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具体是什么阴谋,如今他也猜不出来,守好城门乃万无一失。
昨日四人原本是在醉香楼,被谢二一打扰,才挪了地儿,到了裴卿的宅子,虽说住得确实轻松,可也不能两日不归家。
崔哖同意,“周兄,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周夫人担心,等休息好了,脑子才能清晰。”
周邝也确实累了,终于散了场,听了谢劭的话,派人守住城门,严加防备。
各人回各人家,崔哖刚上马车,仆人便隔着窗同他汇报,“公子,您让奴才收的那几家铺子粮食,都在哄抬价格,要到了一百二十文。”
往日从铺子卖出去给百姓,也才一百文一斗米。
这□□商,不外乎是见他开始收粮,个个心中都有了猜疑,想多捞点油水,崔哖逗了逗谢劭前几日送他的一只花鸟,道,“先不收。”
“洛安打仗的消息,传到凤城还要两日,先晾晾他们,你给他们说,要卖就卖,不卖就等着来年变成陈米,到时候等庆州旱灾一过,价格可就不是这个数了。”
“奴才明白。”
天色一黑,温殊色又拉着祥云出去散步。
两人趴在墙头,高高的鬓发与夜色相融,竖着耳朵听里面的额动静。
先是谢大爷的说话声,“今日传了消息回来,王爷被困在庆州,洛安又在打仗,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夫人呢,她是怎么打算的?”大夫人有些着急,颤声问,“她该不会要派你去庆州……”
“目前还没说。”谢大爷顿了一阵才道,“估计也快了。”
节度使出了事,作为副使不可能逃得掉。大夫人突然埋怨起来,“你说咱们跟了他这么些年,出生入死的,也算是仁义尽致了……”
“慎言!”谢大爷一声打断她,“朝廷的事心里有数,你顾好家就成,尤其是老大那儿,先找个人到东都打点好,租一处房产,把后顾之忧都安排好,等调令下来,立马送他去东都。”
大夫人说,“房产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既然三奶奶都说要去东都买房产了,咱们那就让她买吧,到了东都先住进去,后面的事再说。”
果然两个吸血鬼见了一面完全不一样了。
先前的困局,茅塞顿开。
都在意料之中,却莫名让人寒心,主仆两人从树下爬下来,顾不得整理衣裙,托着脚步,一脸垂头丧气。
祥云突然想起了温家小时候的日子,喃喃地道,“奴婢有些怀念之前没钱的日子了,一家人虽辛苦些,但其乐融融,谁也别惦记谁的。”
温殊色眸子微微一动,“是啊,没钱就不会遭人惦记……”脚步突然加快,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吩咐祥云,“你去打听一下,谢三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祥云正要应,一抬头便见对面走来了一盏灯火,灯火下有两人,前面提灯的是闵章,后面那位俊俏的郎君,不正是姑爷吗。
温殊色也看到了,提着裙摆迎了上去。
谢劭一身疲惫,刚拐过游廊,便看到了一位小娘子快步朝他奔来,模样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
这一幕倒不陌生。
前儿才上演了一回,可今日再瞧,许是她手中多了盏纱灯的缘故,暖光一照,与上回的感觉便也不一样了。
这感觉不得不让他多想,她是在等他?
突然想起崔哖说的那句,“咱们都两日没回家了,你们家人就不惦记吗?”他好像有人在惦记。
小娘子很快到了跟前,这才留意到她身上的衣裙有些狼狈,手肘的白纱上沾了些脏污,裙摆也有,鬓发上甚至还挂着树叶。
嘴巴比心快,他劈头便问,“你在地上打过滚?”
温殊色:……
“跌了一跤,不碍事。”小娘子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一点都没回避,当着他的面拍了拍裙摆,又抬手整理了鬓发,不等他再开口,先同他道,“郎君,我有事同你商量。”
谢劭盯着她高鬓上的树叶,“何事?”
小娘子走在他身旁,提起灯笼替他照路,“我打算囤点粮食。”
洛安在打仗,庆州又正值旱灾,囤点粮食确实不错,谢劭点头,“钱在你上手,想做什么,自己决定就好。”
“真的?”小娘子唇角一弯,露出里面几颗贝齿来,那笑容邪门得很,突然让人心情愉悦,他洒脱地道,“千真万确。”
小娘子松了口气,“郎君,那以后我就自己做主了。”
“嗯。”
她又继续问,“可要是我哪天生意失败了,把咱们的家产都亏光了,怎么办?”
