都是一家人。”
夏瑾柠:“我呸!谁跟你们这些恶心的臭虫是一家人!啊——”
她面对着几人,步步向后退,不小心踩到腐烂的树叶,脚下一滑,控制不住身体向后倒去。
树影从眼前划过,这一刻她想了很多。
最多的还是不甘心,后悔只是简单砸了寺庙外面一点,还不如干脆放一把火将那肮脏的地方烧个干净!
此地荒无人烟,难不成她真要葬身于此,以后家中父母谁来供养,花燃和湛尘还被关着,要是不盯紧一点他们又跑回洛水寺怎么办?
她还没等到周谷礼恢复正常,婚礼也没有举办,太多太多的不甘心凝成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下。
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细瘦而有力手臂撑住她的背部。
花燃一只手撑着夏瑾柠, 挑眉看向六人里的其中一个和尚。
“钱千文,你还真是不知悔改,看来先前我的手段太过轻柔, 竟然还能由着你活蹦乱跳。”
几人被忽然出现的花燃吓到, 先是一惊, 而后看清只是一个女子时, 警惕的神色又散去。
钱千文站在正中间,神色挑衅,“说起来这位小娘子的遭遇都是拜你们所赐,谁让你们招惹我, 又住在夏家被我看见, 我找不到你们,只能找其他人泄泄火气。”
“泄火气还不容易,我来帮你。”花燃捡起地上的一截枯枝。
湛尘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 六人全部倒地哀嚎,不是断了手就是断了脚。
花燃用枯枝点点最近的一个人, 问道:“现在还有火气吗?”
“没有了没有了!”
“姑奶奶,这一切都钱千文怂恿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被他骗来!”
“我也是,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 本就没必要动手!”
“钱千文这个杀千刀的,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姑奶奶要是想报仇就去找他!”
“我也只是混口饭吃, 求姑奶奶放我一马!”
若说这群人还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特点, 大概就是这死皮赖脸的模样, 恶心人有一套功夫。
花燃扔掉枯枝, 她没敢用红线和灵力,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些人弄死了。
这几人背靠洛水寺以为躺上金靠山,没多少真本事,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倒是学得不错。
夏瑾柠流泪发泄一通后恢复镇定,上前去挨个踹几脚,边踹边骂。
“这几人要如何处理?”湛尘问道。
花燃:“带回去关起来,等此事终了,他们自有去处。”
她和湛尘不会动手,为几个残渣的性命遭天道反噬太亏,也不能让夏瑾柠来,风陵渡有官府和法律,人不能随便杀。
湛尘:“留下一个,有用处。”
他向钱千文走去,刚站定还没有什么动作,钱千文已经嚎开。
钱千文:“钱致远!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哥,是钱家最后的血脉,我们全家都是你的恩人,你敢对我动手就不怕九泉之下的大伯死不瞑目吗?”
“早在你爹往他药中动手脚害他身亡后,他就已经无法瞑目。”
湛尘伸出手,钱千文在灵力控制下不受控地坐起。
修长的五指张开悬在钱千文脑袋上方,湛尘手下溢出薄如蝉翼的灵力丝线,连接到他的头部。
钱千文惊慌大骂:“你在胡说什么!还敢污蔑我爹,当初就不该让你这个狗杂种进钱家的门,我们全家都是被你克死的,当年我就应该把你打死!”
湛尘不语,低头俯视曾经这个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堂哥。
记得有一年冬天,也是现在这个天气,家里池塘水面已经结起薄冰,钱千文故意折磨他,将他扔到池塘中。
薄冰碎裂的声响他此生难忘,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太过寒冷,原以为要就葬身于池底,最后求生欲还是让他挣扎着游上岸,此后便是反反复复一个月的发烧。
忆起往昔,之前还会掀起波澜的心再无其他情绪,承载他最多爱恨的爹娘和钱二叔已经死去,钱千文只不过一个苟且残喘的垃圾,怎么配他费心憎恨?
