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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耳疾(叶紫)


邵卿洺登基后,熙宁在白马寺给家人贡了牌位,每月初一都会去上香,祈愿他们早登极乐世界。原本她打算离开京城,还拜托了尔岚帮她打点。
熙宁无心用餐,她的心思全放在了时间上,既然今日是初一,那就是正常在推进。
她没有再陷入可怕的诅咒。
所以能让时间继续的方式,是她不能离开皇宫吗?
这强人所难的诅咒到底是谁下的!
熙宁第一怀疑的对象自然是邵卿洺,可若是他做的,又何必再以患耳疾为由,博取自己的同情。
再者,这么多年的相处,熙宁对邵卿洺十分了解,他纵然手段狠辣,却绝不会私底下搞小动作。
那究竟是谁在捣鬼?
熙宁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有半点思路。迎着尔岚殷切的眼神,她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尝。
“姑姑,只要你留在宫里一天,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熙宁摸摸她的头发,在没有破除诅咒之前,她是走不了了。
这时,李安在门口问道,“宁姑娘起了吗?”
“起了,李公公,何事?”
“太医来给圣上瞧病了,老奴觉着,若是姑娘能陪着圣上,圣上的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这老狐狸,明明是担心太医又被迁怒,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熙宁抹干净嘴,走出屋子。
李安笑得满脸皱纹,“宁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熙宁勾起唇,“李公公,圣上是当真听不见吗?”
李安脸色微变,“这……宁姑娘您昨日不也瞧见了吗,圣上只能听见您的声音。”
“嗯……我会好好帮圣上治病的。”
不知为何,李安听得这话,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着实为圣上捏了一把汗啊。
经过昨日王院史的死里逃生,太医院众人都不敢以身犯险,派出了资历最浅,年纪最轻,刚进太医院才三个月的刘太医给皇帝问诊。
刘太医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头都不敢头,生怕惹怒了喜怒无常的帝王。心里一直在骂太医院那群贪生不死,不讲武德的老东西。
熙宁轻咳一声,看着邵卿洺的眼睛,示意他说上几句。
邵卿洺心里眼里只有熙宁,本无意搭理这什么太医,可既然熙宁发了话,他自然要照办,“起来吧。”
刘太医舒了口气,可刚站起身,腿脚却直发软,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还把药箱砸在地上,奇奇怪怪的东西掉了一地。
邵卿洺心中恼怒,很想让人把这冒冒失失的太医拖出去,可熙宁见不得这样吧。前世,她就老说自己脾气暴躁,现在必须改一改,自己可不希望她一怒之下又要出宫。
见邵卿洺神色不爽,刘太医低下头,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不住喊着,“圣上恕罪,圣上饶命啊。”
熙宁忙给邵卿洺使了个眼色,邵卿洺挥了挥手,“罢了,朕恕你无罪,来给朕看一看吧。”
刘太医忙不迭的上前,隔着明黄色的方巾,把脉良久,手心里全是汗,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还没说话,又开始发抖了。
熙宁立刻问道,“圣上可有何不妥之处?”
刘太医重新跪下,“圣上脉象从容和缓,节律均匀,卑职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圣上有何不妥?”
邵卿洺瞪了他一眼,“胡说,朕若无事,何必唤你!”
熙宁轻声道,“圣上,您又听得见了?”
“朕……这耳力时好时坏,许是宁儿在身边,心情愉悦,所以能听得见一二吧。”
刘太医抹了把汗,“圣上,待卑职回太医院与同僚讨论讨论,一定会有办法治好圣上的顽疾的。”
“那有劳刘太医了。”熙宁有些同情他,要治疗这无中生有的病灶,可有的头疼了。
邵卿洺见熙宁的注意力都在这太医身上,当下就不高兴了,他把熙宁往身前一带,眼里含情脉脉,语气也是温柔至极,“宁儿……”
熙宁微微往后退去,这么多双眼睛在看呢,邵卿洺怎么一点都不顾忌。
纵然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玩闹惯了,可邵卿洺如今已贵为九五之尊,自己切不可坏了礼数,惹人非议。
感觉到眼前人的退缩,邵卿洺自然知道是为何,语气中的不满毫不掩饰,“刘卿你可知罪?!”
