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看那几个知青,穿得干干净净的,悠闲得很!咱们天黑才到家,家里还有一堆活,屁股都挨不到凳子!”
“我们不服!凭什么都是社员,别人笑哈哈,我们苦哈哈!”
嚷嚷声一个比一个大声,个个脸上义愤填膺,怒气冲天。
宋毅眉心拧成川字,脸色不悦地沉下,起身走到堂屋门口扫视一圈。
“看你们这架势,想搞事还是想掀屋?”
几百号人的生产队,要发展,首先需要培养人才。
有的人脱颖而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些人就是落选的家庭。
和利益有关,不可能要求人人都能做到高风亮节。
林玉珠笑着走到宋毅旁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我来做工作。你干了一天的活,脏兮兮的,先去冲凉。”
这些社员带着一腔愤怒过来,她家宋钢铁也不是个好脾气。
生产队有内部的工作规划,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
社员盯着自家的米缸和藏钱的盒子,比别人家少了,肯定要闹。
再不把他支走,绝对要吵翻天。
宋毅黑着脸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泥渍和稻屑,抬手指着人群领头表情最狰狞的老汉。
“有事好好说,敢耍刁有你好看,揍你都是轻的!”
媳妇发话了,面子不能不给。
但是这群人里就数廖根发最坏种,哪里有热闹往哪凑,看见别人家两口子打架,拍着手叫好。
遇着个什么好事,想方设法也要去沾点。
谁家办酒席,腆着脸空着手就敢上门,一顿胡吃海喝。
自己不好好干活,菜也不好好种,东家薅一棵青菜,西家摘两个茄子。
被过路的看见,说他一句,梗着脖子就呛人多管闲事。
谁要拿他一根线,能闹翻天。
快六十岁的老头,耍赖撒泼比妇女都娴熟。
廖有根咕咚一声咽了咽唾沫,心说这小子从不说大话,一般不动手,要是惹了他家宝贝媳妇,那是真敢揍人。
心里怵宋毅,面上却强硬,背着手,脖子梗得直直的,一脸不怕死。
“队长,你这么说话是要以权压人哇!”
说着摘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一屁股坐在地上,来回甩那条黑乎乎的破烂毛巾,带着哭腔拉长了音调。
“哎哟,没活路了啊....话都不让人说哩~仗着年轻力壮,要打老人咧~也没个说理的地方,要是县里市里来人,我要去打报告咧~”
宋毅一见他这副做派,当即火气噌噌往上涨,虎眸一瞪,就要上前揪他衣领。
林玉珠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撒娇摇了摇,“哎呀,说了我来解决嘛~”
宋毅气得鼻腔呼哧呼哧,薄唇抿得死紧,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
伸手满是警告意味地指着廖有根,重重地喷出一口气,转身沉着脸不情不愿地闷声说:“我去冲凉。”
“去吧~”
林玉珠甜甜一笑,这才放手。
廖有根看宋毅走了,唱得更起劲了,一脸悲苦。
“社员把他推上台哟,哪知道是个白眼狼哟~别人家白米四十斤呐,老汉我家粥碗照清脸呐~都说是好后生,背地里一碗水端不平,社员心里苦哇~”
林玉兰忙完灶房的杂事,出来看见宋毅沉默地站在穿堂门边。
“嘿,姐夫,你站这干什么?外面在闹什么呢?”
宋毅没想搭理她,转念一想,下巴往晒坝方向抬了抬。
“社员搞事,你去前面看看你姐在干什么,半天没见她有什么动静。”
冲完凉出来,谁知道场面更热闹了。
只看见自家媳妇的背影,没听见她开口说一句话。
想过去看看,又怕她不高兴。
心里这个急啊…
林玉兰侧耳听了几句,嘿嘿一乐,立马往堂屋门口冲。
堂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
月光照着的晒坝站了好些人,还有人陆续往这边赶。
场面闹哄哄的,廖有根的声音很有特点。
嗓门亮,能在一片吵吵声中很清晰地凸显出来,带哭腔的调门一拉,悲怆悠长。
林玉珠坐在自家门槛上,脸上带着笑意,双手搭在膝盖上,表情特别认真。
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吵闹的环境,很投入地欣赏喧闹中的歌唱表演。
廖有根一开始还很得意,队长媳妇脾气好得很,很少跟人吵架,脸皮也薄。
他这闹一闹,准能拿点好处回去。
哭唱得那叫一个卖力。
唱着唱着,就感觉不对味了。
跟着来的社员越来越生气,可这林玉珠…
脾气那是真的好啊…
坐得端端正正,眼睛柔亮柔亮的,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
关键她从坐下来到现在,就没开过腔....
