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音招呼:“大嫂你慢点,地板是湿的。”
宋欣茹大着肚子,自然是万分小心。
她借着丈夫的手,慢慢在沙发上坐下,长舒口气:“又给踩脏了。”
余海林反应不慢:“没事,地本来就是用来踩的。”
说完piaji又跪下,一声脆响叫人侧目。
余清音都替他觉得疼,心想这个弟弟是蠢到看不下去了。
她给客人倒水,说:“大嫂,你们什么时候放假的?“
等会,问的是你们,怎么只叫一个人。
余胜舟:“不是,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到吗?”
余清音理所当然:“这个家的男人太多了,看得人心烦。”
这话说的,余胜舟:“看男朋友就不烦了?”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他。
余清音:“真是多亏你天天惦记他。“
宋欣茹憋着笑:“我们刚刚出小区看到你男朋友了。“
他们夫妻在省会工作,放假先回市区的公婆家,才住一晚上,又得回老家过年。
余清音恍然:“岳阳他二姨住你们隔壁栋。”
别人家的事情,知道得还挺清楚的。
余胜舟:“你二姨住哪知道吗?“
余清音沉默两秒:“我没有二姨啊。”
重点是这个吗?余胜舟眼睛一瞪:“找揍是不是?”
不敢不敢,余清音哪里敢在他头上拔毛。
她道:“哥,你要是看他不顺眼,干脆去揍他一顿。”
余胜舟第一反应:“我工作还要不要了。”
考上公的人就是觉悟高,余清音都想问一句我跟工作掉进海里你救谁的疯话。
她道:”那你在义愤填膺什么?“
余胜舟:”表演一个哥哥对即将泼出去的水的不舍。”
他大概觉得自己很幽默,摸着下巴笑。
余清音头略低,看着堂哥提早中年发福的肚子:“哥,有点油腻了。”
这倒霉妹妹,还是泼出去算了。
余胜舟屈指敲她一下:“看来今年不用给你红包。”
别啊,谁会跟钱过不去。
余清音一脸谄媚:“多多益善,少少不拘。”
她摆出这幅样子实在不符合性格,反而眼角眉梢透出三分的可怜,像只窝刚被掏空的松鼠。
余胜舟:”注意胎教。“
想起即将出生的小侄女,余清音眼睛一亮:“我买了好几件漂亮的小裙子。”
做父母的对孩子的性别没有要求,只希望ta健康快乐,但她怎么就笃定是女孩子。
余胜舟:“万一是儿子呢?”
余清音:“男孩子的衣服没啥好挑的。”
又道:“不行留给我女儿。”
婚都没结的人,想什么女儿。
余胜舟:“是儿子我也叫她穿上。”
又道:“海林小时候也穿你衣服。”
这种黑历史,好歹避开人提啊!
余海林几乎是咆哮:“我被逼的!我也不想扮丫鬟。”
余清音有一段时间最爱的电视剧是《野蛮公主》,披着被单就开始演,假装有大拖地的长裙摆。
余海林就是那个提裙摆的人,穿着性别和尺寸都不合的旧衣服。
必要的时候,两个哥哥既可以是太监也可以是护卫。
余胜舟虚长几岁,当时已经有青春期的羞耻心,将此列为暑假的最大酷刑。
可惜,所有抗议都不管用。
余清音我行我素,现在乍一想:“对你是挺不友善的。”
知道就好!余海林重新蹲下来,跟瓷砖上一块没人注意的污渍作斗争。
余清音看他额头都挤出三滴汗,说:“你就地滚一圈都比这样擦干净。”
余海林哼哧哼哧一早上,很是维护自己的劳动成果,小声嘟囔:“就你会说。”
怎么不大声点,余胜舟撺掇:“大哥在,大哥给你撑腰。”
拉倒吧,余海林换个方向,徒留背影不说话。
宋欣茹摸着肚子笑:“不是说你在家是单方面的霸权主义?”
余胜舟:“现在全球一体,咱们不说这个了。”
怪会给自己拉大旗的,宋欣茹切一声,扭过头跟小姑子说话。
她们俩是真的聊得来,往那一窝就是数不清的家常。
余胜舟心想妹妹就是长大了没这么黏哥哥,蹲在堂弟边上:“还有抹布吗?”
