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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佛子换心之后(鹿溪山)


花燃整个人都在发冷,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她所坚持的一切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湛尘还在说:“若是你真正的亲人已经离世,会出现黑色线条,若他们还活着则是凝实的金线。”
花燃听明白他的未尽之语,两种线都没在她身上出现,阿烟说的是对的,她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她到底是从哪里来?
十年坚持就像个笑话,如果她不曾抱有希望,此刻也不会被巨大的绝望包裹。
楼主为什么要骗她?
他当年是那样成竹在胸,说这些是她从梦蓬莱带到风凌渡的家人残魂,那样强大的人,为什么故意编织这个谎言?
她脸色更白几分,没有去质疑湛尘的话,或许多年来她也有过动摇的瞬间,只是不敢去相信。
湛尘握住她的手,她整个人冷得像这阵晚风,又如被风刮过的残叶,籁籁作响。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去幽冥。”湛尘说道。
花燃愣愣重复,“幽冥?”
幽冥只能从风陵渡进去,是凡人死后魂魄的去处,他们会在幽冥进行轮回转世,也是凡人口中的阴曹地府。
湛尘:“幽冥不管蓬莱事,但你生于天地却并无亲缘线,另一条虚线是某个和你和你有过亲属牵绊的人,至于为何魂魄未散,这一些都要去幽冥一探。”
花燃用力闭上眼睛,掐紧手掌,“好,等夏家事了,便去幽冥。”
事情要一件一件做,她已经守了十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她还需要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和状态。
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冲动永远只会坏事。
次日,花燃和湛尘出门时遇到周家派来的人,请两位去一趟周府。
周家人始终无法坦然面对夏家人,毕竟是自家儿子有错在先,不声不响地跑到寺里出家,实在对不住夏家女儿。
对于昨天需要打听的事周家连夜派人去查,一得到消息便急匆匆告诉花燃。
若是告诉他们拆掉洛水寺能让周谷礼恢复正常,说不定他们能带上工具马上动手。
洛水寺的存在已有二十来年,但外出讲佛、送圣水是在半年前才开始,他们的佛经讲座十分受欢迎,不少人被他们所感化进入寺中剃度为僧。
这些人进入洛水寺没过多久便会外出讲学,并不是像俗家弟子那样在周边宣传,而是离开潮州去到更远的地方,这半年也没见他们回来过。
出家的人不只有男子,女子的数量也不少,甚至还要更多一些,尤其是一些在家中地位低下,不想被遮着眼睛嫁人的女子或是已嫁为人妇却受丈夫、婆婆欺压的妇人。
尼姑庵不像洛水寺大张旗鼓地外出讲佛,基本上只是在女子们之间口口相传,看似知名度不大,实则其知晓和推崇的人数不亚于洛水寺。
除去平民,有不少达官贵人也会选择出家,只不过数量没有那么多。
新入寺的僧人很多,全部是受洛水寺感召,也有一些人家家中儿女闹着要出家,被父母绑回去关在家里。
这些被困住的人会想方设法逃离,若是实在难以逃脱便会用不吃不喝的方式来抵抗,最终都是父母先撑不住心疼孩子,任由他们出家。
从周家离开后,花燃和湛尘去往洛水寺的方向。
介于钱千文在洛水寺,两人简单做了些伪装,花燃佝偻着腰,脸色蜡黄,两条眉毛向下撇,一脸苦相。
她找了一顶假发套在湛尘头上,没头发时湛尘是雌雄莫辨的佛,一旦多了头发,眉间红痣就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邪。
红痣太显眼,标志性极强,她捏出一张像皮的东西将红痣遮盖住。
进入洛水寺,两人顺着标示牌找到引路的僧侣,表明自己要入寺的想法。
引路僧人目光在花燃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她脸上,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至于湛尘,他简单瞥过一眼就不再看。
他语气淡淡:“两位随我来。”
路上,引路僧人问道:“你们知道落水寺是什么样子的吧?可别什么都不清楚就一头扎进来,到时候后悔想出去可就难了,寺庙可不是能够让你们随便来来回回的地方。”
花燃连连点头,胆怯的目光因狂热变得大胆不少,“我、我知道!洛水寺是个好地方,会发圣水,在这里不会受欺负,可好可好了!”
