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实在欢欣,自她提了成亲之后,似乎他与她的距离便近了许多。
如今,连月亮都特别照顾他。
月光透过窗棂撒照在她身上,使她浑身都蒙上了一层浅白的柔光。
他指尖止不住地轻颤,极小心地抚上她睡梦中的脸。
她的面容苍白却恬静,嘴唇有些干,鼻下细弱的呼吸预示着她的生命即将消逝。
心中横生的爱欲将他填得满胀,呼之欲出。
“我爱你……”
短短的三个字,他梦呓般地说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心中汹涌的情感。
说着说着,微微咸苦的水液便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无声地滴落在床榻边。
能不能不要走。
他不敢高声,不敢惊动她分毫,他别无他法,只能在心中默念,无声地期盼。
期盼她有一天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同他说,她不走了。
他解了外衣,轻轻地躺在她身旁,握着她枯枝一般的手,缓缓闭上了眼。
翌日,宁扶蕊睁眼见到床头柜上放着周惟卿给她准备的早膳。
有粥有菜,都用碗盖着,她掀开的时候还带着微温。
周惟卿一早就上街去买喜服了,那掌柜见是他一个人来的,神情有些诧异。
他善意地提醒了他一下:“郎君,这喜服,您家娘子合适么?”
周惟卿微微敛起唇边笑意,想起她如今瘦削的身子,便朝他问道:“可有更小一些的?”
掌柜给他拿了几件小的,见他还有些犹豫,便说:“呃,这喜服还是量身定制的好,毕竟也算在三媒六聘里,一样轻慢不得!”
周惟卿心中一跳,面上却仍然平静似水:“三媒六聘?”
“是啊,三书六礼,三媒六聘,讲的就是一个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啊……”
掌柜滔滔不绝地拉着他说了半日,心中却愈发奇怪,这样年轻有为的郎君,一个人来就算了,怎的还糊涂成这样?
周惟卿默默听完流程,挑了一件质感极其上乘,却无甚配饰的喜服。
那日她扮成长公主的模样,似乎被那些繁琐的饰品压得极其辛苦,他不想她那样辛苦。
紧接着,他又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递给了他。
“谢谢。”
说罢,他便提着包好的婚服走出了成衣店。
掌柜还以为他给的是正常金额,结果仔细一数,顿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发,发发发发财了?!”
扬州的初春是温暖的,江边的春柳随风飘扬,江上泛着一层朦胧的雾。
街道两旁的人洋溢在除旧迎新的氛围里,贴新桃,换旧符,正是迎接新生的季节。
趁着精神还不错,宁扶蕊本想出门买个朝报,结果书坊老板一看到她,便一脸惊恐地推她,赶着她出去。
宁扶蕊撇撇嘴,如今上面乱得很,这朝报应是有一段时间看不了了。
走着走着,便在众多百姓之间见到了一个人影。
周惟卿神情严肃,正与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说着什么,最后还给他递了一封信。
那伙计面色紧张地将那信收到袖中,便匆匆离去了。
宁扶蕊看了一会儿,他手上提着很多东西,似乎都是一些吉庆用品,看起来有些一本正经的滑稽。
看来他对这成亲还挺上心的……
周惟卿抬眼见到她站在树下,微微一怔,随即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今日怎么出来了?”
他的手有点儿凉,宁扶蕊望着他手里的袋子,问道:“这些都是你买的?”
他点点头,唇边笑意清浅:“不过还差几样东西。”
“还差什么?”
