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拐角,光珠侧不及防地照出面前的身影,花燃和姚珂卉面对面站着,两人的距离不到半米。
一条食指粗细的翠绿小蛇趴在姚珂卉肩头,朝花燃吐出红色信子 ,突然张口喷出一口毒液,花燃站着没动,毒液从她耳侧飞过落在她身后的土墙上,顿时将土墙腐蚀出一个大洞来。
红线探出,交错在一起织出一条红色小蛇的模样,张开大口朝绿蛇扑去,两条“蛇”纠在一起。
花燃拿出一颗小珠子,珠子表面坑坑洼洼,内里晶莹剔透,可以将中间装着的一滴血珠看得清清楚楚。
“没忘记这个吧?你的蛊伤不了我,还要继续吗?”
这是她们立下约定后姚珂卉专门做的一个法器,能保证她不受姚珂卉所养蛊的伤害,这也是为什么她一路进来畅通无阻。
姚珂卉神色憔悴,比起上次碰面时她印象中的受了一大圈,面容枯骨,又亮又圆的杏眼在脸上格外突兀,气息浑浊而凌乱。
“你是来杀我的?”
姚珂卉盯着花燃看了许久,呆滞的目光才缓缓转动,嗓音干哑得像是许久没说过话。
她忽然变得狂躁起来,周边的蛊虫如流水涌向花燃,确困于花燃手中由主人血滴所炼制的法器限制,聚集在花燃脚下盘旋,没有钻入其血肉当中。
红线变换的小蛇将青蛇缠住,花燃伸手去抓姚珂卉的肩膀,失去蛊虫的协助,姚珂卉比一般的修士更弱,被她轻易扣住。
花燃按住姚珂卉,直视她的双眼,“为什么叛变?千杀楼的人已经追过来,你躲在这迟早会被发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做出笑春风控制修士们?她到底想做什么!?
“千杀楼的走狗!杀了你!”
也不知被哪个词刺激到,姚珂卉的情绪越发并不稳定,伸出手胡乱抓挠,像条垂死挣扎的鱼。
事态紧急,花燃不能在这里拖太久,一掌打晕姚珂卉后将人扛起带走。
她一路疾行,时不时回头抹除行踪,还换了几条线路,确保不会被人跟踪之后才绕路去到万里镇外的一棵百年老树下。
古树下,三娘焦灼等待,时不时抬头张望,眼前终于出现花燃的身影。
看见花燃背上的人,她惊讶道:“这就是你要我带走的人?”
先前花燃让她先带走其他弟子,又约好在这个时间回到古树下帮忙带走一个人。
花燃点头,没有过多解释,将姚珂卉炼制的血珠塞到三娘手中,“你拿着这个,不要离身,也别放进乾坤袋,多注意她的动静,要是她醒来精神不稳定就把她弄晕。”
三娘蹙眉,接过血珠。
灵力凝聚成细细一根针扎在姚珂卉穴道上,花燃按着她的脸,又给她喂一颗从百花城据点顺来的丹药,直视那双情绪破碎的双眼。
“姚珂卉,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无所知的情况太被动,她必须要知道事情的缘由。
姚珂卉张开眼,药物的作用让她思维迟缓,懵懵懂懂,“十七……”
她捂着头,表情痛苦,“阿燃,阿燃,我好疼啊……”
手指穿插进黑发中,露出脑壳上的一个凹陷,伤口不知是何时造成,发黑的血垢让头发结块。
三娘讶异,“人的头部最为精妙,她头上受了这样重的伤,竟然还能活下来。”
花燃心思一沉,抓起姚珂卉的手掌一划,姚珂卉的手背顿时出现一道伤口,从伤口涌出来的不是殷红的血液,这血是粉色,透着淡淡的青。
姚珂卉在叛变时就遭遇过千杀楼的围杀,她突出重围却也重伤濒死,而让她活下来的是蛊虫。
花燃记得她说过的话,成功的养蛊人有一条半的命,一条是本身的命,半条是蛊虫给的命,因为蛊虫能给养蛊人续命,她一直在研究,没想到最后还真给她弄出这样一条同生共死的蛊王来。
只剩半条命的模样,当然不能和健康完整的时候相比,姚珂卉现在状态十分糟糕。
时间不多,花燃不得不刺激她,“十八,告诉我,你为什么背叛千杀楼?”