引路僧人轻哼一声,“知道就好,那你呢?怎么不说话?”
湛尘:“……洛水寺,好。”
要他违心地夸,他夸不出口,一个“好”字已经是极限。
老实木讷也是一种性格,引路僧人没太放在心上,不管什么样的人,来到洛水寺之后都会变得忠诚。
花燃观察着引路僧人,对方并不是修士,只是个会点功夫比较强壮的普通人,满身匪气连僧袍也遮不住。
这样的僧人竟然是引路的,就不担心被对洛水寺不了解的人看见从而产生不好印象吗?
一路从门口走进去,遇到的香客纷纷朝引路僧人行礼,引路僧人冷漠点头,其他人也不在意,姿态依旧虔诚。
真是稀奇,进入洛水寺的香客都跟被人下降头似的,觉得洛水寺哪哪都好,就算寺里出现一具尸体,估计也会想尽办法将其合理化,反正千错万错都不会是洛水寺的错。
两人被带到一个偏殿内,殿内摆着一尊佛像,佛像前是一个小箱子和一瓶水。
偏殿里没有其他人,引路僧人拿起那瓶水,倒入两个杯子中,“这就是圣水,你们把它喝了。”
花燃接过圣水饮下,这和从钱千文手中拿到的圣水是一样的,只不过药量稍稍加大些,若是平常人,现在应该感觉精神饱满,浑身是劲。
她适当露出激动的神色,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愧是圣水,我原先还有些不舒服,现在什么感觉都没了,多谢大师,大师真是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引路僧人对吹捧很是受用,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拍拍身旁放在桌上的箱子。
“我见你们两人悟性尚可,与佛有缘,想要入寺只差最后一个条件,就是为佛祖镀金身,只要每个人都献出一点多余的钱财,就可以一起为佛祖再塑金身。”
巴拉巴拉一大堆废话,重点就两个字:给钱。
花燃差点就笑出声来,第一次听说剃度出家竟然还要先交钱,若每个寺都是如此行事,净光寺也不会穷成那个鬼样。
无语归无语,寺还是要进的,但摆在面前的有一个难题——他们没钱。
金银对修士来说跟石头没有区别,就算是首饰也都是用各种灵石和灵玉雕琢而成,在风陵渡顶多算个漂亮石头做的工艺品。
花燃:“请问大师,我们需要捐多少香油钱才能助佛祖镀金身?若是太低,实在愧于洛水寺,我们出门出得急,身上没带够香油钱,要是价格超出些,我们还得回去筹一筹钱。”
引路僧人满意地看着花燃,举起手张开,露出五根手指头,“你能想到这点,说明确实有心入寺,我便提点你一句,怎么也得这个数才够诚意。”
“五十两?”花燃惊讶出声,苦着一张脸。
“我们平常人家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钱,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两。”
五十两对于风陵渡的平常百姓而言,就算忙碌一整年也挣不到,再减去日常开支,能攒下的钱寥寥无几。
引路僧人脸上不见太多意外,他叹口气,“佛祖体谅众生,实在筹不到也不要紧,二十两也可,我们看重的是诚意。”
花燃了然,看来这香油钱不是洛水寺背后的人立下的关卡,只不过是底下人阴奉阳违,想捞些油水才弄出来的招数。
想入寺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盲目信任洛水寺,别说全部身家,说不定让他们去偷去抢来筹钱入寺,他们也不会拒绝。
看来二十两还是说多了,对方竟然这么爽快地答应,早知道就再往低里说。

◎被绑回夏家◎
不过现在花燃身上别说二十两, 就连一两也没有,她跟引路僧人说回去筹钱,然后在寺中绕一圈, 悄悄跟在他身后。
引路僧人不会一直是同一个, 到时间后也会换人值守。
两人跟在引路僧人后面去到一座小院中, 小院面积不大,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流水、稀奇花草竟然都有,一看就是需要不少花费才能养出来的好景致。
周边还有不少类似的小院,每个都独立隔开。
这里并不是标志牌上所写的僧侣宿舍所在, 花燃和湛尘到过僧侣宿舍, 那里的屋子密密扎扎紧挨在一起,和这里截然不同。
两人直接进入引路僧人的院子,在对方发现之前就将他一拳打晕,扔到旁边草丛里。
花燃拍拍手向里走去, 她看这个假和尚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爽快。
在屋中,她不出所料的翻出许多金银、银票和珠宝首饰、工艺品, 都是值钱的东西。
也不知道到底贪了多少才能攒够这一屋子的钱,更何况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屋子,还有其他院子估计也不干净。
花燃拿着一百两银锭往外走, 她不需要太多银钱, 拿得比入寺需要的钱多一点也只是为避免引起对方的怀疑。
两人找到新的僧人, 用二十两银子换取入寺的机会。
