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容煊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身体已跪得摇摇晃晃,看起来格外痛苦。
“姝儿。”他抬起头,一张俊逸的脸此时看着红肿青紫,真是惨不忍睹,“我跪不住了。”
跪不住?
若是换作十年前被武王整治那会儿,看他能不能跪得住。
这会儿不过是笃定她会心软罢了。
晏姝暗嗤一声,淡淡说道:“跪不住就别跪了,我让你跪了吗?”
夜容煊眼神微暗,没让他跪?
出去那么长时间才回来,她敢说不是故意的?
不过夜容煊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此事不会跟她计较这些。
他压下所有情绪,可怜巴巴地看着晏姝:“姝儿不发话,我不敢起身。”
晏姝冷笑:“我是母老虎?”
“当然不是。”夜容煊连忙摇头,“是我理亏在先,受罚也是应该的。”
晏姝走到床沿坐了下来,眉眼浮现几分疲惫:“我一心一意待皇上,没想到皇上跟晏雪会闹出这样的事情,皇上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是如何震惊悲痛吗?我只觉得自己被人背叛了,那种痛苦你不可能体会得到!”
“所以姝儿这些天一直憋着团火在心里?”夜容煊看着她,满眼自责羞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姝儿,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碰别的女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心里都只有姝儿一个人,求你相信我。”
晏姝疲惫地靠着床头,敛眸不语。
“若再有需要拉拢他们的地方,姝儿跟我一起去,我就不会再着了别人的道。”夜容煊苦苦一笑,“晏雪这件事说出来,我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总感觉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晏姝没说话,面色却渐渐缓和下来:“虽然你说得很真诚,但是我没办法完全信任你,接下来我要看你的表现。”
这已经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夜容煊一喜:“姝儿放心,我一定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誓言。”
晏姝神色微冷,她等的就是他的“实际行动”。
一场疾风骤雨慢慢归于平静,凤仪宫里气压终于缓和下来。
虽不是春暖花开,却也算是雨过天晴。
夜容煊提着的一颗心骤然松懈下来,就像双脚从半空突然站到地面,一阵阵空落落的彷徨之后,才渐渐感觉到了踏实。
晏姝命人拿来药膏,亲自给夜容煊脸上和嘴角上了药。
夜容煊受宠若惊,眼底溢满柔情。
然而面对着眼前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晏姝的眼神却是极冷,报复的快感早已取代曾有的温柔情深。
哪怕今晚夜容煊把心扒出来给她,她都不会再感动一分。
给他上药时,晏姝已经在心里计划着下一次的报复。
打三棒子给一颗甜枣,就是为了会让夜容煊在极度的恐惧和仅有的依赖之中,受尽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他为他曾经的薄情寡义付出足够的代价。
等代价够了,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姝儿,我今晚留在这里好不好?”夜容煊指了指自己的脸,语带哀求,“这样子实在没法出去见人。”
晏姝淡淡瞥了他一眼。
夜容煊此时的状态确实狼狈,脸上淤青,眼角和嘴角破裂,掌印遍布,甚至还有一道被指甲划过的血痕。
若让宫人看见皇帝这副鬼样子,天子威严何在?
晏姝没说话,安静地给他上了药,还命青雉去打一盆热水过来,用热毛巾给他敷了敷,让药效更快地渗透进去。
三日后就是护国公大寿,一国之君顶着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去参加寿宴,只怕要让大臣震惊失色。
“姝儿。”夜容煊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以后再也不去流云殿和宝成殿了,后宫手段多,防不胜防。”
晏姝漠然一笑:“皇上的意思是她们勾引你?”
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营造出自己是个深情无辜的情种形象,不愧是善于伪装的戏精。
“不是。”夜容煊低眉自责,“是我自己定力不足,不该全怪她们,都是我的错。”
晏姝声音淡漠:“皇上这副模样,又得免朝数日。”
夜容煊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此时来说,免朝反而不是他担心的。
夜容煊心里忍不住思索,如果晏姝这些日子以来的暴戾反常当真是因为晏雪而起,那么彻底发泄一次之后,是不是此事就可以揭过去了?
