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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沉絮)


阿余摇头笑:“情之一事,最是伤人,那唐大人素来冷静,不也冲动之下夜半去佛堂私会情人的事么。”
裴肆鄙夷一笑:“若是本督知道可能被捉奸在屋,打死我,我都不会去,不就是个女人。”他长叹了口气:“说起女人,其实褚流绪也是一枚好棋,不用她整点事,本督心里实在不痛快。”
阿余忙问:“那您想怎么布置?”
“按兵不动,不过我总觉得这褚流绪会做出点什么。”
裴肆又往嘴里递了颗香丸,笑道:“今儿收获不少,本督得见一见公主府那位,管他问点小春愿的事,你去准备银票罢。”
“是。”阿余想了想,笑道:“今儿初五,您其实应当去探望雾兰姑娘了。”
“差点忘了这遭。”裴肆脚步不由得加快,嘱咐道:“见雾兰前,少不得要先要去给那位公主磕头,空手去总不好,可也不能太隆重了。这样吧,你去准备点新鲜鱼糜,我拿给小耗子,想来她一高兴,就不会摆臭脸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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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方才,是做梦了?
忙完周予安这头,裴肆乘马车匆匆回了京都,紧着换洗了通,便去了公主府。
他上次就跟公主府的管家约好了,每月的初五、十五来探望雾兰,不用递帖子、不用叩拜、不必告知,自行从角门那边进来,探望一盏茶左右的时间,请自行离去,莫要惊扰旁人。
裴肆知道雾兰早都在小院里等着他了,为表敬重,他得先照例去叩拜长乐公主。
他带着阿余,由府内管事领着往花园去了。
离得老远,裴肆就听见阵欢快的琵琶声,还有女孩子们的嬉笑鼓掌声。他行在鹅卵石小径上,循着声音而去,手拨开垂落下来的一丛花树枝,眼前豁然开朗。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将云烟染红,池中栽种了粉白荷花,蜻蜓上下翻飞,时而停在荷叶上,时而落在花心中,园子里更是绽放了芍药、牡丹和月季等名花,漂亮的凤尾蝴蝶穿梭期间。
小丫鬟们或捧着食饵去喂鲤鱼、或去扑蝶、或踢毽子玩儿,也有几个嬷嬷和大丫鬟安静侍立在长乐公主身侧。
裴肆眯住眼仔细瞧。
她坐在张滕皮圆凳上,穿着藕粉色宽袖薄纱衣,内里是条岫色抹胸,傍晚依旧很热,她头发高高挽成髻,但并未戴什么项链、耳环和镯子,只簪了朵半开的粉色芍药。
在她旁边坐了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是个乐师,也抱了把烧槽琵琶。
听闻她最近在读王昌龄的诗,很喜欢诗中的苍凉壮阔,于是选了个乐师,商量着排了首琵琶曲,曲子欢快中带着些忧愁,有一些胡风的味道。
显然,她的技艺并不纯熟,有些跟不上乐师的节律,甚至弹错了好几个音。
但她并未停下,错也愉悦地弹下去,时不时与乐师互望交流。而在不远处,那个衔珠手里拿了只牡丹花,随着乐曲跳舞,那女子腰肢纤细柔软,舞姿妙曼。
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被美艳的衔珠吸引去了,但裴肆却只盯着春愿。
她弹到兴起时,甚至身子会前后扬。
裴肆不禁想起数月前第一次见这女人。
她从前是卑微的奴婢,就像将将飞进百花园的麻雀,虽穿着华服,可周身透着股不合群的土气,眼睛里含着畏缩忧郁,瘦得一阵风能吹倒似的。
可现在,她明显开朗了很多,人也丰满盈润了许多,她并不会刻意张扬美貌,可一颦一笑都能恃美行凶。
这女人在留芳县时毫不犹豫地将杨朝临挫骨扬灰,算算,她才十七八岁,心可真够狠的。
裴肆不禁想起之前在街上和普云寺的遇见的事,她很会装疯卖傻,是有几分聪明。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冒着杀头的风险假扮公主。
是贪慕虚荣和权势?有可能,她卑微穷困了小半生,有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怎么会不愿意?
是报恩?唐慎钰替她杀了杨朝临夫妇,她献出身子和忠诚?
还是因为钟情于唐慎钰?