自己有多少银子谢劭心里有数,再加上温家的家产,两座金山,她有那个本事都亏光?
当她是畏手畏脚,于是给她吃了个定心丸,“亏光就亏光,还能怎么办,再赚便是。”终究还是没忍住,转过身一把擒住小娘子的胳膊说了句,“别动。”抬手把她头上那枚树叶给摘了。
第26章
胳膊被人擒住后,温殊色惊了一跳,转过头,一只宽袖突然抬了起来,几乎把她的视线都挡完了,臧色的蜀锦上绣了白鹤,袖口的一颗鹤头正对着她,离得太近,鹤鸟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与她瞪目相对,呆愣片刻,没等她回过神,鹤头便亲在了她脸上,丝滑的锦缎盖上面部,口鼻瞬间被一股清香包围,他屋子里的熏香与她的一样,都是龙涎,可味道却截然不同,仿佛那熏香融合在他身上,被他的体温一熏染,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幽香。
不似花儿的浓郁芬芳,倒是像春风不经意佛过鼻尖,不知从哪儿带来的一缕混着百草的不知名花香,清淡却勾人神往。
他怎么能这么香。
上回在温家也被他这般唐突了一回,心底暗叹,男人除了姿色之外,果然味道也挺能迷惑人心。
他把她头上的树叶摘下来,若无其事地递给了她,而她也鬼使神差地摊开手,让他把那枚绿叶放在了自己白嫩的掌心。
一片普通的红杏叶子,还被虫吃出了几个小洞,实在没什么美感,鼻尖的清香慢慢散去,涟漪也没了。
小娘子瞧了片刻,扬起手扔在了旁边的花草丛里,重新挑灯往前。
谢劭借着她手里的光跟上脚步,这才发问,“你怎么会在这。”就为了问他要不要囤粮?
结果小娘子想也没想,“等你啊。”
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却又甚合心意,负手抬头,夜里没有太阳,凉风一吹神清气爽,再看头顶的大玉盘,又亮又圆。
想起昨儿在裴卿府上将就了一夜,几人熬到半夜,连个前来问候的主子都没,确实有些冷清。
小娘子虽然凶了点,但胜在精神旺盛,热情。
自己到底同那三人有所不同,他是个有家室的人,转头同小娘子道,“最近我比较忙,下回要有事让人给闵章带个信,不必过来等。”要是他今夜不回来,她岂不是白等了
小娘子却道,“郎君忙你的,我就这么一件事,以后没事找你了。”
谢劭:……
她也很忙,有了他那句话后,她便没了后顾之忧,彻底地放了心。
路上也没了兴致同身旁的郎君搭话,脑子里不断地筹谋,到了西厢房门前,把手里的灯一收,撂下一句“郎君早些歇息。”头也没回,着急地进了屋。
晴姑姑和方嬷嬷守在门口,正好奇这大晚上,三奶奶到底上哪儿去漫步了,却意外地看到她和三公子一道回了院子。
方嬷嬷眼睛一亮,“亏奴婢和姑姑白担心了一场,原来三奶奶是去寻……”
“嬷嬷,麻烦把账本拿过来。”方嬷嬷还没来得及惊喜,便是温殊色打断,“点一下库房里的现银,明儿一早我要用。”
方嬷嬷见她如此着急,疑惑地问,“三奶奶要置办东西?”
温殊色点头,“对,我要买粮。”
那日顾姨娘过来说的话,方嬷嬷也听到了,天灾人祸,确实适合囤粮,问,“三奶奶需要多少银子?”
“库房所有现银。”
谢家二房那库房的所有现银,可不是个小数目。
三人一愣。
晴姑姑和祥云对她这一幕,简直太熟悉了,唬了一跳,晴姑姑忙劝道,“娘子,今儿晚了,要不咱们明日再说……”
“来不及了,洛安打仗的消息最迟后日便能传到凤城,我看凤城这边的粮食铺子还没什么动静,崔家估计是在压价,咱们得趁这之前,把所有的粮食都买下来。”不顾几人脸上的错愕,吩咐道,“去把安叔叫来,让他带几个人夜里跑一趟。”
她铁了心地要买粮,三人一时也不敢吱声,相互对望了一眼,还是晴姑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娘子,是同姑爷商量过了?”
