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会,她看清了自己所在的方位,应该还是在伶宫的某处,可伶宫里的人早就死光了,会是谁救了她。伶宫里竟还有活人吗?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闯入眼帘,他头发太长了,虽然后面绑了起来,可还是密密遮住了眼睛和额头,再加上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着实有些吓人。
但熙宁并不害怕,鬼她都不怕,何况还是个救了她的人。她经历过太多,永巷掖幽庭和以前的伶宫多的是缺胳膊少腿的人,还有被割去舌头挖了眼睛的宫女,少年除了身上脏了些,至少还是健全的。
“谢谢你救了我。”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熙宁。
熙宁心中一惊,难道他也被割去舌头了吗?他还那么年轻,就遭此毒手,熙宁有些难受。
空气仿佛凝固了,熙宁默默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不能说话。”
“谁说我不能说话,”少年突然开口,只是嗓音嘶哑,语调也有些别扭,像是长久未说过话导致的。
原来他能说话,熙宁松了口气,脸上溢起一丝笑容,“你一直住在伶宫吗?”
少年又不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继续保持沉默。
“我叫熙宁,”见少年不愿开口,她只能自己找话题,“你多大了呀?在这里住了多久?”
少年完全不理会。
面对少年的怪异,熙宁并没有不耐烦,反而愈加关心他,因为她觉得少年可能同他是一样的身世。
“我想喝水,可以吗?”
少年转身离开,应该是去端水了。有回应,是个好现象。
很快,他就端着一碗水进来,水有些浑浊,同熙宁用雪水煮茶的讲究自然是没法比的,但熙宁也不嫌弃,接过就一口喝尽。
喝完水,有了精神,熙宁再次仔细打量少年,他很瘦,皮包骨头,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物。
少年同样也在观察熙宁,她对自己完全没有戒备之心,究竟是傻呢还是全盘信任。
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给你水,你就敢喝?这里可是伶宫。”
“伶宫怎么了?为什么喝不得?”熙宁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她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少年。
少年道,“伶宫是受了诅咒的,你应该知道进了伶宫的人都死了,即便侥幸离开,也被吓得不轻,终究也难逃死亡的命运。”
“你身在伶宫,不还活得好好的吗?”熙宁神色坦然,目光清澈,“我有什么好怕的。”
少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熙宁眉眼弯弯,笑容如天边的月光一般皎洁,“再说了,你要害我的话,放任我不管就行了,何必救了我再害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少年抿了抿唇,这女子当真有点意思。
说她傻,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她精明,可自己毕竟是个陌生人。
哪有对陌生人和盘托出所思所想的。
“这里应该是一间储藏室吧,”熙宁眨眨眼,问道。
少年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听你的口气,我应该是猜对了,”熙宁笑容明媚的几乎让少年晃了眼,“墙面比其他宫室都要厚,四周还有许多防潮防火的设施,同藏书阁差不多,所以这里原先应该是个储藏室。”
少年皱了眉头,“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对宫中设施如此了解,藏书阁又岂是随便谁都能去的?
“我是熙宁啊,”熙宁笑靥如花,“是乾清宫的宫女。”
乾清宫的宫女?皇帝身边的人?少年感觉自己的心重重跳了下。
“那你怎会被丢来伶宫?”少年说话的语调终于不再那么别扭了。
“一时大意,中了圈套,”熙宁后悔死了自己的愚蠢,是她太着急了,完全没想过承乾殿离梅园这么远,尔岚没事跑这边来做什么。当时要是多问一句,现在也不会深陷伶宫,“我猜你应该看到丢我进来的人。”
她猜得完全正确,可少年并不想承认,也不服气,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眼前的女子看穿了。
“你愿意帮我指证他们吗?”熙宁知道不可能是张依依亲自动的手,一定买通了旁人,但唯有通过这些人才能把矛头指向张依依。婉柔这个帮凶,自己也决不能放过她。
少年嗤笑,“我帮你有什么好处?你这么聒噪,救你,我都有些后悔了。”
“我可以带你出去啊,你不会一辈子都想待在这里吧。”
少年住在伶宫定有隐情,熙宁隐约觉得,或许自己能帮到他,但首先是要获得他的信任。
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待在这如同坟墓一般的地方。
“你出去以后,不要提见过我,就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少年眯眼看着熙宁,“可以做到吗?”