如果是这样,那这女人可真够蠢的,和褚流绪一样蠢。
裴肆嗤笑了声,如果他是唐慎钰,一旦用这女人达成目的,这个目的或是升官、或是交差,亦或是党争胜利。
达成后,他会毫不犹豫地让这枚棋子死的无声无息。
可唐慎钰竟然选择和她成亲,两个人彻底绑死在一起。
为什么?是更好的控制这女人?还是因为成亲方便灭口?
总不至于真爱上了吧。
裴肆可不信。
对于他和唐慎钰这样的高官显贵,力争上游和排除异己才是永恒的,喜欢和爱这种东西,是虚无缥缈的,并不划算的。
正在此时,侍立在春愿身侧的邵俞发现了裴肆,挥了下拂尘,惊呼道:“呦,这不是裴提督么。”
琵琶声戛然而止,舞蹈和玩乐也都停了。
春愿扭头看去,恰好与裴肆四目相对。
她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把琵琶交给乐师,整了下宽袖,略挪了挪身,尽量背对着裴肆,她揉着发疼的手指,低头寻找小耗子,发现那小捣蛋这会儿正抱着朵牡丹花在撕咬,发现了前主人,跟狗似的,撒欢儿地迎了上去。
裴肆早都习惯了她的漠视和防备,毫不在意地笑笑,俯身抱起沉甸甸的小耗子,大步走上前去,偏就走到她面前,躬身见礼:“小臣给殿下请安。”
春愿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懒懒抬眼,见裴肆的心腹阿余拎着两个食盒,其中一个大的食盒上用金漆描画了兰草,应当是拿给雾兰的。
“来看雾兰?”春愿问。
“是。”裴肆笑道:“今儿是初五,得了一尾深海鱼,做了羹给她送来。”
“哦,有心了。”春愿将落在腿面上的花瓣拂去,“其实提督不必亲自来,叫下人送来也行。”
裴肆莞尔:“当初讲好了每月探望她两次,小臣谨记在心。”
春愿心里总不安,从前怎不见他来的这样勤,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她淡淡道:“听说你事忙,倒不必这么刻板,每个月探望一次就够了。其实你若是实在顾不上,让雾兰写信给你报平安也行……”
裴肆笑着打断春愿的话:“兰姑娘到底是陛下赐给小臣的对食,一月探望两次,每次半盏茶的功夫。一年十二个月,也就是总共探望二十四次,这般加起来,其实一年间与她相处时长还不到半日呢。”
春愿撇撇嘴,没接这话茬,挥了挥手:“那你去吧,下次不用过来叩拜了。”
“礼数还是得讲的。”裴肆眉梢上挑,颔首笑:“小臣是不会叫人拿住把柄攻讦的。”
春愿心里堵得慌,照这么说,她一年得痛二十四次眼睛了,真烦。
这时,裴肆招招手,阿余立马躬身上前来。
裴肆从阿余手里拿过另一个小食盒,笑道:“殿下,这是……”
“不用了。”春愿坐直了身子,摆出姿态,打断那条毒蛇的话:“知道提督有礼,大可不必给本宫送什么礼。”
“您误会了。”裴肆摇头轻笑,蹲下身,打开那个小食盒,从里头取出个炖盅和一个小瓷碟。
他把瓷碟放在地上,用勺子在炖盅里舀了几勺肉糜,放下小耗子,推了把猫儿的屁股。小耗子看见肉,立马凑上去吃。
裴肆摩挲着小耗子的头,笑道:“今儿给兰姑娘炖鱼的时候,还剩下些边角料。小臣想着小耗子早都断奶了,应当给它吃些肉,这是鱼和鸡肉剁碎了的糜,喂猫最好了。”
春愿脸一红,她还当裴肆要给她孝敬什么礼呢,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提督有心了。”
春愿忍着厌烦说出这句话,起身走过去,用足尖把小耗子从肉糜跟前踢走,指桑骂槐:“你这小畜生,成天到晚上蹿下跳惹人烦。难道本宫平日对你不好么?怎么胡乱吃外人的东西!”
就在这一瞬,裴肆瞧见她穿了双粉色缎面绣鞋,脚背很白,甚至能看见经脉。
裴肆仰头看她,笑着问:“殿下难不成怕小臣会毒害猫?”
“呦,提督多心了,是我的小耗子肠胃弱,不能随便吃。”
春愿避开他冰冷锋利的眼睛,心里骂,你连人都坑害,更别提猫了。
她见猫儿不满地喵呜叫唤着,再次扑向肉糜,呜呜地大口吃。
春愿十分恼火,骂道:“你真不怕吃坏啊,不许吃了!”