灵力入侵四肢百骸,钱千文疼得惨叫出声,撕心裂肺地叫喊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倒地的另外五个和尚身子一抖,钱千文的嚎叫过于惊悚,仿佛在忍受着什么非人的折磨,表情极其痛苦,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夏瑾柠也被钱千文的声音吓到,略显畏惧地看一眼湛尘。
湛尘察觉到夏瑾柠的动作,抬眼看过去,正好对上花燃的视线。
平淡的目光里夹杂着一丝疑惑,像是不明白她这个眼神里的含义,朝她温和地勾勾嘴角。
花燃双手环胸站在一棵树下,细碎的阳光穿过树缝落在她发梢上。
湛尘回过头去勾动手指,钱千文同时抬起两只手,左手狠狠打在脸上,右手给了旁边人一个巴掌,动作丝毫不见滞涩。
旁边的光头和钱千文同时愣住,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湛尘,有反应快者再次磕头求饶。
花燃漠然旁观,湛尘这平淡无奇的姿态,动起手来干净利落,看上去也没比她仁慈到哪里去。
佛子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要狠啊,杀人还要诛心。
“你对我做了什么?”钱千文四肢全然不受自己控制,惊恐地往向湛尘,努力放缓声调。
“致远,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坏心,只是有时说话不太好听,也没想过要你的命,这不是还好吃好喝养到你十三岁,要不是那老和尚硬要把你带走,你还能安安稳稳当个公子哥。”
见湛尘不理会,他的语速加快,“真的,你要相信我,我可是你哥,怎么会害你?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那就应该找老和尚报仇去,我们钱家人养你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后面的话逐渐卡壳,像是舌头不太灵活一般,到最后再动嘴已经吐不出一个字来。
湛尘:“我不欠你和你爹任何东西。”
他唯一亏欠的人已经入了黄泉转世投胎,这世上再没有另外一对钱家父母。
在爹娘死后,他不是没想过逃出钱家,只不过每一次都会被抓回去,他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钱千文无聊时用来大骂出气的工具。
当初方丈将他从钱二叔手中带走时花了一千两,这是钱千文开出的条件。
钱千文彻底被控制,目光变得呆滞。
灵力逐渐散去,两人之间的联系依旧保持着,只是常人看不见。
湛尘收回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下的五指攥紧拳头,压制住喉咙里涌上的腥甜。
使用秘术本就不易,更何况他如今修为不稳,更是吃力,他保持平常模样,不让花燃看出端倪。
花燃好奇道:“你竟然还会这一手?”
这个术法怎么看怎么邪性,净光寺还会教这种东西?
还真是寺不可貌相,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实地背地里也有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湛尘一眼便知花燃在想什么,解释道:“这是寺中禁术,我刚入寺那年偷学的,后面被方丈发现,他将我狠狠训斥一番。”
“你还有这样反叛的时候?”花燃稀奇。
她对湛尘的印象只有三个:木鱼脑袋、黏人精、小可怜,没想到他还有更多她不曾了解的一面。
湛尘轻咳一声,不想细谈自己的黑历史,转移话题道:“我们若是按正常流程,在洛水寺内至少要经过半个月才能转移到其他地方,我观察过他们的运作模式,只要有钱千文,我们就能加快速度。”
“你在洛水寺看到的东西倒是比我多,尼姑庵的老尼姑只会把人弄哭。”花燃拿出绳子把剩下五个光头串成一串。
她在尼姑庵一上午,满耳朵悲惨故事和赞颂佛祖,其他什么发现都没有。
三人带着一串光头回到夏家,路上花燃用术法遮蔽五人的身影,光明正大走过大街,任凭他们如何呼喊示意都得不到路人的一个眼神。
匆匆跟跑来的夏家父母解释两句,花燃便把五个光头交给他们,吩咐他们把人关起看好,便和湛尘回到落水寺。
这一次不只是他们两人,还有一个傀儡化的钱千文。
湛尘和钱千文留在洛水寺,她要走得更远一些去尼姑庵,庵主和其他人看到她也不意外,似乎早知她会回来。
次日一早,湛尘和钱千文出现在尼姑庵。
庵主看到钱千文,说道:“现在还没到时间,三天后才是提人的日子。”
“提人又不是只有一个去处,我来你这拿两个人怎么了?”