“卑职……卑职不知……卑职惶恐!”
“诊断完了,还不走?!”也太没眼力见了吧,打扰自己同熙宁单独相处。
“是,是……卑职定竭尽所能,请圣上放宽心。”虽然胆战心惊,刘太医还是把礼数都做足了。
可一抬头就撞上邵卿洺那可以把人生吞活剥的渗人眼神,他吓得一个趔趄,连滚带爬地跑了。
闲杂人等退去,正殿里只有李安和其他亲信,熙宁倒是没有再阻止邵卿洺的靠近,乖顺得像只小猫咪。
邵卿洺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不止一次夸赞自己装病这一英明的决定。
熙宁心里一定有自己。
“圣上无需再为此事烦心,哪怕太医医不好,奴婢也会尽自己所能医治好圣上。”
“好。”此时的邵卿洺对熙宁所说的如何医治一无所知,还颇有些沾沾自喜。
“圣上要相信奴婢。”
“朕自然相信宁儿,”邵卿洺话锋骤然一转,“只是宁儿要陪在朕身边,不许再离开朕,朕的耳疾时轻时重,朕身边,少不了你。”
熙宁静静看着他做戏,颔首道,“嗯”
邵卿洺憋笑憋得快内伤了,心中乐不可支,脸上还要做出一脸沉痛的样子,真是折磨人啊。
熙宁面上平静,心中暗暗吐槽他幼稚。
她想了想,温和道,“奴婢有一事想问殿下。”
“何事,你说。”
“圣上,您和奴婢曾有约定,对奴婢,只说真话,绝不欺骗或者隐瞒,您可还记得?”
邵卿洺心中咯噔一下,“自然记得。”
“那圣上可有欺骗或者隐瞒奴婢之事?”
重生一事,如何同熙宁明言,再者,自己也不能告诉她,那个可怕的结局。总之,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自己就不会再让这样的惨事发生。
“没有,朕怎么可能欺骗你。”邵卿洺面不改色道。
熙宁点点头,不再赘言。
邵卿洺偷偷吁出一口长气。

佳人在侧,为他煮上一杯清茶,唱着略微跑调,却绵软悠长的歌曲。
邵卿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现在更舒适的事了。
“宁儿,给。”
熙宁接过邵卿洺递过来的茶水,红唇微启,“谢圣上。”
待熙宁喝完茶水后,邵卿洺又给她斟满,动作娴熟到仿佛已练习过千百遍。
熙宁压根来不及阻止,虽不知该如何启齿,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圣上乃九五之尊,为奴婢斟茶实在有失……”
“嗯?宁儿是想说朕有失天子风范吗?”
“奴婢不敢,”熙宁微微欠身,秀眉蹙起。
“宁儿,你何时才能不自称奴婢?”
熙宁低头不语。
“宁儿,”邵卿洺拉过熙宁的手,站起身,他身材高大,熙宁的额头正好能够到他的下巴,他喃喃道,“宁儿,我们就不能像从前那样吗?”
熙宁顿觉耳边像是被小虫子在啃咬,脸蛋都羞红了,“圣上……”
剩下的话,她不用说,两人也都明白,时光不可倒流,事态不可逆转,若他们还不能意识到今日的悬殊之别,那邵卿洺之前那些年同众皇子的争斗,九死一生的遭遇,可就全白过了。
邵卿洺没有听到回答,心情又一次低落了,可其实他也有些害怕听到熙宁决绝的真心话。
他寻思着说道,“宁儿,今年如此寒冷,外头却没有风声,真是奇怪呢。”
熙宁暗自好笑,又来这一招,一旦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开始耍无赖了是吗。
但即便如此,熙宁也不会责怪他,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在乎自己。自己难道不重视他吗?
不,如果他有危险,自己甚至愿意付出生命。
但他不该骗自己的。
熙宁在心里轻叹一声,轻声道,“寒日难耐,奴婢为圣上做碗莲子粥吧?”
邵卿洺兴致大增,“好,你去吧。”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熙宁身上,缱绻依恋。
乾清宫内一直尽量减弱呼吸声的太监宫女们都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这还是他们那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圣上吗?
