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夫人晓得钰儿是个做大事的人,又稳重,便忙答应了。
而唐夫人还是担心,再三嘱咐侄儿,最好和和气气地解决,可千万别闹出人命官司来。
唐慎钰连声答应了,他亲自将姨妈、姑妈送出观门,并叫薛绍祖把两位夫人送到平南庄子后再回来。随之,他叫另一个卫军李大力在外院看住褚家的三个仆人。等这一切都安排好后,他冷着脸,疾步走去上房。
夏日天黑的晚,但屋子里已经有些暗了。
唐慎钰掏出火折子,点上了蜡烛,冷眼扫了圈屋里,然后环抱住双臂,立在床前。
那女人还在昏睡,腕子隐隐渗出了血。
大抵察觉到有人盯着她,褚流绪虚弱地睁开眼,一脸的生无可恋,痴愣愣地盯着床顶,默默流泪。
“你这是做什么!”唐慎钰言语不善,“要死,滚回扬州死去!”
褚流绪不知是热还是痛,额上满是汗,她木然地转动眼珠,盯着男人:“我偏要死在京城,你能把我怎样?我就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你唐慎钰为了尚公主,逼我签字画押。”
说着,褚流绪咬牙恨道:“你不是很厉害么,那晚不是警告我,我若是还待在京都,你就杀了我和海叔么?不用劳烦您唐大人,我自己动手。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和褚家交代!我祖父、父亲都曾是帝师,深受大娘娘和陛下的敬重,我看你怎么和宫里交代!”
唐慎钰嗤笑了声:“咱们早都签了取消婚姻书,官府的相应文书我这两日也全都办妥,本官和你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需要跟你交代什么?跟宫里交代什么?至于我家的两位亲长今日还来照看你,是出于仁义善良,觉得你小姑娘家可怜,你可别不知好歹!本官再和你说一次,别整幺蛾子了,我出城前寻了个口风紧的大夫,他拾掇完行李和药,就往这儿走。到时候等薛绍祖送人回来,你们就可以启程去扬州了。”
褚流绪没说话,只是哭,她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彻底成了浮萍。
哭了半晌,她手抹去眼泪,木然地说:“我要喝水,不,我要喝热蜂蜜水。”
唐慎钰本不想搭理,出于道义、过去的一份责任,恨恨地剜了眼那女人,还是去厨房给她弄水去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
屋子里透着难闻的药气和血腥气,褚流绪挣扎着坐起来,望着满屋的狼藉和凌乱,惨然一笑,然后又捂着脸哭。
她这个月葵水推迟了好几日没来,心里隐约觉得可能有了,但不确定,毕竟她和予安发生关系才刚刚一个月。
事到如今,她不敢说和予安的私情,因为一旦说了,予安逃不过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必定落罪,会恨死她。
她想待在长安,起码再等一个月,等确定究竟有没有怀孕。可唐慎钰这边又逼得紧,她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假装自尽。
原本,她还幻想着,若是将来予安听见她自尽的事,会不会心疼她,来看她。
可予安没等来,却等到了云夫人和唐夫人。
瞧瞧她方才都听见了什么。
予安出了孝,要娶他的婉儿表妹;
唐慎钰要尚公主了;
云夫人打心底里厌恶她、瞧不起她,甚至还赌咒发誓地说,若是予安敢接触她这样的女孩,就立马一头碰死;
家里呢?
是,唐夫人说的是实话,这次她回扬州,确实知道了很多事。
母亲生前给她备下的嫁妆,被刘氏瓜分给几个庶妹;
嫂子早都忘记前人,欢天喜地改嫁了;
更要命的是,她方才心里粗略算了下,现在手头有的资产,最多只能再支撑她过三年。
要回家么?
回去看继母和庶嫂们的脸色?
去扬州?
听舅舅的话,嫁给那个小进士?当芝麻小官的妻子,在几丈见方的宅院,苦熬后半辈子?
所有人都有归宿,都有平稳美满的日子,为什么单单把她逼迫到如此境地?
她不服气。
予安是被唐慎钰整治趴下了,认命了,可她不认。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唐慎钰,心狠手辣、不负责任,为攀高枝不择手段!