“我不是十八!不要叫我十八!”姚珂卉眼中滚出泪珠,“我要为爹娘报仇,杀死伏冷霖!毁掉千杀楼!”
花燃:“什么意思?你爹娘和千杀楼有什么关系?”
伏冷霖就是楼主的名字。
“我不是孤儿,我有爹娘的,是他杀了我全家。”姚珂卉又哭又笑,丹药的药性也压不住她的疯狂。
眼看安静盘绕在姚珂卉肩膀的青蛇又有暴走的迹象,花燃眼疾手快把人打晕。
她看向三娘:“看好她,你们欠我的债,从此一笔勾销。”
等到三娘带着人彻底消失在视线内, 花燃才重新回到万里镇。
现在这个时机以及姚珂卉的状态让她无法细问下去,只能暂时先将这里的事情解决,等日后找个时间去详查。
她对姚珂卉叛变的情况所知不多, 只隐约听说过姚珂卉想刺杀楼主, 但结果显而易见, 杀人不成反倒让自己丧命。
仔细想想, 姚珂卉动手得太突兀,好像没有一点时间潜伏和准备就急匆匆动了手,不然以她的能力虽不至于说全身而退,但保命至少没有问题, 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 花燃收敛好心思,加快速度赶回去。
没了姚珂卉的控制,蛊虫们安静下来,街道上躺满一地的修士, 一动不动像是尸体,闻惊风三人已经不见踪影, 正道人士们在热火朝天地包扎伤口和救治伤员。
花燃往前走,忽然被人拉住手臂,正是一开始花燃传话的那个修士。
修士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伤, 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血迹, 就连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说话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说道:“道友真有远见, 那三人竟然真的别有心思,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中蛊的人一倒下, 他们马上就跑了, 肯定是见我们太强知道怕了。”
他穿着不知哪个宗门的宗门,带着名门正派弟子独有的傻气,笑容灿烂。
花燃后退一步,冷声道:“滚开,别挡道。”
修士愣愣:“……啊?”
花燃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在人群中寻找湛尘的身影。
湛尘的任务是阻拦闻惊风等人,反正他俩是仇人,姚珂卉和湛尘都是他的目标,两者闻惊风总要拿下其中之一。
中蛊修士脱离控制的时候,他一定会发现是姚珂卉的原因,估计不难猜到姚珂卉已经转移,再追也不一定追上,他只会将怒火转移到湛尘身上。
虽然感受得到湛尘目前暂时性命无忧,但这种看不见人在哪里的感觉依旧令她暴躁。
一个身影忽然凑到她面前,讨好道:“道友,你是不是找那个和尚,啊不,找那位道友?我刚才看见他往后面那条巷子去了。”
说话的人是先前在黑市卖低等蛊毒的卖家,混乱发生时他躲在在家中,看着自己的邻居出门时察觉到不好,悄悄摸摸跟出门,到的时候就发现花燃正好离开万里镇,然后没过不久中蛊的人就不疯了。
混迹梦蓬莱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一定是个大佬,还是能搞定恐怖养蛊人的巨佬,所以才冒着被暴躁大佬锤一顿的风险过来卖个好。
花燃瞥他一眼,“你能认出他,还能认出我?”
她和湛尘都做了伪装,整体而言变化挺大,若是闻惊风能认出来她不意外,这个卖家也竟然能看出来?
卖家搓搓手,“混了这么多年,攒出一点识人小技巧罢了。”
花燃上下打量卖家,说道:“带路。”
卖家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您往这边走,小心脚下的挡路的修士。”
走过宽敞的街道,花燃突然停下,卖家走出好一段路后才发现她没跟上,又匆匆返回来。
“怎么不走了?我亲眼所见,他跟另外一个男的就是进到这个巷子里面,边打边走,我当时就在那个角落躲着,看得一清二楚。”卖家努力说清状况,就差抬手发誓自己说的是实话。
花燃摇头:“安静。”
她知道卖家没有说谎,巷子深处确实有两个人,可她现在不能出现,闻惊风一见到她必定会联想到姚珂卉的事,她不能让闻惊风追上三娘。
巷子里,两人相峙而立。
闻惊风笑问:“十七就在巷子外面,你说她会不会进来?”