他此时眼底的柔情,简直比一江春水还要软。
熙宁手艺好,邵卿洺吃了整整一碗莲子粥,顿觉胃里都是暖融融的,嘴里不停呵出热气。
浑身都舒坦了。
熙宁调笑,声如黄莺悦耳动听,“圣上您慢点,又没人同你抢。”
“还不是因为你做的好吃……”邵卿洺说得含含糊糊的,熙宁却能猜出他说了什么。
她还没来及说话,自己的肚子倒是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
这下丢人可丢大发了,熙宁感觉一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
邵卿洺轻笑出声,及时救场,“朕被这莲子粥开了胃,越发饿了,”挥挥手,示意李安让人端来御膳。
各种山珍海味,摆满了御案,令人垂涎欲滴。
邵卿洺让熙宁坐下同自己一起吃,熙宁婉拒,邵卿洺也不多说,当着熙宁的面大快朵颐,还发出赞叹声,“这道菜不错,李安,给御膳房看赏。”
李安憋着笑,“遵旨。”
熙宁见邵卿洺吃得欢畅,肚子越发抗议,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可恶,邵卿洺就是故意的!
邵卿洺笑看熙宁,“你真打算看着朕吃?”
他把熙宁按在对面的座位上,夹起一个蛋卷送到她嘴边。
熙宁只能张嘴吃下,抬眼看向李安,他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安静的就像是一尊雕塑。
熙宁偷偷咬了一口,邵卿洺不依不饶,熙宁只能就着他的手,吃完整个蛋卷,邵卿洺这才满意了。
熙宁不敢看邵卿洺熠熠生辉的眸子,只盼望着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如此甜蜜却又备受折磨,实在有些难捱。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就要抚上熙宁的脸,她忙移开,对面的人轻轻一句,“别动。”
熙宁只能任由邵卿洺拂去她嘴角的残渣,靠得近了,她浑身都酥软了。
她悄悄抬眼,邵卿洺脸上俱是温柔的神色,她确实没见过邵卿洺对其他女子如此过,这是独属于她的。好像有一只小鹿撞在了心尖上,她甚至能听到胸腔里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可她又怎敢奢求太多。
或许是这一幕太像从前了,才让她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是等他迎娶了皇后和其他嫔妃,这样的温柔也会给予她们的。
这么一想,熙宁顿时冷静了。
邵卿洺敲了敲她的脑袋,“在想什么?”
熙宁傻傻摇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邵卿洺看着她的模样,想起过往的时光,心中不由动容。
“朕还记得那一年,朕不小心惊了荣亲王的马,被罚跪在殿外整整一日,回去时膝盖磨出了血,朕当时还没觉着疼,你却像个傻瓜似的一直哭一直哭。”
邵卿洺嘴角扬起弧度,只要能留下熙宁,他不惜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哪怕回忆起这些伤心难过的往事。
熙宁马上说道,“要不是安亲王在草料上动了手脚,好好的马又怎会受惊?是安亲王太阴险了,才让圣上受了那么多苦。他是个阴险至极的小人,圣上仁慈,只让他去漠北吃沙子,也太便宜他了!”
说完之后,熙宁才意识到,即便安亲王被贬谪,爵位还在,又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够置喙的。她吐吐舌头,是她多言了。
无论何时何地,熙宁都把他放在第一位。也只有她敢直言不讳,只为了帮他出口气。
可邵卿洺龙心大悦的同时,面上疑云满布,“等一下,你说什么,安亲王?不是荣亲王吗?”
“嗯?”熙宁抬起迷茫的大眼,“和荣亲王有何关系?荣亲王可是……”熙宁没往下说,脸却悄悄红了。
邵卿洺并没有发现,他的注意力在熙宁方才的话上,心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前世,安亲王邵鸿轩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他和自己一样不受先帝重视,同自己毫无冲突。
荣亲王邵淮安才是他最大的敌人,给他下套,设置陷阱,他几次九死一生的经历里,好多次都是拜邵淮安所赐。
方才熙宁所说,安亲王在草料里动手脚一事,也是邵淮安所为。
如今这事,为何安在了安亲王的头上?