“聘书,聘礼。”
宁扶蕊脸颊微红:“我今早算了一下,正月初六才是吉期,还有一段时间呢。”
他替宁扶蕊把了一下脉,请的大夫多了,他自己也跟着学了几式。
察觉她今日状态确实还不错,他复开口道:“还有一些东西,阿蕊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宁扶蕊点点头,任由他带着自己上了马车。
他们造访了几个偏远的村庄,只见一座座村塾展现在她眼前,仔细听,还能听见朗朗读书声。
这些村塾门口大多都刻着一块石碑,上面的碑文表示,这些村塾都由他们二人捐赠所盖。
有些村塾里面有许多小孩子,有男有女,他们跟着夫子围坐大榕树下,夫子正耐心地给他们讲故事。
虽然他们的衣衫破旧了些,可仍然阻止不了他们唇边蔓延的笑意,质朴且纯真。
宁扶蕊又不禁想起,旧时她带一个女学生,村塾先生就凶得要她跪下。
如今,他大肆兴办这样的村塾……
宁扶蕊眨眨眼,总算知道为何朝堂上的人都把他骂成骰子了。
在这样贫瘠的山村里,如果家里能出个读书人,那是能改变整个家族命运轨迹的大事。
以前她跟他聊过,基础教育是重中之重,一个国家之所以能够进步,基础教育占了很大一部分。
现下他真的做到了。
宁扶蕊心下动容无比,她还以为自己没时间了,结果他却默默无闻做了这么多事。
微风拂过两人耳畔,他望着宁扶蕊,两片薄唇一开一合:“我无甚广大的神通,这些便算作聘礼的一部分,阿蕊喜欢么?”
听罢,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这薄薄的胸腔。
这一座座盖在田间地头的村塾,无论是价值,还是意义,都要比金银贵重多了。
这可能是她在这短暂的一生里,听过最动听的情话。
她牵着他的手紧了紧,她眯起眼,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很喜欢,谢谢你!”
回到了家,他又拿出一个木盒子。
里面装着半个木雕,还有缺了一角的貔貅,旁边放着一块用玉做成的小牌子,上面写了他的名字。
她自己也有一块这样的牌子,是钱庄取钱用的。
那个木雕还没有完成,眉目也不甚清晰,烧焦的痕迹有些可怖。
不过依稀能瞧得出是一个小孩的模样。
她窥过他的记忆,这木雕与貔貅都是父母给他的生辰礼,意义非凡。
这些是他的过去,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他都一并交给了宁扶蕊。
周惟卿听那成衣店老板说,若是明媒正娶,还必须要经过父母的祝福。
可他没有父母。
“我从小父母双亡,不过他们若是见了你,应该是很喜欢的。”
他将那两块东西都递给宁扶蕊:“这个木雕与貔貅便算作他们对阿蕊的祝福。”
说着说着,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抹更大的笑意:“阿蕊喜欢金银,拿着这个牌子可以到钱庄取钱。”
“这些便是全部的聘礼了。”
说罢,他那双墨眸便紧紧凝着宁扶蕊,手中握着一节她的发尾,心中忐忑,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宁扶蕊笑得露出八颗贝齿,她俯身在他脸颊印上一吻,轻声道:“我很喜欢,谢谢你的聘礼。”
她的眸子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他静坐在她身旁,神情放松,默默感受着来自她的爱意。
过了两日,汴京城外的某个营帐中,李沅捏着那封信,神色渐渐冰冷。
月照寒衣,他一头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凤眸微垂,看起来无悲无喜亦无怒。
他端坐这方小小的营帐之中,周身似乎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帝王之气。
跑跨了两匹快马送到他手中的,竟是一封请帖!
上面字迹笔走龙蛇,内容毫不客气,说什么让他登基后赐下婚书,祝福他们。
“……”
字很好认,一看便知道是出自那人之手。
他深吸几口气,捏住眉心,手指紧紧地攥住那封请帖。
沉默的气氛中又多了几分压抑。周围的军士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他们这位主子素来无比自持,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因何能烦成这样?
副将揣测了许久,刚想开口问一句,只见李沅微微抬起眸子,若无其事地将那封请帖丢进火盆当中。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温润:“不用等了,明日一早便进城。”
“可齐王……”
他指尖轻点扶手:“齐王已不足为惧。”
一众将士听到这句话,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埋伏了十几日,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了!
一轮明月悄然挂上夜空,李沅遣散了众将,帐中唯余他与一西域少年。
西域少年眼里闪着金色的暗芒,他绞着衣服,似乎踌躇了很久。
只听少年张开口,小声地朝他问道:“那封信,写了什么?”