余海林就等着他开口,一点都不带客气的,递过去:“你拿这个。”
余胜舟干活的水平只是马马虎虎。
他是独生子,家境又富裕,从小都有阿姨照顾,结婚之后想要夫妻的私人空间,才养成一点自己做卫生的习惯。
没一会,余海林就挑三拣四:“哥,你用点劲。”
余胜舟用他讲过的话:“就你会说。”
余海林霎时被噎住,哼唧哼唧大半天才说:“中午吃什么?”
余清音对折腾三餐很有想法,她一到家就把那些平常被她妈束之高阁的餐具全翻出来洗一遍,这会说:“大盘鸡和水煮肉片行不行?”
其实她也没征求谁意见的意思,早把菜单定下来。
但余海林还是一下子支棱起来,骄矜地点点头:“行吧。”
还给他拽上了,余胜舟:“都是辣菜吗?”
余清音可比他会照顾人:“还有白灼虾和上海青。”
又说:“大嫂爱吃木耳,再炒一个。”
说起木耳,还有个人爱吃。
余胜舟左右看:“景洪呢?”
余景洪家在隔壁,在这儿找他做什么。
余清音:“你现在过去还赶得及替他擦楼梯。”
擦什么?余胜舟假装自己听不见,后脑勺都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由此可见,擦楼梯扶手确实大家的童年噩梦,经久实难消退。
上了大学, 有些碰面好像成了一年一度。
余清音初三约了朋友们在高中母校旁边吃炸串,顺便见一见男朋友。
岳阳是开车出的门,在街上兜了两圈没找到位置停, 只好给女朋友打电话:“我把车停远一点再过去, 稍等。”
余清音擦擦嘴:“别折腾了, 我过去找你。”
她挂掉电话:“十分钟,马上回来。”
陈艳玲正在讲八卦, 揶揄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半小时回来也行。”
哪有这么夸张,余清音推她一下,拎着包往外走。
她走到巷子口就透过半开的窗看见人, 不知怎么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叫名字。
倒是岳阳先注意到她,把车停在别人车位的后面摆摆手。
余清音坐上副驾驶, 先从包里掏东西:“昨天做的面包,就剩这个了。”
岳阳握着她的手, 快速凑近像是系安全带,唇蜻蜓点水的掠过她的脸。
余清音下意识看路人, 有些不好意思地掐他一下:“老实点。”
更多不老实和少儿不宜的都在昨天晚上的梦里,岳阳手放在她大腿上, 掌心的温度有些灼人, 连视线都像是带着可见的烈焰。
余清音眼神闪烁,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是第一次。
她道:“我要走了。”
岳阳拽着她不肯松手:“好歹再讲两句。”
余清音像是一夜风流后的大小姐, 略微抬着下巴:“不许得寸进尺。”
岳阳其实也赶着去三叔公家拜年,捏捏她的脸:“回首都你就知道。”
余清音短促地啊一声:“我化妆了!”
岳阳真的没看出来。
他讪讪松开手, 找到补救的话:“太自然了, 跟没化一样。”
只要没有眼影, 他回回都能默认是素颜。
余清音已经习惯, 头发一甩下车走人。
岳阳知道就是没生气的意思,眼睁睁看着她走远,赶快把车挪开。
两个人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见一面,前后都不到五分钟。
陈艳玲还在讲同一个人的八卦,看她回来诧异道:“这么快。”
余清音拉开椅子坐下:“就是拿个东西给他。”
又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陈艳玲自打上大学,有时间去了解纯恋爱故事以外的更多东西。
她最近看了些尺度颇大的小说,理直气壮:“笑一笑也犯法吗!”
余清音才不信她只是单纯的微笑,但也无意于继续这个话题,说:“讲到哪了?”
