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凤仪宫,晏姝冷冷开口:“南歌,安排几个可靠之人散布消息出去,就说本宫跟皇上已经翻脸,接下来极有可能废帝重立,但皇后必须是本宫。”
南歌恭敬应下:“是。”
青雉神色微变:“皇后陛下真的要……”
晏姝眸光清冷,平静地瞥了她一眼。
青雉顿时了然。
哦,假的。
“本宫还需要一个孩子。”晏姝倚在榻上,语气波澜不惊,“因为本宫需要稳固自己的后位,所以子嗣是摆在面前最不可忽视的问题。”
南歌沉默片刻:“这个消息也传出去?”
“嗯。”晏姝漫不经心地点头,声音淡漠寒凉,“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本宫现在需要子嗣,这样一来,废帝重立的可信度才会大大增加。”
孤注一掷的人也会更快地下定决心。
毕竟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是不可能掌权太久的,满朝文武一直以来都以“监督帝王开枝散叶”为己任,没有子嗣传承的皇帝坐不稳皇位。
同理,没有子嗣的皇后也会存在着很多不安定因素。
似假似真的消息传出去,总有人会为此着急。
况且……
晏姝冷冷扯唇,太后今晚不是已经知道她还是完璧之身吗?
一个还是完璧之身的皇后,迫切地想要子嗣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个极为正常的想法吧。
“是。”南歌领命,“臣这就去安排。”
晏姝交代了几件该交代的事情,安静地阖眼靠在榻上,心里却忍不住思忖,或许她真的需要一个子嗣。
不是为了稳固后位。
因为就算没有这个孩子,她也照样可以做到掌握大权在手。
但子嗣可以安定臣心,也能给她带来足够的筹码。
满朝文武更会多一些顾忌。
最重要的是,她即将筹谋的一切,以后必将交到自己亲生孩子的手里,不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只是这个孩子从何而来?
晏姝拧眉,罕见地感到些许苦恼。
夜晚,星罗棋布。
景王府书房里,黑衣人低头禀报着宫中消息:“太后娘娘去了凤仪宫,跟皇后单独密谈不足一炷香时间,随后两人一并去了崇明殿。”
景王负手站在窗前,闻言冷笑:“有太医去给皇上请脉?”
“没有。”黑衣人答道,“太后和皇后抵达崇明殿,除了崇明殿外重重防守的御林军之外,没见到一个闲杂人等的影子。”
景王眯眼,眼底诡光流转:“果然不出本王所料。”
凤王这是在给他下套呢。
还说什么让太后拖着皇后,他们二人一起派各自的心腹去求见皇上,让太医给皇上清脉,并要求皇后交出摄政大权,还政于皇上?
太后分明是去告黑状的。
呵,凤王是想让他去做这个出头鸟,他和太后好坐收渔翁之利吧。
这母子二人还真是异想天开。
黑衣人语调平静:“太后没有见到太医和大臣,恼羞成怒之下,把皇上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训斥皇上?”景王皱眉,偏头瞥他一眼,“训斥皇上什么?”
黑衣人回道:“太后指责皇上沉迷女色,不务正业,辜负皇后一番情深义重,还说皇上见异思迁,薄情寡义。”
“她倒是会在皇后面前摆谱。”景王冷哼。
不过晏姝那个女人心机深沉,可不是她说几句维护的话就能收买的。
太后此番只怕白费心思。
景王想到刚进宫不久的那个崔姑娘,太后和凤王突然给他下套,应该是崔姣姣透露了什么消息出来。
景王眉心紧皱,思索着其可能存在的隐情。
书房里一时安静,无人说话。
好一会儿,景王冷冷问道:“有没有查到楚音是怎么死的?”
“属下暂时还不得而知,只知道楚姑娘进宫之后见了南家孙女南歌,两人在凉亭中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楚音离开,南姑娘去见了丞相。”
景王面色不虞:“本王当然知道她去见了丞相,这还用你说?”