“我不做无意义的揣测。”
湛尘脸上的仍涂着黑色的药水,药水固色性极强,一点没化,黑皮在阳光下泛出光泽,经过花燃修饰后的五官少去几分佛性,多了一点妖冶的艳丽。
一看就知是出自花燃之手的伪装手笔,令闻惊风脸上的笑越发薄凉,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花燃的手在对方脸上涂抹的画面。
他笑一声,语言越发尖锐,“我知道她在做什么,也知道在我离开之前她不会进来,她不会让我抓到她的把柄,所以选择牺牲你。”
“净光寺修无情道的佛子竟然动了佛心,多么可惜,让我猜猜,你的无情道已经开始不稳了吧,灵力逆转经脉破碎,根本不可能打过得过我,你说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湛尘:“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不如设想一下,若今日我们两败俱伤,她的刀会对准谁?”
“你难道不知她性子薄凉冷漠,还真当以为她会对你心动?不过逢场作戏一遭,她永远不会离开千杀楼。”
折扇啪一声折起,闻惊风手掌紧紧捏着折扇,皮肉被挤压得发白。
湛尘眸色淡淡,“你未曾和她相处过,又怎知她没有心?”
“那你看她是否会进来?”闻惊风眉目冷厉。
湛尘表情不变,“她不觉得你能伤到我,又何必横插一手让事态恶化。”
湛尘比闻惊风高上半个头,身上穿着花燃临时买了的黑衣,他常年身着白色僧袍,换上一身黑后,显得凌厉沉郁,如同一把收进鞘中的重剑。
他微微低头,阳光洒落眼睫,点滴细碎光芒坠入浓黑的眸子,让他看上去无端多了些高傲。
折扇边缘锋锐如刀,如一把旋转飞舞的落叶袭向湛尘,表面银色的金属光芒反射阳光,刺人双目。
金色梵文凭空而立,与迅疾的折扇相撞,爆开的灵力将周边房屋震裂。
湛尘静立,灵力收放自如。
天空出现一道光影,闻惊风仰头看去,顺势咽下口中的腥甜,玉茜翎和陆瑛没找到人,他该离开了。
他目光落在湛尘脸上,讽刺道:“看来是我评估失误,佛子无情道依旧稳固,难道只是在利用十七渡劫而已吗?真是有趣,十七这个人允许她骗别人却不允许别人骗她,我等着你死在她手里的那天。”
巷子重归平静,湛尘再维持不住,扶着墙壁撑住身体。
花燃察觉闻惊风离开,这才进入巷子,一眼便看见墙边的湛尘。
他眼睛极亮,像是含着水,血液顺着他的嘴唇向外涌出,他按压在心口处的手掌已经将衣服拧成皱巴巴的一团,仍克制着不让口中鲜血喷涌。
花燃向前走去,途中湛尘抬头看她一眼。
花燃顿时止步,该如何去形容这个眼神,里面有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被水浸润过的眼睛黑得像是要吸尽所有光芒,令她一时生怯。
“哎呀,道友你怎么伤得这样重?”卖家哇哇乱叫。
声音将花燃惊醒,她重新迈步向湛尘奔去,刚在湛尘面前停下脚步,想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湛尘双手一揽将她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融入怀里。
她抬手在湛尘背上轻拍,感受到对方灵力混乱,经脉受损,她在心里怒骂杀千刀的闻惊风,又后悔自己不该在巷子外停留。
闻惊风实力的提升速度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惊人,竟然能把湛尘伤得这样重,近段时间或许是过得太安逸,她对于修炼确实有些懈怠,闻惊风的出现给她敲响警钟。
湛尘精神逐渐放松,体内四处破坏的灵力让他无时无刻不处在疼痛之中,他双眼紧闭,昏迷过去。
花燃把站在一边假装自己是野草的卖家喊过来,“把他背走。”
卖家小跑走近,费力背起湛尘,“道友,咱们现在去哪?”
花燃:“回客栈。”
回到客栈,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孤月影已经全然变了个模样,褪去圆滑和干瘦的外表,换上剑宗的青衣,整个人看上去挺拔且精神。
一见到花燃,孤月影脸上故作的冷静便消失无踪,如一只归巢的燕子飞奔到花燃身侧,“阿燃姐姐!你也在这里,真是太巧了!湛尘哥哥怎么了?受伤了吗?”