入寺后第一件事就是剃度, 这对两人而言没有什么难度。
花燃不想为这点小事牺牲自己的头发, 在脸上施了个幻阵, 让人看上去以为她是个没头发的, 至于湛尘, 小小施法再将假发一摘,就是活生生的和尚。
之后两人被分开,这里是和尚庙,花燃无法待在这里,被一个尼姑接走去另外的地方。
花燃进入尼姑庵,尼姑带她去到住处。
小小的一间房里挤着四个床位,连走路都显得有些逼仄,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尼姑庵范围很大,却将宿舍建得这么小。
太狭窄的地方总给人压抑的沉闷感,花燃的三个室友都十分沉默寡言,就算她开口搭话也无人理会,嘴里无时无刻不在默诵着佛经。
这些佛经并不是完整的经文,而是不知从哪儿东拼西凑来的,被他们当做至宝时时念诵。
第一天晚上,花燃安然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屋外的钟声响起第一下的时候,花燃就已经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在陌生的地方她永远保持警惕,无法深眠。
其他人陆陆续续醒来,下床穿衣洗漱,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是统一的,花燃昨日也分得两套。
因为是成衣,她又太过高挑,尺寸不太合,衣服又偏宽大,穿在身上有点短还松松垮垮。
顶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裳,花燃随大流跟着众人向前走。
周围还是一片漆黑,月亮仍挂在天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过上太久按时睡觉和醒来的安逸日子,都要忘了昼伏夜出日夜颠倒的作息是什么样。
来到正殿里,每个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蒲团,安静坐下,花燃坐在最末尾,看着台上的一脸严肃老尼姑。
老尼姑:“今日早课开始……”
难道天不亮就起床上早课是每个寺都有的传统?还不如千杀楼自在,花燃百无聊赖地想。
不知道现在湛尘是不是也在上早课,他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佛经说不定又要生气。
“作为女人,我们的不幸来源于个人自身的愚昧,只有遵循佛的旨意,我们才会获得幸福和安宁,接下来请一些有所顿悟的弟子来说一下自己是如何想明白的……”
老尼姑在前方高台上抑扬顿挫地高喊着。
“我今年已经二十五,成亲十年,早年生母早逝,父亲娶了续弦,后娘对我非打即骂,我还没及笄就为一两银子把我卖出去嫁人,一定是我没拜过佛祖才会得到这样的惩罚……”
“我家老爷在我嫁过来后没几年就开始纳妾,不愿与我同房,公公婆婆还责怪我没能为家里生下孙子,为此我常常痛苦不已,自从剃度出家之后才感觉心中一片安宁……”
一个又一个凄惨的故事在相信佛祖之后得到救赎,在座的尼姑们纷纷泪洒当场,相互诉说着进入尼姑庵后得到的平静生活。
她们感恩佛祖带来的这一切,结束她们的苦难。
花燃对她们的信仰嗤之以鼻,什么佛渡世人,难道这些人不明白她们之所以感觉现在的生活更好,是因为脱离了那些苦难的源头。
被父母磋磨、被丈夫苛责、被公婆刁难……她们自认为是自己的错,想要向佛寻求解脱。
若说她们勇敢,她们不敢反抗家人,若说她们懦弱,她们却又有勇气进入尼姑庵。
花燃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呜呜哭着,其经历似乎也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十分凄惨,她听得断断续续不太详尽。
对方大概的意思是在她还未出嫁时,定亲的男方就出事去世,她此后就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克夫,甚至连家里人的态度都冷淡下来,幸好家中人信佛,她便提出要进入尼姑庵,这才不用过上被人嚼舌根的生活。
花燃心中的不屑慢慢淡下,尼姑庵在她眼中是缠着毒蛇的蛇窝,在这些人心中却是让她们可以合理从痛苦生活中解脱的圣地。
洛水寺太懂人心,也不怪乎进入尼姑庵的女子比洛水寺的男子多,因为她们在这世道遇到的不公平待遇更多。
人过得苦,就忍不住寻找寄托。
对穷苦农户说人人平等,对饱受磋磨的女子给予平静生活,对达官贵人出售调养身体的小物件,针对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应对,攻心之举实在巧妙。
不过周谷礼似乎有些不同,他身体康健,刚考上状元当上官,父母尚在家庭和睦,又即将迎娶美娇娘,如此意气风发的时刻,还有什么所求呢?