“属下该死!”黑衣人跪下,“属下无能。”
景王表情阴沉下来,眼底色泽晦暗不明。
他安静地望着窗外夜色,思索着今晚这一出扑空会让太后愤怒还是皇后警觉?
接下来他是不是应该安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或者应该好好弄清楚,晏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太着急就容易出错,一出错就会惹下大麻烦。
晏姝成为皇后之前,虽然经常被人认为心机深沉,诡计多端,但从没有人说她手段狠辣,她做事总是思考再三,顾虑周全,稳打稳扎,确保每一步都走得稳妥。
可做了皇后之后,她这段时间尽显冷酷无情的作风,铁血强悍的手腕不但震慑了满朝文武,就有点几位亲王都不得不开始忌惮她。
这真的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夜氏皇族竟然沦落到让一个女子作威作福。
“王爷。”黑衣人低声开口,“凤王府那边要盯着吗?”
“盯他干什么?”景王冷冷一笑,“即日开始,景王府谢绝凤王踏入,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凤王府来人,一律说本王没空。”
双王联手对付晏姝的计划尚未开始便宣布夭折,甚至隐隐有了反目的倾向。
“是。”黑衣人起身离去。
同一时刻,凤王府里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在得知计划未能成功之后,凤王一连摔了几套茶盏,依然无法消除沸腾的怒火:“废物!全是废物!”
然而这句废物却不知骂的是谁。
伺候在旁的下人战战兢兢收拾着一地狼藉。
凤王怒火冲天:“景王竟敢摆我一道,真是翅膀硬了!”
但经此一晚,凤王和景王翻脸却成了事实。
翌日早上朝时,景王和凤王在宫门外相遇,两人对视之间火花四溅,眼神皆是阴沉讥诮。
“与人谋事,诚信最重要。”凤王语气冷冷,“二弟却似乎极擅长敷衍算计之术。”
景王回以冷笑:“不是皇兄先算计我,想让我成为出头鸟?”
凤王表情不虞:“你就这么想我?”
“不是我这么想你,而是皇兄确实这么做了。”景王说完这句话,转身跨进宫门,“算计人者,人恒算计。”
凤王望着他越走越快的背影,眼神阴冷下来,眼底没有一点温度。
武举一事正紧密有序地进展着,兵部每天都在监督着进程。
京中的少年不少,因为时间上的充裕,天下各地也有学武少年陆续而来。
与此同时,皇宫里开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有人说皇上已彻底惹怒了皇后,被皇后幽禁起来,从此不见天日;有人说皇上沉迷女色,被秦家女子迷惑了心神,无心朝政。
更有人说皇后对皇帝失望透顶,认为他根本没有资格做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甚至一度有心废帝重立。
而朝中重臣和几个亲王的府邸里,则充满着各种臆测。
成王府里,年轻幕僚神情谨慎:“听说皇后迫切地想要一个子嗣,可是她跟皇上已经闹翻,子嗣从何而来?”
中年斯文男子说道:“如果一直没有子嗣,皇后只怕保不住以后的后位。”
成王负手站在窗前,望天边乌云滚滚:“就算有了子嗣,一旦以后废帝重立,皇后就能确保自己还是皇后?”
“是啊。”年轻幕僚拧着眉,点头附和,“如果皇后眼下怀了皇上的孩子,以后的新帝不可能容得下他们母子。”
武王府里,几个幕僚心腹同样在讨论此事。
然而站在书桌前的武王却冷笑:“晏姝那个骄傲强势的女人,根本不可能生下夜容煊的孩子,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在担心什么。”
还新帝容不下他的母子?
真是一群自以为是又愚蠢到可笑的东西!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武王漠然:“夜容煊身份低贱,不配拥有子嗣。”
站在书房里议事的几个手下一凛,不由面面相觑。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幕僚小心翼翼地猜测,“谁能让皇后有孕,谁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
武王抬眸,眸色幽冷难测。
谁能让皇后怀孕,谁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
这句话听着真是刺耳。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晏姝那个女人已经吃了一次亏,应该不会再轻易把命运交到别的男人手里,权力握在自己手里才是赢家。
但她确实需要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武王心里无端生出不悦。
私语落到凤王耳朵里,他眉头微皱,第一句话就抓住了关键点:“皇后还是完璧之身?”
