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容煊走进内殿,在床前蹲跪下来:“姝儿,朕答应你,别再生气了好吗?”
“你答应本宫的事情,只是本宫愿意回国公府的条件而已。”晏姝声音清冷若雪,带着几分厌恶,“可你背叛本宫一事,你让本宫如何原谅你?”
夜容煊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低头认错:“昨晚没把持住,是朕的错。”
“本宫打得手疼。”晏姝淡漠开口,“皇上自己动手吧,声音大一点。”
夜容煊脸色一点点僵住,眼神里温度降至冰点。
她说什么?
“怎么?”晏姝阖上眼,语带讥诮,“不是皇上亲口承认是自己的错?犯错就要认罚,皇上也不例外。”
夜容煊声音僵滞:“姝儿,朕是皇帝,你当真一点脸面也不留给我?”
“皇上昨晚去睡林云珠的时候,可曾给我留脸面?”
夜容煊脸色铁青,死死地攥着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皇上若不愿意,本宫不勉强。”晏姝声音冷了几分,“请皇上立刻离开凤仪宫。”
“晏姝!”夜容煊霍然起身,脸色铁青难看,“你别太过分!”
晏姝缓缓睁开眼,眼底划过一抹寒芒:“容隐。”
话音落下,夜容煊只觉得身后一道劲风划过,他骤觉不详,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膝窝上一阵剧痛传来。
他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跪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啊!”
铺天盖地的疼。
骨头断裂似的疼。
疼得夜容煊疼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死死地咬着牙关,才没有让惨叫一发不可收拾。
“敬酒不吃吃罚酒。”晏姝坐直身体,冷冷俯视着他痛苦的样子,“你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还是以为自己坐上皇位,这天下真就你说了算?”
夜容煊不住地吸着气,冷汗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渗出来。
晏姝倚回床头,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起来,浑然不管夜容煊疼得死去活来。
痛苦的喘息声渐渐缓和。
“为什么?”夜容煊惨白着脸,咬牙控诉,“晏姝,你为什么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你根本不是以前的姝儿——”
“你希望我继续做那个被你蒙在鼓里的晏姝?”晏姝眉眼冷煞,劈手把书砸在他头上,“夜容煊,你跟晏雪翻云覆雨、偷偷私会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在一心一意为你筹谋?你把晏雪肚子搞大的时候,是不是还暗地里笑话我是个傻子?”
夜容煊一震,脸色煞白:“姝儿,我没有——”
“你还想狡辩!”晏姝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到他脸上,“夜容煊,我一心一意待你,把你从最卑微的皇子一路扶持坐上皇位,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话音落下,劈头盖脸的巴掌声也如暴雨般不断落在脸上,眼前一片晕眩,耳朵里嗡嗡作响的声音让夜容煊几乎无力招架。
然而更让他恐惧的,却是晏姝的一句句质问,一声声笃定的指责。
“夜容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三年来我对你怎么样?”
“是谁费心拉到了这个位置?是谁对你嘘寒问暖日夜关心?是谁一步步为你筹谋,让你活得像个人?!”
“你背着我跟晏雪厮混时,有没有想过是否对不起我?!”
一腔怒火仿佛被冰水彻底浇灭,浇得他浑身发冷。
夜容煊顾不得疼痛,更顾不得愤怒,手忙脚乱地伸手抓着晏姝:“姝儿我错了!我不该背叛你,是晏雪勾引我,那晚我喝醉了,真的!”
“姝儿,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根本不喜欢她,我是被她算计的!她在我的酒里下了药!”
“我爱的只有你一个,姝儿!我只爱你一个,从没有把其他女子放在心上!求你相信我!”
晏姝缓缓停下疯狂抽打的动作,不发一语地站着,面上尽是冰霜之色。
此时的皇帝陛下格外狼狈,发丝凌乱,嘴角破裂流血,脸颊一片红肿青紫,看上去不但没有一点皇帝的气度,反而像个犯了错受罚的下人。
“临幸林云珠是个意外,搞大了晏雪的肚子也是个意外。”晏姝声音宛如冰渣,听不出一丝感情波动,“皇上可否告诉我,哪件事不是意外?”
