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枝没能出去,想了一会,拿出钱财贿赂:“大哥,我向你打听个事,万大人被杀的事,查出来了吗?百官跪请之事,皇上准备怎么处理?”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侍卫头头铁面无情,一点不徇私。
秋枝没办法了,也安分了,就坐在殿门口,等着命运的安排。
直到桑弱水来了。
侍卫们其实不准备放行的。
但桑弱水一巴掌扇过去,那侍卫头头也闭嘴了。
皇帝只说保护桑烟,不让她走出偏殿。
至于有人走进偏殿?
应该也算不得他们失职。
桑弱水进了偏殿,带来了消息:“还在僵持。有人趁机泼脏水,说父亲杀了万彰,真是可笑!还好皇上英明,没有被人诓骗!”
桑烟不知还有这事,瞬间感觉自己甚至桑家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了。
“姐姐也不必忧心,皇上定然会护着你的。”
“也不能全靠着皇上。”
桑烟掐着太阳穴,回忆着跟万彰的几次相处——他那样聪明的人,甚至厌世的人,应该也想过身后事吧?那么,会留下遗书什么的吗?
想着,她对桑弱水说:“你去钦天监一趟。万彰可能留下过一些东西。”
桑弱水见她一脸严肃,没有多说,转头就去了。
同一时间
贺赢也想到了这件事。
他最后一次见万彰时,现下仔细思考他的话,像是在交代遗言。
那么,他算到自己的死亡了?
“善哉,善哉,去也,去也。这也是我最后能为贺氏一族做的了。”
这句话在他的脑子里响个不停。
“来人,立刻搜查钦天监,看有没有遗书一类的东西。”
他之前是关心则乱了,都忘了万彰是多么聪明的人了。
裴暮阳亲自去了钦天监。
桑烟还在等桑弱水回来。
但她没等到她来,而是等到了太后。
“放肆!太后想见谁,尔等敢阻拦?”
菩珠厉喝一声,带着人冲进了偏殿。
她手拿太后懿旨,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阻拦不得,只能去给皇帝传话。
“速去告知皇上,太后让人带走了桑主子。”
那侍卫头头派人传话后,也带人跟着去了。
他们必须保护桑烟的安全啊!
桑烟没想到太后这个时候会出手。
也是,她之前忤逆了她的命令,自然要付出代价。
永寿殿依旧佛香弥漫。
但香太浓了,让人窒息。
今天没有阳光。
殿内也阴测测让人心头发凉。
太后坐在首位,见她进来,幽幽出了声:“这便是桑家女,还请仙姑观相。”
桑烟听到声音,才看到里面走出个道姑模样的中年女人。
她穿着浅灰色道服,素简而庄重,看人时,神色肃然,目光冷冽。
无端让人心生恐惧。
桑烟想着永远喜怒哀乐挂满脸的万彰,还是更喜欢他一些。
万彰啊……可惜了。
“可惜了。”
耳边传来道姑的声音。
桑烟心里一凛,忙问:“仙姑何出此言?”
道姑没有回答她,而是示意太后让人把她带离这里。
她们要私下谈。
桑烟看出这个意思,气道:“有什么话,不能当我面说?你不是为我看相吗?避讳着我,是几个意思?故弄玄虚!”
纵然她发火,不想走,还是被几个宫女架了出去,关进了偏殿。
她气得踹门。
声音隐隐传到主殿。
太后听着,也没放心上,而是问道姑:“她面相有何异常?”
道姑先是双手合十,朝着一个方位,拜了三拜,才说:“此女非是此间人。”
太后震惊失色:“非是此间人?什么意思?借尸还魂?”
道姑点头:“同是福薄之人,因缘际会,交融于此。于国于帝有利有弊,且看造化。”
太后不懂:“什么是于国于帝有利有弊?”
道姑低头一拜:“太后,天机不可泄露。”
太后太震惊了。
她快速捻着佛珠,平复心情,问着:“万彰死前,我召见了他。他让我善待她,还说大贺皇嗣全系她一人。你也这么认为吗?”
