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女肩并肩走在公园小道上,煤气灯忽闪忽灭,天鹅相互依偎,落叶都已经化成泥,时间仿佛回到五十年代,工业革命的末尾,从头发丝到脚指都灰蒙蒙,充满时间腐朽的气味。
丹尼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走在燕妮身边,一面哼着披头士的老歌,一面踢着路边的石头。
她被石头擦地的声音惊醒,抬头看,丹尼也向她看一眼,嘴角带笑,却不说话,完完全全是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傻子。
燕妮很快低下头,错开丹尼亮晶晶的孩子般的眼睛,“无论如何,很感激你陪我走这一趟,我现在心愿达成,一身轻松。”
“请一定不要同我客气,Christina,你能够邀请我一起去,我真的很开心,只是你为什么不肯和她相认呢…………对不起,我不应该询问你的隐私…………我向你道歉…………”
“不打扰,对彼此都好。”燕妮吐出一口白色雾气,轻声回答。
慢慢,两人已经离开小公园,走到燕妮宿舍楼下。
“就到这里吧,谢谢你,丹尼,这一趟意大利之行,我真的很开心。”她抬起头,与丹尼一同站在路灯下,仿佛一对舍不得分离的爱侣。
丹尼也看着她,他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着她的眼,他的长睫在皮肤上投下长长的影,影子边缘几乎要触碰到她苍白面颊,那影如一双蝴蝶翅膀,在冬日里扑闪扑闪。
丹尼说:“可是你仍然长着一双悲伤的眼睛,你却在说你很开心,Christina,我不能相信你的话。”
燕妮终于被他的孩子气逗笑,刹那间眉眼绽放,“中国人一贯内敛,我的开心都藏了起来。丹尼,谢谢你关心我,你真的很可爱…………”
“真的吗?那我可以要求一个拥抱吗?如果你……如果你不觉得冒犯的话…………”想得到又怕被拒绝,丹尼的语速都比往常要快一倍。
“这有什么难呢?”燕妮张开双臂,如同徐应子拥抱她一样,热情地在路灯剪影下拥抱丹尼。
青年男女相偎相依,剑桥萧索无趣的冬日瞬间鲜活起来,空气中飘荡着浪漫分子,就连春天都在赶来的路上加快脚步。
只是这时候突然一个雪球从角落出现,狠狠砸在丹尼后脑勺上。
“谁?是谁在恶作剧?”丹尼摸着脑袋,转过身将燕妮藏好,如同骑士一般准备迎接战斗。
然而回应丹尼的只有一片枯叶悄悄落在雪地上的声音,几乎于无。
“真奇怪,怎么会有人这样无聊,半夜玩恶作剧…………”丹尼转过头,看着燕妮,眼神中的懊恼渐渐转成期待,都怪那颗雪球打断思路,他还有许多表白的话未来得及说出口,都是他在回程的飞机上冥思苦想、反复练习而得的浪漫精华。
燕妮眯起眼向四周围望一望,也只望见满眼的雪和棕黄的枯树,剑桥今年的雪格外干净,与三百年的月亮正相互凝望,共诉衷肠。
燕妮说:“好了,我先回去,你也赶快回家,等我休息好,再好好请你吃饭。”说完,背着她的黑色皮革背包就向狭窄的楼道走去,不回头,却也没忘记翻折手臂向丹尼挥一挥手,以示告别。
“Christina——”丹尼仍然不舍,可惜燕妮未给他任何机会,如同救火一般蹬蹬蹬闷头攀楼,令人不得不感叹,归心似箭,想来她已经对宿舍那张窄小单人床思念成疾,迫不及待相见。
丹尼长吐一口气,再雪地里跺了跺脚,再不死心地环视一周,再次一无所获之后,才并不甘愿地离开。
燕妮心如擂鼓。
她不知自己期待什么,也不知自己害怕什么,总之紧张焦虑到了极点,一口气跑到宿舍门口,她伸手去拧宿舍门,果然没锁——
她的心扑通扑通发出剧烈响动,血液向东向西向南无理由疯跑,眼看胸腔都要被心脏撞破,情绪被鲜血染红,渲染出一整间屋的碎梦时光。
可当她鼓足勇气推开门,却什么也没看见。
迎接她的依然是前几日离开时场景,桌椅小床、台灯书本,所有陈设毫无变化,连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寒风都未能将桌上那本《CommercialArbitration》翻过一页。