夜容煊此时真的没了一点脾气,哪怕如此狼狈不堪,他心里更多的却是恐惧。
林云珠的事情他可以归咎于晏姝吃醋不讲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晏姝竟早就知道了他跟晏雪的事情。
这件事无法解释。
因为晏雪的事情发生在他登基之前,那时他还不是皇帝。
登基前他曾无数次发誓,此生只爱晏姝一人。
可如今……
“姝儿。”夜容煊试着去拉她的手,语调卑微惶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控制不住自己,不该拒绝不了她的诱惑……”
“我累了。”晏姝重新在床上坐下来,声音透着疲惫,“皇上请回吧。”
夜容煊如坠冰窖,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去:“姝儿,我错了,是我禽兽不如!我该死,姝儿要打要罚,我绝不反抗!姝儿,求求你——”
晏姝起身走了出去,显然不想再听他解释认错。
夜容煊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嘶吼着:“姝儿,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可以!姝儿——”
殿门被打开,很快又关了起来。
殿内只剩下夜容煊一人,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他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发丝凌乱,满身脸青紫红肿,一时身心俱疲。
“娘娘。”侍立殿外的青雉小心翼翼地抬眸,偷觑着主子的表情,“这是去哪儿?”
晏姝望着天际,声音平静:“去流云殿。”
“是。”青雉应下,随即佩服地看着自家主子,“皇后娘娘圣明。”
方才皇上在殿内自扇巴掌认错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哼,一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一个视承诺如儿戏的男人,娘娘还是别帮他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晏姝垂眸盯着自己素白的手,眸心寒芒翻涌。
重生回来,这双手注定得染血。
夜容煊想要子嗣,做梦。
他不但不会有子嗣,他连自己的子孙根都不一定能保到什么时候。
晏姝这般想着,沉默地坐上凤辇。
三日后她会给护国公送一份大礼过去,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正是让他们身败名裂的最佳机会。
至于夜容煊……
从护国公府回来之后,就可以“沉迷女色,不务正业”,正式开启他的傀儡皇帝生涯了。
第50章 贪婪薄情
流云殿里,刚被强迫喝了一碗避子汤的林云珠,此时正惊魂未定倚在榻上休息,心里对晏姝真是又恨又怕。
怕她的手段毒辣,恨她的冷酷跋扈。
更在心里诅咒着她的愚蠢嚣张。
“对皇上大不敬,当众谋杀皇上子嗣,扇皇帝巴掌……”深深吸了一口气,林云珠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她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晏姝是不是忘了宫里的主子是皇帝?
她这个皇后就算现在得势,但能保证自己得势一辈子吗?皇帝早晚会坐稳皇位,她竟真的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皇后娘娘万福!”宫女们下跪参拜的声音响起,瞬间惊醒了躺在榻上的林云珠。
还没看到人,她就下意识地从榻前站了起来。
抬眸看见晏姝从殿外跨进来,林云珠吓得心头一跳,连忙跪下:“参……参见皇后娘娘!”
心里怨恨是真的,怕也是真的。
林云珠毕竟只是个闺阁千金,小儿科的勾心斗角接触过,但宫中险恶的场面到底见识得少,胆子没那么大。
不管是晏雪被当众笞打,还是夜容煊在御书房被扇耳光,亦或者今日气势汹汹闯进来掌掴皇帝,灌她避子汤,都足以证明晏姝这个女人是心黑手辣的,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个节骨眼上,林云珠着实没有跟她对抗的勇气,那是拿自己小命冒险。
晏璃径自越过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林云珠。”
“臣妾在。”林云珠低着头,声音惶恐不安的,“请……请皇后娘娘训示。”
“昨晚之事,不怪你。”
林云珠一愣,正要抬头看她一眼,忽然想到这人阴晴不定的脾气,最终还是没敢,只恭敬说道:“谢皇后娘娘。”
“皇上想要召谁侍寝,去谁的殿里临幸谁,不是嫔妃自己可以做主的,你也是奉旨而行,本宫心里明白。”晏姝语气不辨喜怒,“所以本宫不会迁怒到你身上。”
林云珠低着头,心里暗骂她假慈悲,若真这么仁慈,为什么要灌她避子汤?