钱千文姿态轻慢,神情和语气都十分符合他本人,丝毫看不出被控制的迹象。
庵主脸上显过一丝厌恶,把所有人喊过来集中,冷冷道:“若是出现意外,你自己负责。”
钱千文:“不用你说,我知道规矩。”
他在一众尼姑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中花燃,花燃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跟着湛尘和钱千文离去。
花燃不解:“她们为什么那样看我?庵主说的提人又是什么意思?”
“回答问题。”湛尘手指微动。
灵力闪过,钱千文的嘴巴张开,想要骂人的话在出口后就变成问题的答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不能撒谎的那种。
钱千文:“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把成熟期的人带到另一个地方去,这就叫提人,尼姑庵是洛水寺的专属窑子,每个被祭献给佛的人都会感恩戴德。”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花燃眼中杀气凛然。
这些人最恶心的地方就是在于无论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要拉一个“佛”字出来当借口,也不知道到底拜的哪路邪佛。
她想错了,尼姑庵并不是那些女子短暂的庇护所,而是另一个更深更寒的地狱,比死更可怕的是她们被压榨掉所有价值还满心欢喜,期盼一个美好的未来。
在吃人的尼姑庵,哪里还有未来?
花燃:“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做什么?”
钱千文:“我不知道,另一个地方的人级别更高,里面的东西不是我这样级别的人可以接触到。”
看来洛水寺的人只是最外面的一层壳,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
在钱千文的运送下,花燃和湛尘去到一个更隐秘的山林据点中。
据点里有很多人,男女数量基本对半分,都穿着同样的灰色衣服,头发被剃光,正在围着空地小跑,眼中泛着异样的神采。
阿然和湛尘一出现,便有人走过来,是个穿着黑衣的修士。
黑衣修士修为不够高,只要他们想隐藏实力,他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灵力波动。
修士和钱千文之间没有交流,直接将花燃和湛尘带到一间屋子,屋子比在尼姑庵的房间大一些,环境看上去也更好。
花燃:“我们两人住一起?”
修士:“人人生而相同,没有什么男女之分,我们修佛之人不可着相。”
花燃:“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修士:“出去和大家一起跑步,只有锻炼好身体才能更好地侍奉佛祖和研读佛经,早日从红尘困苦中解脱。”
花燃:……事情的走向还真是让人料想不到啊。
两人跟着修士走出去,加入到跑圈当中。
跑步这种没有任何难度和技术含量的事情对花燃而言实在枯燥无味,而一旦她停下,就会有监督的修士过来训她。
监督修士:“修佛本不易,应当学会吃苦耐劳锻炼自身悟性,不至于被痛苦缠绕,飞升极乐。”
花燃:……
她听着这些邪佛歪理,心中实在无语,也不知道湛尘这个真佛修是怎么忍得住不动手的。
总有一天她要打爆这所谓的邪佛的头,送这些修士去西天见真佛!
来到据点第一天在跑步中度过,这里的三餐提供的不是饭食,而是圣水。
这里的圣水又与先前花燃接触过的有所不同,不知道由什么成分组成,倒是没了可以放大情绪的功效。
据点里的人比尼姑庵里的状态更差一些,她们不再讲述自己的苦难,变得格外沉默。
她们很听那些黑衣修士的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好似失去自己的思想。
圣水对于凡人来说似乎药量过重,每一个喝下圣水的人脸上都会露出痛苦的神色,身体颤抖抽搐,然而下一顿还会继续喝。
修士让众人每日定时运动,锻炼他们的身体。
估计圣水里有一部分辟谷丹,即使不吃饭也不会感觉到饥饿,相较于洛水寺和尼姑庵里瘦弱的狂热信徒,这里的凡人精神状态堪忧,但身体健壮得多。
这个场景让花燃想到猪圈里的猪,健康有活力,等待主人宰割。
圣水喝得多了神色也会变得萎靡,花燃靠近一个看着像是待了有一段时间的女子,在对方手上悄悄割出一道伤口。
血液渗出,比起正常人的血,她的血要淡一些,散发着奇妙的异香。
手掌从对方肩膀拂过,灵力闪现,手下的身体骨骼和肌肉纹理清晰浮现。
体内干干净净,没有太多杂质,若是在梦蓬莱算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在没有灵气的风陵渡,要是习武怎么也能练成一个武林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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