“太后是这么说的。”心腹压低声音说道,“以皇后刚烈的性情,谁能让她有孕,以后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可能性会很大——但前提是要皇后心甘情愿。”
所以如何让皇后心甘情愿才是关键。
凤王眉眼阴郁。
他已经成了亲,不但有了正妃,还有了个侧妃。
若晏姝有这般打算,那没成亲的皇子显然拥有更大的优势。
因为她若真想扶持下一任皇帝,晏姝自己必须是皇后,所以已经成亲的皇子首先会被排除在外,除非……
除非他先休了正妃和侧妃,或者让她们为小,可这样一来……这样一来,就同时得罪了萧家和吴家,这样的后果同样是他承担不起的。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王爷。”外面响起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妾身能进来吗?”
凤王一凛,连忙屏退说话的属下,开口道:“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凤王府正妃萧盈夏走了进来,一袭绯色长裙明艳逼人,温柔而又不失气度。
属下朝她行礼,随即恭敬告退。
“王爷。”萧盈夏冲着凤王福身,“妾身是不是打扰了王爷谈正事?”
凤王柔声开口:“无妨,只是你怎么突然来了?”
“妾身有事想跟王爷说。”萧盈夏说着,转身把房门关了起来,“听说宫中局势有变,妾身有些心里话想跟王爷说说。”
凤王一颗心微沉:“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听说皇后娘娘还是完璧之身。”萧盈夏走过来,眉头微蹙,“这件事是真的吗?”
凤王表情一僵,不知萧盈夏从何处听到。
默了默,他道:“本王不是凤仪宫宫女内侍,怎么会知道这种私密事情?”
萧盈夏面露深思:“按理说,宫中应该有侍寝纪录的。”
“皇后独揽大权,侍寝纪录完全可以伪造。”凤王语气淡淡,“不过这是皇上和皇后之间的事情,外人谁敢干涉?”
“王爷这么说也不对。”萧盈夏缓缓摇头,“皇上和皇后的感情关乎着社稷稳定,皇后是否有过侍寝纪录则关乎子嗣传承问题,倘若皇后至今还是完璧之身,自然不可能孕育子嗣。”
凤王沉默不语。
“子嗣乃是皇族大事,满朝文武都有责任关心这个问题,何况王爷还是皇族正统。”萧盈夏蹙眉,眉心浮现隐忧,“进宫半年尚是完璧,只能证明皇后从来不曾喜欢过皇上,甚至随时都有废帝换人的可能。”
凤王眉心微皱:“皇后的心思,谁又能搞得懂?”
“我是女人,自然懂一点女人的心思。”萧盈夏淡笑,“女人只有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全心全意付出一切,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身子交出去。皇上是一国之君,可即便如此,皇后对他还是没有真心,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皇后对皇上压根没感情。”萧盈夏说道,“甚至结合这些日子皇后的态度来看,她甚至是恨着皇上的,原因不得而知。”
凤王眉心越发拧紧:“那怎么办?江山总不能一直后继无人。”
“皇后若有心,自然会有子嗣,但子嗣肯定不会是这位皇上的。”
“盈夏!”凤王脸色骤变,“事关皇后名节之事,不可胡说!”
萧盈夏沉默片刻:“此处没有别人。”
“那也不能乱说。”凤王神色沉了沉,“皇上和皇后感情笃深,就算有不和也是暂时的,以后早晚会有子嗣——”
“皇后若有身孕,那定然是帝王子嗣。”萧盈夏打断了他的话,“可皇帝是哪位,只怕就不好说了。”
凤王默然,神色一时晦暗不明。
“王爷。”萧盈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便是一记惊雷落下,“为了王爷的大业,妾身愿意自降为侧妃。”
“什么?”凤王震惊地看着她,“盈夏,你在胡说什么?”