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于人前的秘密,熙宁不会勉强,虽说自己是一片好意,但这件事恐怕还得慢慢来。
她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少年也不知为何,熙宁说答应,自己就相信了她,少年又道,“丢你进来的人,我认得,虽不能帮你指认,但可以告诉你是谁,”他顿了顿,“是寿康宫的太监。”
“寿康宫?”熙宁倒是意外,寿康宫住着先帝的妃嫔,他驾崩后,那些女子名义上是太妃,可有容德在,又岂会善待她们,通通打发去了寿康宫,命她们吃斋念佛,超度先帝亡魂,替新皇祈福,无事不得出来,寿康宫现如今同尼姑庵没什么区别。
再一想,被指派去寿康宫伺候的太监和宫女,月钱少,也没有主子的打赏,为了点银子铤而走险,也是极有可能的。
“多谢。”
“扔你来伶宫,就是要置你于死地。”
“我知道,不过他们要失望了,我暂时还死不了。我会活着离开这里,比之前活得还要好。”
少年看向熙宁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这女子同自己倒有几分相似,越挫折越坚韧,绝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你准备怎么报复他们?”
“恐怕不用我出手,”熙宁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荣亲王,随后又想到了邵卿洺,即便他们现在的关系没有从前亲厚了,但他若是知道自己遭了这样的罪,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
她身上的伤很痛,应该是有些地方骨折了,但她一点都不担心,她相信邵卿洺和荣亲王会找到她的。小时候她有一次跌入枯井中,没过多久,荣亲王便找到了她,等荣亲王背着她爬出枯井时,邵卿洺也寻到了这里。
说起来,荣亲王做事总是比邵卿洺快一步,甚至不用费什么力气,而邵卿洺则要困难许多,从前熙宁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如今在暗无天日的伶宫,忽然觉得有些蹊跷。
她晃了晃头,暗道自己是不是连脑袋都骨折了,在这种事上有什么可怀疑的,兴许就是因为自己同荣亲王的缘分更深一些。
乾清宫此时一片混乱,沈岸带人找了一整夜,寻遍了整座皇宫都没找到熙宁,邵卿洺脸色越发难看,甚至把各个宫门口的守卫都喊来问话,确认熙宁没有出宫后,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担心。
这么大个活人怎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呢。
这事还惊动了身在夕晖院的嘉陵皇太后,她派了素珠前来询问,得知依然没找到熙宁的踪迹后,让夕晖院的宫女和太监也都去寻找。
当然容德皇太后也知晓了,就算明知道是怎么回事,此时也必须做出态度,学着嘉陵皇太后,提供了帮助。
张依依到底胆子小,见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抖抖索索地问,“姑母,要是她还活着可怎么办?”
“收起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人都没找到,你慌什么,这大冬天的,她没吓死怕也被冻死了,”容德抿唇,这次张依依做事还算靠谱,除掉熙宁这个心腹大患,她晚上睡觉都能踏实许多。
张依依低低喘息,她毕竟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无法淡定。
天渐渐亮了,邵卿洺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一个时辰前,李安进来给他添水时他就是这个姿势,现在还是这样。
李安不敢让邵卿洺去休息,宁姑娘失踪了,圣上的魂也跟着丢了。
“李安,你帮朕想一想,还有哪些地方没去找过?”关心则乱,邵卿洺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完全无法思考。
熙宁已然失踪了一天一夜,他不敢想象后果。
“应该是都找遍了,”李安小心翼翼地道,就连熙宁小时候曾经掉进去过的那口枯井,邵卿洺都派人去寻过。
“不对,”邵卿洺摇摇头,“一定还有遗漏的地方。”
熙宁既然没有出宫,就肯定是哪里被疏忽了。
李安苦思冥想,突然想到什么,他看了邵卿洺一眼,踌躇着是否要说。
“说!”