温殊色点头,“他同意。”
晴姑姑又是一阵呆愣,这位姑爷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库房所有的现银,那得买多少粮食……
温二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心大的姑爷被周邝缠了两日,早已一身疲倦,回屋后洗漱完早早躺去了榻上。
好不容易睡个好觉,翌日天才麻麻亮,东屋便传来了动静,“乒乒砰砰”忙得底朝天,谢劭被吵醒,烦躁地掀开被褥,问门外的闵章,“怎么回事。”
闵章推门进去禀报,“三奶奶在运银钱买粮。”
昨夜温殊色已同他说过,谢劭并没在意,耳边吵吵嚷嚷,睡是睡不着了,起身洗漱穿戴好,想起最近的几件事,到底不放心,打算去城门口转转。
前脚一出门,后脚温殊色便让人把他库房里的银钱一箱子一箱子地拉出了府。
实在太早,府上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几日谢家大夫人心头有事,睡得不是很踏实,早上起来得也晚,见日头都照进屋里了,赶紧让碧云替她梳妆。
自从大爷同她说了凤城的局势后,大夫人心头就没有一刻安宁,白天夜里都在想着凤城要真出了事,怎么把一家老小送出去。
按照她的主意,老大的调令一下来,先把老大送去东都,等他安顿好了,让二房出银钱,老大在东都打点好人脉,等稳妥了后,再想办法把谢家这边的家产全转移出去。
到时候就算凤城当真乱了起来,有老大那条人脉在,大爷能保下来,他谢家二房的银钱也没损失。
谁知这二房,一个不着调,另一个更不靠谱,全然不顾大局,死死地把银钱抓在手上不放,温二去置办房产,让他们租赁?
一家人,她倒是开得了口,想用他们的银钱替她养着房子,她再拿去买,最后钱都装进了她的口袋。
她还能再想得美些。
本以为东都的房产是没着落了,昨日同温家大夫人见了一面后,结果柳暗花明又一村,倒是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处。
她要买就买吧,等他们人住进去后,给不给银钱,那就是他们说了算。
等收拾好,大夫人便匆匆去了老夫人院子里,去催问,三奶奶打算何时去东都置办房产。
等大夫人赶到宁心堂,温殊色正巧也在,同谢老夫人坐在院子里,边喝着茶边聊买粮食的事儿。
谢老夫人远远便瞅到了大夫人的身影,待人走到跟前了,假装没见见,继续同温殊色道,“今年又是天灾又是人祸,也不知道明年的天时怎么样,囤粮食倒是挺好……”
大夫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并没留意,一心想着她的房产,同谢老夫人见了礼,坐下来接过南之递来的茶盏,揭开盖儿,抿了一口,又听温殊色道,“祖母放心,等过几日,粮食肯定翻倍……”
这回大夫人听出来了,盖上茶盖儿,随口问了一句,“殊色要囤粮?”
温殊色点头,“伯母还不知道吧,洛安那边要打仗,庆州今年又遭了干旱,各地的粮食已经有了上涨的势头,等到战火一起来,必然会翻翻,如今趁着消息还没出来,我把库房里的银钱都拿去囤了粮,伯母手里若是有钱,也可去买些来囤着。”
大夫人眉心一跳。
她怎么不知道,她早就知道洛安要打仗,不仅知道洛安要打仗,还知道凤城也要大乱,她恨不得把粮食换成银票呢,她居然还敢买粮。
买来有何用,等着被朝廷的兵马抢?
没太明白,她所有说的库房里的银钱,到底是多少,大夫人确认道,“你买了多少?”