最有发话权的不开口,他唱得嗓子都干了,一点效果也没有哇。
他看见林玉兰出来,眼睛一亮,咽了咽发干的喉咙。
“玉兰妮子,你来管管呐。咱是来诉苦的嘞,你姐半天不说一句话,狠心着哩....”
生产队里,这丫头的威信力不比她姐差。
这又是个憨的,可好哄了。
听说培训班里有的学员带病去上课,中途晕过去了。
这妮子二话不说背起人就带去大队看病,还帮着掏了药钱。
她要是嫌这里闹得慌,准要从家里拿点东西把他打发走。
想想就美滋滋。
林玉兰施施然抬脚跨过门槛,并排坐在林玉珠旁边,满脸笑嘻嘻的,摆摆手。
“别啊,你这唱得多好啊!快快快,接着唱!哎呀,这唱功好得很,怪不得能凭一把好嗓子吃遍整个红星桥!”
第390章 先给我六个鸡蛋补补
林玉珠笑盈盈地点头,“有根叔,再唱一会,这调挺不错的。”
廖有根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满是皱纹的脸很是精彩。
发黄浑浊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花白的胡子乱糟糟,随着哆嗦的嘴唇,一抖一抖的。
干枯的手指指着林玉珠两姐妹,颤着声,“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他耷拉着的悲苦脸一收,腾地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愤恨。
“乡亲们,你们看看这两姐妹,说的是人话吗!办的是人事吗!她们只把那些学员当宝贝疙瘩,把咱们当狗屎!”
“来了这半天,一句公道话没讲过!还拿话涮老汉!坐在那像看戏一样!难道咱们不是三队的社员吗,这让人多寒心呐!”
和他一起闹事的社员积压了半天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就像往火堆里狠狠扇了一把风。
场面当场就爆开了。
赶来看热闹的有不少是培训班的学员,廖有根煽动性的话一出,她们直接不乐意了。
“呸!你寒个屁心!今天中午趁大家歇晌的时候,你敢说没去我家菜地偷南瓜?!我娘不跟你计较,你倒有脸在这搓火!”
“你们一个两个没脑子是不是!廖有根什么德行你们不清楚?队长两口子和玉兰师傅两口子是你们说的那种人吗?谁要是抹黑他们,我第一个不饶他!”
“队长都说了,慢慢来,会带大家过上好日子!你们这样闹有意思吗?有良心吗?到底谁更寒心!”
“那割稻机是人家钟小姐和几个知青一起想出来的!你们又没出力,也没出一毛钱,人家爱给谁家帮忙,自己做不了决定?眼红就眼红,别搞这些场面话!”
有人反对,就有人对呛。
嚷嚷和对骂声把林家小院整得像菜市场一样,两拨人你来我往,就差打起起来了。
隔壁宋家没去走亲戚的几房早就赶了过来。
汉子站在一边没开腔,紧紧盯着闹事的那一拨人。
只要有动手的苗头,立马上去摁人。
宋大嫂向来是个软面性子,不太喜欢跟人吵架,在人群里一直劝着。
宋三嫂那是个吵架好手,谁说林家姐妹不好,一张嘴能同时怼三个人,一点也不落下风。
林玉珠淡定地拍拍林玉兰的肩膀,“差不多了,让他们安静下来。”
那些觉得吃亏的社员们情绪积压,需要一个发泄的有效地方。
而她这边明显最适合。
该吵的吵了,该吐的牢骚也吐完了。
没必要把场面弄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玉兰动作很快,拿了一个搪瓷脸盆回来,抓着棍子使劲敲。
“好了好了,别吵了!你们吵够了,让我姐说两句!”