裴肆道:“殿下大可放心,这肉糜绝对没任何问题。”
春愿冷笑:“那万一小耗子吃死了呢?”
裴肆莞尔:“那小臣再赔您一只。”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春愿甩了下袖子:“小耗子就是小耗子,在本宫心里是不可替代的!”
“是。”裴肆忽然想逗逗她,就像猎人逗猎物那般,顺便试探下她,又舀了勺肉糜给猫,仰头望着跟前的春愿:“小臣还是觉得一只猫叫小耗子不好听,莫不如叫春、春……”
他故意停顿了下,果然发现公主听见春这个字,出现了短暂的眼神变化。
裴肆笑道:“这只猫是春日下的崽儿,就叫它春天怎样?”
“不怎么样。”春愿偷摸松了口气,她还当这条毒蛇知道什么了,原来不是。“我觉得小耗子就很好听。”
就在此时,春愿瞧见跟前的草丛里忽然蹿出来条蛇,朝小耗子游去。
有眼尖的婢女高声呼喊:“哎呦,蛇!”
小耗子瞬间炸毛了,吓得身子往后缩。
而裴肆反应极快,正准备抓蛇时,发现那女人眼疾手快,竟一把抓住了蛇七寸。
春愿是杂耍班子出身的,小时候可没少抓五毒,抓蛇是小事。
周围的太监和嬷嬷们早都吓得乱成一团,高呼着救驾。
春愿摇头笑,甚至提起蛇晃了晃:“都别怕,这是菜蛇,瞧,尾巴又细又长,没有毒的。”说着,她瞪向小耗子,蹙眉叱:“让你别吃了,吓炸毛了吧!”
小耗子喵呜叫着,完全忘记方才的惊恐,甚至还跳着去抓蛇的尾巴。
裴肆看向春愿,这姑娘胆子倒挺大,他蹙眉给阿余使了个眼色:“快把这脏玩意儿弄走!”
说着,裴肆躬身给春愿见了一礼:“方才这蛇瞧着直奔小臣来的,小臣多谢公主搭救。”
春愿冷笑,你想多了,我是要救我的小耗子。
忽地,她觉得自己没做对,真是冒失了,她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花魁,怎么敢捉蛇呢。
裴肆不会怀疑什么吧!
春愿心里大骂,这贼阉为什么偏要来请安!
她心里有些不快,刚准备将蛇交给阿余的时候,忽然头一晕,脚一软,直挺挺朝前绊倒,手“不受控”地松开,恰巧就把蛇丢到了裴肆身上。
裴肆见她跌倒,下意识要去救驾,哪知飞来条蛇,他大袖乱挥,连连往后退,心晓得她是故意的,于是配合地惊恐大叫,甚至不留神踩到石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喝道:
“阿余!阿余快救我!”
阿余身手极好,冲过去,一脚踩死了蛇,心里纳罕,提督不怕这玩意儿啊,之前甚至养了条银环蛇呢。
裴肆“惊魂未定”,俊脸惨白一片,甚至慌得大口地喘气。
他发现那女人见他出了丑,抿唇偷笑,眼里遮不住的得意。
裴肆极力按捺住火气,踉跄着起身,瞪着那女人:“殿下这是做什么?想要小臣的命么?”
春愿真的很喜欢看这条毒蛇在众下人面前丢脸,之前在他跟前受的气,稍稍出了些。
她一脸的无辜,手轻覆在心口,扭头往地下瞧:“提督误会了,方才你不是给猫舀了鱼糜么,掉地下了些,我不当心踩到了,滑了一跤,就失了手。”
春愿一愣,她现在是公主哪,干麽还要怕这人!
“怎么。”春愿端着姿态,淡漠道:“提督是在责备本宫?”