萧盈夏温柔一笑:“王爷听我说完。”
凤王冷着脸不语。
“若皇后真有这般废帝重立的想法,那人选必定是从四位王爷里挑选。”萧盈夏沉眉,声音冷静而理智,“景王一直想娶南家姑娘,此事皇后应该是知道的,心里必定对他不满,认为他野心勃勃,所以皇后考虑他的几率很小。”
“武王跟皇后闹僵过,不止一次辱骂皇上皇后,皇后也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命人杖打过武王,皇后是个聪明人,心里清楚武王必定记恨,所以武王应该也不在皇后考虑范围之中。”
“成王和王爷一样成了亲,但王爷您比他有优势。”
凤王皱眉问道:“优势在何处?”
“王爷难道忘了,相州凤家刚送来了四百万两白银?”萧盈夏淡淡一笑,“虽说在银子上吃了点亏,但带来的好处却是法估计的。”
凤王沉默不语,面上一派平静,让人窥不出真实的情绪如何。
“如果我是皇后,肯定会选择一个让自己舒心的王爷。”萧盈夏看着凤王,眼底尽是温柔情深,“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王爷可以在皇后面前展示一下君子风度,以及在家中的不如意。”
“在家里的不如意?”凤王诧异,“此话怎讲?”
“难道要让所有人知道,王爷为了谋夺帝位,不惜把自己的王妃降为侧妃?”萧盈夏嘴角微扬,“自然是营造出夫妻不和,家宅不宁,王爷整日烦躁不堪的假象,这样一来,日后妾身被降为侧妃才能顺理成章。”
凤王神色沉了沉:“你真要本王这么做?”
萧盈夏明白他的心思,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王爷以前也是争过储位的,妾身明白王爷的雄心抱负,更理解王爷不愿意屈居人下的孤傲。”
身在帝王之家,哪位皇子又愿意屈居人下?
万人之上,至尊之位的诱惑实在太大。
萧盈夏心里清楚,凤王一直想要那个位置,此番如果自己成为他的绊脚石,就算暂时夫妻情深,以后也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退一步不仅仅是自己的委曲求全,更是让凤王对她充满愧疚,愧疚越多,以后补偿给她的就越多。
能嫁给凤王为妃,萧盈夏不是没脑子的女人,权衡利弊之后,她只会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可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凤王皱眉, 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别说不一定能成,就算真的能如愿,为了那个位子而委屈了你,本王也不忍心。”
萧盈夏轻握着他的手:“王爷对妾身的心意,妾身心里明白。只要能为王爷达成所愿,妾身委屈一时又何妨?”
“可是——”
“王爷。”萧盈夏抬手抵住他的唇,一双眸子里尽是情意绵绵,“来日方长。”
所有的言语都藏在这四个字里。
来日方才。
当务之急是先谋得最重要的,待心愿达成,一切尘埃落定,才算是赢了这回合。
晏姝可以坐在后位上一年,两年,三年,但她不能坐在后位上一辈子。
就算真能坐在后位一辈子,她的孩子也不一定就能继承江山。
所以谁能笑到最后,还要看老天站在谁的那一边。
“夏夏。”凤王心疼地把她拥入怀里,“我们另想一个办法吧,我实在不想这么委屈你……”
“只要王爷心愿达成,我不觉得这是委屈。”萧盈夏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况且就算降为侧妃,以后王爷登基为帝,妾身至少也是个贵妃,这个位份不算低。”
虽然贵妃位份再高也比不上正妻地位,但有所得必要有所失,她觉得值得就行。
这世间之事本就如此,哪能事事如意,事事美满?
凤王伸出手臂拥着萧盈夏,眼底色泽一点点幽深,在灯火映照下,明明灭灭,晦暗难测。
时间一天天过去。
崇明殿里再无消息传来,除了一日三餐由元宝按时送过去之外,其他任何时候,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去。
朝堂上再有人提到皇上,晏姝只会回一句:“皇上纵欲过度,伤了身体,需要精心调养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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