八卦才是聚会的核心,陈艳玲也把话题绕回来。
三个女生讲到口干舌燥,分开的时候嗓子几乎都快哑了。
余清音去开车的路上想着顺便买杯柠檬茶,站在街边等饮料边玩手机。
玩到一半,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看,打招呼:”罗老师好。“
说完又觉得怪怪的,眨两下眼。
罗黎作为岳阳的发小兼余清音的高二物理老师,一时之间也有点尴尬:“喊我名字就行。”
又说:“出来玩啊?”
余清音点点头,看他边上还有人:“你也是吗?”
哎呀呀,就等她问。
罗黎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们现在去吃宵夜,晚点岳阳也来。”
到底曾经有师生身份,余清音从他嘴里听见男朋友的名字,总有种早恋被抓包的感觉。
她的善于交际一下子用不上,手自然地背在身后捏来捏去,腼腆笑笑。
罗黎也就是开个玩笑,正儿八经问:“你要没事的话一起?”
他们朋友之间难得见一面,自己去多少有点不方便。
余清音倒没这么黏人,说:“我妈打电话催了,你们去吧,拜拜。”
到底是正好遇上,不问一句不合适。
罗黎跟着挥手,跟几个发小推推搡搡走,风里还能听见一句“待会你们自己问他”。
想也知道这个他是谁,余清音先给男朋友发个消息提示。
岳阳正好在开车,没能及时回复,下车之后立刻被一群“豺狼虎豹”包围。
以罗黎为首的发小们一脸坏笑:“老牛吃嫩草,够可以的你。”
大家都知道年纪小,看到还是挺冲击的。
岳阳谈恋爱后除了对亲戚都是光明正大的,心想这帮人跟他什么仇什么怨,非得在人心窝子上戳一刀。
他随便一脚踹过去,立刻引发大乱斗。
也看不清是谁打谁,反正他们混一堆向来是这样。
余清音还不知道男朋友那边已经“打”起来,收到的也是一张和谐的大合照。
照片上几个男生勾肩搭背的,褪去的那点少年气仿若还在,好像光看就能听到到说话的声音。
一定很吵。
余清音只是想象,都觉得脑瓜子跟着嗡嗡响。
她把车停在自家的院子里,进客厅后看到她妈。
范燕玲在看电视:“回来了?”
余清音嗯一声,刚要上楼被叫住。
范燕玲:“你等会,你过来。”
余清音坐在沙发上:“咋了?”
她头顶正好有束灯光,五官有一半隐在阴影里,安静得像朵花。
范燕玲想起孩子小时候,莫名感慨:“你都二十一了。”
怎么有点像催婚的开场白,不好的记忆全部涌现,余清音的脸色也跟着不好。
她静静地等着下文,连坐姿都透着防备。
范燕玲倒没发现,继续说:“今天跟同学去哪玩了?“
原来是唠家常。
余清音的背跟着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过了会余景洪从隔壁冲过来,喊着:“我叫烤鱼吃不吃!“
他那点压岁钱,也不知道能花到哪天。
余清音对他新一年的攒钱大计不怎么看好,说:“吃!”
又叫外卖,范燕玲眼不见心不烦上楼去,嘱咐:“记得桌子收干净。”
她上,顺便把房间里的儿子叫出来。
余海林的睡裤裤腿塞在袜子里,邋遢得像三个月不出门的宅男,说:“哪里有好吃的。”
活像谁虐待他似的,余清音没好气:“你看我像不像好吃的!”
余海林扮个鬼脸在沙发上等着吃,一边说:“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余清音眼神扫过堂哥:“艳玲有事,提早散了。”
余海林对姐姐仅有的几个朋友也是如数家珍,原来还经常跟着蹭吃蹭喝。
他沉迷于手机游戏,问完其实也不关心下文。
余景洪是假装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样子找电视遥控。
大概是憋不住,几秒之后他说:“有啥事?”
余清音反问:“她没跟你说吗?”