她一吼,立刻有人镇场面。
赵红妹和吴辣椒带人立马撸起袖子把人拉开,一顿喝骂,人群总算安静下来。
林玉珠端了一搪瓷缸子水出来,递给廖有根。
“有根叔,村里人让着你,不是因为你惯会撒泼耍赖使横。”
她指指蹲在人群外围抹眼泪的小姑娘,“不跟你计较那一把青菜一颗南瓜,是因为你养活年娣不容易。”
小姑娘瘦得像麻杆一样,穿一身打满补丁的宽大衣服。
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头矮小得像十一二岁,缩成一团,看起来小小的一只。
一张脸抹得满是眼泪鼻涕。
她长得和其它姑娘有很大不同,头小,脸型偏圆,眼睛小小的,单眼皮。
眼裂小,眼外侧上斜,眼距宽,鼻梁低平。
蒜头鼻,嘴巴地包天。
脖子粗短。
这里人不懂什么叫唐氏综合征,只知道这个姑娘是个傻子。
但这个傻子不会傻笑流口水,平时很乖,就是说话做事走路很笨拙。
廖年娣和廖有根没有血缘关系。
廖有根是个光棍,村里出了名的懒汉。
他过世的老爹是十里八乡嗓门最亮的喊丧人,红星桥谁家办丧事,都会去请老爷子主事。
该讲什么老规矩,置办什么,都是由这个头人来指点安排。
廖有根天生一副亮嗓,有老爷子在,他这种资历浅的轮不到他来喊丧起灵。
他又是个能混就混的馋懒性子,最多帮着主家抬抬棺。
因为抬棺有另外的红包。
在丧葬行业还没进入商业化的时代,廖老爷子这种能主事的头人并没有因此发达。
只是日子稍微比其它农民过得好些。
但廖有根因为长得丑,又是个懒的,加上家里吃的是阴饭。
没有一个姑娘看得上,连二嫁的寡妇都看不上他。
老两口一死,他的日子慢慢不好过了。
在生产队里混日子,年年都是倒挂户。
有一回去镇上赶圩,领回来一个三岁的小孩,说是看见她在垃圾堆捡垃圾吃。
问了一圈,都说不知道哪来的,不会说话,一看就是个傻子。
领养弃婴和孤儿的不是没有,但基本没什么人家愿意白养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孩子。
要花费心血和财力,而这种孩子长大了也不能回报家庭,自己的生活都未必能自理。
林玉珠佩服廖有根的一点是,他养孩子养得糙,但也磕磕绊绊养大了。
唐氏儿普遍有个特点,舌头没力,说话不清楚。
他拿吃的引孩子说话,说不清楚就不给吃。
村民骂他不做人,他依然我行我素。
慢慢的,村里人发现年娣从最初的磕磕巴巴很费劲地说两个字,不到一年,可以说四五个字的短句。
长到十岁,已经可以很顺畅地说话。
虽然有点天生的瓮声瓮气和舌头转不过弯,但也能让人听得明白。
干活不利索,但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鸡和猪养得仔细。
就是不合群,村里孩子也不乐意跟她玩。
村里的人淳朴,养过孩子都知道这里头太多难处和心酸。
廖有根这种懒汉能把这样的孩子拉扯大,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这心态,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林玉珠知道这个老汉不容易,牵头闹事是想混点好处。
一码归一码,这种处事方式实在不能苟同,也不想纵容。
廖有根趾高气扬地接了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心说这年轻媳妇就是脸皮薄,这不还得向他低头讲道理么?
他这人就不怕别人跟他念经,什么道理都没有给东西来得好使。
“哼,你还知道我家有困难呐?你们宋家壮劳力那么多,还搞什么割稻机。我家的任务压得腰都直不起来,这也太不公平了!我不管,先给我六个鸡蛋补补,明天把割稻机给我!”
林玉珠笑容可掬,“我又不是你家晚辈,要孝敬也是孝敬我娘和婆婆。割稻机的事我做不了主,你想要,去找钟小姐当面谈就是。”
廖根发鼻子都气歪了,“那香港来的有钱小姐能理我?!你这不是故意刁难我么!”