从周谷礼来看,洛水寺的人动作似乎有些着急,不符合他们一贯作风,是周谷礼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花燃之间一下一下敲着地面,凝神思索。
上完早课就是早饭时间,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开启一天初始。
吃完早饭又是相同的忏悔和念诵佛经环节,花燃也胡编乱造一个故事糊弄过去,一直持续到中午才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正当她思考要如何更进一步获取尼姑们的信任时,夏瑾柠带着一众家丁忽然出现。
夏瑾柠眼睛通红,下令道:“绑起来。”
家丁们齐刷刷动手,将花燃五花大绑,路过的尼姑只是看着,露出怜悯的神色。
花燃:“你这是干什么?”
夏瑾柠哽咽道:“你一定也是被迷惑住了,我要把你带回去,不能让你继续待在这龙潭虎穴中。”
“你认得出我?”花燃开始怀疑自己的伪装水准是否有所下降。
身体佝偻,脸色蜡黄,在所有人眼中还是个光头,就这样夏瑾柠还能将她认出来?
“才一天没见,你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夏瑾柠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掉。
“除了没头发之外,哪里都一样,为什么会认不出来,你为什么要把头发剃掉,丑得要死,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花燃:……
没头发的是她,夏瑾柠哭什么?
花燃:“我感觉我变了挺多的。”
虽然因为是在风凌渡,她只是粗糙地伪装一下,但样貌故意老化,肤色涂黑,不至于第一眼就被夏瑾柠认出来吧?
夏瑾柠抹泪,“其实我脸盲,认人不靠脸,都是凭味道和直觉,你一定受了很多苦,连声音都变了。”
花燃:……她这是故意改变嗓音。
场面略显荒诞,花燃发笑,夏瑾柠学习能力挺强,看到把周谷礼强制带回去有效,现在竟然还到尼姑庵里来要将她绑回去。
她正要说点什么,余光一瞥看见尼姑庵庵主在不远处看着她,刚又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口中话语转换:“我已看透红尘,决定后半辈子青灯伴古佛……”
“你果然也中招了,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夏瑾柠神色激愤打断她的话,吩咐家丁把人围住,以免花燃中途逃走。
夏瑾柠一边抹泪一边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被迫移动的花燃,家丁走在最后呈半圆形散开,一旦花燃逃跑就能快速把人拦下。
周围尼姑无人阻挡,夏瑾柠狠狠瞪着这些人,这些都是害人精,先是害周谷礼,现在还想害花燃,她绝不允许!
一行人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夏瑾柠没有直接回夏家,而是又气势汹汹杀到洛水寺,在洛水寺翻来覆去地找人。
双方碰面时,湛尘正坐在一棵树下打坐。
夏瑾柠又是一声哽咽,“绑走!”
湛尘和花燃对视:?
花燃耸耸肩。
两人全部绑上,夏瑾柠这才带着人回去,一路上她顾及花燃和湛尘的脸面,没有大张旗鼓地走过大街,专门避开人多的地方挑些偏僻小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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