道姑沉默不语。
沉默便是默认。
太后见此,沉沉一叹:“可我容不下她的。”
她的侄女皇后还在栖凤殿,等着皇上的垂怜。
她都想好了,得到皇帝龙/精,先用在皇后身上,这样,等她死了,她才有生机。
可他们都说,大贺皇嗣全系她一人。
一个克夫命的寡妇才能绵延皇嗣?
“如果哀家坚持要杀她,会发生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自来这个朝代,就与人为善,从不以权谋私,怎么就还是落得了这个下场?
“桑氏,你蛊惑皇上,单这一项罪名,就够你死一千次了。”
菩珠高高在上,看她如看蝼蚁。
桑烟摇头,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没有。我没有。”
她从来都是规劝贺赢做个好皇帝。
可贺赢呢?
他怎么还不来?
是被人拖住了,还是……放弃了她?
“菩珠,皇上很在意我的,你们这样毒杀我,皇上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又如何?为了大贺的千秋万代,我们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菩珠意志坚定,根本不是她几句话能说动的。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
她甚至很理智:“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太后想杀的人,便是皇上来了,也无济于事。不要让我们难办。桑氏,你还是自己喝吧。不然,强逼着喝下去,也太不体面了。”
桑烟摇头,泪眼婆娑往后躲。
她寻找工具防身,一把椅子,拎着就砸了过去。
“不要过来!”
没有人想死。
桑烟狼狈地尖叫:“不要!皇上救我——”
但他们人很多。
她的肩膀被抓住,手脚被按住,嘴巴被强行捏开,呛人的酒水灌入喉管,辣得她眼泪直流。
也许是恐惧的缘故。
她哭着喊:“贺赢!贺赢——”
她想见贺赢。
特别想见他。
这一刻,她也不恨他没来救她,就是想跟他说:你看,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所以,以后长点心吧。不要那么不可一世、妄自尊大了!
还有什么想说的呢?
哦,对了,贺赢,我爱你。
濒死之际,才明白,我爱你。
在清风居前的那条街,你为我戴发簪的时候。
在夜明珠下一起欣赏昙花的时候。
在你深夜批阅奏折的时候。
在得知你险遇雷击的时候。
在很多很多的时候。
可惜,都不能跟你说了。
意识渐渐混沌。
她流着泪,缓缓闭上了眼。
贺赢是带人杀进永寿殿的。
太后似乎料到他要发疯,大声喝道:“皇上,你这是要为了个妖女弑母吗?”
贺赢擦去脸上溅着的血,笑得残忍而凄怆:“人呢?朕的人呢?太后,若你敢伤她,朕不仅会弑母,还会让人把你丢进乱葬岗。太后的尊荣,你不配!永寿殿所有人都别想活!裴氏一族,亦然!”
当年诛杀裴党,由于太后在关键时刻选择站队贺赢,看在她的面子上,贺赢宽恕了部分旁支,流放马阳关。
“你真是疯了!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一国皇帝的模样吗?”
太后痛心疾首,不禁怀疑自己:这便是万彰说的紫薇星?帝王命?
她一定是被万彰哄骗了!
“啊!”
菩珠一声尖叫唤回了太后的思绪。
太后回过神,就见菩珠满身鲜血,倒在了地上。
“菩珠!”
她待菩珠如同亲女,满眼忧心地扑了上去。
菩珠也当她是母亲,才在皇帝持剑袭来的时候,挡在走神的太后面前,然后,被暴怒的皇帝生生削断了半个胳膊。
“叫御医!快叫御医!”
太后看着菩珠的伤势,心痛欲死,再没有太后的仪态。
有太监想去叫御医,也被皇帝一句话喝住了:“谁敢动!”
满殿噤若寒蝉。
搜查的人还没回来回复消息。
永寿殿太大了。
比他的清宁殿还要大。
必然还有暗室、机关。
想要藏个人,太简单了。
贺赢等不下去,红着眼,提剑搁在了一个宫女的脖颈上:“朕再问一句,朕的人呢?”