看来这一世,有许多事都改变了。

第5章 下一个巨赌
邵卿洺浓眉紧蹙,是他大意了。既然他可以重生,留下熙宁,不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那其他事情的改变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一世的邵淮安,难道会变成一个无害的好人?前世桩桩事件历历在目,邵卿洺绝对不会相信。
根据熙宁方才所言,安亲王被自己贬去了漠北,那邵淮安呢?前世,自己登基后,邵淮安获罪,自尽于天牢之中。难道他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邵卿洺斟酌着问道,“李安,荣亲王现在何处?”
李安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圣上的话,荣亲王在外游历已有三月。”
邵卿洺眯起眼,看来最大的变数就在荣亲王身上。
在没有完全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之前,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他挥挥手,李安会意地带领其他宫人一起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熙宁和邵卿洺,邵卿洺明黄色龙袍上的龙爪,似乎也要划破空气,时刻提醒熙宁,她和邵卿洺的云泥之别。
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罪人之女。
她没有肖想的资格,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守护好他。
邵卿洺眼神灼热,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她开始慌乱,鼻尖突然痒痒的,来不及掏出丝帕,就打了个喷嚏。
好在她及时用手捂住,才不至于殿前失仪。
一方丝巾从眼皮子底下递过来,缓缓贴上她的脸,她心跳更是如鼓擂,忙不迭道,“奴婢……奴婢自己擦……”
怎么能劳动圣上。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给她擦鼻涕,传出去的话,她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她接丝绸方巾时,碰触到邵卿洺的手,感到一丝凉意,她像小时候那样,呵口气,把自己的手呵暖和了,再给邵卿洺捂手。
“圣上的手比以前更冰了,还得找御医好好调理才行。”
邵卿洺此时心中已拿定主意,无论这一世的邵淮安是个怎样的人,他都不能冒险,必须将熙宁留在身边,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可熙宁不是一般的女子,自己骗她一次已是侥幸,如今只能再试试其他办法。
“宁儿,朕刚继位,根基尚浅,无法将身边之人都换成心腹,更别说御医了,你知道的,医者可救人也可害人……”邵卿洺目光透过熙宁看向远处,眉宇间皆是狠戾,“一个方子可救人也可害人……”
熙宁心中一惊。
她笃定邵卿洺佯装耳疾,却忽略了其他事。邵卿洺虽登基为帝,看似整个宛国都是他的,可他身后还有两位太后,嘉陵皇太后单纯娇憨,视邵卿洺如己出,自是不在话下,但容德皇太后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有传言先帝后宫中女子皆短命,同这位皇太后撇不开关系。
邵卿洺深知熙宁心肠软,也知道哪些是她的软肋,继续说道,“先不说两位太后,朕还有一位……皇叔,和一个不安分的皇兄,光此二人,朕就有些束手无策。”对于这一世的邵淮安,他可谓是一无所知,所以说这话时颇有些颓然。
熙宁自然知道安亲王就是邵卿洺那位不安分的皇兄,当初是容德皇太后力保,邵卿洺迫于无奈,只是将他贬出京城,并没有赶尽杀绝,也不知是否会后患无穷。
据熙宁所知,安亲王对京城之事仍是虎视眈眈。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安亲王当初是如何对待邵卿洺的,她又不是不知道,机关算尽,阴险狠毒。
想起早些年安亲王的爪牙伸的那么远,她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本以为邵卿洺做了皇帝就能高枕无忧,她就可以离开这座巨大的牢笼,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她实在是低谷了这皇宫的可怕。
可是邵卿洺为何会提到皇叔呢?
邵卿洺的皇叔荣亲王邵淮安,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只比邵卿洺大四岁。他是除了熙宁之外,对邵卿洺最好的人,在邵卿洺艰苦的夺嫡之争中,还出了许多力。而将邵卿洺送上皇位后,他谢绝了邵卿洺本欲委以的重任,不再过问世事,出门游山玩水,常年不在京师。他人缘极好,宫里宫外的人说起他,无不夸赞。
他待人客气,总是笑脸迎人,即便对于自己这样身份卑微的奴婢,也从未看清。他学识渊博,说话风趣,又深情专一,他的王府中还没有女主人,只待有缘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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