林玉珠笑容亲和,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你领这么多人来我家又唱又闹的,不也在刁难我么?有什么事不能和和气气解决,非要先压我一头倚老卖老?”
第391章 差点怄到睡不着
宋毅沉默地走到堂屋门口,黑沉沉的目光扫了一眼全场,最后落在廖有根身上。
“你长了什么金牙,张口就说要吃我家六个鸡蛋?”
看似平静的问话,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廖有根神气活现的神色僵在脸上,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手指来回抠着搪瓷缸子,心说这下坏事了。
他们这一群人说是一起来的,其实也不算关系很好。
他们要一个打头阵的,他又想出这个风头,趁机赖点好处。
真要阴沟翻船,他们可不会帮他说一句好话。
这队长媳妇看着和和气气,压根就是个油盐不进的。
林玉珠笑眯眯地看着刚才闹得最欢的几个,“你们也要鸡蛋?米要不要?”
那几个叫嚷得最厉害的被赵红妹她们凶狠地瞪着,哪还敢作死。
这几个女人都敢带人去第一生产队打群架,打自己村的更不在话下。
他们果断把廖有根拱了出去。
廖有根心里骂骂咧咧,对上脸色铁青的宋毅,只能讪笑几声。
“我就是说说的.....我们来也不是为这些....队长,咱是来商量割稻机的事。”
“你那是商量吗!”宋毅不客气地杠了一句。
晒坝上的气氛慢慢沉了下来。
要说这割稻的事,谁家都不轻松。
往年累就累点,大家都一样。
今年却不同,有人累到吃饭使筷子都打颤,有人却早早把劳动任务做完了。
这谁心里能没有一点想法?
豁达些的只怪自己之前没跟知青宿舍那几个姑娘打好关系,怨不得人。
心眼窄的,可不管那些,人多一闹,事肯定要解决。
林玉珠瞧了一圈众人的脸色,清了清嗓子,脸色说不上好看,不怒自威。
“这割稻机回来也就两三天,总要先熟悉一下吧?把工作效率统计出来,再作具体安排。我和宋毅吃晚饭的时候还在商量,你们就闹上门来了。”
这话一出,瞬间抚平了大部分人的小心思。
吴辣椒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客气地指着她面前的人。
“你们不是挤兑队长家的哥嫂么!也不睁眼看看,人家送了多少木器过去!几个媳妇子一袋一袋的红薯瓜菜给扛过去!那柴都是一担一担挑过去!这人情往来,不得讲个你来我往?”
“人家当初也没想过这几个连农活都干不好的学生娃能给他们什么回报。你们倒好,一根草都没给人家,现在见着好处,想方设法往上蹭?呸!”
吴辣椒骂得震天响。
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她。
因为知青们要帮她家割稻换工的时候,她拒绝了。
把这好事让给了培训班里家庭最困难、同时也是学东西最刻苦的那个学员。
廖有根在村里泼皮惯了,却从来不敢惹吴辣椒一家。
这家人腰板硬、骨头硬,老爷子在村里算是最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
他捧着搪瓷缸子默默往边上挪,尽量降低存在感。
说多错多。
队长媳妇都说了已经在商量解决了,他再挑事,不是找死么....
林玉珠抬手向下压了压,抓过宋毅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时间不早了,今天的事,闹过就算了。我们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这事不用论对错。我和宋毅统计了一下,割稻机从上工到下工,一天下来平均能割25亩左右。”
她望着众人期待又紧张的表情,笑了笑。
“这次不排家庭先后,放心。我们重新统计了剩下的稻田,重新分工。派四个壮劳力为一组,轮流割稻,对应小组割稻任务。”
“其余社员平摊剩下的,按家庭劳动力多少重新分配。我们估算了一下,只要2天左右,我们三队的早稻就收完啦!”
话音一落,全场欢呼。
她笑眯眯地挥挥手,“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等稻谷收仓交完公粮,咱们队的口粮,十四岁以上的涨十斤,十四岁以下涨六斤!大队已经同意了!”
这个消息一出,社员彻底乐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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