她心里会不会留下阴影,会不会对他生出芥蒂?会不会再也不会信任他?
夜容煊心念微转,抬头看着她:“姝儿。”
晏姝语气不冷不热:“怎么?”
夜容煊试探着问道:“等我伤消了些,你跟我一起上朝好吗?”
晏姝神色不惊:“为什么?”
夜容煊不敢说这是她自己提出的建议,只道:“以后让你看着我,白天晚上都看着,这样我就不会乱来了。”
晏姝若对他心存芥蒂,那么只有让她跟他一起上朝,大臣们才会开始重视他这个皇帝。
丞相态度不会那么冷淡,其他大臣也不会敷衍。
晏姝看到他在早朝上的窘境,心里一软,可能就会出手帮他笼络震慑大臣。
女人都是心软的。
只要他认错时足够诚恳卑微,平日里表现得足够深情愧疚,弥补的举动足够真诚,她早晚还是会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她会帮他稳固帝位,笼络人心,助他统御江山,平衡权术。
只有得到她全心信任,她才会心无旁骛地帮他。
夜容煊这般想着,目光变得温软:“姝儿,你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我的气?”
晏姝语气淡漠:“难道我不该生气?”
“该。”夜容煊低头苦笑,“都是我的错,姝儿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
晏姝没说话,把药膏放在一旁,起身去洗手,回来之后继续躺在榻上开始看书。
夜容煊抿了抿唇,又问了一遍:“我今晚想歇在凤仪宫。”
晏姝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青紫红肿,狼狈不堪。
若顶着这样一张脸出去,别说会不会吓到宫人,宫中掀起一股风浪是绝对的。
所有人都会认为皇后嚣张跋扈,认为皇帝懦弱无能……
虽说晏姝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需要先拿到朝政大权再说。
晏姝收回视线,缓缓点头:“今晚你睡西暖阁。”
夜容煊闻言,心头掠过一抹失望。
西暖阁?
皇后睡凤仪宫主殿,皇帝睡西暖阁?
他是她的奴才吗?
“皇上这张脸,夜间会吓到我。”晏姝语气淡淡,“暂时委屈一下吧。”
夜容煊面上浮现落寞之色,点头:“嗯。”
他知道她心里余怒未消,这会儿虽然不再那么暴怒,也接受了他的解释,但心里肯定还有些郁火。
他必须用行动来化解她心里的郁火。
这一晚,夜容煊心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从云端坠落地狱,又从地狱挣脱而出,两脚站到了地面上。
有一种不太真实的踏实感。
晚间夜容煊遵从晏姝的意思,歇在西暖阁。
虽说避免了被大多宫人看到,但凤仪宫的宫人还是无法避免。
青雉带着宫人们进来伺候的时候,低眉垂眼,态度是极为恭敬的,绝不多看一眼皇上的鼻青脸肿。
夜容煊似乎也并没有觉得多丢脸——至少比起前几天被晏姝动手打耳光时的屈辱愤怒,他的反应已不是那么激烈。
大概这就是当活着都无法保证时,尊严和骄傲就会显得不值一提。
当下他最需要做的事情是挽回晏姝的心,消除她心里的芥蒂和怨恨,让她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
至于其他的。
都是他坐稳帝位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夜间躺在西暖阁的小床上。
夜容煊一点点回想着幼时的惨烈经历,以此来强迫自己看到晏姝的好,逼迫自己学着感恩晏姝,让晏姝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悔恨和自责。
只等他坐稳皇位,大权在握——整个凤仪宫都将寸草不生!
心里闪过这个怨毒的念头,夜容煊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脸上一阵阵肿痛。
原以为晏姝对他是特别的。
然而她发疯时,跟武王有什么不一样?