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放松,她先前那股焦急忙乱的心思已然散去,双肩下沉,身体变得缓慢而迟钝。
“痴线……”她嘴里小声咕哝着,不知是在骂自己胡思乱想,还是骂刚才那位雪地里“放暗器”的恶作剧之王。
宿舍房间窄小老旧,经年失修的木质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燕妮反手关上门,将全屋的灯都拧开,放下背包之后便坐在写字台前发呆。
本以为自己会想起半年前的旧故事,从而勾出感慨万千,但其实她脑中空白,内心宁静,搜寻许久竟然找不到缘由去回忆。
她只能敬佩自己足够冷血,走出一场山崩地裂的爱,也只需要一百零一天。
“算了……”她低头,随手打开书房写字台的抽屉,却发现抽屉被人施了魔法,原本只放着那只白色纸袋的抽屉里,此刻被塞满了整整齐齐、崭新如一的英镑,数量多得将要溢出来,更多到她思维断层,一时之间根本无法估量数额大小。
所谓数不清的钞票,大概正是如此。
“痴线!”她再一次低声咒骂,眼泪却不自觉落下来,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浸湿了展开的书页。
自层层叠叠的钞票底部,翻出那只临行前陆震坤特地托梁家劲送与她的白色纸袋。
拆开纸袋,袋内依旧装着她拆看过许多遍的求婚钻戒,以及简简单单一捧白色头纱。
那时候他大约自信满满,他拿出戒指,说一段勉强服输的求婚誓言,她便会与城中绝大多数梦想婚姻的女人一样,开开心心接受戒指,戴上头纱,与他在天父见证下接吻许诺。
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浪漫好似童话故事。
但事实是她不识抬举,他颓丧挫败,头也不想抬,甚至痛恨她心肠太硬,不肯曲折迂回给他留三分薄面。
去机场的那天夜里,她自梁家劲手上接过这只纸袋就猜到,陆震坤这是在给她留最终后路,是请求也是命令,但她仍旧拒绝,如同在教堂他的第一次求婚一样。
然则所谓睹物思人,再是铁石心肠也在夜深人静时软化,她终于想起那些属于红港的绯色光影,无数帧斑驳画面组成一段老土且愚蠢的爱情故事,她难以启齿,却深藏心海,不舍得与任何人分享。
燕妮的纤长尖细的手指轻轻抚过灯璀璨的钻石,她想起陆震坤的脸,还有他求婚失败那一刻低头的沮丧,自此记忆便如潮水侵袭,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寂寞凄凉也随浪潮翻涌,再也不能自控。
她的灵魂空了,只剩下一具完美闪光的壳。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来时做了什么,停留多久,是站在窗前惆怅,亦或是充满希望与惶恐地等待。但她从母亲徐应子身上学会洒脱,目空一切,来去自如,即便命运的安排密不透风,人生机遇阴差阳错,燕妮仍不肯服输。
三天之后,被笼罩在亚热带气旋下的红港仍未能感受到意思含义,天空提早暗下来,深夜时分写字楼里的灯光还未全灭,这正是本埠最辛勤蝼蚁计划归队的时间,整座城都被霓虹灯占领,五彩斑斓光线于半空之中交错纵横,将丑陋冰冷的建筑物都装点成新春宝塔,个个满身珠翠,待游客欣赏。
陆震坤又回到皇后酒坊,坐在几乎属于他的老位置,喝着并不专属于他的马提尼。
灰暗角落里,很显然,一位失意男子正在买醉。
光照不到的地方,他自带光亮,深沉英俊,迷人程度又添三分。
因此总有热情女郎大胆上前搭讪。
这晚来的不是憔悴落寞的阿梅,而是一位清新可人年轻女士,甚至穿白裙子、平底鞋,仍作少女打扮,拼上一张非常灵动秀丽的脸,最瞩目是她菱角一般的嘴,不说话时也微微上翘,让人总产生脉脉含情错觉,不似明星也更胜明星。
“先生,你一个人?介不介意我坐下来喝杯酒?”