花燃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掠过她身后的同门弟子,疏离道:“好久不见。”
“你怎么这个语气啊?”孤月影语气放轻,“是不是因为湛尘哥哥受伤,所以心情不好?”
“月影,这是谁呀?”一个持剑的剑修朝几人走来。
孤月影介绍道:“阿燃姐姐,这是我的师兄简容舟,我现在已经加入十方宗啦,小师兄,这是我在百花城遇到的花燃姐姐和湛尘哥哥,还有这位……这位是……”
“我叫麦青。”卖家主动介绍道,“是花道友的朋友。”
简容舟拿出一个瓷瓶递给花燃,客气道:“见过几位道友,我看这位湛尘道友身上负伤,这里有一瓶治疗丹药,可以快速恢复元气。”
花燃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丢下一句:“不必。”
十方宗,梦蓬莱一流的剑宗,孤月影已经不再是孤苦无依的孤女,她如今已经成为十方宗弟子,不该与她这个千杀楼的人有牵连。
她想过会和孤月影在碰面,但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但无论是何种场景,离开百花城之后,她们就应当不再有交集。
她不需要孤月影的感激,所做一切不过顺手为之。
“多谢道友好意,她这个人就是脾气倔,现在又心情不好,道友别放在心上。”麦青朝简容舟笑笑,抬脚追上去。
简容舟看着三人离开,眉头微微皱起,“月影,以后你和那位女子适当保持些距离。”
孤月影懵懂问道:“为什么?”
“她的眼神太邪,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不像一路人。”简容舟斟酌道。
孤月影没答话,在心中暗暗反驳,如果阿燃姐姐和她不是一路人,那全天下就没有和她是一路人的了。
◎即使是梦,也要做得长一点◎
残阳如血, 白日里难以直视的太阳西斜,看过去不再刺眼,金色光芒穿过窗户, 给地面镀上一层暖色。
中蛊的修士们昏迷还未醒来, 赶来的正道们闹喳喳一片, 花燃没关窗户, 放置一个装着隔音阵法的灵玉,让麦青把湛尘搬到床上,又把麦青打发走。
她坐在床边,刚抓住湛尘的手就被他牢牢反握住。
灵力顺着两人相贴的掌心传递, 她一遍遍为湛尘梳理体内暴动的灵力, 从黄昏至月升。
等湛尘因疼痛而不自觉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她开始擦拭他脸上的药水,被关在龟壳锁在房间里的店小二同样陷入昏迷,现在她无人可以使唤, 只好亲自下楼打水。
黑色一点点抹除,露出古铜色肌肤来, 从眼至鼻,再到嘴唇和下巴,沾水的帕子仔细擦过一遍。
狭长且眼尾上挑的眼睛闭起, 高挺的鼻梁有一道擦伤, 左边两颊沾染上些许血迹, 让他看上去无端多了几分易碎感。
做完这些, 她无事可做, 百无聊赖地临摹湛尘的眉眼。
她撤去阵法想听听外面的动静, 谁知客栈内外也已经安静下来, 躺在街上的修士们也被搬运到她所在的这家客栈——谁让这家客栈最大最好。
连点热闹也听不着, 她开始把玩湛尘的手,他的手指细长,骨肉均匀,指节并不像有些常年拿武器的修士那样粗大,五指骨节分明。
右手中指第一个指节处有一小块皮肤比其他地方厚一些,像是常年拿笔写字所致,她可以想象在净光寺里,檀香飘渺,钟声古朴,风吹树叶时,湛尘在禅房写字的模样。
她见过湛尘的字,落笔有力、收尾干脆,字若游龙却不露锋芒,圆润内敛,不像她的字,曾被称赞杀气很足。
花燃忽的笑一下,摊开湛尘的手掌,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杀气十足的“花燃”二字。
她把湛尘往里推,挤到他旁边躺下,幸好这张床够大,她今天实在是太累,现在一点都不想动,懒得走回自己的房间。
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间就到了第二天天明,湛尘还是没醒来,花燃下楼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客栈大堂躺满一地的修士,他们排列得整整齐齐,装不下的放到客栈外面去,沿着街道排放,场面十分壮观。
被花燃骗过来的正道修士们有一半在讨论养蛊人的去向,另一半则商量着该如何解除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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