不就是担心她先一步生下皇上的子嗣?
况且她们都是皇帝的嫔妃,皇帝想临幸谁就临幸谁,她这个皇后管得是不是太宽了一些?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面上却丝毫情绪不敢露:“谢皇上娘娘宽容,伺候皇上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臣妾不敢抗旨。”
晏姝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林云珠于是更摸不着头脑。
晏姝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方才灌了她避子汤还不解气,特意返回来罚她跪一会儿?
晏姝当然没那么无聊。
她只是过来跟林云珠说几句话,至于这几句话有什么用意,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那是林云珠自己需要思考的事情。
流云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晏姝不叫她起来,林云珠不敢擅自起身。
于是二人就这么一坐一跪,好一会儿,林云珠两条腿跪得越来越疼,疼得快要受不住时,晏姝终于起身带着青雉和严嬷嬷离开。
林云珠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双手揉着膝盖。
晏姝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特意来告诉她,昨晚这件事不是她的错?
离开流云殿之后,晏姝又去御花园逛了一会儿。
园中景致幽美,环境清新,空气中萦绕的清香味沁人心脾。
青雉恭敬问道:“皇后娘娘不回凤仪宫?”
“回去干什么?”晏姝眯了眯眼,眼底色泽寒凉刺骨,“皇上犯了错,让他反省反省。”
青雉微默,在心里说了句娘娘霸气。
“是。”
晏姝深谙人心,这个时候的夜容煊正是最恐惧不安的时候,她要做的,就是加深他的恐惧。
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好好回味一下幼时长达十几年的噩梦,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如今拥有的一切多来之不易。
一旦失去这些,他将重新落入过去如深渊地狱一般的处境,甚至比以前更甚。
恨他入骨的武王会用尽所有使他痛苦的方式,让他生不如死。
他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她。
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认错反省就会更加真诚,以后也会更听话。
晏姝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走到御花园中央一个亭子里坐下,宫女奉了茶水,晏姝就这么坐着,安静地欣赏着御花园中美景。
直到巳时中,她才起身返回凤仪宫。
夜容煊在凤仪宫跪了两个时辰,虽然跪得并不标准,却也跪得极为痛苦。
两腿发酸发胀,膝盖里像是有锥子在不停地戳着,疼得让他几乎跪不住。
“皇上以前做皇子时,是不是经常被罚跪?”晏姝走进殿来,语气淡漠,“果然是过了几日富贵日子,就忘了自己曾经是人下人了。”
夜容煊一震,脸色煞白。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戳进他的心口,戳得他鲜血淋漓。
夜容煊极力想忘的屈辱往事一件件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幼时遭受的冷遇,被奴才欺负的无助,捱饥受饿,见到皇子们要下跪行礼,一次次忍受他们的耳光和罚跪命令。
少年时畏畏缩缩,觉得宫里的皇子们都那么高高在上,自己卑贱得像是粪坑里的臭虫。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在寒冬腊月的气候中,被武王逼得跪在雪地里自扇耳光,必须扇到脸颊肿高,嘴角破裂说不出话才行。
他也清楚得记得,深秋季节因为不小心冲撞了景王,被太监按进湖里,冰冷的湖水灌进口鼻,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厌恶他。
只知道幼时到少年时的记忆没一处美好,直到遇见晏姝……
夜容煊从记忆中回神。
他是遇到晏姝之后才改变了境遇,他不能失去眼前这一切,他要握住大权,把以前欺负过他的人一个个斩尽杀绝。