打着为他筹谋的理由,自私地控制着他的行为和思想,不许他去碰别的女人,不许别人嫔妃诞下他的子嗣。
一旦犯了她的规矩,她动起手来毫不留情。
夜容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没有谁是真心的,他冷笑着告诉自己。
所以他也不需要对谁付出真心。
他只要权力。
为此可以忍辱负重,可以委屈求全,可以伪装深情,可以做一切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晏姝,只希望到时你不会后悔今日所为。
夜风徐徐,吹动窗外树梢。
殿内灯火熄灭只剩一盏,光线暗淡的内殿,晏姝在床上躺下。
青雉带着宫人们安静地退了出去。
重重罗帐遮住内殿光景。
此时的床边,一道瘦削身影单膝跪着,眉目低垂,以只有晏姝听得见的声音低沉禀报着:“景王府和成王府都在控制之下,三日之后,他们会被意外之事绊住,无暇赴护国公府寿宴。”
晏姝阖眼听着,就寝时卸下珠钗妆容的清丽容颜恬淡而脱俗,少了白日里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尊贵疏离,显得慵懒而散漫。
“四位亲王我要逐个击破。”晏姝声音平静,“不能让他们站到一条船上。”
虽然他们联手的可能性不大,但依然要以防万一。
容隐目光微抬,波澜不惊的眸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随即像是被火烫着似的收回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衫。
“是。”他恭敬应下,维持着语调的冷静平稳,“属下会盯好他们。”
“摄政王最近没什么动静。”
容隐缓缓松开手,抿唇回道:“护国公的寿诞上,他可能会出现。”
“可能?”
容隐低眸道:“先帝给他的遗诏是维护皇族正统,除非主子有需要,他才会出现。”
“如果你们俩交手,你杀得了他吗?”
容隐微默,声音越发低了些:“能。”
“确定?”
“是。”
摄政王夜皇,身份未必有多尊贵,却是皇族最神秘最可怕的一个人。
挂摄政之名,却不涉朝政。
只遵先帝遗诏,便足以让满朝文武闻之色变。
晏姝嗯了一声,想到夜皇那个人,心头莫名有种古怪的感觉。
第54章 贱种就是贱种
接下来两日,夜容煊安安静静地待在凤仪宫,绝口不提朝政,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皇后一人。
晏姝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横竖知道对方是伪装。
她不想陪他演戏,暂时也懒得拆穿他。
凤仪宫里一片风平浪静。
然而连续三日听到“今日免朝”的大臣们,却开始生出不满。
“皇上刚登基两个月,这都是第几次免朝了?如此懈怠朝政,怎能做好一个明君?”
“不会是沉溺女色吧?皇上前些日子不是刚选了几个嫔妃?”
“听说皇上龙体欠安,这两天一直待在凤仪宫,皇后照顾着呢。”
“凤仪宫……那是皇后居住的地方,我们也不好过去探探情况。”
“丞相大人,此事您怎么看?”一位同僚转头看向南丞相,“皇上最近有点反常啊。”
南丞相从容一笑:“护国公的大寿不是快到了?”
“啊?”大臣不解,“皇上不上朝跟护国公大寿有什么关系?”
其他大臣同样面露疑惑之色,对啊,护国公大寿跟皇上不上朝有什么关系?
“明日皇上和皇后应该会去护国公府祝寿。”南相不疾不徐地说道,“诸位若有什么想法,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跟皇上和皇后提,心里有什么疑问也能借机弄清楚。”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大臣们了然,随即纷纷点头:“那我们先去忙了,礼部最近堆积了很多事待处理呢。”
“户部也是。到处都要用钱,那么多事情等着下官拿主意,下官先告退。”
“吏部也是……”
“本王诸事繁忙,没空留在这里候着一个不务正业的人。”武王转身往外走去,“父皇还真是老年昏庸,把皇位传给一个宫女生的贱种,如此决定岂不是是把家国天下放在火上烤?真不知最后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三弟!”凤王表情严厉,“不许对父皇和皇上不敬。”
“武王殿下还请慎言!”御史皱眉厉斥,“先皇已故去,您怎能如此大不敬?”