李沅沉默一瞬,抬头仰望那轮皎洁的明月。
“她要成亲了。”
清晨,宁扶蕊从榻上醒来,忽觉一阵呼吸困难。
本想从床头拿杯水,却不小心碰倒了烛台。烛台连带着水杯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
汴京肯定发生了什么,任务进度似乎又往前推了一些,如今她光是从床上撑着坐起,便废了一番力气。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年后了。
外面有人慌忙推门进来,她抬头望着他,眼里带着探究。
“周惟卿,现下汴京如何了?”
他抿着嘴,默默走进房中,替她捡起地上的东西。
待东西回归原位之后,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自顾自说着:
“聘书我已经写好了,一会儿便拿给你看。”
她微微蹙眉,他这个状态不对劲:“周惟卿,你不要这样。”
他唇边的笑意顿住,沉默持续了半刻,他依旧坚持道:“你饿了么?我做了早膳,还在锅里温着。”
宁扶蕊却是板起脸,不再开口了。
二人沉默相视,谁也不开口。
宁扶蕊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了。”
说罢,周惟卿的脸上却并无分毫惊慌,而是浮现出一抹堪称病态的笑。
他眉眼微弯,温言款款道:“阿蕊出不去的。”
闻言,她叹了一口气,这厮妥妥的发病了。
她轻轻揽过他的腰,果然感知到一阵细微的颤抖。
“你别怕啊,我们还没成亲呢……”
他呼吸顿了一下,并不开口。
她继续轻声道:“我不问了,我想看看你写的聘书。”
他嘴唇翕动,垂眸望着她:“好。”
见他关上房间的门,宁扶蕊颓坐下来,喉咙又开始发痒,咳得她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命悬一线的感觉真不好,她这辈子都不想体会第二遍了。
不一会儿,周惟卿复推门进来,手中拿了一卷红色的卷轴。
宁扶蕊垂眸靠在榻边,看起来脆弱极了。
周惟卿停住脚步,站在几尺外看着她。
她似乎变得有些透明,整个人僵在那里,就像……
他面上的平静霎时灰飞烟灭,血色顿失。
他嘴唇惶恐地颤抖着,伸手便要去探她的鼻息。
宁扶蕊动了动嘴,伸手抚上他的手背,她只是咳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她轻轻拍了拍,唇边尽力勾起一抹笑:“我没事。”
周惟卿却是伸手将她圈在怀里,心有余悸。
她若是现在就要走,他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
宁扶蕊咽了咽口水,伸手拿过他递来的聘书。
那大红的颜色,实在是喜庆极了。
上面用金色的墨,写着:
周惟卿,年二四岁,汴京人氏;
宁扶蕊,年二十,x省x市xxxx小区;
兹以天地为媒,山河为证,吾身为礼,与君缔结良缘,白首永偕,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生而同亲,死亦同尘,岁岁年年,永不离分。
宁扶蕊反复看了几遍,笑开了:“你这哪里像聘书了!”
都是一些简单易懂的字句,一眼就能知道意思。
每一个字都饱含热烈又直白的爱意,像是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他将自己那深刻入骨的执念透过薄薄的纸,尽数传达给了她。
真是……太犯规了!
周惟卿喉结轻动:“你不喜欢?”
宁扶蕊摇摇头:“我喜欢啊,成亲之后我要把它裱起来,放在床头天天观赏!”