温殊色一脸红光,丝毫不卖关子,“库房所有现银都拿去买了。”
心口陡然一沉,总算明白了温家大夫人口中那句败家子意为何,大夫人的脑子一阵晕厥,颤声问她,“上回你不是说要去东都买房……”
“啊。”温殊色想了起来,摇头道,“如今不买了。”
大夫人瞪眼看着她。
“伯母信我,最迟明儿凤城的粮食肯定翻翻,咱们等这一波粮食卖了,再去东都,之前的银钱能买一套房产,等过一阵,咱们的银钱买五套十套都有可能。”
她想得有多天真,大夫人抽了一口气,无望地看向旁边的谢老夫人,“母亲……”
“殊色说得没错,民以食为天,粮食不管什么时候都缺不得,买卖不会亏。”
大夫人差点就气得背过气,这一老一小,什么都不懂的愚蠢之人,这个家迟早要被他们败了,“谢家经营的一向都是水粉香料,从来没碰过粮食,有买卖就有亏损,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得等二爷和二夫人回来了再决定,你不过一个新妇,你有什么资格……”
温殊色打断,“伯母的钱不想拿来买粮食,去东都买房产也挺好,等以后我们到了东都,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呢。”
大夫人:……
这是说没资格插手的人是她。
大夫人气得眼睛发黑,赶紧出去找谢大爷,让人传话,“这回老三是真的要让那新妇把家底败光了。”
谢大爷正在同周夫人商议如何接应王爷,无暇顾及,晚上也没归府。
到了第二日,大夫人等不住了,叫了一辆马车,亲自跑一趟去找谢大爷。
一出府门,便见外面乱哄哄吵成了一团,碧云上前去打听,片刻后回来,便慌慌张张禀报道,“大夫人,凤城的铺子里买不到米了。”
这一来,倒是愈发肯定了那败家子当真是把库房里的银子都扔了出去,那么多的银子砸下去,市场上哪里还能有米卖。
大夫人猛锤了几下心口,半点力气都没。
当日大夫人也没见到谢大爷,谢大爷和周世子,还有谢家大公子一道守去了城门,哪里有空理会她。
崔家也乱成了一锅粥。
崔哖原本厌恶米铺的老板趁势起价,想压一天的价,结果才半日呢,底下的人就急急忙忙地找到了他,说是铺子里的米让人用高出他们二成的价格,全部都收走了。
崔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崔家在凤城做了几十年的米粮生意,能有这个能力一口气连铺子里的陈米都收购光的,不是他吹,只有他崔家。
崔哖眯着眼睛问,“谁收的?”
底下的人看了他一眼,欲言而止。
崔哖气得一脚踹了过去,“问你话,吞吞吐吐,成姑娘了?”
小厮机灵得躲闪开,结巴地道,“谢,谢家。”
谢家?崔哖又愣了,怀疑地问,“哪个谢家?”
可对面小厮的表情却很明白地告诉了他,凤城除了他的好兄弟谢劭,还有哪个谢家有能力同他抢生意。
“嘶~”出一声,崔哖捋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立马出去找谢劭。
谢劭正躺在城门口不远处的茶楼里睡回笼觉,崔哖杀气腾腾地冲上来,将他面上盖着的芭蕉扇揭开,“谢兄,你这要是来抢兄弟的饭碗啊。”
府上吵,出来了还被人吵,这是诚心不让他睡觉,谢劭睁开眼,没什么好脸色,目光凉凉地盯着崔哖。
崔哖看着他眼底下的乌青,知道这人是没睡好,一时心虚,又把扇子给他盖了回去,嘴上却没停,“不是,你们家不是一向只做水粉和香料生意吗,怎么突然买卖起了粮食。”
半晌后,谢劭才慢慢地坐了起来,“说人话。”
“我这不是个大活人吗。”崔哖激动地道,“我本打算压一天米价,可你昨儿半夜就派人上门,一家一家的去敲米铺子,一夜之间,居然把粮食都抢光了,今日米铺子个个都关了门,没米卖……”
谢劭:……
谢劭睡眼蓬松,瞌睡到底是醒了一些,显然他昨夜对小娘子所说的囤点粮,有些误会,没理解那个‘点’的意思。
见他一脸懵,崔哖更懵,“谢兄不知道?”
买了就买了,横竖米都在凤城,揉了揉眼窝,谢劭道,“估计是你嫂子买的。”
崔哖脑子里立马响动了一串银铃笑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疑惑道,“温家这么有钱?半个凤城的米,得多少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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