果然,声音也是清润剔透,仿佛春日枝头唤醒睡眠的那只小雀。
陆震坤不讲话,端着酒杯打量对方,发觉她拥有一段靓丽脖颈,天鹅一般纤长优雅。
暗淡灯光下看不出妆容厚薄,但一张面孔上红白分明,双眼雪亮,玲珑细致的轮廓之间竟然隐约透出阮燕妮的影子。
越是看,越是像,他甚至在想象当中将面前人与燕妮重叠,渐渐合拢成一个人。
而她见他不说话,只一味盯住她看,便以为当下已靠美貌闯过第一关,欢欣愉悦地向他——阿姐口中的“大鱼”做自我介绍,“我叫关瑜,大家都叫我阿鱼,就当我是一条小鱼。”
“美人鱼?”他挑眉,自带风情,既邪性又妩媚,比女人都多三分风情。
他的魅力从来无可当,久经沙场的阿鱼都在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阿鱼说:“先生,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是不是遇到烦心事?”
“嗯,成年人总是很多烦心事,你想听?”
陆震坤的身体向前倾,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话,声音低哑缠绵,靡柔魅惑,让她听见,却又听不进心里,脑中纷乱,耳边也只剩一片热辣。
阿鱼的心一阵乱跳,仿佛一只小兔扔进胸腔,正奔跑乱撞四处找出路,她的脸不自觉靠近他胸膛,酒精作用下,她误以为他身体藏着磁石,而她的身体里藏着铁粉,注定要被他吸引。
阿鱼声音的微微颤抖,“你愿意说,我就想听。”
陆震坤笑起来,“我爱上一个人,她却一心一意要离开我,我失恋,只能坐在此处喝闷酒。”
阿鱼瞪大眼,好生惊讶,“你这样的大佬也会失恋?是什么样的女人舍得离开你?我好好奇。”
她吃惊时眼珠里闪烁着精灵一般的神采,着实可爱。他深深凝视她,更忍不住伸手去碰她藕粉般的面颊,想来眼前这位涉水颇深的少女,孩提时也曾是父母的掌中明珠,恨不能时时捧在手心,将天上星山间月通通献给她,时时刻刻哄她开心。
然而她却走到这一步,他今晚喝多,竟然对此生出遗憾之情,“阿鱼,时间不早,提早收工吧。”
他从钱包里抽出厚厚一叠大金牛,搁在小桌上,再用手指按住,推向阿鱼那一方,“你才多大年纪?应当趁大好时光,回学校读书。”
阿鱼笑起来,无不嘲讽地反问,“读书?你供我呀?”
谁知他回答:“可以,每月八千,我供你读。”
阿鱼诧异,呆呆望着他,顷刻间双脚仿佛踩在云雾里,身体飘飘然向上浮起,人世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陆震坤站起身,虽然喝醉,但脚步依旧稳健,并非酒吧外那班歪歪斜斜毫无精神的醉汉,“你知道我是谁,如果想读书,随时来找我,我今晚的话,随时有效。”
“那…………那…………”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不必她开口,他便讲明,“我就当大发慈悲捡一只猫,不会要求你任何事,你大可以放心。”
阿鱼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看着他离开时的静默背影,心里想着,她倒是希望他提要求,他的外表与气质,已足够让她一见钟情。
而陆震坤走出皇后酒坊,站在大街上吹着冷风,抽烟,不自觉想念起身在剑桥的负心人。
他承认方才曾有一刹那,他想将阿鱼当成她,用以消解寂寞,填补缺失,但当皮肤接触的时刻,他幡然醒悟,这世界谁都不会是她,谁也替代不了她。
但谁也不知道一根烟能撑多久,陆震坤爱一个人,又能熬过多少漫长岁月。
直到“负心人”通过BarExam,登上回港的飞机。
落地时物是人非,连海关都更名换姓,摘掉“皇家”头衔,改换全新事业,发下宏愿,要为全港普通民众服务。
燕妮刚出关口,远远就看见梁家劲衬衫西裤,一派悠然。
他如今已升警务处高级助理处长,年轻有为,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两人就不相见,面对面时双双都停顿踟蹰。
燕妮感叹梁家劲成熟稳重气质绝伦,梁家劲亦在暗暗称赞燕妮几年不见,美貌更胜从前。
到最后齐齐笑出声来,再由燕妮上前一步,主动拥抱梁家劲,“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他拍一拍她后背,礼貌却不够亲昵。
在梁家劲的新车内,燕妮才开口问:“你太太呢?怎么不见她出现?”