武王转头看他,笑得讽刺:“本王说得难道不对?贱种就是贱种,坐上皇位也改变不了他天生低贱的事实!”
丢下这句话,他冷冷拂袖而去。
杜御史皱紧眉头,满脸不可思议。
“杜大人。”另外一位御史走了过来,表情古怪,“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辱骂当今皇上吧?实不相瞒,本官也是第一次听到。”
杜御史望着武王的背影,眉头皱了又皱:“武王实在太猖狂!”
其他大臣表情微妙,经过杜御史身边时,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举步离去。
武王确实猖狂了一些,可他的心情他们倒是能理解。
毕竟当今皇上的出身……不提也罢。
谁能想到最终他居然能坐上皇位呢。
就像大家族里精心教养的嫡子们个个风光显赫,原本摩拳擦掌,等着接掌家族大权,末了却让一个丫鬟生的庶子得了掌家之权。
他们没气得吐血已经是定力十足。
想要消除心里郁结的怨气,除非皇上被废或者他们被杀。
否则只怕永远也无法平衡。
待到大臣们纷纷散去,留在最后的凤王和南丞相并肩走出大殿:“武王确实跋扈了一些,但他的脾气一向如此,丞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南相抬手捻了捻胡须:“本相倒是不在意,可他骂的是皇上,凤王觉得皇上会不在意吗?”
凤王眸光一闪,有意无意地偏头看他一眼:“相爷觉得皇上有能力坐稳这个位子吗?”
“凤王这句话问得不太合适。”南丞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先帝既然把皇位传给皇上,那皇上想来是可以坐稳皇位的,凤王不该质疑先帝的决定。”
顿了顿,南丞相叹了口气:“武王今日这般狂悖言语,以后只怕会遭来祸端。”
皇帝现在根基不稳,四位亲王若是联起手来,皇上根本不会是他们对手。
当然,若没有晏姝的帮忙,四位亲王随意拎一个出来,也足以把夜容煊这个毫无根基可言的皇帝逼到退位,甚至让他死无全尸。
但一来四位亲王做不到齐心,二来夜容煊身边偏偏就有晏姝。
所以武王总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而今日之狂悖,来日只会让他死得很惨。
凤王见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淡淡嗯了一声,很快举步离去。
南丞相站在殿阶上,沉默目送着他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皇子们的心思他何尝不知道?
武王的悖逆和心狠手辣都表现在面上,看不惯的事情坚决不忍着,根本不考虑以后。
说他冲动愚蠢也好,说他不懂明哲保身也罢,总之就是一副狂妄桀骜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而凤王身为皇后嫡长子,看似稳重有城府,其实心里对先帝的安排也是极为不满的吧,所以才试探他的态度。
南丞相方才没告诉他的是,皇帝能不能坐稳皇位,其实靠的不是南丞相和南家兵权,这都是表面上的势力。
晏姝手里握着的暗势力才真正是她傍身的底气。
四月初六,护国公五十大寿。
一早天气就有些阴沉,看起来随时像是要下雨的样子,给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晏姝起身洗漱时,夜容煊已经穿好一身常服坐在暖阁里看书了。
他这三日除了一日三餐和偶尔跟晏姝说说话之外,并没有过分打扰她,尤其晏姝兴致并不高时,他会适时地远离,给她安静的空间,表现出了足够的体贴和温柔风度。
仿佛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
青雉带着宫女们进来伺候时,夜容煊听到动静从西暖阁走了出来。
“参见皇上。”宫女们恭敬地行礼。
“平身。”夜容煊语气温和,就像一个极有风度的翩翩君子。
晏姝平静地朝他看了一眼。
每天三次抹药膏热敷,夜容煊脸上的痕迹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若仔细看还是会有些印记。
不过当今天子身份尊贵,稍后出了门,又有谁敢一个劲地盯着他的脸看?
晏姝收回视线,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我梳妆打扮还需要一些时间,皇上可以继续回西暖阁看会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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