那宫女吓得浑身哆嗦:“回、回皇上,奴婢、奴婢——”
她眼皮一翻,吓晕了过去。
贺赢又拿剑问别人,都是摇头。
“皇上恕罪,奴婢(奴才)真不知啊。”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
外面他派去保护桑烟的侍卫们的尸体还没凉呢!
“你们倒是忠诚!很好!那就为你们的忠诚殉葬吧!”
他一剑砍在了就近的太监的脖颈上。
鲜血喷溅下来。
其他太监宫女被溅了一身的血,各个抖如筛糠,又吓晕过去好几个。
“够了!”
太后嘶吼着,却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有忠心的老太监扶住她,劝道:“太后便把人给他吧。”
太后粗喘着,咳了好一会,还在固执地捍卫太后的尊严:“他有本事,便杀了哀家。”
“很好。裴家的人向来有傲骨。”
贺赢笑了,一脚踹开老太监,拿剑抵住了太后的脖颈:“太后,你把朕逼成了魔鬼,就别怪自己身在地狱。”
“皇上,皇上不要——”
菩珠惨白着脸,捂住鲜血直流的手臂,挣扎着说:“我知道她在哪里。皇上别伤害太后。”
“菩珠!”
太后还想制止她。
但菩珠拖着残缺的身体,带着皇帝去了。
鲜血滴了一路。
太痛了。
太累了。
她摇摇晃晃走到偏殿,勉强取下一幅画,打开暗室,来不及说别的,就因失血过多,晕死了过去。
贺赢没管她,快步走了进去。
暗室不暗。
几颗夜明珠照得清楚。
空间不大。
除了些收藏品,就是一张软塌,上面躺着个人,盖着白布。
“桑……烟?”
贺赢震惊失色,不可置信,摇着头,大笑:“不可能。不可能的。”
眼泪已经流下来。
这是他二十六年人生里第一次哭。
便是先帝死去,他也没掉一滴泪。
他缓缓走向软塌,伸出去的手一直在抖,根本抓不住白布。
“不要。桑烟,不要。”
他祈祷着,哀求着,然后,一点点掀开了白布。
下一刻,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桑烟,桑烟,你起来,别吓我,桑烟——”
他凄厉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没有反应。
安安静静,美丽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终于崩溃,上前抱起她,摇晃着,尖叫着:“桑烟,桑烟,求求你,我是贺赢,求求你看看我,桑烟——”
他伤心到极致,嘶吼到极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重重倒在了她身上……
贺赢徐徐转醒,眼里流着泪,嘴里发着狠:“裴漪青,我要杀了你!啊啊——”
他痛到极致,理智顿失,像是濒死的困兽。
长剑已然握在手里。
他擦去嘴边的血渍,要去杀太后。
裴暮阳跟侍卫们齐齐抱住他,大声叫着:“皇上,皇上节哀!皇上冷静!太后杀不得!皇上——”
“滚!为何杀不得!朕要杀她!全都得死!永寿殿所有人都得死!裴家诛九族!所有人全部给她——”
陪葬二字未出口,白布下的人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皇……上——”
只两个字,宛如天籁,制住了凶猛的恶兽。
“裴暮阳,有、有声音,她、她的声音……”
贺赢定在那里,不敢回头:“朕是幻听吗?朕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在叫朕。”
“皇上——”
像是回应她的话,这次两个字更清晰了。
裴暮阳已经看向了白布盖着的人,也不敢动:“好、好像是——”
他示意旁边的侍卫去掀开白布。
他心脏紧张的要跳出来了——老天啊,保佑桑主子活着吧,不然,他的皇上可怎么活啊?
白布终究还是掀开了。
桑烟睡了好久,这会眼前突然明亮,就有些不敢睁眼,只能轻轻叫着:“皇、皇上——”
裴暮阳几乎喜极而泣:“皇上,皇上!是桑主子!她还活着!老天保佑,桑主子还活着啊!”
贺赢这会才敢回头,然后,他看到桑烟慢慢坐起来,两眼懵然,似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桑、桑烟?”