他要让武王也跪在雪地里,一遍遍自扇着巴掌,直到把那张脸扇到肿,扇到血肉模糊,让他满嘴鲜血说不出话为止。
他还要让他趴在地上,狠狠地碾着他的脊背,让他也变得像臭虫一样毫无尊严。
今日晏姝敢扇他耳光,来日他也要让晏姝尝尝求助无门的滋味。
所以他不能失去这一切,绝不能。
夜容煊深深吸了一口气,黯然垂眸,声音里充满着愧疚自责:“姝儿教训得是,是我负了对姝儿的承诺。我以为自己定力十足,却还是不知不觉着了别人的道,被世俗诱惑迷了眼,让姝儿失望了。”
晏姝盯着夜容煊委屈似受伤野兽似的表情,看起来还真像是诚心认错的态度,然而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根本是他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妥协。
自尊的妥协,骄傲的妥协,以及对荣华富贵和死亡威胁的妥协。
她故意让他反省两个时辰,以及方才那句话,就是为了勾起夜容煊所有屈辱痛苦的回忆,让他意识到自己曾经卑微到连条狗都不如。
如果离开她,他很快就会回到那个连狗不如的处境。
夜容煊从来不是个愚蠢的人,否则前世不可能哄得晏姝替他谋得皇位,连跟晏雪有了孩子都能瞒天过海。
所以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处境。
但凡他现在不是个皇帝,或者从这个皇位上被赶下去,他的下场绝对会非常惨烈。
除了晏姝,没有谁愿意护着他。
护国公府不会真的忠心于他,一旦他成为弃子,护国公只会视而不见。
夜容煊真的不蠢,他只是太过贪婪。
为了权力,他可以忍受更多的委屈,因为不管怎样的委屈,都比以前猪狗不如的处境要好上百倍。
晏姝嘴角掠过一抹讽刺的弧度。
“姝儿。”夜容煊面露哀求之色,“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保证不犯了行吗?”
夜容煊脸色涨红:“姝儿——”
“我要听真话。”晏姝眼神冷硬,“如果你还要狡辩,我可以再给你两个时辰。”
夜容煊心头一沉,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笃定和冷酷,而不是试探。
“我……”夜容煊面上一阵阵发热,低头不敢跟晏姝对视,“两个月之前,我去护国公府跟你的父亲商议立后一事,被他留下来用晚饭。”
晏姝嘴角抿紧,不发一语地盯着他。
夜容煊嘴角抿紧,羞愧万分:“封后大典一事谈妥之后,我心情好,忍不住多喝了两杯,没想到晏雪让人在酒里下了药。”
“晏雪给你下药?”晏姝眯眼。
“是。”夜容煊慌忙点头,毫不愧疚地把责任推到晏雪身上,“此事之后我一直很痛苦,负罪感每天折磨着我,半夜做梦我都梦到你知道了这件事,姝儿,我真的……”
夜容煊仿佛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说到这里,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一切都是我的错,姝儿,我对不起你。”
晏姝不发一语地听着,眼底划过嘲弄。
听听这一副被陷害的无辜模样,还真像个受害人。
就是不知道这番话若是被晏雪听到,她又会是什么反应。
“登基之后,我日夜提心吊胆,晏雪说她失身于我,威胁我必须给她一个位份,否则就把此事告知于你。”夜容煊编造故事的能力让人佩服,“我心里只有姝儿一人,怎么可能答应她的要求?没想到最后阴错阳差,她还是进了宫。”
晏姝眯眼:“这么说来,倒是我冤枉了你?”
夜容煊连忙摇头:“是我的错,跟你无关,你也不知情——”
“如果你所言属实,那么你确实是无辜的。”晏姝抬手揉着眉心,声音里透着寒意,“但晏雪不无辜,她敢下药算计你,死不足惜。”
夜容煊双手微紧,沉默不语。
事到如今,晏雪确实没有再保的必要,让晏姝消了心里的阴火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护国公和夫人不知道晏雪有孕的事情,大寿那日就算说出真相,也不担心被揭穿。
反正有宫中验身嬷嬷和把脉的太医在,只要能证明晏雪选秀之前不检点,这个罪名她就必须自己背着。
晏姝本就恨护国公一家,晏雪若死在宫中,她就彻底跟护国公撕破了脸,连表面的父女关系都不会维持。
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子,只能与他依偎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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