“圣上,老奴想起一个地方,伶宫。”
自从邵卿洺登基,废除伶宫后,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此时,倏然睁大双目,“走!”
他有强烈的预感,宁儿就在伶宫,他要亲自去找宁儿。
许是有心灵感应,在邵卿洺即将踏入伶宫的那一刻,熙宁对少年说道,“有人来了,你快躲起来。”
少年失笑,“哪来的人,鬼还差不多。”
“是你让我不要吐露你的行踪,你若是自己暴露了,可别怪到我的头上。”
少年稍一迟疑,还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第97章 何必自讨没趣
年久失修的伶宫,荒芜的杂草足有半人高,门窗破败,在寒风中剧烈晃动,好似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沈岸一挥手,暗卫们顿时把杂草都给削平了,伶宫反而显得更加萧条。
邵卿洺大步上前,李安忙拦住他,“圣上您不可踏入险地,老奴愿代替圣上进去。”
伶宫传闻众人皆知,沈岸等人也一并跪下,恳请皇帝三思。
邵卿洺乃宛国君主,万不可拿性命做赌注,若是出了事,宛国将万劫不复。
邵卿洺看着忠心耿耿的李安,这份情,他心领了,只是他必须要进去,宁儿还在等着他呢。
邵卿洺毫不犹豫地踏入了伶宫,步子坚定,走路带风。
沈岸同李安对视一眼,快速跟上。
邵卿洺每走近一步,神色越发焦灼,他知道伶宫是不祥之地,没想到里头竟是如此场景。这里压根不是人住的地方,已经不能用凄凉来形容。
除了杂草,还有各种虫子的尸体,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腐朽的气息。
伶宫内院的破败程度更加严重,如同一个鬼屋,现下是大白天,若是晚上会更渗人。
邵卿洺一想到熙宁有可能在这里待了一晚上,心就被揪紧了。
“分开找人,”他冷冷地道。
少年见到有人闯入,心头一惊,熙宁果真没撒谎,再一看,来人穿着侍卫的统一服饰,腰悬佩刀,人数不少,很快就会寻到储藏室来。
熙宁到底是什么来来路,竟然劳动了大内侍卫齐齐来此寻找。
少年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熙宁,熙宁会意,既然答应了他要保守秘密,自当遵从。
熙宁喊了一声,“我在这里。”
邵卿洺马上循声而来。
少年看到一众侍卫中出现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更是吃惊,居然是皇帝,皇帝亲临伶宫,是为了寻找熙宁吗。熙宁说她是乾清宫的宫女,可如今看来,必然不仅仅是宫女那么简单。
在少年的诧异,和熙宁的期盼中,邵卿洺循着光而来,周身都在发亮。
熙宁白净的脸上沾满了灰尘,衣服也是脏乱不堪,嘴角却带着微笑,仿佛不是身在骇人的冷宫,而是在自己最熟悉的乾清宫。
邵卿洺一把将熙宁打横抱起,没有任何的迟疑,完全不顾她身上的脏乱,也不管她在这伶宫待了一夜,是否染上疾病。
“宁儿,朕来晚了。”
“不晚,我正在等你。”
明知道熙宁的等待没有任何儿女私情的意思,邵卿洺还是眼中一热,看向熙宁的眼神,仿佛他们之间已跨越了千年。
熙宁很轻,红润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她在这里受了不少苦,邵卿洺心中只余疼惜。
宁儿,朕终于找到你了。
邵卿洺此时就像一个普通男子一样,想要守护心爱的女子不受到任何伤害,他迅速将熙宁抱出伶宫,吩咐李安,“唤叶先生来乾清宫。”
叶天祺听说找到熙宁了,马上赶到乾清宫,他也是担心了一整夜,可他的身份暂时不能被其他人知晓,无法正大光明地去寻找,只好在星云殿等消息。
熙宁一夜未曾好好休息,被救后格外安心,猫在邵卿洺的怀里睡着了。
叶天祺给熙宁检查后,神色凝重。
邵卿洺脸色不好看,“什么问题?很严重?”