“公事繁忙,失去周休,比我都忙。”
“我最崇拜女强人。”
“今晚安排你们一起吃饭。”梁家劲专心开车,趁红灯时抽从车门处抽出一叠报纸递给燕妮,“你看头版,有他的时装照片。”
燕妮好奇地展开报纸,果然头版头条,是陆震坤西装笔挺,文质彬彬,站在门楼正中央剪彩,报纸上登出介绍,“新店开业,年度十佳青年企业家出席剪彩。”
“喔,好犀利,他花多少钱够得‘年度十佳’奖章?”
梁家劲微微一笑,“我作证,陆生得奖全凭实力。”他转个弯,继续,“他做污点证人,坐足三年牢,近两年能够洗心革面得到如此成就,可以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可不要小看他。”
燕妮收起报纸,调侃道:“咦?怎么你突然变成他娘家人?事事处处为他讲话?”
“实事求是,我这个人从不讲大话,何况是为了陆震坤,你觉得有必要吗?”
“不一定,也许你两个情根深种……”
“Stop,劳驾收起英伦传统,这里是中国。”
燕妮心情颇佳,见好就收,“我的出租屋在哪?”
“十分钟后就到,放心,一定包你满意。对了,几时去律师楼入职?”
“明早九点。”
“可怕,一天都不肯休息,本港女性如若个个都像你或是我太太这个样,人类要面临灭顶之灾。”
“人类早该灭绝,毕竟此等低劣物种,地球上找不出第二个。弋”
车停好,两人说说笑笑走上梁家劲为燕妮租用的公寓。
公寓小而精,卧室摆不下一张双人床,刚刚好够她独自生存,“你走吧,我还需要调时差,尽快适应明天的新工作。”
“晚上再来接你吃饭。”
“电话响三声无人接听,你就当我睡死过去,千万不要来吵。”
“阮小姐,你比我上司更难伺候。”梁家劲将行李提进房间,便功成身退,走时还不忘带上房门。
但一出电梯就拨电话,向此次特殊任务的“上司”汇报,“人我已经送到,安顿好,还有没有其他要求?”
“上司”陆震坤在电话另一端说:“你觉得…………我几时出现比较合适?”
“三天后。”
“为什么?”
“我随口胡说。”
“梁家劲,我顶你个肺——”还未骂完,梁家劲便已挂断电话,独自站在车前笑个不停。
他实在乐意看陆震坤出丑,否则不会接下如此吃力不讨好的特殊任务。
而燕妮从下午三点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期间一秒钟都未曾醒过,真真实实黄金一般的睡眠。
起床梳洗化妆,换上贴身正装,穿细高跟,与本港百万级工作狂一起抢出租车返工。
她所入职的律师楼转做港陆两岸上市辅导与相关法律咨询,正是新兴行业,拥有广阔前途。
一上午都在忙着认识新同事,直到刘大状将她带进一间办公室,要向她介绍律师行头号客户。
玻璃门推开,她便硬伤一双熟悉的眼,狭长上挑,似笑非笑,岁月令他容颜变更,却又仿佛将他的心与魂钉在机场大道那个雨夜。
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一张玻璃桌,刘大状正滔滔不绝讲述往来业务,陆震坤却只盯着她,一动不动。
直到所有人都看出端倪,连刘大状都收住声音,左右环顾,陆震坤适才解开一粒西装口,身体后仰,笑着看向对面的燕妮,“阮小姐,你好像我女朋友,坦白说,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追你。”
刘大状未能接受此历史大变革,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燕妮却举起右手,向所有人展示她无名指上那只保留七年的硕大钻戒,“抱歉,我已经结婚,我已经嫁给我自己,不考虑与任何男人组建家庭。”
陆震坤则看着那只戒指,咀嚼着燕妮的话,心中百味杂陈,便想着她应当不至于当真变成独身主义…………
可当会议结束,他紧紧跟住燕妮,走回她格子间时,仍然急迫地追问:“阮小姐,七年过去我仍是单身,看在我痛改前非,痴心一片的份上,可否给个机会?”
燕妮坐在椅上仰头看他,气势却半分不输他,“什么机会?结婚的机会还是做朋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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