褚流绪抹去眼泪,眸中尽是杀气,她一把翻起枕头,枕头下是一把锋利匕首,还有个黄纸包。
她轻抚着匕首,拿起黄纸包,一层层打开,里头是些红色黑色的香丸,正是那晚周予安留下的迷药。
褚流绪一阵阵泛着恶心,犹豫了,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当机立断,把那些红色迷香添进床边的香炉里,同时,将那颗能让人保持清醒的黑色丸药塞到舌下。
刚做好这些事,唐慎钰就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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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你身上的酒味冲得我恶心
褚流绪往身后垫了只枕头,吃力地坐了起来,她怕自己被迷香弄倒,右手攥住左手腕,用疼痛来逼迫自己清醒。
抬眼瞧去,唐慎钰手攥着只罗汉杯进来了。他黑沉着脸,随手拉了把扶手椅,拉到了绣床跟前,巴噔一声按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把被子放在床边的矮几上,随后,坐到了椅子上。
褚流绪低下头,等待着迷药起作用,但等了一会子,发现唐慎钰毫无异常地端坐着。
“喝呀。”唐慎钰冷声道。
褚流绪眼珠转动,心想着难不成这香没用?她心里好生失望,抬手,直接打翻那杯蜂蜜水。
唐慎钰剜了眼那女人,没说话。
褚流绪在心里数了一百个数,自己除了疼和睡多了的那种昏沉,并没有旁的异样,而不远处的唐慎钰依旧冷峻,精神得很。
“你出去。”褚流绪哽咽着说。“你身上的酒味冲得我恶心。”
“出去后,你再自杀?”
唐慎钰双臂环抱住,冷漠道:“本官会亲眼盯着你上马车,连夜离开京都。”他拂了把身上,今儿晌午陛下设宴,赏了他几坛子美酒。
很快,他和公主定亲的消息就传到了宫外。下午,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僚“打”上门来,设了个小席面,哥儿几个喝了点酒。
御酒后劲儿大,他酒量不错尚且有些发晕,刚准歇一程子,猛地记起是非观的事,忙赶了过来。
夜色慢慢降临。
屋里闷热又安静。
唐慎钰揉了揉发酸的眼,借着昏暗的烛光朝褚流绪看去,她头发散乱着,神情恍惚,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唐慎钰叹了口气,语气稍稍缓和了两分,试着给她讲道理:“有后娘就有后爹,你父亲把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如今他身子大不如前了,想必将来褚家会是你继母和二哥做主。你继母未必容得下你。你去扬州吧,趁着你舅舅还硬朗,让他看顾着你把家成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他忖了忖,接着说:“到底咱们定过亲,之前答应给你三千两,现在我再在扬州给你置办套体面的宅子。”
“你在打发乞丐?”
褚流绪猛地打断男人的话。
“我是好心,你别不识好歹!”唐慎钰冷冷喝。
“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么?”褚流绪情绪激动。
“我凭什么啊。”唐慎钰讥诮道:“就凭我当初没有徇私,把你哥哥从牢里救出来,我就欠你了?”
褚流绪拳头攥住,转身直面男人,眸子通红:“哥哥去世前同我说了件事,当初他被振威将军家的那个畜生和几个世家子引诱去楚娃馆,被人轮番灌酒,事后哥哥又被他们推入安郡王私养的脔宠屋子,哥哥不慎和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后来,那几个人以此来要挟哥哥入伙。唐慎钰,当时你就去楚娃馆办案,还和哥哥打了个照面,可你眼睁睁看着哥哥被那几个混账灌酒,却坐视不理,你明明有机会把我哥拉出火坑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褚仲元。”
唐慎钰摇头笑。
“不许笑!”褚流绪拳头砸了下腿面,腕子上的伤口顿时挣开了。
“告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不会管。”
唐慎钰揉了揉喉结,酒劲儿上来了,他有点想吐。
“为什么?”褚流绪抽泣着:“他难道不是你舅兄?他声名尽毁,对你有什么好处,说白了你就是心狠、就是故意的,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想和我成亲。”
唐慎钰睥向那女人:“你真的了解你哥哥么?他的死是我造成的么?”