“小臣不敢。”
裴肆故意憋着怒,还像从前那样,云淡风轻一笑,躬身要给那女人见礼:“小臣多谢公主方才相救,这厢,给您磕个头。”
春愿虚扶了把,高昂起下巴,眉梢上挑:“免礼,不用磕了。”
裴肆攥紧拳头,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看了眼地上那条死蛇,沉声道:“小臣不太舒服,如若殿下允许,小臣想先行告退。”
“准了。”
春愿巴不得这条毒蛇滚呢。
天色已晚,她抱着小耗子离开花园子,扭头看了眼仍躬身送驾的裴肆,心里讥笑:我还当你多厉害,原来怕蛇。你不舒服啊,不好意思,我可太舒服了。
这边,裴肆见那女人走远了,这才直起身。
他面色如常,甚至唇角还含着抹玩味的笑,嘱咐阿余:“走吧。”
裴肆轻车熟路地走到雾兰住的小院,院里安静得很,多嘴小丫头们早都被打发了出去。
上房里亮着灯,此时,雾兰正立在台阶门口,她显然精心地拾掇了番,穿着身满绣的褙子,化了妆,腕子上戴着他上次送的玉镯。为了搭配,发髻上还簪了支碧玉钗,蛮不像婢女,倒像是个官家小姐。
雾兰见裴肆来了,忙不迭地迎了上来,蹲身道了个万福,俏脸微红,小声道:“您来了。”
“嗯。”裴肆笑着点头,特意上下打量了圈女人,“很好看。”
雾兰脸更红了,紧张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急忙侧身:“您、您里头请。”
裴肆从阿余手里拿过食盒,给阿余使了个眼色,让阿余守在外头。他大步走进上房,四下扫了圈,屋里打扫得特别干净,铜盆里堆了几块冰,金炉里燃着龙涎香。而圆
桌上摆了几道精致小菜,一壶酒,两只酒杯。
这时,雾兰挑帘子进来了,她心跳得更快了:“您用过饭没?要不……”
“用过了。”
裴肆拎了拎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笑道:“下边的人孝敬上来条好鱼,我想着你好像爱吃,就给你炖了拿来。”
雾兰心里几乎被蜜淹没了,早都忘了她吃不了鱼,身上会起红点子,连忙蹲身给裴肆见礼,越发耳热:“多谢您记挂着奴。”
“应当的。”
裴肆笑笑。
他想着,这会儿应该表现得更熟稔亲近些,于是打了个哈切,锤着后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内室,一屁股坐上了雾兰的绣床,整个人呈个大字躺下。
这时,雾兰捧着碗凉茶进来了,见提督歇在她床上,她从前认识的提督,都是冷漠疏离的,忽然对她这般亲近……
雾兰又惊又喜,同时有些慌乱,不晓得该怎么办,想入非非了起来,提督待会儿会不会对她……
“最近皇庄上事多,累死了。”
裴肆手撑着头,侧身躺着,笑着问雾兰:“你不介意吧?”
“不不不。”雾兰连忙说。
“过来坐。”裴肆手拍了拍床。
雾兰端着茶过去,竟忘了给他,自己呷了口,忽地反应过来,忙要起身:“奴再给您倒一碗。”
“不用了。”裴肆摇头笑,他深深地望着雾兰,指头摩了下她的粉颊,柔声问:“这儿没人欺负你罢?”
“没有。”
雾兰心沉了下去,抿唇笑:“殿下对奴很好,再过几日,奴的家人就回来了。公主私下给奴赏了笔银子,让奴去安置家人。”
“那挺好。”裴肆从袖中掏出沓银票,塞进雾兰的枕头底下:“主子赏的到底有数,你拿着给你家人寻个好宅子,往起置办个家不容易,若是短了,只管找我要。”
雾兰没想到提督竟会对自己这么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为、为什么?”
裴肆笑得自然:“目前咱俩还是陛下恩赐的对食夫妻,我理当对你好,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雾兰羞得嗯了声,是这样没错。这么多年了,从未有哪个人对她这么体贴关心过。
她想更进一步,于是,往里挪了一分,凑近他,甚至想躺下,躺到他怀里。
“对了。”裴肆看出这姑娘的心思了,往后躲了下,叮嘱道:“委屈你在公主府再伺候一年,主子是打是骂,千万要忍耐。”
雾兰笑着啐:“这不劳您说,奴这些年可不就做了伺候主子这一件事,放心罢,奴只要在府里一日,就会好好侍奉殿下一日的,不会出岔子。”
“那我就放心了。”裴肆抛弃了往日端着的架子,起身凑到雾兰跟前,眼里含着暧昧,压低了声音:“那位唐驸马最近来了没?”
雾兰嗯了声,左右这事早都是半公开的秘密了,她也不瞒着了,悄声说:“昨晚就偷偷来了。”
裴肆故作十分好奇,帮雾兰将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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