“圣上,其他都无碍,但是宁姑娘身上有几处伤,不是跌伤的,而是被人踩踏,或是踢伤的。”
“你说什么?”邵卿洺大怒,眼眸里多了一丝戾气,竟有人敢对熙宁做出这样的事,看来是真嫌命长。
“所幸只是软组织挫伤,并没有造成骨折。”叶天祺拿出上好伤药,“每日多敷几次,很快就能痊愈。”
邵卿洺把伤药紧紧握在手里,是他大意了,原本以为撤了容德管理六宫之权,宫里再没人敢对熙宁不利,谁成想,又出了这种事。
难道又是容德的手笔?
他沉声吩咐沈岸彻查此事,沈岸之前没等命令就已经派人去查了,敢动熙宁姑娘,就是在挑衅帝王权威,他身为皇帝最衷心的暗卫,是看不得这种事的。
邵卿洺本想帮熙宁敷药,可想了想,最终还是叫来哑巴宫女木兰。
慈宁宫。
容德第一时间听说熙宁活着被邵卿洺带回了乾清宫,手上端着的茶盅应声而落。
她的命竟如此之大,伶宫这种地方都收拾不了她吗?
紧接着就是暗道一声糟糕,熙宁还活着,意味着张依依就要暴露了,而一旦她暴露,自己也会被牵扯其中。
张依依吓得面色惨白,“姑母,圣上会要了我的命的。”
“闭嘴!”容德本就心烦意乱,更是被张依依哭哭啼啼的模样,搅得心浮气躁。
但她到底纵横后宫多年,遇到的事也多,很快冷静下来,嘱咐手下火速办事,一定不能被皇帝抓到自己的小辫子。
容德对胆怯怕事的张依依真是恨铁不成钢,可为了自己,为了张家,却还是得拼命保全她。
熙宁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醒来时只觉饥肠辘辘,身上软绵绵的,但已不觉得痛。
鼻尖充斥着龙涎香的气息,是她的错觉还是梦境?她恍惚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她被邵卿洺救出来了,她安全了。
额头顶着湿润的帕子,不冷不热,很舒服。
木兰给她换帕子时,发现她醒了,惊喜地去推坐在一边批阅奏折的人。
邵卿洺昨夜完全没心思,两天下来积攒了不少政务,又不想离开熙宁,就把奏折都搬来了暗室处理。
邵卿洺看向熙宁,她眼里似乎有很多情绪,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这时,她的肚子咕噜叫唤了一声。
邵卿洺轻笑,端起案几上的银碗,“叶先生说了,你许久没吃东西,不能一下进食太多,只能喝粥。”
他使了个眼色,木兰把熙宁扶起,靠在床头,微笑着退了出去。
邵卿洺坐到床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熙宁嘴边。
“我自己来吧,”熙宁抬了抬手,可手臂酸软,怎么都使不上力,邵卿洺坚持要喂,熙宁饿得实在受不了,只能张口。
香喷喷的鸡粥入口还是温热的,熙宁胃口大开,很快就吃完了一碗粥,她眼巴巴看着邵卿洺,邵卿洺却道,“不可贪多,待明日肠胃恢复了,再多食一碗。”
熙宁嘟着嘴重新躺下。
邵卿洺无比珍惜现在这个会同自己撒娇,不提荣亲王,不说要出宫,也不同自己吵架的熙宁。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两人之前没有横亘着荣亲王,熙宁眼里只有自己,自己是她唯一看重和心疼的人。
邵卿洺时常会想,如果上辈子将熙宁留下,他们是否已经成亲,甚至还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但转念一想,他的重生,必定不是仅仅挽救熙宁的性命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其他未知之事。
二人对视一眼,一时间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话想问,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形成的默契,相视一笑。
邵卿洺微微一笑,“你先说。”
“张依依是幕后指使,”熙宁先说结果,再说过程,“将我骗去梅园的是在御花园当差的宫女婉柔,寿康宫的太监用巨网把我罩住,我被张依依的贴身宫女打晕,随后就被丢去了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