好几年了,他都懒得再争辩了,打了个哈切:“如果你是因为当初本官没把你哥从楚娃馆拽出来,你哥出事后没有徇私救他,你就恨我入骨,见不得我好,隔三差五就要恶心我一通,那本官告诉你,你继续恨吧。”
唐慎钰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剜心刻骨的话:“可是褚小姐,你真的恨对人了么?你哥自小就被冠上了神童之名,你父亲是江南最了不得的大儒,对这个嫡长子要求非常严格。而你褚小姐,据说在闺阁时常有意无意地拿你哥同继室刘氏生的老二,姨娘生的老四老五相比较。你哥若是不考个状元榜眼,好像就对不起褚家,对不起你有名的老爹,对不起你死去的娘,还对不起待嫁的你。结果呢,你哥被你们给逼疯了,人前是谦谦君子,人后狎妓成癖!”
“你闭嘴!”褚流绪怒喝。
“本官偏要说。”唐慎钰觉得似乎酒上头了,这些年的愤怒要一吐为快:“他当年来京都备考的时候,住在我家,我发现他这毛病了,略说了他几句。他受不了,一怒之下搬走了,后头竟私底下接触我弟弟周予安,妄图把予安也往这坑里带。”
“不可能。”褚流绪想起那会儿偷听到云夫人和唐夫人说话,云夫人就恨恨地说,哥哥当年害苦了予安,若是予安沾染她这样的女孩,就一头碰死……
褚流绪浑身剧烈战栗,歇斯底里地抓自己的头发:“你胡说,我哥不可能!”
“我没胡说。”唐慎钰手连连戳地:“等将来你死了,去到地下,你去问问你哥,是不是偷摸撺掇着我表弟吸食五食散了?甚至还想偷摸带予安去脏地界儿,妄图往坏带我家里人!”
唐慎钰揉了揉发酸的眼,冷漠道:“你哥自己要作死,我有什么法子拦住?我又不是他爹,得管着他。”
他也懒得再和这拎不清的女人再纠缠下去,双臂环抱在胸前,闭眼小憩:“我早都将解除婚约书告知你家和你舅舅了,等着吧,等大夫和薛绍祖回来,让他们送你回扬州。明日我就把这处道观卖掉,银子会悉数寄给你,若是你再胡搅蛮缠地闹事,那咱们就公堂见,别到时候真把你送入内狱……”
褚流绪一直低着头哭,唐慎钰完全在胡说八道!
可方才云夫人也说了,哥哥害苦了予安……若是这样,那么她兄妹真真亏欠周家良多。
褚流绪只觉得头有些昏沉,眼皮发酸,就像喝醉了似的。
一开始,她还当是因为割腕重伤导致的,猛地扭头朝矮几上放着的香炉看去,瞬间就明白了。
她抬眼望向唐慎钰,这人仍抱着双臂,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喂。”
褚流绪喊了声。
那男人并没有回应。
褚流绪连连打着瞌睡,头有点晕,她怕自己也中招,忙嚼碎了那颗黑色丸药,吞咽进肚。同时,她牙撕开缠绕在腕子上的纱布,狠劲儿抓了把血淋淋的腕子,疼痛瞬间把她激醒。
她一把掀开被子,手攥着匕首赤脚下了地,屏住呼吸走过去,试着用刀尖戳了下唐慎钰。
只见那唐慎钰身子迟钝地动了下,他吃力地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脸胀红,大口地呼吸,身上的酒味儿愈发浓了。
他仿佛要使劲儿要看清眼前的女人,手抓住椅子扶手站起来,口里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他似乎察觉到点不对劲儿,连连拍打自己的脸,可还是肉眼可见地失去力气和意识,连站都站不稳。
褚流绪倒吸了口冷气。
怎么回事?