他走过去,手脚冰凉,嘴唇发抖。
她……还是她吗?
桑烟看到了皇帝,委屈地哭着:“你怎么才来。我好害怕。真的。我要吓死了。”
贺赢猛然抱住她,失而复得的狂喜控制了他,让他胡乱亲吻着她的脸颊、额头、还有头发:“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阿烟,我的阿烟,你回来了,真好,真好……”
桑烟被他抱的死紧,呼吸都不顺畅了。
他乱亲着她,更像是撒欢的小狗。
很可爱,却也让人不舒服。
一脸的口水啊!
“好了,你先放开我——”
“不放,不放。我一放开,你就不见了。”
他还没安全感,只能把她拥紧在怀里,一紧再紧、
桑烟呼吸艰难,不得不挣扎:“放开,贺赢,我要被你勒死了。”
裴暮阳见情况不妙,赶紧劝着:“皇上,皇上,桑主子真要呼吸不过来了!皇上,快松些手。”
贺赢还是不放,抱紧着怀里的人,贪婪地嗅她身上的气息,嘴里喃喃着:“我的,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真真像是疯了。
桑烟气得想挠他的脸,却又心软于他的深情。
原来,他这样爱着她,炽烈如火,近乎疯癫。
她觉得自己要被他的爱火烧死了。
裴暮阳觉得没脸看,但看桑烟马上能死他怀里,只能换个方法劝了:“皇上,御医来了,让他们给桑主子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这个很重要。
桑烟这会醒来,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贺赢的手脚又颤抖了,声音也在抖:“让、让御医过来!务必、务必保她无虞,不然,杀了,全杀了。”
裴暮阳:“……”
御医:“……”
桑烟:“……”
他这么做,真的是想救她吗?
把御医吓死了,谁给她看病?
两个御医颤巍巍走来。
桑烟见他们被吓到了,就轻声安抚:“没事。你们尽管诊治,无论什么结果,我都不会让皇上伤害你们的。”
两御医知道她的话在皇帝面前向来得力,才恢复了些许从容。
桑烟缓缓伸出了手。
两御医分别给她诊脉,一切平稳。
随后又看她面色,已然恢复了红润,眼神也有了光彩,便说:“桑主子的身体很好,可能受了点惊吓。待臣开几副安神药,喝下就好了。”
贺赢听了,还有点不放心:“她若无事,那刚刚——”
刚刚一动不动躺这里,还铺着白布!
谁对她干这么不吉利的事!
“把那些宫女太监全拖过来。”
“是。”
裴暮阳去传令。
贺赢又问桑烟:“你现在什么感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来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桑烟如实说:“没有,没什么感觉,就有点困……来这里后……就有个道姑,给我看了相,完了,也不跟我说是什么相,太后就让人把我弄这里来了。没一会,菩珠就端了酒过来。我以为是毒酒。吓得不行。现在看来,或许不是。”
太后想做什么?
既送了酒逼她喝,又不是毒酒,搞半天,吓唬她一场吗?
同一时间
永寿殿主殿
太后瘫坐在软塌上,喃喃着:“到底是哀家心软。”
老太监还心有余悸,忍不住说:“幸好太后仁慈。不然今日怕是难以收场。”
皇上疯癫成那样,若是桑烟死了,不知多少人要给她陪葬啊!
“咳咳咳——”
太后咳了一会,叹息道:“不是哀家想仁慈,而是哀家必须仁慈啊。”
老太监没听懂:“太后此话何意?”
太后闭上眼,喘了一会,缓缓说:“那万彰,他死前,哀家曾召见了他。他说自己命不久矣。如今,也确实横死。他明明可以躲过去的,但他拿自己的性命证明自己的能力。咳咳咳,哀家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桑家女是皇帝的正缘,皇嗣只会从她肚子里出来。”
原来如此。
老太监说:“太后这些话,可别在皇上面前说。就说您是心软。如此,皇上才会宽恕今天之事。”
太后不置可否,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咳咳着说:“罢了,扶哀家过去。”
老太监忙应了:“是。”
待他们到了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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