他也听笑了,唇中溢出几声轻笑,听得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趁他今日还没戴面具,她用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观察。
那眼睑下方一片青黑,一看就知道没好好睡觉。
她眼眶有些酸,喉中俨然哽咽起来:“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
她一直喜欢跟他说谢谢,不是因为客气,而是她觉得,喜欢从来就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周惟卿在她额间印上一吻,庄重且虔诚。
他才是要庆幸遇见了她。
午后,她坐在院中看他在廊前缠着红绸。
赤红的灯笼挂在檐角,四处挂上红绳,贴上双喜,床褥也尽数换成了红色的喜被。
堂前摆了两道牌位,两支红烛。
到处喜气洋洋的,就是太过安静,宁扶蕊一时有些适应不来。
不过也是她主动说婚礼只有他与她二人的,她不能后悔。
晚上,趁他出门办事的时候,她偷偷试了那件婚服。
镜中细瘦的身躯压根衬不起这赤红华贵的颜色,她脸色那样白,眉间是去不掉的死气,仔细观察,还能望见幽幽的哀怨之色。
她微微一笑,诡异阴沉的气氛一下子更重了。
笑容兀然僵在脸上:“……”
她用布盖住镜子,平静地将衣服叠好,放回原位。
这院子很偏僻,到了晚上,周遭更是一丁点儿人声都没有。
他似乎早就做好了将她幽禁在这里的准备。
她算不过这厮,心思太重了。
她拿出长公主给自己的盒子,仔细琢磨起来。
仔细算了算日程,她发现自己还要拿着这些证据,回汴京,击登文鼓,为宁家平冤……
看着看着,她的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
外面的门发出轻微响动,是他回来了。
房间的门被打开,她撑起精神,望着他。
“今日你同我一起睡吧。”
周惟卿摇摇头:“还有喜帕没绣。”
宁扶蕊有点儿诧异:“那东西直接买一条就行了。”
他继续摇摇头,轻声说:“我可以绣。”
宁扶蕊尊重他的决定,下一秒,手上忽然递来一个暖绒绒的东西,原是他往她手上递了个汤婆子。
忽然有些耳热,他这般看重成亲,而她却……
她拉住他要抽回的手,轻声说:“我陪你绣。”
周惟卿完全不赞同她:“太晚了,阿蕊要好好休息才是。”
“我不要,你既然要绣,那我便陪着你。”
他的眉目隐在一半的黑暗中,她有些看不真切。
周惟卿抿唇,轻声道:“好。”
他拿来材料,执起针线,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宁扶蕊忍不住笑道:“日后等李沅登基,你下岗再就业,便当个绣娘好了。”
周惟卿斜睨着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心中颇有些无可奈何。
他垂眸认真望着手中的针线道:“阿蕊莫要笑我。”
她用手撑在书案上,望着他的眉眼,心中漫上不舍。
可她如今什么也不想说,就想多陪陪他。
第129章 任务进度
那双修长白净的手十分熟练地穿针引线,宁扶蕊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呼吸也放轻了不少。
忽然想起这种事情在古代一般都是女方要做的……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咬着下唇踌躇道:“我,我也想绣。”
说罢,他停下手中动作,垂眸看她,肉眼可见的纵容。
宁扶蕊笑眯眯地回望着他。
他将那块帕子递给她:“这边我已打好标志,阿蕊可以试一下。”
宁扶蕊迫不及待地接过,模仿他的动作绣了起来。
可惜她手有点抖,针脚歪歪扭扭,不一会儿,便给上面的凤凰续了个鸡尾。
两人面面相觑:“……”
“不,不准笑我啊,反正绣得好不好看,盖这玩意儿的都是我!”
说罢,她又跃跃欲试地去绣另一半没完成鸳鸯。
这回她明显慌张了许多,手忙脚乱地想挽尊。
越是这样,越容易弄巧成拙。
有那么一刻,她眼睛没看稳,手上一个用力,那针便直直扎到指肚,血珠不断渗出,尖细的痛意令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哎哟!”
青年立刻拿过她手上的帕子与针线扔到一旁桌案,又赶紧拉过她的手。
宁扶蕊心虚地用余光瞟着他,他的脸色似乎有点不虞。
她以前听太奶讲过,若是一对夫妻婚前见了血,那这段婚姻必然坎坷无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指尖便放到唇中,抿掉上面的血珠。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在他的面上投出一片阴影。
“日后这些事情全都交给我,阿蕊只需负责嫁给我。”
他又伸手去拿柜子里的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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