她方才也吸入了迷香,确实有头晕嗜睡的迹象,可,可并没有他反应得这么严重。
褚流绪怕唐慎钰惊醒,索性将所有的红色香丸全都倒进金炉里,又急匆匆奔到梳妆台那边,寻了火油,往金炉里倒了点,用蜡烛点燃,顿时,金炉里冒出灰白的烟。她屏住呼吸,头往后抻,端着香炉疾步走过去,把炉子对准了那男人的脸。
那男人呼吸越发粗重,口齿不清,就像变了个人,抬起手,朝她抓来,嘴里一直在喊“阿愿、阿愿”……
“你别过来!”褚流绪竟有些害怕了,手一软,金炉咚地声跌落。
她抓住匕首,对准他,往后退。
谁知那男人就跟喝醉了似的,脚底虚浮,忽地直挺挺摔倒在床上。
他一直摇头,拍打自己的脸,似乎努力想要把自己打醒,但根本无济于事,整个人呈现种很奇怪的状态,喉咙里还发出野兽般的闷吼,四肢也在抽搐,就像要死了般。
褚流绪被吓倒了。
到底怎么回事,唐慎钰体格健壮过人,没道理她一个弱女子能躲得过迷香,他却反应成这样。
褚流绪心咯噔了下,似乎品出点东西,莫不是那迷香见不得酒?
她心里同时被紧张、激动、惧怕和狂喜占满,凑过去瞧,这男人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唇角也往出淌白沫,由于他平躺着,那处像土包似的冒出来,特别扎眼。
褚流绪臊得耳朵通红,但更多的是恨。
母亲走得早,褚家宅门里斗争是非多,是哥哥护她成长,哪怕哥哥做错事了,但她也绝不容许有人这么羞辱逝者!
褚流绪紧紧抓住匕首,一步步走进床榻,盯着那如小山般轰然倒塌的男人,冷笑不已。
你唐慎钰不是很强悍么?很精明狡诈么?怎么竟犯到我一个女人手里?
如果那迷香真见不得酒,而你来是非观前却喝了不少,你这是自作自受!
褚流绪半条腿跪在床上,举起刀,对准了他的胸膛。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高官厚禄、前程似锦,而我却要灰溜溜回扬州。
褚流绪咬紧牙关,举刀朝那男人的胸膛刺去,就在刀尖触到他衣裳时,她停手了。
她改主意了。
褚流绪看着这意识模糊的男人,他嘴里还吐着沫子,鼻子忽然流血了,气若游丝,身子也开始抽搐,像死了般。
一刀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了他,倒不如……阉了他!
一个男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变成阉人,哈哈哈,更何况,他还是高官,即将还要尚公主呢。
他必定会受尽世人的耻笑。
褚流绪光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她牙咬住刀,爬上床,往开解唐慎钰的衣裳。刚拉下袴子,那.话儿就溅了出来,她吃了一惊,吓得瞪大了眼,甚至还咽了口唾沫。
她狠了狠心,扬起刀,打算来个断子绝孙、齐根斩断!
可刀尖刚碰到,她又犹豫了。
没错,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可唐慎钰醒后一怒之下,定会杀了她和海叔主仆几个,少不得,舅舅家和两个侄儿也会被连累。
她死没关系,可舅舅是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了。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
譬如嫁给予安,再譬如夺回她的嫁妆和银钱、打压刘氏这房……甚至,大嫂子那般狠心改嫁,一点旧情都不念,两个孩子管都不管,只顾着和新夫君享福,她一定要让那女人付出代价。
这些事,她无权无势,都做不了,但是,有人能做来……
褚流绪又犹豫了片刻,可予安那边怎么交代……没关系,予安这辈子有两个愿望,看唐慎钰吃瘪,加官进爵,所以,他肯定会原谅她的。
想到此,褚流绪匆忙将自己的衣裳脱下,甚至撕扯掉,做出剧烈挣扎之样。她腕子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血顺着流了一手,她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正要扯唐慎钰的衣裳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薛绍祖和李大田说话的声音。
“大人呢?”
“正盯着那位,你把两位夫人平安送到了罢?”
“送到了,云夫人还赏了我盒子点心,说那会儿闻见大人身上酒味儿很重,让我给大人带些解酒汤。”
褚流绪紧张得头皮发麻,她抓住那活儿,努力了几次要往自己身子里填。
可实在觉得唐慎钰恶心,到底没有送进去。
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三声叩叩叩敲门声,薛绍祖恭敬地问:“大人,您在里头么?”
褚流绪垂眸看去,唐慎钰这会子似乎药劲儿过了,四肢已经不抽搐了,也不再吐白沫子,但仍像受伤的老马似的,大口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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