余景洪无奈:“不知道又在生什么气,今天都没回。”
他是真捉摸不透女生在想什么,头疼地叹口气。
生气?余清音觉得好友今天的心情简直是神采飞扬,也没听她提过任何和堂哥有关的字眼,说:“以我对你的了解,肯定你惹她了。”
余景洪想反驳,又没多少底气,余光看到堂弟在憋笑,咬着牙:“余海林。”
余海林屁股往旁边挪:“二哥,你这样是追不到女生的。”
他一个未成年,管大人追不追得到。
余景洪捶他一下:“玩你的手机。”
这是典型的迁怒,余海林腹诽两句,挪到沙发的边缘坐好。
余清音:“要不我帮你问问。”
别,余景洪:“你就这么几个朋友,我的事我自己搞定。”
参与得多,将来要是有个什么,连这段友情都受影响。
大概也是这样的想法,陈艳玲现在很少在好友面前提及余景洪三个字。
余清音心想当事人都希望她置身事外,她自然要领情,耸耸肩去拿冰箱里的可乐。
易拉罐咔哒一声,不远处有五颜六色的烟花炸开。
硝烟的味道随着风灌进屋里,和烤鱼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记忆里只剩下淡淡的一笔。
2015年的春节假期,也是悄无声息就结束了。
法定放七天假, 余清音给员工们半个月。
她自己也趁着这时候休息,每天做最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机。
大概是她这几年勤学向上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搞得余海林有点紧张, 某天问:“你们没有布置作业吗?”
余清音想起来还有几本还没读的法制史巨作, 脸一下垮了:“你这跟我一回家就问成绩有什么区别?”
提前步入中年, 成为讨人厌的长辈。
余海林却不以为意:“你也没问,是我自己主动说的。”
他可是老是汇报, 没加一点水分。
杠得太有理有据, 余清音霎时沉默。
她在床上滚两圈,大有撒泼的架势:“就不写不行吗!”
余海林吓一跳,靠着墙想他姐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没插对, 下一秒就看到她坐起来,捋顺头发一手翻开床头柜的书。另一只手用来做笔记。
前后判若两人, 真是太恐怖了。
余海林倒吸口气,觉得应该找人来跳跳大神驱魔之类的, 脚做好随时冲向门口的准备。
他道:“你……你干嘛?”
怎么还结巴了,余清音:“成年人我这种程度的不正常, 是正常的。”
世上哪有不疯的人。
余海林却觉得哪里都不正常:“你是不是压力太大?”
压力?余清音最近还真没多少烦恼。
新漾的业务蒸蒸日上,她已经快把去英国读研的费用攒够, 男朋友送的情人节礼物甚合人意, 新鲜出炉的成绩单表明她保住三等奖学金的最后名额,连体重都在这养膘的大好季节少了两斤。
只是她不知如何解释这种突如其来的惫懒, 想想说:“这是我的gap vocation.”
还中英夹杂,余海林:“就你们城里人时髦。”
他其实没太理解, 不过觉得她大抵没啥异常, 慢慢地挪到屋外, 顺便再带上门。
人一走, 余清音就把书放下,拿起手机看公司几个博主的微博都看一遍。
许致远今天发了个牛奶广告,数据看着还行,就是广告词写得略显不清白——好像他是喝了才考上B大似的。
他看到文案的时候觉得不太好,但甲方的面子大,谁都没办法跟钱过不去,一咬牙也发了,心想好歹牛奶好喝是真的。
其实坑蒙拐骗的活,余清音也不敢接。
前阵子还有个三无品牌联系她,费用给的是别的广告的三倍。
只是钱再多,下限也不能跟着降,更何况口碑也会毁于一旦。
余清音就想着能挣点钱,倒不至于做这种遭天谴的事情。
思及此,她又找出之前有意向合作的几个公益项目的资料,翻看之后点开赵琦的微博。
赵琦的微博主打户外,困在四四方方的首都里实在限制她发挥,一放假就自费直奔大堡礁潜水。
她更新了几个水下拍摄的视频,分享在南半球的生活,涨粉的速度比年前还快些。
余清音报销不起她的衣食住行和设备,心想自己是捡到大便宜,乐滋滋地挨个点赞。
人嘛,厚此薄彼是不可行的,很容易挑起内部矛盾。
她最后又去看陈颂蕴的,在评论夸了几句。
陈颂蕴假期不忘工作,在家给自己拍了两组照片——背景用的是邻家的黄土墙和红对联。
从妆发到摄像都是她,精修之后仍旧不掩粗糙,但胜在原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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